入新家雙紅無蜜意娶賢妻樹根生五味
柳蘭拉雙紅進里屋坐下。雙紅滋味萬般,見樹根進來倒了水,只端了一杯暖著手。樹根倒了水,看看床上的孩子,又看看雙紅,原打算十六去接雙雲的,不想卻添了這個事,只不知算個什麼局兒,便又問柳蘭︰「嫂子,不是說十六嗎?今兒就算了?」柳蘭不好將雙雲的事詳說,只喝了一口熱水,笑說︰「雙紅今兒來了,不是越早越好嗎,我怕十六有雪就早兩天了。你盼的不就是早一天?你忙一個多月,今兒雙紅來了,你的好日子就在後頭了。」田婆見樹根實心眼子,便沒好氣的說︰「十六就比今兒好嗎?再大的事,哪天來了算哪天,哪有生搬硬套的。十六要是風雪不斷,能有今兒順的?」樹根听了,只不再說。柳蘭只笑說︰「樹根兄弟的喜氣都憋在十六了,我先帶了來,他就跟不上拍了。」雙紅不說一句,那杯里的茶也沒喝進一口。
田婆正要與柳蘭說些寬心的話,那孩子睡了新床雖然很暖卻只是哭,在旁看著只不知作何是好。雙紅最知情況,放了杯子說︰「嫂子,孩子是餓了。」田婆一听,說的正是,可幾人都不能喂,只是作難,只說︰「是呢,可這——」。柳蘭放了杯子笑說︰「這有什麼擔心的,我這去叫大金子過來給她喂女乃。」說了,起身出了屋。雙紅和田婆在里屋心焦的等著,因是第一回見面,又各有各樣的心事,都不說幾句話。老根原打算听柳蘭多說幾句詳情,可見她去了,也無心再听,轉身回西屋去了。
柳蘭片刻便與大金子一起過來。原來大金子是村里的一個小寡婦,孩子還不滿周歲,是與柳蘭同在金柳村的,與柳蘭自幼要好。柳蘭嫁到甜水溝,見村里星華是個有能耐的,便把她說了過來。小兩口日子過得滿好,星華是甜水溝第一個能人,修路蓋房無所不通,在娶了大金子之後又學會了開拖拉機,在鎮上為修路建房的工頭拉石料磚瓦,每月都掙不少錢,短短半年過去,甜水溝里除了柳蘭便數他家了。誰知好景不長,那星華能耐雖大卻是個短命的,在一天月夜開車的時候,車翻人亡。大金子生了兒子,好日子剛開始就守了寡。柳蘭撮合的大金子的婚事,如今一個死一個活,心里過意不去,又為她家應下了不少事。不僅常拿自己的錢物幫大金子過活,還決意再給尋一個人家,曾幾次向她提及順路嫁給樹根。可大金子嫌樹根家窮,都沒點頭。然而她又是個通情達理的,說星華的死是天災**,沒人能料個準,只等兒子養到兩三歲,能交與婆婆養著,再另尋人家,好讓柳蘭放心;柳蘭有什麼要幫的,從不回絕,這次要她過來給雙紅的孩子喂女乃,雖于她無益,可柳蘭開了口,便欣然應了。
幾人說笑間,大金子喂了女乃,孩子果然哭得不凶了,可這樣終究不是長久的,一天要喂好幾回才行。柳蘭見雙紅為難,便對大金子說︰「金妹子,孩子這會還小,這一節子又最冷,不便抱著找你,就一天來幾回喂她吧。兩家離的不遠,你約莫到了時候就來一回,過幾天我給你弄點東西補補身子就好了。」大金子抱了床上的兒子,笑說︰「嫂子說重了,她那麼小能吃多少呢,我這孩子也大了,頓頓給他補半個雞蛋,省下的這孩子也吃不完呢。」田婆正愁趕在年關,又不好送柳蘭家去,沒想到柳蘭那麼一開口,大金子就答應了,忙笑說︰「那麼著是省了不少的事,只是給你添了不少麻煩。」雙紅也說︰「多虧兩個嫂子,要不那麼小的孩子就是買女乃粉也來不及了。」柳蘭听雙紅管大金子也叫「嫂子」,便知她不知樹根比星華大三歲,一笑說︰「那也算多操心,哪個村沒有幾個吃女乃的孩子,怎麼就愁著人了,金妹子一天來這里幾回就好了,要是放心我,放在我那里也好,你這剛過門怎麼都不方便。」雙紅只說︰「不,嫂子,那怎麼好,快過年了,誰家都忙,等大一點再說吧。」田婆忙笑說︰「也是那個理,不管怎麼樣,過年圖個團圓,等過了年暖和了,孩子在哪也都放心了。」雙紅听了這句,只不吭聲。
柳蘭見雙紅如此,便知她心下的事,岔了話說︰「大媽,樹根有了家,您以後過著就舒心了。」田婆自見雙紅進院子心氣就順了一截,听這麼說,忙又笑說︰「那是呢,今年過年就像個樣了。」大金子也笑說︰「大媽,樹根也是個有福氣的人了,這下娶了雙紅,村里幾個光棍以後都要眼紅了。」柳蘭忙接著說︰「可不是說著了嗎?就在這村里,哪家媳婦比得上雙紅,你數了第二,只來了雙紅才配頭等。」田婆听了心花怒放,連說她們說重了。雙紅只站了大衣櫃旁邊面色緋紅不說話。
幾人正在屋里說笑,只听樹根進來對柳蘭說︰「嫂子,大嬸來了。」還沒等柳蘭再問,田文氏已到了里屋門口,只見她神色慌張地說︰「柳蘭,你出來那麼長時間,可不知道家里有了什麼事,大民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前院找了半瓶酒灌進了肚子里,正在家里醉倒了,說話也分不清,只是諢罵,你快回去看看吧,可別出了大事了。」柳蘭听了這句,臉色發黃,話沒答上一句就忙出了屋去了。田文氏在後緊跟著也回了。大金子听大民出了事,忙抱起兒子跟著去了。樹根見家里用不著他,忙也去了。雙紅是新來的,人不熟一個,不好亂去,只在屋里與田婆一起守著孩子。她這時再看雙雲掙錢買來的家具,眼里又閃了淚。田婆在雙紅剛來時就見她眼楮有點泛紅,怕她再為雙雲的事落淚,便連何家灣的事問也不問。可她畢竟是個生養過的,早年還夭折過孩子,想一個活生生如花一樣的命兩天沒過就沒了,怎麼能不難過,背雙紅抹不少的淚自是情理之中;不一會到西屋對老根說了何家灣可能有的事,叫他千萬別在雙紅面前提雙雲和孩子。
一個鐘頭過了,樹根從柳蘭家里回來,說是大民前幾天沾了一點酒,今兒癮上來,將柱子大舅過來喝剩的半瓶酒翻找了出來,一口氣喝了個精光,在床上燒得翻滾。柳蘭給他灌了幾杯茶下去,這會才清醒一點。又說虧是喝的少,要是找到頂斤的,命也難保。田婆和雙紅听了都為柳蘭虛驚一回,雙紅這時才對柳蘭的家事知道一點。
還未如酉時,田婆想雙紅中午來前一定沒吃飯,早早叫樹根擔了水將水缸加滿,把老根叫進廚房,生火做飯了。眼下雖入了年關,可田婆擔心樹根辦喜事的錢不夠,只等雙雲過了門再置辦年貨,這會兒能應面的只有雞蛋,給雙紅做了一碗荷包蛋湯,自家人仍是鍋巴咸菜。田婆覺虧了雙紅,怎耐家里實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只有將就著了。
晚飯早早過了,大金子還沒給孩子來喂女乃,便有村里左右住得近的幾個婆子媳婦過來看雙紅,她們都知樹根是兩天後的期,不想早辦了,來的竟是雙雲的雙胞胎妹子,怎麼不驚奇。因此樹根一家沒向外人說一回,不到一個時辰挨著的幾家都知道了。村里自柳蘭以來還沒有那麼讓人眼紅的媳婦,如此的事哪個媳婦婆娘能在家里憋得住,不到半個鐘頭,不大的一間里屋都站滿了。她們見了雙紅,都大為吃驚,當面對著田婆說了不盡的好話。私下里嘆是老根一家都燒了高香才娶到這等的媳婦;又說若不是一個沒娘的孩子,樹根要想娶到雙紅這樣的,除非等到十五的月亮出半邊。又都為雙紅惋惜一回,暗里說雙雲造了孽落下個討債鬼才把雙紅推進了火坑。雙紅坐在床邊,隨她們怎麼說怎麼夸,很少有應話的時候。田婆則笑容滿面,倒茶端凳,盼了許久的事今日成真,心底怎能不如澆了蜜一般。家里來人樹根只不知該如何是好,給屋里添了開水,又給牛拌了一和草料。他見里屋站不下,幾個在堂屋當間站著說話,燈卻只有里間一盞,便把廚房的燈端了過來。
不一會風聲又緊,天上又飄下雪來,來看新娘子的人陸續回了。田婆把她們一個接一個地都送出院子,偏大金子掐算著過來,把在家里擠好裝在柳蘭給她的女乃瓶里的女乃和孩子的十幾塊尿布交給田婆放好。幾人說笑間,大金子給孩子喂了兩氣女乃。田婆把她送走,天色已經很晚了,雪越來越大,再回屋時卻為家里添了個孩子犯了難。今兒是樹根成家的第一夜,雙紅又是沒操過孩子的心,斷不能跟他們睡一起,而樹根床上一套大丫二丫做的新鋪蓋是不能動的。西屋里她和老根用的鋪蓋的是樹根用過的加上他們鋪蓋過的,棉花幾乎板結了,雖上下都有兩層,怎耐天氣是嚴寒,孩子是禁不住的。在這節骨眼上,又趕上年關,孩子要是有了什麼閃失就不得了,又不能委屈雙紅,家里別的可不求甚好,在這冬天孩子的冷暖是最靠前的。無奈之下,左思右想只有到柳蘭那里借一個來用。
田婆把西屋的燈點了,叫老根靠里睡好,又到堂屋里屋,對雙紅樹根說︰「孩子今兒跟我一起睡,你們就早睡了吧,時候不早了。」雙紅此時又想起了昨晚的事,正眼含著淚坐在床邊,听田婆要抱孩子到西屋,忙側身抹了淚說︰「媽,這樣能行嗎?跟我睡在一起是一樣的。」田婆笑說︰「你來頭一天,孩子還是不在旁邊的好,再說她才兩天,你沒操過這份心,怕有了閃失,我天天夜里都是有點動靜就醒的,不會有什麼事的。」雙紅听她說的在理,只好依了,于是說︰「媽,等過幾天再睡我這里吧。」田婆抱起孩子,又對樹根說︰「天都不早了,你們早歇了吧。」樹根只應了一聲「知道了」。雙紅見田婆抱著孩子,拿了女乃瓶出了屋,仍坐在床邊思事抹淚。樹根把開水瓶提進西屋又回來仍不說一句話,站在旁邊不知作何是好。
田婆把孩子抱進西屋,叫老根滅了煙,見外面風雪沒再大,便趁著雪光趟著向柳蘭家來。柳蘭向來歇的都晚,這時剛從田文氏那里抱回柱子,正給剛酒醒的大民喝茶呢。田婆到了籬笆門前推了一下,還沒上鎖,徑直進了院子。柳蘭听見門響,以為是田文氏怕大民不放心,再來囑咐一些話,忙下了床穿了鞋到門口來看。她一見田婆到門前,很吃一驚,以為雙紅或孩子有了急事,忙問︰「大媽,雙紅還有什麼事嗎?大金子把女乃送去了嗎?等柱子睡下了,我準備再去一回。」田婆頓了一會,還是鼓著氣說︰「柳蘭,雙紅沒什麼事,大金子給孩子喂過了,留的女乃也夠夜里吃的。只是多了孩子,我讓她跟我睡一起。我屋里的被子都是破舊的,想從你這里借一個,等過些日子我做了新的再給你。這大過年的,不能讓孩子凍著過去,怎麼以後也是咱家的人。」「那——那是,孩子才兩天,不能讓她受了屈的,大媽,不如這樣吧,我去把孩子抱回來,這大冷天的,你也不用夜里操心的,雙紅要是想看也離得不遠」,柳蘭把田婆讓進屋說。田婆直覺不能,又說︰「那樣好倒是好,可孩子剛來,也太小,再說趕上過年,你一家就你一個里外都能忙的人,還有柱子,別委屈了他,等過了年,入了春再說吧。」「那——好,大媽,一個夠嗎?多拿一件吧,這麼冷的天,孩子容易著涼」,柳蘭說著兩步到了大衣櫃前打開了門。田婆忙說︰「一個就夠了,我屋里原來都是夠的,樹根有的是現成新的,我和你大伯都是老骨頭了,原來的能應,一個就夠孩子用了。」柳蘭從衣櫃里拉出一個新的說︰「一個能嗎?我這里還有幾個,表里都是新的,床上鋪的蓋的都有兩個,一點也不急用。」「一個就好」,田婆見她拿出的十成新,又忙說︰「太過新了吧,我那屋里可不干淨。」柳蘭只說︰「新的暖和,反正也不是外人用。」田婆接了被子,千恩萬謝,說︰「我得趕快回去了,柱子要困了,不能再驚孩子睡覺。這天冷,早睡一會好。」柳蘭又從大衣櫃底層拿出一沓毛巾大小的棉布,說︰「大媽,這個給孩子帶上吧,一時半會都離不了的。」田婆見她把給自己孩子備著的尿布拿了出來,忙說︰「柳蘭,還是不用,大金子順手帶過去的有十幾個,我把舊衣服舊單子還能撕出十幾個來。這些你還是留著給孩子用吧。」柳蘭笑說︰「這寒冬臘月的,現撕現洗哪來得及,丫頭更得干淨,我這以後都沒個準日子,還是先顧眼下要緊。你這里順手帶回去,我也不用去送了。」田婆听了,說︰「也好,等你有了,我再給你備一些。」柳蘭又笑說︰「大媽,我這就不用您操心了,你家這孩子用過了,雙紅都該生了。」田婆忙稱是,接了尿布掖在被子里。柳蘭打亮手電筒送田婆出了堂屋門,又問︰「大媽,家里錢還夠不?」田婆應道︰「除了昨兒轎子上用的,還有六七十,過個年夠的。」柳蘭笑說︰「轎子上的錢我打個招呼讓他們送回來,今年過年還跟往年一樣呀,那也太少了,又添個小的,雙紅沒女乃喂她,還要買糖買女乃粉。把雇轎子的六十退回來,也沒多少的。這樣,我身上現有五十,你先拿去用著,等過了年再說。」田婆打心里一百個不想借錢了,可想想家里的境況,頓了一下,還是說︰「柳蘭,我沒想這兩天的出了那麼多的事,錢原打算都有許多空余的,這樣花下去,怕是緊了。等過了年,家里能湊出錢了,再還你。」柳蘭把錢交給田婆,說︰「樹根剛娶的媳婦,多備幾十在家,放心的。還錢什麼早晚,誰家還沒有錢緊的時候,樹根能安穩過日子才是要緊的,我這都不急用。過了年要是緊了,再跟我說。」田婆千恩萬謝,在雪地里幾乎都難站穩了,說︰「那好,我先回去了。」柳蘭往門外照了一下,說︰「大媽,外面天黑路滑,把我的手電筒帶上照著吧。」「不用了,你家里大人孩子用慣了起夜都離不了,這路上有雪光照著,能模糊看見,也沒多遠,一會就到了」,田婆說了,出了籬笆門,抱著被子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家走去。柳蘭看田婆走遠了,才關了院門回屋睡下了。
田婆到了籬笆門外,推門進了院子,順手又上了鎖。此時一家人除了孩子還都沒有睡,雙紅給樹根燒了洗腳水端進里屋,听見門響,忙又出來,見田婆抱著被子回來,便也幾步到了西屋門前。田婆到了門口,見雙紅還沒睡下,便說︰「雙紅,天不早了,累了一天,早點歇了吧。」說畢進了屋。雙紅一步到了門口說︰「媽,孩子還是抱回我的屋里吧,我能照看好。」田婆拍打掉被子上的雪花,說︰「那怎麼成呢?你累了一整天,照顧不過來。我反正也沒大事,閑著也是閑著,孩子照顧得多了,沒什麼。」她說完,將新被子夾在舊被子下面。雙紅見孩子睡得熟,沒再說,又回了屋。西屋里田婆向老根說些夜間要注意的事,不一會放好水瓶,熄了燈。
「媽出去回來了嗎?」樹根起身問道。雙紅邊理床邊說︰「回來了。」樹根又問︰「孩子你沒抱過來?」雙紅只淡淡的答道︰「媽說她能看著,就留在了她屋里。」樹根頓了片刻,還是沒有應聲。雙紅把被子展好,將枕頭靠緊,又說︰「洗了腳睡下吧,天不早了。」樹根沒再應聲,也沒月兌鞋洗腳,只從床頭板箱上拿過厚厚的棉大衣,熄了燈,輕輕走出房間又關上了門,裹上大衣進了廚房,在灶前柴禾堆里躺下了。雙紅月兌了外衣,坐在床上,眼淚再也止不住,也許是真的累了,到下半夜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床前只留了一盆冰涼的洗腳水。
十四日一大早,天剛有一丁點亮,田婆便起身忙活,夜里雖給孩子燙了兩回女乃喂了,又不敢睡著,可到這會依然很有精神。她把堂屋里的各樣家什擺放齊整,又把院子里昨晚下的雪掃了一遍,這才站在門旁往里屋看。雙紅已經下了床,樹根卻不在屋里。田婆心下疑惑,自己起得這樣早,又沒見樹根出來,怎麼屋里就沒人了,又不好進屋去問,只好出來忙些別事。
田婆給牛拌了一和草料,想雙紅起後要用溫水洗臉,要先為她燒一瓶開水出來,便推了廚房的門進了去。正要往鍋里加水,很吃一驚,只見樹根在柴禾堆里躺著呢。不等田婆開口,樹根便被驚醒了。他半夜都沒有睡著,到天亮的這會反而睡得沉了,見外面天色大亮,慌忙起身,抖掉大衣上的灰土,抓掉頭上的柴草,叫了一聲「媽」。田婆一見便知他沒有陪雙紅在里屋床上睡,不冷不熱地說︰「你怎麼睡到這里來了,不是有你的床和被子嗎,雙紅不是在你屋里?」樹根沒再吭聲,忙出了廚房,到外面用涼水洗了手臉,這才回了里屋。田婆在廚房里往鍋里加了水,坐在灶前生火燒了。
雙紅收拾好床,又把床前的洗腳水倒了,回屋問道︰「媽還在西屋里嗎?我得去看看孩子。」樹根只答︰「媽在廚房燒開水,孩子這會沒哭。」雙紅出了屋,用涼水洗了臉,扎了頭發,正要進廚房,只見大金子抱著兒子走進院子——自然是來給孩子喂女乃的。雙紅忙笑臉相迎,將大金子讓進了屋,笑說︰「嫂子,恁早了,這冷天孩子也要跟著,委屈他了。」大金子笑說︰「這小家伙,一大早就鬧著要起來,怎麼也放不掉他。今兒冷是冷一點,可是沒有風,他長得皮實,不用擔心。」雙紅又說︰「你先在屋里坐一會,我把孩子抱回來。」說畢去了西屋。大金子讓兒子坐在樹根的床上。樹根別話不說,只拿了杯子去廚房等開水燒出來。
雙紅進了西屋,孩子果然睡著,老根正披著大衣依在床頭空叼著煙斗。她沒有吭聲,只把被子掀起,把孩子抱回了里屋。兩人說笑間大金子便給孩子喂好了女乃,交給雙紅,話不多說抱了床上的兒子就要回。雙紅忙把孩子放在床上要她留下吃飯。田婆樹根也忙說在這里跟在家里一樣。大金子明知樹根家的境況,怎麼能留的,只笑說婆婆在家里都備好了,若不趕快回去,她大清早見不著孫子就著急。田婆只笑說這樣還是回去的好。
雙紅送大金子出了院子,便進了廚房幫著做飯。樹根也不閑著,喂牛之後就是劈柴。田婆看著樹根忙活當著雙紅的面嘮叨樹根的不是,說他不顧別人只顧自己,又說他生作硬耗不愛惜身子,在廚房里睡了一夜。雙紅听了那些卻應答不上一句。
一時早飯過了,雙紅讓田婆回屋,自己洗刷了鍋碗,又飲了牛。田婆見雙紅不僅身段模樣勝過村里任一個年輕媳婦,入了持家省儉也是一等的,自己插不了手,便讓樹根在旁幫著一點。在西屋看了雙紅忙活一會,與老根說些日後的話。老兩口喜氣難抑,又不知作何是好。
雙紅理完家務,回到里屋,樹根此時無事也坐在床上。雙紅見孩子睡熟了,只給她掖嚴被子,沒有再動,又看了屋里的一遍新家具,便問樹根︰「屋里這幾樣新東西都是剛買的嗎?」樹根不想雙紅會問這些,只答︰「是的呢,買回的有一個月了,都是你媽拿來的錢買的,等你來備的,還都沒用過。」雙紅想了一會說︰「把這些東西還退回去吧,我用不著這些。」樹根听了更是吃驚,只說︰「這些都是為你買的,以後長用,怎麼能退呢,買賣兩邊都不認識,還退給誰呢。」雙紅略思片刻又說︰「這些都是為我姐買的吧,她不在了,我就不用這些東西了。家里急等錢用,就拉到鎮上賣了吧,以後的日子有了錢再買回來。」樹根很是不解,又忙說︰「那怎麼行,橫豎都是要用的,真的賣了,不是那個時候就要折價錢。」雙紅仍堅持說︰「這些本來就不是我的,就不能等有了錢再給我自己買一套新的嗎?」「這——」,樹根不知該如何作答,只又說,「問問爸媽,他們願意就依你的。」「那——好,抬出去再問吧」,雙紅說時,心如油煎。樹根只得依了,與雙紅一起將衣櫃梳妝台搬到了堂屋當間。
雙紅把衣櫃梳妝台擦抹一遍,與樹根一起來到西屋門外,只听田婆和老根在屋里說著話。「他爸,孩子養在咱家一天幾回叫大金子過來喂女乃總不是法子。她還有她的日子,又帶著孩子,三兩天還好,再長下去,她就是不說什麼,我們臉上也架不住呢」,田婆對老根說,「怎麼也要給孩子弄些別的東西養著,听說鎮上就有賣女乃粉的,都能喂吃女乃的孩子。」「哪兒去弄錢呢,樹根辦婚事的錢借的還沒還上,不等過了年難再湊到一分錢了,柳蘭昨兒又借五十,這點錢用光了,只能再借了」,老根嘆了一聲說,「柳蘭說要養孩子,你沒讓她抱過去?」「老頭子,雙紅是咱家的人,孩子是她抱過來的,剛過門,不能不讓她過幾天安心的日子,又趕上年關,誰願意大團圓的日子把自家孩子往人家送?柳蘭也不容易,是可憐咱才說的。她拉扯柱子一個就夠難的,大民也讓她操不少心,整天有不了的事,要是拿她的話當真,只怕人家還說咱沒眼呢。就是她願意,也得等到過了年入了春再說」,田婆話說的雖有理,可也是照樣為錢的事發愁。
雙紅只听這些,便推門進了屋。老根正要答話,見她進來,只得止住口。田婆見雙紅和樹根都進來,只不知什麼事,問雙紅︰「孩子還好嗎,抱到這里來吧,我能看得好。」雙紅只說︰「媽,孩子睡著了,放在我里屋還暖和些,來回抱就驚了她了。」田婆還沒再說,只听樹根說道︰「媽,雙紅要到鎮上把家具賣了,你看?」田婆很吃一驚,忙問︰「雙紅,真的?」「媽,我想把它們賣了,趁年前還有價錢。那些是給我姐買的,她不在了,就不用再留她的東西了,等以後有了錢再換上新的」,雙紅不過是把剛才的話又重了一遍。「這——」,田婆對家里的境況心知肚明,前些日子老根勒緊腰帶又借了錢給樹根籌辦,當時就擔心年沒法過去;如今雙紅才來兩天,怎麼做都難以開口,家里現有的錢能撐幾天,可過了年,還是精光,又怕走了昨兒借錢的風,哽咽半天才對老根說︰「他爸,你看——?」「這——」,老根握著煙斗,半天才說,「那——那,就依你的辦吧,要去賣——再買新的也成。」雙紅見是能的,忙又說︰「媽,我把我姐的東西賣了,以後再買新的,您不用操心,家里的東西都夠用,菜櫥跟椅子都留著,衣服有板箱就能放。」田婆半天不語。
雙紅和樹根又回到堂屋。雙紅找了幾個墊裝家具的舊蛇皮袋。樹根從二民那里借了拉車,將兩樣東西放到車上,又用繩子勒緊了,兩人一個前面拉,一個後面推著出了院子到鎮上去了。此時田婆在西屋看他們往車上裝,眼里的淚只是難止,又想孩子還在里屋,便下了床,回了里屋。左右鄰居凡看到的,不過是搖一回頭,嘆一口氣而已。
雙紅樹根剛去後,柳蘭便來看孩子吃女乃能不能跟的上,一見只田婆一人在屋里,新備的東西也只剩當間的兩把老式椅子和一個菜櫥,很吃一驚,問了田婆。她听是被樹根和雙紅拉去賣了,連說不該,「家里有那麼大的事怎麼不跟我說呢,沒錢用都能從我哪里先借來用著,哪有新娘子進門第二天就賣嫁妝的理。」田婆最知家里的難處,前一節子借的三百多什麼時候還沒個音,前天昨天又借一百五,要是再借落得更深,只得忍了淚說︰「那原是給雙紅她姐備的,她不要就算了,今天賣了去,以後再買新的也是能的。」柳蘭見田婆也是沒有別法,少不得嘆了一回氣。不一會,大金子來給孩子喂女乃,見屋里東西本來就少,又賣去兩件上眼的,更壓不住喜氣了,也為雙紅惋惜一回。田婆沒什麼好說的,只听她們吁嘆而已。
大金子剛給孩子喂了女乃,正听柳蘭說些昨兒的一些事,又有玉敏過來。原來她今兒一早听說雙雲生了孩子就投河死了,是雙紅昨兒就帶著孩子跟著柳蘭一起來了,早飯都沒吃就過來了。柳蘭一見,忙住了口。田婆忙起身笑說︰「雙紅大姨來了,坐著吧。」大金子一听是雙紅的大姨來了,把床上的兒子抱在了懷里。
玉敏左看右看只不見雙紅,又見床上有一個孩子,立刻眼里就有了淚,強忍著問道︰「嫂子,那邊有了什麼事了,是雙紅來了嗎?」田婆見她一進門知道要是這麼問的,自來姨娘一個心,如此難支是自然情理,可又不知該怎麼去說,起身好一會也沒有應上半句話。柳蘭見不得不應,起了身說︰「大姨,昨兒是雙紅來了,雙雲前天生過後出多了血去了。我昨兒去看,雙紅不舍得丟下孩子,就跟了我一起來了。」玉敏又看一眼床上的孩子,听柳蘭說的真如了實,那淚再難止住,一手抹了又問︰「雙紅在哪里呢,她媽那邊還好嗎?」柳蘭只得順著剛才的話說︰「雙紅和樹根一起趁今兒天沒落雪就退了轎子到鎮上辦手續去了,過幾天還有大雪,年前沒日子了。」田婆也說「是」。玉敏坐床邊看著孩子,想雙雲雙紅幾天之間只剩一個,今兒一來又見不到雙紅,那淚只是不干。柳蘭田婆和大金子都是勸她人去不能復生,雙紅和孩子都還是好的。玉敏那心如親母喪子一般,雖不是在自己家中,只不能號啕大哭,淚卻如涌泉。幾人也都抹了淚勸,只待有幾個村里的婆子媳婦來看雙紅撲了空才漸漸止了。快入午時,玉敏向柳蘭稱一回謝,叫代她操一點雙紅的心,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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