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簪河邊的女人之甲午精華版 第五十七章

作者 ︰ 落伍男孩

探吉凶閨中聞驚雷安貧富災禍任天命

田婆又把錢放回枕頭下面,嘮叨著︰「唉,前些日子還好著,怎麼今兒就落下這個病,你早說會這樣,抓了藥服了,還至于那麼重嗎?」老根仍撐著,咳了幾聲說︰「唉,多壯的一個人還生病呢,我都快六十的人了,哪能沒個受風著涼的,這毛病早就有了,原來忙這忙那,沒放在心上。等樹根回來,我服了藥,歇兩天,就見輕了。」

田婆還欲說時,雙紅端著一杯開水進屋說︰「爸,您喝熱水。」田婆從雙紅手里接過杯子說︰「老頭子,快喝點壓壓嗓子漱漱嘴。好耐一點。」老根被雙紅扶著坐起,仍喘得厲害,喝了一口開水,吐在了地上。田婆忙問︰「覺著好一點沒?」老根又喝兩口,才說︰「嘴里好多了,就是頭暈。」雙紅又扶著老根躺下,說︰「爸,您先躺著歇一會,樹根一會就回來了。」田婆把杯子放在床頭,說︰「雙紅,這里沒什麼事了,你去忙吧,燕子該餓了,我天天都是這個時候喂她的。」雙紅應道︰「我知道了,等一會我把水瓶拎過來吧,爸喝水方便。」田婆忙說︰「不用,給燕子喂女乃,一刻也離不了。你爸這里漱了嘴,歇著就好。」雙紅又說︰「爸什麼時候再要,隨時端過來也成。」田婆只應︰「那樣也好。」雙紅去了里屋。

雙紅給燕子沏女乃喂了,又一個人做了早飯,只等不到樹根回來。一家人正等得心焦,偏這個時候又瀝瀝下起雨來。雙紅進西屋安慰說︰「媽,飯好了,你和爸先吃吧,樹根快回來了。爸先墊著好一點。」田婆只嘆︰「唉,還是等樹根回來吧,你爸不見樹根回來,怎麼能吃得下?」老根也說︰「吃飯不急。」

幾人正心急火燎般等著,樹根大步跑進院子,淋得水雞一般,下半截身全是泥水。雙紅一見,忙問︰「去了那麼大會,藥抓齊了沒?」田婆也上前問︰「到哪里抓的藥,到這會才回來,都抓了什麼藥?」樹根哪里听清田婆的話,只喘吁吁說︰「爸好些了?去的時候路又濕又滑,回來的半路又下了雨,我怕淋濕了藥,到路邊村上借了塊塑料布包上,才到這會回來。」一氣話說完,也不顧歇一歇,忙從腋下拿出一包塑料布包的緊緊的草藥。田婆接過藥,忙又心疼地說︰「快回屋換了衣服和鞋吧,再壯的身子也禁不住這麼淋。」雙紅忙說︰「都怪去的急了,連傘也不帶,衣服都在床頭的板箱里,打開就看見了。」老根忙也催說︰「快去換了吧,我吃藥早晚不要緊,你那濕衣服一會也不能穿了。」樹根又說了藥的劑量服量,這才去了里屋。

雙紅回廚房盛了一家人的飯,端了老根和田婆的送到西屋,又等樹根進廚房吃了,這才吃了自己的。飯後,雙紅洗刷過了,叫樹根飲了牛,到西屋里拿了草藥去了廚房,拿石頭支了搪瓷缸,煙燻火燎地熬了。待老根服下,田婆在旁看著。雙紅見再沒什麼事,才又回了里屋。

樹根這時在屋里側身躺在床的一側歇著,見雙紅進來,輕聲說︰「燕子像是要醒了,剛才哭了兩聲,我輕拍兩下,又閉眼睡了。」雙紅小聲應說︰「我料著快醒了,還是一早喂的。」雙紅此時仍擔心老根的病,問樹根︰「醫生說是個什麼癥?要好轉得多少日子?」樹根只小聲答︰「我把爸的情況向醫生說了,醫生說爸的病不是什麼癥,長久積下來的,平日里多注意身子,少受風寒。要好轉也沒個準日子,不是怪見的急癥,要慢治慢養。」雙紅又問︰「剛才抓回來的那副藥用多少錢?」「媽給我五塊,用光了還差一毛,過幾天還要再抓」,樹根心里有數,「听醫生和媽說的,只怕三五天是難好的。」雙紅安慰樹根說︰「那樣只有慢慢養了,爸是個慢癥,等陰天過了,晴好了動動身子,就好轉了。」

中午飯後,下了一個晌午的雨算是停了,仍是陰得厲害。老根服了藥之後,身子比早晨時輕省了,咳喘也少了很多。田婆在旁邊守著,寸步也不離,又什麼事都一並交與雙紅做了。雙紅這時是最忙的,連碗也不顧得去洗,就在廚房支了瓷缸熬起了藥。樹根到西屋問了老根的病情,把他吃飯的碗端回廚房,便沒了別事了。一家人到這時才算安心一會。

老根一夜間得了一場大病,左鄰右舍這時大都知道了。雙紅還沒熬好藥,就有田二嬸白大嬸星華媽等幾個平日里走近的過來看視。她們一見老根數日之間竟變得幾乎不能自理,都搖頭嘆個不盡,說他往年為了給樹根攢錢娶媳婦,沒日沒夜的受了那麼多的累;眼下樹根的媳婦娶回來了,看著就能抱孫子想清福了,卻在這時病倒,真是命里做不得一個閑人。星華媽更說老根是那一撥甜水溝里最能干的,卻是最早撐不住了。老根听了那些話,心里最有數,耐不得身子只有喘的份,連平聲和氣地應一句都難。田婆多年來從沒見老根病成這樣,心里著實支不住,站在床邊絮叨著往年如何。因有她們幾個在旁,才沒落下淚。雙紅在廚房里听得她們的說話聲,本要前應著,只是藥沒熬好,走不開半會兒。

不一會,幾人在西屋里望慰過了老根,又到廚房門口看雙紅熬藥,不過當面說些寬心的話,各自回了。雙紅說笑著應幾句,又出屋送了幾步,忙又回屋看著藥。又片刻,藥汁已透了,便忙端下來倒到了碗里,趁熱墊著抹布端到了西屋。田婆接了藥,放在床邊,說︰「雙紅,這里沒什麼事了,你回屋去吧,燕子該到醒的時候了。」雙紅只應︰「還不急,樹根剛回屋,要是醒了,他會出來說的。」田婆又說︰「她沒醒,你在屋里歇一會也好,大半天你都沒停手了。這屋里有我就好。你爸比早上輕些了。」老根這時撐著說︰「就沒什麼事了,你回吧,一會服了藥就行了。」雙紅沒再應,想只顧忙著熬藥,碗還沒洗,又去了廚房。

雙紅剛系了圍裙時,柳蘭進了院子。她剛才听田文氏說了老根的病,趁飯後無事過來看看,一進屋見老根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忙問田婆︰「大媽,大伯前幾天還好好的,怎麼今兒就病得這樣重呢?」田婆見柳蘭站在門口,只無奈地說︰「誰知道呢,身子從來都是好的,這幾天落雨,不比往年忙,怎麼就又咳又喘,病倒了。」柳蘭安慰說︰「大媽,能是大伯陰天受了涼,只等晴了就好了,不過都是常見的。」田婆只嘆︰「往年都比這受涼受凍多了,也沒見有個什麼頭疼燒的。」柳蘭又近前問老根︰「大伯,覺著好多了?」老根听問,忙撐著坐起身說︰「好——好多了,雙紅剛熬了藥。」柳蘭又忙說︰「大伯,還躺著吧,藥就能服了。我沒什麼事,順便來看看雙紅和燕子的。」老根只答︰「你去看吧,我好著。」柳蘭又對田婆說︰「大媽,藥正好了,再等涼了就不如熱著了。」田婆忙應︰「這就能了。」柳蘭出了西屋。

雙紅听柳蘭在西屋說了幾句話,正要過去看看,還沒擦了手,只見她進了廚房了,忙說︰「嫂子真快,我正要去看呢。這里有凳子,隨便坐一會吧。你到這里來了大哥和柱子在家能放心嗎?」柳蘭笑答︰「能放心的,柱子跟我媽在一塊,大民正吃著飯,吃過了沒地兒去,玩一會就睡覺了。」雙紅手里忙著說︰「柱子出了點事,我一直沒抽開身去看呢。」柳蘭笑說︰「前兒回來就好了,只是那一會危險的很,要不是樹根忙的急,只怕是不行了。」雙紅忙安慰說︰「那天樹根回來,我听他說了都害怕呢,柱子是福大命大的,只是嫂子多受驚了。」柳蘭又笑說︰「什麼福大命大的,不過是個討債鬼罷了。」

雙紅洗好了鍋碗,解了圍裙,還要應話,樹根到了門口說︰「燕子醒了,是喂女乃的時候了。」他見柳蘭也在,忙說︰「嫂子也來了,我剛才只顧在屋里歇著,沒听清是誰,快到里屋里坐著吧。」柳蘭笑說︰「這會倒學會說話了,我前邊的是我二嬸她們,我到西屋看了看就到這里來了。」雙紅把刷鍋水都舀出來倒進料桶,說︰「我跟嫂子過去,你把這拌了料拎過去飲了吧。」樹根應道︰「你去吧,這點事交給我就好了。」

雙紅帶柳蘭輕腳進了屋,只見燕子聲音不大不小地哭著,手腳都在小棉被里亂動。雙紅俯身抱起,笑說︰「又是餓了,好大會沒沏女乃喝了吧。」雙紅話音剛落,那哭聲便小了。柳蘭近前看了,笑說︰「原來那麼听話,才抱起來就不哭了,趕明兒還不是要天天有人抱不成?」雙紅笑說︰「抱起來就知道要吃了,只等著吃,還哭什麼呢。」柳蘭說︰「雙紅,我來抱著,你給燕子沏女乃。」雙紅笑應︰「也好,那樣快些。」說了,把燕子遞到柳蘭懷里,動手沏了女乃。

柳蘭抱著搖著,仔細看了一會,說︰「雙紅,看燕子長得越來越俊了,真像你一樣,才招人喜歡呢。」雙紅搖了女乃水說︰「女大十八變,誰知道要變成什麼樣呢。只是苦心養大,只不叫人愁揪心就好了。」柳蘭不屑雙紅的話,說︰「那成什麼話,這才兩個月,就有點像你了,過不了幾年,就抵得上你的一只手了,看這樣還有什麼要愁的呢。」雙紅听柳蘭稱贊,頓覺心頭異樣滋味,強作一笑說︰「家里又緊又急,我又笨手腳,只怕長大了再不抵今兒省事。」柳蘭又笑說︰「怎麼說上那些話,你哪里笨了,家里的事天天不都是你應?燕子在你屋里,還不是全靠你操心?」

雙紅覺著女乃剛好,便說︰「好了,讓她吃吧。」「正好,我來,省得來回抱接,能安在好大一會」,柳蘭從雙紅手里接了女乃,說,「是稀了點,她一天能吃幾回?」雙紅只答︰「稀稠還好,一天吃的次數沒個準,都是一天比一天多。」柳蘭笑說︰「這才好,吃的多長的快,要是一天比一天少,你的心還急碎了呢。」雙紅看著柳蘭給燕子喂女乃,半天再沒應一句話。

柳蘭專心喂著女乃,忽听外面「咕咚」春雷的聲音。雙紅忙用手折起棉被給燕子捂住耳朵,且說︰「小心驚住了。」「就是‘咕咚’幾下,哪里就驚住了,兩個月大了,在這屋里只要不沖著她叫嚷就不要緊」,說了,柳蘭看燕子吃完了女乃,把女乃瓶交給雙紅,又說,「以後哪一回用了,都用開水燙一燙才好。往後天暖了,小心吃壞了肚子。」雙紅放了女乃瓶,笑說︰「嫂子養孩子的日子長,什麼都懂得,我只听人家怎麼說就怎麼學了,生怕喂不好。」「就那麼一點事,有什麼難了呢,就是平日多操心一點才好」,柳蘭把燕子放到床上,掖好棉被說,「吃飽了就不鬧了,這麼著看著就長了。」雙紅笑說︰「不在眼前怎麼覺著都是快的,我天天喂就是看她怎麼也長不大。」柳蘭笑應︰「自己不覺得,到長大了才覺得日子過得快呢。」

兩人在屋里正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只听又是幾個雷。柳蘭見外面天色暗了,忙說︰「怎麼今年春天雷聲不斷,怕是又要下雨了。雙紅,你在屋里好生看著燕子,我得回了。」雙紅忙留她說︰「嫂子,這會柱子跟了他女乃女乃一起,在家里剛吃了飯,沒什麼事了,在這里多聊一會,不好嗎?」柳蘭似擔心地說︰「大民要是醒了見不著我,不知道會到哪里去呢,家里不能沒個操心的人。」雙紅起了身,說︰「嫂子,那樣的話就別等了,下了雨就不方便回了。」柳蘭出了屋說︰「我擔心的就是這個,你在屋里守著燕子吧。」樹根听見柳蘭出了里屋,忙過來說︰「嫂子,要下雨了,在屋里避著等下過了再走吧。」柳蘭又笑說︰「家里的事不能等呢,看這天要等我回了才下呢。」說了,忙出了院子。雙紅樹根送她出了院門,又回了。

這時再沒有來看的人了。西屋里沒了別事,雙紅只在床邊看著燕子睡。樹根進屋給老根倒了杯水送過去,仍回里屋。雙紅問︰「爸服了藥覺著好點了嗎?」樹根坐在床邊應道︰「只比早上輕了,看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停藥,就是慢養著才好的。」雙紅听了,思慮片刻,沒再說話。屋里一宿靜得很。

轉眼三日已過了,兩天的連陰之後,日頭露面了。地里這日子也到了正忙時,然而一家四口大人卻難有能正時忙著地里的。老根抱病常在床上,藥是兩天一劑的服著,雖不見加重,卻是不敢停的。田婆見老根不見好轉,天天在床前守著,端茶遞藥,不離半步。雙紅一邊要應著家里的洗刷吃用,一邊要守著燕子,兩個月的孩子,身邊片刻也難離人。數來數去,家里只樹根一個能抽出整時下地的,他是個拙手笨腳,不能做細活的,到地里不過是大的這茬拔過去,小的下茬接著長。所幸的是剛入二月的時候,雙紅和他已經連下了幾天的地,頭茬草都已除了干淨,到這時再長起來的不過是少的,因此不用費太大的工夫也能應得了。

天晴穩之後,家里地里雖沒太緊忙的事,然而老根的病卻不見大的好轉,幾劑草藥跟著,雖比剛開始好點,咳喘只不見停歇一天。老根最知自己的病情,只說能撐著,不讓樹根再抓藥。然而兒子哪有看著老子病著不管的理,樹根又數次听了醫生的話,一家人中他是最知老根病情的,不僅每次都按時抓藥,而且一次比一次把癥狀說的準,藥也一次比次抓的貴,開始的兩次都是五塊,再抓就是六七塊都有。老根的病沒見太好轉,如醫生所說的沒再加重,他便知那些抓藥的錢是沒白花的。

老根的病這樣拖著,家里的錢是再也難拖下去了,每次五六塊的雖不太多,幾次沒過,已是捉襟見肘了。原來那些錢轎子上退回來的加上賣家具的一共只有三百多塊,給燕子買女乃粉頭一個月每次二三十,能吃十天八天,這個月都要三天一袋,除了日常吃用,又添這樣的花消,如何能撐得下去?田婆每次給樹根從枕下拿錢,都如從自己心頭剜去一塊肉一般,看著老根的病不能拖,又沒有不治的理。家里這時青黃不接,家里糧食勉強能接的上,只有一頭母牛還能值幾個錢,那是一家人的命根子,怎麼能賣?大丫二丫只能顧得住自家,再支不起別的了。每想起那些,田婆不過晚上在老根歇時抹一回淚,與家人卻沒一句說的話。

雙紅每次都知道樹根抓藥的花費,心下掐算著家里的全部用度,料年前賣家具買過年貨剩的錢已近光了,看老根每天多是有氣無力的躺著,從沒在樹根面前說過半句吃緊的話;錢又怎能如別的東西,本就眼前熬著,差出來的還沒半點頭緒,這更是雪上加霜。眼看燕子的女乃粉一天天見少,她也不過如田婆一樣,在樹根睡時抹一回淚,在家人面前卻從沒提過關于燕子吃用的半個字。哪怕玉敏過來看老根的病情的時候,也隱下了許多的話。

轉眼老根病倒已有半個多月,病沒大好,藥還是服著,只是較前幾天少了些,試著斷了兩天,病卻又如了初始兩天。這幾天更暖,每天都能在院里坐一會。雨停之後,屋里數天潮氣都是很重,田婆只得趁著老根在院里曬暖的空,把被子抱到院里曬著,又要在屋里生起一堆火烘烤。三兩天以後,田婆恐再返潮,仍趁空接著烘烤。樹根見難得的大晴天,便到鎮上裁了一塊整的塑料布重新蓋在了房頂上。田婆除了心疼一回錢,還是覺得值的。

二十九日早飯後,田婆見牆北側還有點潮,便生了一把火烘烤了一下;又見一層雲彩遮著太陽,忙把老根扶進了屋。那老根幾天都是等煙火散盡才進的屋,這時聞到濃重的煙氣,頓覺胸堵吼咽,接著就猛咳了幾聲,上氣不接下氣的。田婆只當老根病又犯了,忙說︰「老頭子,你先坐著歇著,我去倒一杯茶來,喝了潤潤嗓子就好一點。」田婆剛把老根扶到床上坐穩,雙紅端了茶進來說︰「媽,爸到服藥的時候了,這茶還燙著,先放這兒吧。」田婆應道︰「先放著吧,等你爸歇一口氣。我這就叫樹根熬藥,你去里屋看著燕子吧,就要醒了。」老根也歇了口氣,撐著說︰「我先喝了水,等會再服藥,你就去吧,有事叫樹根就行了。」雙紅應聲出了屋。

樹根在院里給牛掃身子,見雙紅端了碗進去又出來,便知老根到了服藥的時候,忙放了掃帚,進了西屋。見田婆正給老根喝水,忙問︰「爸,是該服藥的時候了吧?」田婆听了,臉色稍變,一會才說︰「你從鎮上抓的丸藥片藥早就吃完了,還沒來得及去抓呢。」樹根又問︰「草藥不是還熬著嗎?」田婆只得說︰「都熬了五六遍了,再熬還有什麼用?」樹根忙又說︰「我再去抓些回來吧,醫生說爸的藥最好是不要停的。」田婆听了,再沒說出話來。老根已知了意,輕喘了一口氣說︰「不用抓了,我這身子在晴天動動筋骨,保管三四天就好了。屋里干了,睡得安在,不用再吃藥。」田婆這才說︰「不是不願抓藥,實在吃不起那個藥,家里的錢早幾天就用完了,哪里還有錢再抓。只能再等幾天看病能不能就這樣好了,好了就不用去了。」樹根想了一會,說︰「媽,我先到嫂子那里借一點吧,怎麼也不能拖著不吃藥。」田婆此時只得如實說︰「唉,再借怎麼去說呢,你年前辦婚事借的三百多還一個子也沒還呢。她家又沒有搖錢樹,誰過日子不花錢呢。」老根忙又插話說︰「不用借了,借了她的那些過些日子就還了她。我躺這兒正好,吃了藥還是這樣,再花錢劃不來的。誰還沒個大災小病的,有錢沒錢的扛過去,就是個有福的命了。」

樹根再沒話說了,想這青黃不接,除了柳蘭,各家都是難的,就是手里有幾個錢,誰肯借給他的。他出了屋,拿了鐵杴到牛棚下清理了糞,這些日子只顧忙了,糞積了十幾天,只沒個空清理了。這時找點活干,心下總覺踏實一點。

不一會,日頭又從雲朵里出來。雙紅見老根田婆都回了屋,便把燕子抱出來曬暖兒。已有十多天沒有往外抱了,她剛坐下只覺得棉被也有點潮了,索性起身把棉被揭了,搭在籬笆上曬了。這時日頭好著,又沒有一絲風,燕子只穿著棉襖棉褲在院里曬著。雙紅坐穩細看,只見她臉比見幾天皴了,沒想到這幾天想著女乃粉不夠,附著飲一點稀粥,竟那麼快就效驗了。她見燕子已有幾分雙雲的影子,猛的鼻子一酸,差點滴下淚來。

樹根見雙紅把燕子抱了出來,怕田婆見了,忙放下鐵杴說︰「起了一點風了,這牛糞有點臭,還上回屋讓她睡吧。」雙紅笑說︰「燕子曬一會正好,這日頭也不毒,只怕再過一會,她也不會鬧呢。」她說了,還是起了身,抱著燕子回了屋。棉被仍在牆上晾著。

樹根剛讓雙紅回屋,便又听到老根的幾聲咳嗽,終于再也干不下去了,忙把鐵杴放到牆邊,進屋換鞋換衣服。雙紅很吃一驚,忙問︰「不是干著好好的,換了干什麼去?」樹根邊換鞋邊說︰「爸的病怕是還會重的,我去抓點藥回來,趕這一節子天好,治妥了就行了。拖著萬不能的。」雙紅只順著說︰「是的呢,眼看這能晴幾天,藥跟上病就能好,屋頂補上過了,再不擔心漏了。」雙紅收拾了褂子褲子放在洗衣籃子里。樹根忙又說︰「先放著吧,等回來還要再清理一會的。」雙紅消了去河邊洗刷的打算。

樹根剛邁出院門幾步便猶豫為難起來,這麼多次借了沒還,自己都不知怎麼開口了,虧柳蘭手頭是有錢的,甜水溝七八家不及她一個;又是爽落大方,若是別人,就是開口,也是白費口舌的。好在整個甜水溝,只樹根一家緊到沒有分文的地步,柳蘭自過問了雙紅的婚事後,看他便不同別家,如果換了別人,即使揭不開鍋,也是沒心思問的。

樹根一路想著,不一會還是到了柳蘭家的院門外,正猶豫著,只見田文氏在院里與柳蘭說著話呢。樹根仔細听了幾句,不過是家務雜事,知道她不會呆久的,便退了幾步,牆外不遠處站著,幸好這時沒個人從旁過。他想著家里老根在床上病著,田婆怕再借多了還不上,雙紅是新來的媳婦,于是思忖再三,還是站著等著了。

田文氏果然沒什麼大事,跟柳蘭說了幾句,便扯著柱子出了院子。樹根看她慢慢的走遠去了後院了,才放了心進了院子,又見柳蘭正鎖了門出來,心頭登時如麻,只找不出要說的話來。柳蘭一見樹根過來,便知他是為借錢來的,笑說︰「樹根,不在家里守著媳婦,怎麼這時過來?」樹根不直接答話,平了心氣問︰「嫂子就要出去,有什麼要緊的事?」柳蘭笑說︰「嫂子一人在家怪悶的,去你那兒嘮嘮。」樹根听了,一時竟沒有了要應的話,站著想著要說的事,只不知該怎麼開口。柳蘭明知樹根心事,笑問︰「你爸的病輕些了?」樹根忙答︰「輕得多了,只是——」他正欲說「藥跟不上」,幾個字到了嗓子眼卻沒出得來。柳蘭又問︰「藥跟得上?這幾天天氣都好了,藥跟緊點,好得最快的。」樹根鼓了一口氣說︰「嫂子,藥跟不上了,家里錢緊,我想從你這里借一點再抓點藥回來。」柳蘭听了,埋怨似地說︰「藥停了幾天了?怎麼不早說,沒錢我這里有,病是不能拖的」,說著,手伸進兜里就掏,隨身竟只帶了五塊,又笑說,「吆,才這麼一點,怎麼能夠呢,我這就給你拿去」,說了又轉身去開門。樹根只站著一動不動,也沒有一句話。

柳蘭進了屋,片刻又出來,手里拿著四張大團結並她剛才隨身帶的一張五塊的,一共四十五,伸到樹根面前說︰「眼下離手近的就這些,我想該能用幾回的吧。」樹根不想她一下竟拿出那麼多,忙說︰「嫂子,就是抓兩回藥的,不用多少。」柳蘭笑說︰「我天天在家,也不急用。」樹根仍不敢全接了,只說︰「嫂子,一小半就夠了。」柳蘭無法,只抽出二十來,說︰「二十夠嗎?不夠的時候要跟我說。」樹根接了錢,說︰「這些就夠了,我爸這些天都輕多了,藥比原來用的少多了。」柳蘭又說︰「少了也不能停下,快去抓了吧,別怕走遠路,鎮上抓的好些。」樹根忙應一聲︰「這幾回都是在鎮上抓的」,忙出了院子。柳蘭又把門上了鎖,把窗上掛的鐮摘了下來,下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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