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燕子雙紅夜驚夢得嬌女柳蘭日應繁
雙紅乘他們幾個說話的空,擦干了淚,說︰「嫂子來的真巧,我剛收拾好東西。燕子睡了好大一會了。」誰知能是幾人的說話聲大了,或是該到了睡醒的時候,雙紅的話音剛落,燕子便哭了幾聲,鬧醒了。柳蘭見了,笑說︰「想是她知道我這會來了,才醒了接我呢。」田婆也笑說︰「干媽來了,她怎麼能睡得著呢。」柳蘭听了,又一笑說︰「過一年多才會叫媽呢。我來看看睡好了沒?」雙紅解開棉被,邊給她換尿布邊說︰「嫂子,這孩子還不到百天,不怎麼省事,以後一些日子叫你操心費神了。」柳蘭笑說︰「哪里的話了,我當一句‘媽’也不是白當的,怎麼也費不了心,就是操了心,為了孩子,又有什麼,長大了還能把我當外人?」田婆在旁說︰「那是呢,她的名字都是你起的,就沖這一點,也不能把你當外了。叫幾句‘媽’,怕是還不夠。」
田婆話音剛落,燕子竟啼哭起來。柳蘭上前抱在懷里說︰「听人說話,不起來就急了,以後見了唱戲的,還不喜的亂跳?」田婆笑說︰「像是懂點事了,原來醒了,換了尿布在床上也不哭,今兒听見有人聲,就嚷著要抱了。」雙紅最知她,說︰「這孩子是餓了吧,把這點女乃粉沏了喂了就會好一點。」柳蘭忙說︰「這個急什麼,喂了熱女乃,路上回去就不好,我帶回去喂吧,能撐到明兒,我讓大金子幫喂半天,下午就買回來接上了。」雙紅只得作罷,說︰「那樣也好。」田婆卻沒再插話。樹根只在一邊干站著不說一句話。
雙紅把女乃瓶塞在裹尿布的包袱里,這才說︰「燕子的東西都在這里了,除了尿布也沒什麼別的。」柳蘭說︰「那有什麼了,那麼小的丫頭能用到什麼,我也用破衣服舊粗布給她撕了幾塊,加上這些,多了好調換。」她一手抱著燕子一手提起包袱,又笑說︰「這就好了,明兒又有一個新家,到那里住些日子,該回來的時候再回來。」雙紅只勉強一笑說︰「這下真讓你多費心了。」柳蘭笑說︰「又說那樣的話,她剛來的時候我就說能帶去的。本該那麼著,都是為了孩子好,長大了自會報答我這個媽。還用說那些呢。」田婆插了一句說︰「孩子都是這個時候長的最快,再過些日子,只怕一天一個樣了。」柳蘭抿嘴笑說︰「大媽,你難倒連這個也忘了,這會像雙紅,還不是越長越像,別說過一年半載,就是三五年過了,對著雙紅,還是能認得她。就這麼幾步路,只怕不用人說,她見了你就要叫‘女乃女乃’了。」雙紅心底似翻了五味瓶,也只得笑著應著。樹根站旁邊見柳蘭抱好了燕子,帶齊了東西,提醒說︰「嫂子,天黑透了,外面石頭多,我送你。」雙紅也說︰「是有點黑了,一點月亮也沒有。」柳蘭向外看了一眼,說︰「不用了,這幾步路,一天走兩三趟,能模得清。」說了,提緊包袱,裹緊棉被,出了里屋。田婆雙紅樹根都跟了出來。
柳蘭出了院子,說︰「大媽,你們回屋吧,沒幾步路,一會就到家了。」田婆住了腳,說︰「是呢,剛從屋里出來是覺著天黑了一點,還是小心為好。」「您放心,這麼一點路,天天走,熟得很,我仔細著」,柳蘭說後,抱著燕子去了。樹根見柳蘭走遠了,轉身回了院子。雙紅出了屋就沒說一句話,待柳蘭去了,兩行熱淚滾涌出來。不一會田婆也進了院子,她才站著一會轉身回里屋去了。
樹根進了廚房把剩的一點飯吃了。飯後,只給牛拌了一和草料便關了院門回了屋。田婆飯也沒吃下,只把鍋碗收拾了,給老根熬了藥,便回西屋歇了。老根這時已知了柳蘭把燕子抱過去養的事,又知多因自己的病才致那麼快家里就支不住燕子的吃用了,不過吁嘆一回。田婆與老根沒說幾句關于燕子的話,她那心怎麼能靜,想燕子要是一直在家里養著,雙紅就能安心過日子,又想家里的境況,惟有噓嘆而已,到半夜也沒有合上一會眼,淚也不知流了多少。
雙紅回屋就只坐在床邊歇了。樹根自己先月兌了衣服鞋,上了床說︰「時候不早了,今兒孩子不在家,寬敞一點,不用再熬夜看著她了。」雙紅听了,仍不吭聲,淚在眼眶里怎麼也止不住,又怕樹根見了睡不安,吹了燈,才說︰「你也累了,早點睡吧。」一句話剛完,淚如涌泉。樹根只當她往日守慣了燕子,這會不到歇的時候,因此不再理會,自己睡了。
雙紅含淚坐在床邊,不知什麼時候躺下了,朦朧睡去,似又醒來見了燕子。燕子這時已是三四歲的一個女孩乖巧伶俐,煞是愛。雙紅欣喜萬分,正要說話,燕子只不認得她;正自難過,忽見她又出落了一個高挑的大姑娘,似像雙雲,又不像。正要開口叫有「燕子」,竟听她開口叫了一聲「媽」。雙紅此時淚如雨下,摟著她「兒」一聲「肉」一聲的說︰「孩子,什麼也不怕,有媽呢」,還未說完,只見有幾個橫眉立目的人過來,要帶她走。燕子急得要哭,那哭聲只像個嬰兒,又說見了媽再走。雙紅上前又一把摟住,邊哭邊說︰「孩子,你不能跟他們去了,還有媽呢。」那幾個人只不願意,強要帶走。雙紅摟著不放,兩人正哭著,忽而一陣強風吹來,把燕子連那幾個要強拉的人一起吹去了,卷在了雲彩里,空中片刻現出一道彩光,瞬時又不見了。雙紅只急得干哭,又似摟著東西叫「燕子,孩子,你不能走,這里還有你的媽,我有話要對你說——」還沒說完,只覺有人在旁推了叫︰「雙紅,你怎麼了?噩夢還是魘住了?」原來雙紅將樹根的一只胳膊樓在懷里,又哭又叫,樹根從沒經過這樣的事,很快被驚醒,抽去了胳膊。
雙紅又摟個空,忽然從夢中驚醒。此時已天亮了,見樹根已醒,才知自己做了一夜的夢,忙抹了淚說︰「沒,沒什麼,做了一會夢。」樹根忙問︰「夢了什麼,那麼受驚了。」「誰知道是些什麼,都忘了」,雙紅應道,「天亮了快起來吧,還有不少的事要忙呢。」說完,忙下床穿了鞋出去了。樹根仍是納悶,從來都是好好的,今兒卻是又驚又叫,還哭了,見她出了屋,只好作罷,也跟著穿衣下了床。
雙紅出來洗了手臉,又進里屋把頭挽了,這才又出來忙活。田婆也已起來,見雙紅在院里忙著掃院子喂牛等事,忙的都是跟往日一樣,氣色卻大不同往日。她心明如鏡,卻不好說,一如什麼事都沒有過的一樣。樹根並不在意,仍應家里一些瑣事。
再說昨晚柳蘭抱著燕子回到家時,燈還亮著,大民和柱子都已上了床睡著了,又見給柱子備的藥不見了,便知婆婆在她去樹根家後給柱子服了。她把燕子放到床頭,給柱子試了頭溫和氣息,又蓋好被子。這時並不急著睡覺,回了廚房了一會,三兩把火燒了半盆熱水,端到里屋,解了有些異味的小棉被,月兌了有濃重屎尿味的棉褲,把她放到水里洗了起來。
自燕子來到甜水溝,先在是田婆養著,開始都是冷天,棉褲從柳蘭和大金子家拿來穿上就沒月兌過;繼而雙紅一直照顧了至今,她一個沒生養過的媳婦懂得什麼,知道孩子該洗個澡,又怕沾風受涼染了病,因此每天只讓她吃飽睡好,尿布不濕不潮,別的便不知該做些什麼。燕子到了這會才下第一次水,當然十分不慣,剛被抱進盆里就「哇哇」哭鬧起來。柳蘭邊洗邊笑說︰「洗了舒服還鬧個什麼,過一會就好了。」燕子在水盆里哭,聲兒雖不大,卻驚醒了正睡著的大民。他翻身起來,見柳蘭借著燈光蹲在水盆旁邊給一個孩子洗澡,很吃了一驚,只想家里只柱子一個孩子,哪里知道那麼快又多了一個,扶著床沿伸著頭看了,問︰「媳婦,哪里來的娃,怎麼哭了?」柳蘭見他醒來,又問些話,只沒好氣地答道︰「你就睡吧,這孩子是撿來的,給咱家做丫頭,不好嗎?」大民一听柳蘭有了回話,且說撿了一個孩子,一笑說︰「好,又多一個,明兒不到外面玩了。」說完,倒頭又睡了。
柳蘭給燕子洗好,把她從水盆里抱起,忙拿毛巾擦了,穿了柱子小時候棉衣棉褲,塞在了被窩里,又忙倒了水,插了門。這時燕子仍是哭鬧,柳蘭自語笑說︰「洗了澡穿了新衣服還哭呢,要一直抱著不成?」說了正要月兌衣摟著睡,卻想從回來好只顧著洗澡,還沒喂一口女乃,又笑說︰「好乖乖,別鬧了,媽媽知道你是餓了,這就有好吃的了。」說了,忙把拿來的包袱打開,拿出女乃瓶,用開水燙了,加了女乃粉和糖沏了。
柳蘭沏好女乃,恐燕子剛洗了澡再抱起來閃了風,只掀開被角,一手拿著女乃瓶,一手抱著,讓她在被窩里喝了。燕子這時已是餓了好大會了,沾了女乃立刻止了哭鬧,只一口氣把女乃吃完,便立刻躺下不吱聲了,片刻沒過又睡著了。她已經洗了澡,又吃了個飽,怎麼能睡得不安在。柳蘭又用開水把女乃瓶沖了干淨,月兌了衣服上了床,家里多一個燕子,如多了許多的事,連此時的睡覺一頭四個都是多的。好在家里的床大,把大民和柱子往里讓了讓,她摟著燕子擠湊著睡下了。
次日一早,柳蘭醒來給燕子穿了棉襖棉褲,又包在小棉被里,又把大民和柱子往外拖了睡好,把燕子放在床的最里側,覺著極妥了,才下床穿鞋,梳洗忙活。
柳蘭打掃了院子,喂了雞鴨,便進了廚房忙一家人的早飯。正燒鍋時,忽听見里屋燕子的一陣哭聲,猛地一驚,忙把燃著的柴全捅進灶膛,大步出去。進里屋看時,大民和柱子都已醒了,圍坐在燕子旁邊「嘻嘻」笑著。柱子才五歲,又加智弱,從沒見過家里有過這麼愛的娃。醒了一見,十分歡喜,于是兩下把燕子逗醒,這才一個哭一個。大民昨兒見過一回,到這會忘了干淨了,好在他不明多少人情禮道,倒還疼小孩,只在床上看著笑,並不撓弄。他見柳蘭進來,喜得忙問︰「媳婦,哪來的娃,咋的哭了?」柳蘭沒好氣地說︰「這孩子是撿來的,給咱家做丫頭,不好嗎?」大民一听柳蘭有了話,且也不再問,一邊穿衣一邊笑說︰「好,家里又多一個,今兒不到外面玩了。」
柳蘭把燕子抱起,輕搖幾下,讓她仍睡著,這才對柱子說︰「你起來吧,飯都快好了。」柱子一听飯好了,來了點精神,又知道吃飯必會吃藥,有時候還打針,又蜷縮在床的里側,看著柳蘭不肯起來。柳蘭知他心事,笑說︰「今兒你的病都好了,不用再吃藥了,起來讓小妹妹睡好,她一回都沒睡呢。」柱子一听不再吃藥,才不怕,站起身讓柳蘭給穿衣服。柳蘭把燕子又放到床的里側睡好,讓大民到廚房看著火別冒了,動手給柱子穿了衣服,又帶他一起到廚房做飯。
柳蘭做好飯,回里屋給燕子喂了女乃換了尿布,又回屋正看大民和柱子吃著。田文氏這時準時來看柱子有沒有按時吃藥。柳蘭起身讓了自己的凳子給她坐了,說︰「媽,柱子的病都好了,我想不用再吃藥了。」田文氏雖有些不解,見柱子確如柳蘭說的一樣,只好說︰「好了,最好也要吃著藥防著點,那些藥都是貴的,不吃了治病,扔了就白費了。」柳蘭又說︰「媽,那礙個什麼事,病都早好了,又吃了那些日子的藥,早吃的怕了,看他的樣子,一片也不想吃了。這會不吃,也不會再犯了。」柳蘭正說著,大民忽然想起剛才的事來,笑對田文氏說︰「媽,床上有個娃,撿的。」田文氏見他說的奇怪,邊問︰「哪里來的娃?」柳蘭不等大民答話——明知他是答不好的,一笑說︰「是雙紅的丫頭,樹根他爸病的厲害,怕那娃也染上,就求我養幾天,到咱家避避。」
田文氏前些日子只听柳蘭提過雙紅和她家丫頭的事,不想竟真的抱了過來,這樣的事打心眼里一百個不如意,因念家里的事都是柳蘭撐著,且她又暫不能再生,也不好不依,半天才笑說︰「我說怎麼昨兒听著前院里像有個孩子的哭聲,只當是我耳背听錯了。還是操心自己的孩子好,那老根病輕了,還讓雙紅抱回去,咱家養著,她也不放心。」柳蘭笑說︰「媽,雙紅這一節子日子緊,她是我帶來的,哪能看著不管呢,那丫頭還認了我做媽,我怎麼也不能裝著沒看見。」田文氏不解地說︰「要是想撿一個,也挑好的撿,那丫頭的媽投河死了,養著她怎麼也不安心。」柳蘭只笑說︰「我只養一節子。」田文氏知這是由柳蘭多心引起,便勸︰「以後村里那些光棍們的事不要理了,沾上一件就要一些日子不安在。」柳蘭又答︰「媽,我知道了,那些瑣事從過了年我就沒再理過。都是沒半點指望的,問了都是白費工夫。」「也早該那麼著的,自己的事家里地里都忙不完,還用心思去問那些」,田文氏又囑咐要仔細照顧柱子的話,回後院去了。
柳蘭剛把田文氏送出門口,回廚房還沒吃兩口飯,便听見里屋的哭聲,又放下碗筷,讓大民好好帶柱子吃著,忙去了里屋。燕子自昨兒至今吃的女乃多,灑尿便勤了,這會尿濕了尿布,也到了該醒的時候。柳蘭進屋把她抱起,仍聲不大不小地哭著,于是忙又動手沏了女乃。
柳蘭正坐在床邊搖著燕子等著女乃,只見大金子進了屋,忙笑說︰「今兒怎麼那麼早就來這里聊了?」說著又動身讓座。大金子也笑說︰「嫂子,坐穩著吧,又不是外人。昨兒听你說雙紅的丫頭過來,一早就听我婆婆說她听見你屋里孩子哭了。沒想那麼快,就來看看。」柳蘭拿了女乃瓶給燕子喂了女乃,笑說︰「要不是我把孩子抱來,你就不來了?」「嫂子把話說到哪里了,自小就是一起長大的,呆在一起的日子少了?就這幾步遠,什麼能擋我來了?」大金子笑了又問,「這孩子雙紅養著好好的,怎麼就願意讓你抱來了?」柳蘭嘆一口氣說︰「都是女人,誰願意讓自己的孩子被人抱去?雖說不是她親生的,是她姐的骨肉,兩姐妹跟一個人似的,跟她生的有什麼兩樣,你看這孩子有了幾分雙紅的像了。」大金子坐在床沿,摟緊兒子,問道︰「你這麼養著就沒個說法?」柳蘭又說︰「女人養孩子,說法最是多,怎麼說都好,這一節子那老頭子病得不輕,日子緊得沒法過,這孩子吃用都要很多錢,實在養不下去了,還喂了幾天稀飯,瘦了一大截,誰不心疼。雙紅是我帶來的,我能眼看著孩子遭罪?昨兒我就抱回來了,算認我當媽,等她能吃飯了,雙紅就該抱回去了。」大金子听後,很是一驚,嘆道︰「真對她有這麼好的事,嫂子就這麼養大又送給她?」柳蘭笑說︰「擱在誰身上不是一樣的味?雙紅雖沒生過孩子,這跟她生的一樣,帶了孩子過來委屈嫁給樹根,再要她的孩子,不是掏她心頭的肉嗎?就這麼著,她還不知道要多少晚上睡不著呢。」
大金子听了,會心一笑,因有丈夫死去的事在先,心內極敬柳蘭的好心腸,又說︰「嫂子也是見著女兒了,要不還得想著再要一個。是這樣老婆婆願意?」柳蘭低頭看燕子吃完了女乃,把女乃瓶放在床頭櫃上,說︰「沒說什麼,就當管一檔子閑事,誰叫我不會再生呢?」大金子這時方悔不該這麼問,一時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柳蘭見她為難,正要說些別話破解,只見幾個挨近的婆子也進來了,手里還拿著孩子的尿布鞋褲之類。原來這幾個女人听說柳蘭討了樹根的丫頭做女兒,都當是新鮮事,且柳蘭在這兒人緣頗好,又是經她辦的親事提一件成一件,這幾個都是家里有兒子的,以後或長或短都難免相求。平常的日子差的太遠,沒法走的近,見今兒的好事,都能近前說句話,便都隨便帶了點東西,算是道喜。柳蘭喜不自禁,抱著燕子起身,讓茶讓座。一起來的幾個娘們見柳蘭這般,便說︰「你就坐著抱孩子吧,都是站慣了的,這麼著省事。」幾人把隨帶的東西放在床上,又說︰「都是小孩子用的東西,孩子身體長得快,用一節子就扔了,省得再破費新的。」柳蘭滿面笑色,抱著燕子又坐在床邊,看著那些衣物,一味答謝。來的人都反有些不自在起來。
幾個女人站在床邊,圍看著燕子,夸說鼻子眼楮長得都好看,長大了肯定是村里拔頭等的姑娘;又說只是瘦了點,沒幾天就更好看了。柳蘭也是看著燕子笑。屋里正一團和,大民吃好了飯笑嘻嘻地進了屋,見屋里少有的來過那麼多人,滿口大媽嬸子地叫著問好。幾個娘們見了,笑對他說︰「大民,看今兒家里又多了一個小的,你又當了一個孩子的爸了,這好?」大民听她們說,只是憨笑點頭,不住地說︰「好——好——」幾人見了都又笑說︰「你真是當爸的福氣,小子丫頭都有了。」大民听了,不大明白,伸手要模燕子的臉。柳蘭一把撥開,說︰「你吃了就外面玩去吧,撓得她睜不開眼。」大民縮回手,邊看邊說︰「吃飽了。」在旁的一個婆子說︰「讓他好好看看,當爸的哪有不喜歡孩子的。」柳蘭笑說︰「他好好看倒罷了,光是逗著玩,一會這孩子就哭了」,又對大民說︰「到廚房看一會柱子吃飯,有你看的日子。」大民听了很不高興。大金子上前說︰「大民哥,出去吧,還是兒子更好呢。」在旁的幾個婆子說︰「去看看兒子吃好了嗎?老太太見你不管家,又要怨你了。」大民見柳蘭又向他翻眼,只得怏怏地出了里屋,嘴里還嘟囔些東西。
屋里人又閑聊會,又夸一回燕子,便散了。柳蘭送走她們,正要進廚房洗刷,只見桂花拿了一卷兒子用過的尿布進了房間。沒等各人開口,她便笑說︰「嫂子,我來晚了,今早听說你把雙紅的丫頭抱過來了,老早想過來看看,家里兩個小子丟不開,就拖到這會了。」柳蘭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尿布,大概三四個卷在一起都是陳舊泛黃的,便笑說︰「你做嬸子的,來看一下就行了,還帶那些東西做什麼。」桂花笑說︰「嫂子真是見外了,這丫頭是雙紅帶來的,你抱了就是你的,我當嬸子的,給幾塊尿布墊,有什麼說的。」柳蘭又笑說︰「留著你家以後用也好,我這都堆一堆了。」桂花撇了一下嘴說︰「我家的小子都用不著了,要等到下一輩再用,還得十幾二十年呢。」說的屋里人一笑。
不一會,又有稍遠的幾個過來,或親或疏,都帶點孩子吃的玩的用的,各色不一,有兩個還拿了幾尺簇新的花洋布,說是以後日子暖了,女孩子要穿得花俏些。柳蘭本不缺那些東西怎奈她們一片心意,收下了一個就都要收下,又要讓倒茶讓座。幾人聊了好一會,見燕子睡著了,又夸說幾句,都各自回了。柳蘭送她們出了院門,放好了送來的東西,輕關了放門回廚房。
柳蘭系了圍裙,捋了袖子,正要進了廚房洗刷,誰料廚房里碗筷都亂擺著,大民和柱子一個也不見了。心底猛的一慌,才覺在屋里聊的久了,只當大民看著柱子還在廚房吃飯,這會一個也沒有了。又不知去了多大會了,大民不過是出去一會與村里人玩笑一回就回來了,只柱子讓人揪心,這些日子病間,在家里呆的時間長了,田文氏又看得緊,只沒個空出去玩。他這是得空跑了出去,又是極愛玩水的,這幾天暖和,只怕是與村里人到河邊了。
柳蘭不敢再想,屋里的東西動也沒動,忙解了圍裙,到後院來看,只見田文氏一個人坐在院里納鞋底,哪有柱子的影。柳蘭越著了慌,心「咯 」一下,連院也沒進,忙又到村外來找。
柳蘭邊叫邊喊,只沒個回音,一路問了幾個人,有的說沒見,有的說還是早飯後見的,好大一會了。柳蘭听了那些,急得淚都要流了,叫喊的嗓音都要變了,還是要接著找。她叫喊著,快步到了村南,只見一堆人在一起,住了腳定楮看時,柱子正在其中,心里懸著的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忙三步合兩步走過來。原來柱子放了飯碗出來,見了村里幾個光棍閑著說話,便湊了上來。那幾個都沒成家,天天游手好閑的,見柱子過來,有了好玩的,怎能不趁機調笑一番。不是這個哄著叫「姨夫」,就是那個哄著叫「爸爸」。那柱子多日不見那麼多人跟他玩,十分開心,經不住幾句調唆,大聲叫這個「大姨夫」,叫那個「二姨夫」,又都叫「爸爸」,叫了又站在人堆里憨笑。村里幾個光棍難得舒心,都挺和,說不能白做了一次「姨夫」「爸爸」,要給小子賞錢,把一些石子塞在柱子兜里。柱子哪知好壞,得手舞足蹈,又大聲叫「姨夫」「爸爸」回謝,叫了又要磕頭。
柳蘭走到近前,見兒子這般被村里幾個光棍挑逗,登時一股無名怒火沖上心頭,臉色也大變,步子更快了。幾個圍在外面的孩子最早看見她來,滿口「嬸子大媽」地叫。幾個光棍這才覺不妙,看時,柳蘭已離得很近,只得啞口散開,距柱子兩三步遠。柳蘭咬著牙,上前一把拉過柱子,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沒好氣地罵道︰「不爭氣的東西,不在家好好吃飯,誰讓你跑到這里鬼混了。」柱子平日哪見過柳蘭這樣的臉色,雖帶傻氣,到底明白,于是怵的目瞪口呆,只不情願的被拉出了人堆,眼還不住地看那幾個人。柳蘭怒氣難消,不免又回頭把那幾個光棍罵了幾句「狗日狗娘養的」。罵完嗓音已變了,抹了眼里的淚,扯著柱子回了。
那幾個光棍先還干站著,只不好說話,見柳蘭走遠了,才松了口氣。挑頭的一個不懷好氣地說︰「大**的女人也罵人,真少見。」旁邊的幾個只是笑,又一個說︰「你真沒見過好的,那樹根媳婦才算是上好的,有錢搞來一個比她更好的。」不料這更添了那人的氣,脖子青筋暴起,罵道︰「樹根他媽的響屁不會放一個,靠著這娘們就搞到女人了,老子要是有他媽的一半的運氣,早換了幾個。」在旁的一個又說︰「半個都搞不到還幾個呢。」一個又提醒說︰「大金子是現成的寡婦,有能耐就把她搞到手過日子生兒子。」又一個說︰「誰有大金子男人那個能耐,玩意砸扁沒人家舌頭寬,還想動女人呢。」這幾個人越說心里越癢,索性又把樹根罵幾句,嘆著氣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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