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柳蘭巧送中秋禮拙樹根首進何家灣
也算過得快,展眼入了農歷八月中,十五日便是中秋,金簪河烏窪鎮一帶的人將地里忙的只有耕播的事之後,便都備著過節了。甜水溝的人雖窮,然而節一個也不能落下,還是那種句老話,窮人自有窮人的一套過法。田婆這幾日也一直籌劃著讓雙紅回何家灣,有喜四個多月,心里又有許多說不出的事,只趁還能走路的工夫去一趟,將要說的事都向玉勤說了,回來更能安心地養胎。
窮人過節,一家不想會有一家難。甜水溝過中秋的不止一家,獨田婆比別家更急三分,家里現錢非但沒有,就連去年樹根辦婚事和春天老根染病借柳蘭的幾百塊錢也一分沒還上,家里沒值錢的東西,地里出的糧食家里人勉強夠吃,且明年還要添一個小的,隊里新分雙紅的地等明年才能出糧,就是出了到明年過起日子同樣會更緊,內外數一遍只有那頭母牛最值幾個錢,那是一家人的命根子,家里地里都離不了它,且家里欠了那麼一個大窟窿,還指望它下個小的能堵一堵呢。
一連幾天,田婆都為錢的事著急,想如年後一樣,大丫二丫來帶的東西能頂上用一回,上次來的時候沒提前說好,她們每年都是說好的十三過來,雙紅頭一年,需早不拖晚,十二十三都是好日子,等到十四或十五就遲了,想家里下蛋不勤的母雞實在不行就捉去賣了,那又心疼雙紅接下來的幾個月和來年生了以後沒個月子里用的,如此猶豫往復直到初九仍沒個定音,雙紅也知家里的難處,從沒提過要回何家灣的事。
然而人不走絕路自會有人幫。初十早飯過後,田婆洗刷過了,正要狠心捉了那兩只母雞到集上賣了,只見柳蘭右手抱著燕子左手提著滿籃子的東西進了院子。田婆先是一驚進而很快明白過來,柳蘭抱了燕子養著,雙紅仍算是燕子的母家,逢中秋佳節,當然要來看的。她不及多想,忙上前迎著笑說︰「吆,柳蘭跟孩子一起來了,快進屋吧,還帶那些東西做什麼,都是自家人。」柳蘭笑說︰「大媽,燕子到我家住了,這是第一個節,她不該帶點東西孝敬你和雙紅嗎?」田婆連連笑說︰「該,該,還是甜水溝第一家的」,又朝屋里叫「雙紅,燕子來了」。柳蘭又笑說︰「不用叫她,這不就到了嗎,又不是外人。」田婆忙接過了籃子,只覺沉得很,乘柳蘭進屋的空,忙掀起粉色羊肚毛巾看了一眼,只見里面二斤月餅,四斤紅白糖,兩瓶白酒和四個隻果,還有一塊半尺寬的肉。她見了大喜,心里只嘆柳蘭來得早更來的巧,忙又遮嚴跟柳蘭進了屋子。
雙紅听見外面是柳蘭的聲音,忙從里屋出來,剛出了里屋門,便見她到了跟前,田婆在後面提著個沉甸甸的籃子。柳蘭朝院門外掃了一眼,不等雙紅開口,便笑說︰「雙紅,你身子不便,在屋里坐著就是了。這不到八月半了嘛,燕子去我家快半年了,我帶她來看看你。」田婆在旁說︰「是的呢,還帶這些東西,比姑娘回娘家還多。」雙紅這才清楚原委,一笑說道︰「嫂子,過個節孩子過來看看就行了,都是一家,還破費什麼呢。」幾人說著進了里屋。
柳蘭抱著燕子坐在椅子上,笑說︰「就是一家人,燕子才該來的呢,要不好象沒個什麼親戚,別家孩子有,這還不該一樣?再說你快添一個小的了,行動走路都不方便,帶點東西來孝敬一下你,哪里不好了?」田婆在旁笑說︰「好好,出來進去的都是一家人,帶不帶東西都該來看的。」柳蘭又笑說︰「是呀,要不然自己人不說,左鄰右舍的也會有話,燕子長大了,該往誰家去都不知道了。」雙紅听了,只有順著,附著笑說︰「嫂子羅嗦起我了,燕子來來回回都是一家人,想見哪天都會見,過個節帶不帶東西,人家都不會說的。」柳蘭笑說︰「你還是年輕媳婦,等你肚子里的孩子長到我家柱子那麼大就知道了。到年底才二十,按算還是姑娘呢,要不是樹根心急著要娶,這會還在家呢。」雙紅笑說︰「嫂子倒裝老大比畫我了,你也才二十六呀。」柳蘭指著雙紅的肚子,笑對田婆說︰「大媽,你說我說的對不對,雙紅這還沒生呢,都不服我了。」田婆笑說︰「對,對,別說的大六歲,就是大一歲,也是不一樣的。」雙紅按下柳蘭的手,說︰「服你,服你,大幾歲都是理。」柳蘭又說︰「你家就樹根兄弟自己,把你慣了,要是在別家也是三四個,倒不這樣說了。」雙紅一笑,坐在了旁邊凳子上。
田婆看她們要聊一會,這時又快到了午飯時間,便說︰「你們聊著,我去做飯,柳蘭就一起在這兒吃吧。」柳蘭忙說︰「大媽,我的一份就不用了,我家還有兩個等著我呢。我要在這吃了,家里就亂套了。」雙紅說︰「媽,嫂子不是外人,能常來的,大哥和柱子在家離不了她。」「也好,以後有的是日子」,田婆又嘆說,「柳蘭自問上樹根的事,還沒在這吃過一口飯呢。」柳蘭笑說︰「我直把樹根當親兄弟了,還在乎吃不吃飯呢,你要覺著過意不去,等雙紅生了孩子,我攢到一起吃還不好嗎?」田婆笑說︰「好,好」,接著去了廚房。柳蘭把燕子放在雙紅懷里,向她說些孕期的禁宜等事。雙紅此時抱著燕子,看著自己漸隆起的肚子,听著柳蘭尤如至親的話,都含笑答應了。
不一會,樹根下地回來。柳蘭問了地里情況,又囑咐他對雙紅照顧周到言語和氣等話。樹根一一答應。雙紅只笑說︰「這麼看著,你們倒像是一家的。」柳蘭又笑說︰「你這就吃上醋了,論歲數我倆還是一般大的。」樹根听她們如此說笑,不知該如何應答。等田婆把飯做好,柳蘭才說家里也該做了,又叫樹根抽空把籃子送去,就說借的,接著忙回了。
這里柳蘭剛回,田婆別事不做,先把柳蘭帶來的肉掛了起來。雙紅只在里屋養胎,一宿無事。
晚飯過後,田婆把上午柳蘭帶的東西都放到籃子里,又把上次大丫二丫來帶的罐頭放了進去,查驗一遍不再缺什麼,讓老根早躺了歇了,便出西屋鎖了院門,對正給牛拌草的樹根說「你等一會再進屋,我去了一會就出來。」樹根知道田婆必是為了雙紅回何家灣的事,便說︰「媽,你去吧,我在這里看牛吃一會,再給它拌一點才回屋。」田婆沒再說,徑直進了堂屋。
雙紅在屋里點了燈一個人坐在床頭,想去年這個時候還與雙雲在一起,今年卻只她一個在甜水溝,多了一個燕子還在柳蘭家,思前想後,眼里又有了淚。田婆走到近前,關切的說︰「雙紅,不早了,入秋很涼了,還是早點睡了吧。」雙紅抹了眼角的淚,頓了一下神,說︰「媽,我沒事,身子能撐得住,樹根還沒回屋,等一會也好。」田婆看出雙紅仍有許多的心事,又湊近了說︰「雙紅,想家了吧,是呀,你又有幾個月沒回去了,趕在過節,你媽也該想你了,誰家的孩子誰不想呀。你回去了,一家人團圓一回,也都高興。就是村里連大金子都老早準備回金柳村了。那時侯你大姐剛成家的時候,我也天天想著她能來,她也知道我想她,一個月都要來一回,眼前八月半到了,她和你二姐沒幾天就又要來了。」雙紅怕自己身子不好,原不想回何家灣的,到了中秋,各家團圓,玉勤始終念著,田婆也是從剛入八月就打算好了的,如今又備下了東西,怎麼說都沒有再推的理,想了一會,又說︰「媽,到十五還有好幾天呢,過兩天再說也好,大姐二姐她們還都沒來呢。」田婆听了,心里一喜,又說︰「雙紅,那怎麼好呢,今兒初十了,她們說來也沒個準日子,十二十三,都是不定,她們隨便哪一天來了,吃用都是隨便的,反正都是有了孩子的人,不在乎那麼多的。你是頭一年,不能跟著她們比畫,怎麼也得選個好日子,跟樹根一塊兒去,多少像個過節的樣子。去了這一回,幾個月都不用你媽再操什麼心。」雙紅听田婆說的沒半點偏歪,自己想的反都是不妥的,順著她的話說︰「媽,就依你的吧,過兩天有了好日子,你說了就好了。」田婆听了這,比剛才更如意三分,一笑說︰「這才是呢,眼前這喜有四個多月了,再不去,往後就更沒日子了,樹根也是頭一回,換上別的時候也就真的沒空。」雙紅笑應說︰「媽,你是想的細了,樹根沒去過我都忘了,平常都沒把那些事放在心上。」田婆再听這句,心里似灌了蜜一般,說︰「恩,平常想那些做什麼,粗心大意過著,對孩子更好,這回去了,跟你媽好好嘮嘮,幾個月不見,以後一天天過的快得很,等有了小的,也就沒有再說話的閑時了。」雙紅听田婆的話里什麼都不避,只覺耳跟有點熱,半天才說︰「媽,時候不早了,你回屋歇吧,爸要是有個什麼事,怕是手腳不便。」田婆只笑說︰「那也沒什麼,只要你好好的,我們都稱心,多少苦日子都熬過了,還在乎這一會?我這就過去,你就睡了吧,熬了夜不好。」雙紅應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恩,這樣最好」,田婆笑說這句,喜滋滋的出了屋。
田婆到了西屋門口,樹根只站著干等著。田婆近前囑咐說︰「早點回屋睡吧,仔細留意著雙紅,別什麼只顧自己,听她有什麼想說的話,別到白天到黑夜的什麼話都沒有。」樹根嘴上應著,心里仍沒半句跟雙紅說的話,听田婆囑咐過了,回屋去了。田婆進屋把剛才雙紅的話向老根說一回,老兩口都無比欣喜,到半夜還在說著雙紅生了孫子以後的話。
次日一早,田婆又查驗了一遍雙紅回何家灣的東西,早飯剛過,天色就有些轉陰了,且起了一絲風,怕雙紅一路山路走過去受了涼,作了罷;又過一日,大丫二丫一起來了,今年比往年早一天,田婆料得不及,沒了讓雙紅回何家灣的空,樹根也要一天忙里忙外,著實走不開的,只得又等了。
八月十三,天晴得好,田婆見大丫帶的月餅跟柳蘭帶來的一樣,便又添了兩塊放進了雙紅去何家灣的籃子里。早飯剛過,她便說︰「雙紅,今兒晴得好,沒有風,你媽那邊也該等急了,早點跟樹根一起去吧。」今兒不去再沒時候,雙紅早知道田婆會那麼急的,笑說︰「媽,這就能去了。」田婆忙回屋把籃子提了出來,放在雙紅跟前,見樹根還在看著牛喝料水,嘮叨說︰「二十幾歲的人了,也不長點眼色,日頭都老高了,家里人都心急火燎的,還在這里瞎忙什麼,還不快洗了手換了鞋去何家灣。」樹根听了這,才知道自己竟忘了一早田婆囑咐的事,忙放了拌料棍,洗了手回了里屋。
老根從西屋出來,見田婆那麼早就叫樹根去何家灣,便說︰「把這點活干完也好,時候還早。」田婆只說︰「今兒不比往常,越早越好,這點事還值得耽誤工夫?」老根不再問,坐在了門口點了煙。雙紅站在籃子旁邊,一句話也沒說。
樹根片刻便換了一雙新鞋出來。雙紅見了,俯身挎起籃子就往外走。樹根正要快步跟上,田婆忙先一步拉住說︰「上前跟著,你挎著籃子,進了村到家門口再給她也好,怪沉的,記著走河東的路,雖遠點,都平坦些。」樹根忙應「知道了」,忙快步跟上雙紅說︰「我來挎著籃子,你空手走著好。」雙紅交了籃子,話也沒說,忙抬腳出了院子。樹根也沒再說,挎著籃子快步跟上。
雙紅前面走著,出了村,沒有過橋,只順著河東的路去了。這時天氣很好,太陽掛懸在半空,暖洋洋的,干枯的野草上一點潮氣早褪盡了,河邊山腳近來人走的多,比往常清晰多了。雙紅一路快步走著,一句話也不說,也不回頭看一眼。樹根不想雙紅果然按著田婆說的路回去的,一路只挎著籃子後面緊跟著,一句話也沒有。他雖然頭一回去何家灣,但有田婆囑咐的那些話,便不會做出什麼錯處來。
雙紅雖然懷孕四個多月,空手走路跟平時一樣。樹根一路挎著籃子緊跟著,兩人沒用一個鐘頭就到了何家灣的橋頭。這時正是各家走親串友的忙時,河邊連一個洗衣的媳婦婆子也沒有。雙紅先樹根一步過了橋,轉身說︰「籃子給我吧,快到我家了,你後面跟著就行了,別太近了。」樹根只應︰「知道了,我們快去吧,家里人都該等著了。」雙紅沒再應,挎著籃子進了村。村里各家不是外出去了親戚家,就是家里有客沒空出來,進村一路依然少見人,雙紅在路過何香家的院門外時,見她家竟是連門都是鎖著的,想何世財帶山軍一起外出跑藥材生意,何香跟田妹分頭走兩家也是常事的。雙紅原要趁此機會帶點東西到她家看看,燕子能活下來,有了今天的模樣,全靠去年她們母女的熱心,見此只得另做打算。她正想間幾步到了籬笆門外,卻在門外站住了。樹根有田婆的話在肚里,倒不著忙,見雙紅挎著籃子不動,便說︰「雙紅,還是進去吧,媽在家里等著。」說完,他上前一手推開了籬笆門。雙紅應了一句,進了院子。樹根仍跟在她身後。
玉勤料今兒雙紅必會來的,早一直坐在堂屋門口等著了,想雙紅四個月沒有來一定是有喜了,想起來都是喜憂參半,喜的是田家添了一代,雙紅能在甜水溝安心過日子;憂的是自春天起,雙紅的身子日漸虛弱,這些日子又懷著小的,操心著老的,又有燕子養在柳蘭家里,怕是撐不住會添許多別的癥候。幾個月來,她心內雖憂,卻從沒跟世明提及過去看看的事。玉勤親自看不了,就托田妹在回甜水溝的時候問一下玉敏,從她那里得到「雙紅身子還好,只是還不顯」的話後,才漸安了心。
玉勤這時心焦地坐在門口等著,猛的听見門響,忙抬頭看,果然是雙紅來了,樹根也一起的。她細看雙紅,幾個月沒見肚子竟顯了,頓時喜上眉梢,忙起身出來接。雙紅見玉勤起身出了門,忙挎著籃子幾步上前,笑說︰「媽,我來看你了。」樹根也叫了一聲「媽」。玉勤長久沒听到雙紅說話,又第一回听樹根叫「媽」,滿臉堆笑說︰「好——好,媽高興,就想你們今兒要來的,快進屋里坐著歇。」雙紅看玉勤比上次來看時又顯老了,仍是微笑著一手挎著籃子,一手攙著玉勤進了堂屋。樹根只在她們身後跟著。
雙紅進了屋,把籃子放在桌上,說︰「媽,我有四個多月沒來了吧,咱家地里的都收清了嗎?」「好——好,來了就好,就等著你們呢」,玉勤也不看籃子,只扶著雙紅的肩看了又看,又很心疼地說,「恩,這些日子沒來,身子看著顯胖些,臉像是有點瘦了。你怎麼都要把自己顧好呀。」雙紅笑說︰「媽,我沒什麼,一直都是好的,我前幾天就想著來,兩宿沒睡好才顯瘦一點的。在家睡得都好,人都說我胖了。」玉勤又看了一會,說︰「安心過日子,想我就不好,這時候別為想我睡不穩。」雙紅應道︰「媽,我都知道了。」說了這句,再看玉勤一眼,眼楮竟有點濕了。玉勤看雙紅剛才還是笑的,片刻沒過竟有了淚,便安慰似的問︰「雙紅,又從你姐墳邊過了吧?下一回再來,繞邊過去就好,人不在了,不從那兒過,就覺得好受一點。」雙紅忍了淚又答︰「我們是從河東沿過來的。」玉勤為雙紅擦了淚,說︰「好——好,東邊雖遠點,路平多了。今兒大好日子,高興才好。」雙紅怕玉勤跟著想起去年那些事來,忍了淚,又笑說︰「媽,不是都好好的嗎?」玉勤又說︰「這才好呢。」
母女二人說話,都把身邊的樹根忽略了。樹根站在一邊,看這他們娘倆一會哭抹,一會又笑,只不知怎麼才好,愣站著半天,也沒說上一句話。玉勤見雙紅有了笑色,才略放了心,又見樹根在旁站著,方知自己大了意,忙說︰「你們走了那麼遠的路,先坐著歇,喝點水潤潤嗓子。」樹根只應︰「媽,知道了。」玉勤就要倒茶,雙紅忙說︰「媽,這個我來,都是一家的人。」玉勤笑說︰「這樣也好。」雖這樣答,畢竟是雙紅有了喜的身形第一回來,且還是跟樹根一起,女婿第一次上門,若跟往常一樣,則是不妥的。
玉勤讓樹根喝了茶,又問雙紅些家里秋收的事。雙紅只把家里的各樣收成和分了一個人一畝四分地的事說了。玉勤十分稱心,又提醒似的說以後家口更大,要一切都要精掐細算了。雙紅笑著應下,只叫玉勤放心。樹根在旁,喝了茶,把杯子放了,仍是說不了一句話。好在這時世明沒在家,他只坐在一邊听著她們說話,不要應什麼事。
玉勤只與雙紅聊了一會,雖時間還沒進午時,要張羅一些飯菜還是緊早更好。雙紅跟著進了廚房,只說跟平常一樣,挑世明愛吃的做幾樣就好了。玉勤嘴上應著是,早備的就跟平常不一樣,女婿上門第一回,飯菜都要是一年中最好的。樹根見雙紅進廚房幫著,雖知她懷了幾個月的孩子,不便在廚房聞著油煙做飯,怎奈她們母女多日不見,有說不完的話,他也只有坐在堂屋里等著了。
雙紅跟玉勤在廚房做飯,竟想到這時來了快一個多鐘頭了,還沒見上世明一面,笑問︰「媽,爸呢,我來那麼大會兒,怎麼沒見呢,地里忙的差不多了,該是在家里歇著的。」玉勤笑說︰「你爸吃了早飯就出去了,他說到地里看看,今兒天好,要在地里呆到做好飯。我說地里沒什麼要忙的了,不用去看,該種什麼留的種子都是夠的,到時把地犁了播到地里就行了。他卻說往地里看看好些,他看了就是在地里吸煙,什麼事都是不忙的。」雙紅笑說︰「這時候不冷不熱,爸到了這個年紀最愛到地里看的。我那邊的公公也是的,沒事就去地里,從這半年病了一節子去的才少了。」玉勤又說︰「你爸一般都是地里有活的時候去,這兩天什麼事都沒有也去了,前兒還在家一天呢。」
母女二人一邊做飯一邊說,又是難得的團圓日子。玉勤見了雙紅高興,雙紅也憋著許多壓在心底的話,擇菜洗菜的這會又沒外人,不免都傾心而出。兩人又是母女,玉勤如何不知雙紅的心呢,不斷的安慰如今有了喜要安心把孩子生下來,到時候什麼都齊了。雙紅仍是放不下,兩人說著又提及了采菱,都嘆她命短苦長。
兩人說著,雙紅灶前坐著燒,玉勤灶後站著做,不知不覺半個鐘頭已過,日頭正南,飯菜也大好了。樹根一人在堂屋里獨呆了好一會,便覺有點坐不住了,想著廚房里做得盡好了,便要起身叫雙紅歇一會。他剛出了堂屋,只見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進了院子。樹根雖沒親見過世明,從面色氣神里,一眼便認出了是岳父,竟不知怎麼答話。世明抽出煙斗,偏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看著他。他沒見過樹根,這時候在家里的生人不是樹根還有誰,見樹根愣愣的,又想起雙雲的事來,連話也不說,只往煙斗里搓煙葉。
樹根正不知如何是好,雙紅偏這個時候從廚房出來,一見世明回來,忙幾步走到跟前,笑說︰「爸,你回來了,媽都把飯做好了。」「恩」,世明深吸一口煙,說,「到晌午了,是該吃飯的時候了。」「爸」,樹根也近前一步,深長叫了一聲,站在了雙紅旁邊。「恩」,世明應了一聲,便到春福門口坐在折凳上吸煙。雙紅知世明見了樹根必會想起雙雲的事,卻不知該怎麼開口再說。
玉勤在廚房听見世明回來,忙從廚房出來說︰「福他爸,飯好了,人也齊了,就能吃飯了。」世明仍沒多少喜色,把煙灰敲掉,說︰「要是春福在家就好了,他在鎮上有半個月沒回來了。」玉勤又笑說︰「他在鎮上沒什麼擔心的,過兩天十五就能回來了。」雙紅也笑說︰「爸,春福在鎮上學校里,你想他了,趕一趟集就能見了。今兒就十三了,十五都能在家過的。」世明起了身洗了手臉進了屋。玉勤近兩步對樹根說︰「你也進屋吧,飯菜就好了。」樹根只應一聲「好」,便去洗了手。玉勤又對雙紅說︰「你也一起屋吧,把二月里的酒打開給你爸倒上。」雙紅應了一聲「媽,我這就去」,便跟樹根一起進了堂屋。她跟樹根一起拉好方桌,讓樹根坐在東側,打開了二月來的那次帶的酒,放到桌上,又起身回廚房幫著。樹根與世明只在坐著等。
雙紅回了廚房說︰「媽,你到堂屋去吧,我把菜端了就好了。」玉勤笑說︰「也好,你先端著,今兒何香家沒人在家,你何二伯家又有客人要招待,我到你倔大伯家里去一趟,請他們爺倆,來一起陪著樹根喝幾杯。」雙紅忙說︰「媽,還是算了吧,我們一家就夠了。今兒十三,家家不是要出去就是有人來,不去請也好。」玉勤說︰「樹根頭一回來,有一個陪著好一點。」雙紅又說︰「都是自家人,陪個什麼呢。我們一家四個,不是也好?」玉勤想了一會,笑說︰「也好,那就不去叫了,你快把菜端過去,給你爸倒了酒就能吃了。」雙紅應了一聲端了兩盤過去。玉勤跟著兩個來回,把菜都端了上去。
四人坐八仙桌,到底還是空了兩邊。雖然雙雲不在了,春福在鎮上沒回來,玉勤仍然滿面帶笑,讓了菜又說都是自家的人,又難逢一年中秋走到一起,好好吃喝,不要拘著。雙紅給世明和樹根倒了酒,便應著玉勤的話一起吃。世明吃飯喝酒一往如常,只開始時讓著樹根吃喝,之後與樹根的言語幾乎沒有。他幾盅酒下肚,臉上已經顯暗了。樹根見此景,一句話也沒添,只慢半節的隨著雙紅一起吃飯。
飯時還沒過半,世明一盅接一盅地喝,一瓶酒樹根只喝了兩盅,已經下了半瓶了。雙紅與玉勤邊說笑吃著,見世明盅里酒干了就倒,只不好停下。世明也不說好不好,一次接一次,不緊不慢,卻又不停。玉勤見世明臉色暗紅,正要對雙紅說不要每一回都倒那麼多,這時世明放了盅說︰「雙紅,今兒差不多了,把酒收起來,交給你媽放好吧。」雙紅又給倒了最後一盅,說︰「好,有一大半了。」玉勤起身笑說︰「喝到正好就好了,這忙天,多了傷身子,我就放起來,以後累了喝一點也能解乏。」雙紅把酒瓶口封好,交給玉勤,仍與世明一起吃飯。樹根只跟著雙紅的筷子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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