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不從心雙紅記掛天難遂願柳蘭遭禍
雙紅還要跟柳蘭說些別話,只見田文氏從河邊洗了韭菜回來,手里挎著籃子,便住了口。柳蘭也不再說。田文氏見雙紅少有跟柳蘭一起聊的,到了跟前笑說︰「雙紅,這外面天冷,你怎麼出來了?不怕你家那田老婆子見了心疼?」雙紅笑答︰「這會還是有點暖的,在家里沒什麼事就出來了,巧了又踫見嫂子,就一塊聊聊。」田文氏又笑說︰「這天還是有點冷的,要是不注意一點就不得了,懷著孩子的時候帶上什麼病難治,好歹熬過這幾個月,來年入春就放心了。」雙紅又笑說︰「嬸子想的真細,我自己還什麼都不知道呢。」柳蘭抱著燕子站在旁邊看她們說笑,沒插一句話。
田文氏見柳蘭話很少,不再說提醒雙紅的話,只兩步到了一直在石頭邊的柱子跟前,心疼地說︰「乖孫子,靠在石頭邊別著涼了,跟女乃女乃回去吧,到晌午女乃女乃給你炒女敕韭菜加雞蛋。」柱子看柳蘭還在這里,又一直自己玩著,只不願回去。柳蘭見了,讓燕子站在雙紅跟前,扶著雙紅的腿,走到柱子跟前,笑說︰「柱子,今兒好乖,跟女乃女乃回去,家里還有好吃的。」柱子听有好吃的,才不那麼 著。田文氏又說︰「這才好呢,家里好吃的好玩的都有,比這兒好多了呢。要是再不听話,就不給你娶花媳婦了。」柱子雖傻氣,到底還懂女乃女乃的話,听那麼說,便抓著手不放了。柳蘭對田文氏說︰「媽,先叫柱子跟你回去,他爸等一會自己就回了。」田文氏說︰「出來一會也好,不要太長了,家里晾曬著藥,萬一誰家牲口跑進院子,吃不吃都會糟蹋的,種出來那些不容易,仔細點好。」柳蘭只應︰「我知道了,這就回去,等過了飯時就能收了。」
田文氏沒再說別的話,瞥了一眼雙紅跟前的燕子,扯著柱子回了。雙紅這才把燕子抱起,說︰「嫂子,你婆婆真疼孫子。」柳蘭一笑說︰「就他一個,都是慣著的,公公去世三年了,她不寵著誰寵著。天天跟心肝似的。」這時燕子剛在雙紅懷里片刻,便不願呆了,身子直往柳蘭這邊傾。雙紅把她交到柳蘭懷里,接著說︰「那樣最好呢,哪有婆婆不疼孫子的,越少越是疼。」柳蘭听了這句,笑色褪了些,還是說︰「多了一樣是疼,只是操不過那麼多的心,村里有哪家的孫子餓著凍著了?你要要是生了小子,只怕你婆婆舍不得吃穿也要把孫子養好。」雙紅這才覺自己的錯處,竟忘了她不能再生的茬,忙又笑說︰「嫂子說的是呢,眼下的日子不比我們那會,小子就是稀罕,誰家有了一個就寶貝似的。」柳蘭也笑說︰「你攢足勁生兩個小子出來,讓你婆婆什麼都不做,只能在家里。」話音剛落,她方悔自己的話有了錯。雙紅只一笑,沒立刻接話。
兩人都在悔自己的話錯了時,偏有大金子洗好衣服,挎著籃子回來路過。她一見柳蘭雙紅在路邊說笑,便湊上前說︰「嫂子,在這兒有什麼大事,雙紅快到喜日子了,你又怕她怎麼樣了?」柳蘭笑說︰「別管人家,你操心你自己就好了,選好了,我再牽一次線。」大金子又笑說︰「那事還早,過了年天暖了,孩子能離了我,再去想也不晚。」雙紅笑說︰「你瞅準村里合適就牽了吧。」大金子倒挺和,不等柳蘭說話,便說︰「怎麼都好,我就瞅著樹根還好,老實听話,你就讓給我,我再給你找,隨你挑,好?」雙紅听了,臉色立刻泛了紅,沒想大金子能整出那麼幾句話來,想再還言,沒更好的話說。柳蘭笑說︰「好倒是好,樹根兄弟也歡喜,只是這肚里一個小的不願意,生下來就鬧得不安。」柳蘭的話比大金子更甚,只不好怎麼再說。大金子笑說︰「是呀,樹根要是跟了我,雙紅不是跟我一樣要帶著孩子守著了?」說完都笑了。不一會又幾個洗了衣服的媳婦回來見她們幾個說笑,也都說別光顧在這里開心聊著,又一陣笑聲過後,便都散了。
雙紅回到家,仍只老根一人在西屋吸著煙。她只給兩只早已歇了窩的雞撒了一把秕玉米,便進屋躺下歇著了。直待午時過了,田婆和樹根彈棉花才回來。樹根卸了棉花和棉籽把車送了去。田婆回里屋看了雙紅,見她安穩躺著,放了心,不一會去了西屋叫老根趕忙幫著做午飯。老根還沒披上大衣,便把雙紅出去的事說了。
午飯過了,雙紅仍回里屋歇著。田婆洗刷了碗筷,回屋給雙紅沏了一杯紅糖水端到床頭,便乘機問︰「雙紅,喝幾口水再歇吧,從早到晚躺著也不好。」雙紅應道︰「媽,我沒一直躺著,晌午還出去走了一會呢。」田婆忙問︰「到哪里了,跟村里媳婦嘮去了?」雙紅答道︰「到河邊跟嫂子大金子她們聊了一會就回來了。」田婆听她說去跟柳蘭聊了,忙問︰「見燕子了嗎?我前幾天見了一回都會扶東西站了。」雙紅又說︰「嫂子走到哪里都帶著她的,快九個月了,伶俐得很,都能走兩步了。我想讓她再養一節子,就能抱回來了。」田婆很吃一驚,只得問︰「那丫頭能吃飯了?還不用再操多少心?」雙紅听田婆語氣變了,又說︰「嫂子擔心的也就是那些,怕燕子過不慣再瘦下來,就說再養一節子,能丟了女乃瓶就好了。」田婆稍舒一口氣,又嘆一聲說︰「燕子回來好倒是好,只是眼下入冬天冷了,你爸身子不好,我要天天看著;你又懷著孩子,家里再沒個閑人能照顧她。這麼著就忙不開,過了年你生了,還有多少神去照顧她,委屈了她。」雙紅听田婆說的如此,仍笑說︰「媽,我想的也是那樣的,往後幾個月天都是冷的,燕子認得生人,在咱家過不慣,還是過了年天暖了才好。」這句話一字不漏地攏到田婆的心坎里,又忙說︰「這會柳蘭養著,等接回來,三五天就能熟識了,好歹也是咱家的人,以後逢年過節讓燕子到她家看看,再叫幾聲‘媽’就夠了。」雙紅沒再說,端了碗把糖水喝了。
不一會樹根飲了牛也要回屋歇,家里凡有點到鎮上的事都是要累個人半死,今兒又拉車,雖沒太重的東西,就是空車一路山路來回二十幾里也是難支的。田婆看他們都要歇了,便回西屋去了。
柳蘭自那個晴天在河邊見過雙紅之後,便知她不過一年半載就要把燕子要回了。女人最知女人的心,她反而更加關愛燕子。田文氏也早知有那麼個結果,幾次對著村里婆子說那麼為人家養了丫頭,花了錢,落個白忙,倒不如從溝邊地頭撿一個不知爹娘的養著,那樣的大了當親媽,人家也背地里還燒香拜佛求著好起來。從沒見過這討來的不像討來的,撿來的不像撿來的,養一年半載,操了心花了錢,也落不著什麼好。指不定哪天惹了氣,不如意背地里還罵幾句。
柳蘭常听到一些,然而卻很少在意,對柱子的照顧也更細心了。過了寒露,天更冷了,她選了空自己給燕子做了幾件棉衣,表里全是簇新的,褥子是雙紅送來的。她原是什麼都不缺,只想雙紅也是一片誠心,還是收了。誰知這樣的事更招來田文氏的一些話,她見了村里的婆子便說人家丫頭是寶,自己兒子是草,光著身子過冬也不管不問了。柳蘭听了那些,賭氣接著給柱子也做了一套全新的,將舊的都拆洗了送了雙紅。田文氏見孫子也有新的過冬,背里才收了口。
又一個晴好的天氣,柳蘭最後一次將藥材晾曬了,又分了檢裝好,不知不覺又忙了一個晌午。將到正午,她便停了活進了廚房做飯。大民這幾天玩得瘋了,只不願燒鍋,柱子燕子又沒一個能使喚,她只得又是做又是燒,待一家人吃過了,又忙著刷鍋洗碗。
柳蘭忙完了家務,正抱了燕子坐著歇一會,田文氏竟這時又拿了兩個雞蛋來給柱子吃。她不等田文氏敲了皮,忙說︰「媽,柱子才吃過,都飽過了。」田文氏敲了皮,笑說︰「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吃兩個雞蛋有什麼了,再忙也得把孩子養好,就那麼一個苗,好歹守著家業,你爸死的早,柱子要是有哪里不好了,他那世里也不安在。要吃要穿的,只管由著他。」柳蘭听了這些,便不再說。那柱子偏又是個不爭氣的種,見了好吃的便不知饑飽,接了一個剝好的就狼吞虎咽吃起來。田文氏見了,敲了另一個,笑說︰「柱子,好好吃,女乃女乃這里還有一個呢,吃完了雞還會下。」柳蘭怕燕子也要吃,便退遠了一步。大民見了,嘴里也空,有柳蘭在旁,只不敢說。不一會,田文氏看柱子把兩個雞蛋吃完,扯著他去了。
柳蘭自中午听了田文氏那幾句話後,整個下午都在抱著燕子在屋里,任由大民各處去玩,沒檢裝的藥材也不理一理。桂花來借自行車,順便與她聊一會,也只不冷不熱的應了。只待傍晚田文氏把柱子送回來,她才把燕子放睡了,接著忙晚飯。
柳蘭收了些柴禾放在灶前,把大民叫進屋幫著燒鍋。她也不餾饅頭拌醬,也不淘米煮粥,只把壇子里二十個雞蛋拿出一半來,煮了幾個又煎了幾個。大民見今兒有那麼多的雞蛋吃,興奮的心都要往外跳了,灶里填一把柴,便問一回什麼時候好。柳蘭沒好氣地訓幾句,他才收了點那股勁。
不一會,煮的煎的都好了,柳蘭給他們盛好,只給燕子剝了一個煮的吃,便抱著她坐在折凳上看著他們吃。這時大民和柱子已是玩了整下午,早已餓了,又見有那麼多好吃的,便不容分說爭著吃起來。大民見柱子中午吃過,更比柱子還口饞,把兩個碗從案板上端到鍋台上就要吃獨的。柱子嘴里吃著,碗卻沒了,便吐了嘴里的,就要奪碗里的。他雖只有四歲,平常田文氏慣了的,有了好吃的,誰也不肯讓。柳蘭見了忙訓兩句,他們才又在案板上安穩的吃了。
柳蘭等他們吃完出了廚房玩了,才讓燕子扶著案板站著,動手收拾了碗筷。不一會,洗刷完抱了燕子關了廚房門回屋,見大民和柱子都已回里屋睡了。燕子此時也鬧困了,柳蘭給她把棉襖棉褲月兌了,放下睡了。
柳蘭關了院門,回屋洗了腳,正要月兌衣睡下,掀開被子一看,只見柱子連鞋也沒月兌就睡著了。她猛的一驚,以往就是玩得再累也不會這樣就上床的,忙把手放到他的額頭試了試,只覺得燙多了。原來柱子與大民一起玩了半天,田文氏看的不仔細,月兌了一會衣服就閃了汗了,這會剛吃了飯就起了燒了。
柳蘭一陣慌亂,這烏黑的天,備著的藥都用完了,大民又是不听用的,怎麼去抓藥去?正猶豫還要找樹根幫著,忽又想起前幾天陰雨大金子的兒子燒,抓的藥沒服完就退了。忙給柱子把棉襖月兌棉褲月兌了,又讓大民睡好,關了房門來大金子這里拿藥。
柳蘭從大金子家里拿了兩片退燒藥,慌忙又回來,剛推了院門,只見有一個人正要進屋。很吃一驚,再看時竟是田文氏來了,快步到了跟前說︰「媽,你來有事?柱子和他爸都睡下了。」田文氏不想柳蘭沒在屋里,住了腳,說︰「我也沒什麼事,看你這里燈一直亮著,好大一會都沒個動靜,當你是睡下忘吹燈了,就過來看看,我推了院門也沒關,就進來叫你關上鎖好。」柳蘭笑說︰「媽,我到大金子那里去了一會,燕子那丫頭了點燒,想她那里有幾片退燒藥就拿來用了。」田文氏听這麼說,更沒了進屋的意思,只說︰「別去聊久了,仔細著家里的東西,眼紅心癢的拿去了,就難找個頭出來的。」柳蘭又應︰「媽,我去了就回來了,兩句話也沒說。」田文氏又說︰「那丫頭怎麼長久都沒病,怎麼今兒就有燒了。把藥給她服了,讓她早睡吧。過一節子給樹根送過去,再挑一個好的討來養著也好。她媽就是投河死的,在咱家有個三長兩短,就撇不清。」柳蘭說︰「媽,我知道,你放心就是了,等過了年,雙紅就抱過去了。眼下入冬,她身子不便,不能懷著一個養著一個,好歹等她生了。」田文氏又說︰「那樣就好,你回屋給她把藥服了,讓柱子早點睡了吧,玩了半天早該困了。」柳蘭又應︰「媽,你也回後院早睡了吧。」說畢,田文氏出了院子。
柳蘭送田文氏出了院子,又鎖了院門,這才回了里屋。大民听見剛才田文氏說話,這時只有柳蘭一個進屋,頭鑽出被窩,便問︰「媽呢,她在哪里?」柳蘭只答︰「你就睡吧,媽回後院了。」大民不再問,只看著柳蘭。柳蘭不再理會,將拿回來的一片藥研碎,用開水在小勺里化了,把柱子從被窩里拉出來,給他灌了下去。柱子只哭了兩聲,又躺下睡了。
柳蘭見柱子睡穩了,給燕子沏了半瓶女乃喂了,又把她放睡,給柱子掖嚴被子,才月兌衣準備睡了。大民看著柳蘭拖了外衣,只「嘿嘿」地笑,又等她接著月兌。柳蘭見他這樣,不免來些氣,說︰「你不睡下,這麼看著,凍病了不成?」大民沒听進一句,仍笑看著柳蘭又月兌一件,這才說︰「媳婦,月兌了吧,我們睡覺。」柳蘭听了這更添氣,說︰「你就好好睡了,明早還有你的活要干。」說了,正要吹燈,見大民仍不躺下,只好說︰「這頭有孩子睡不開。」大民笑說︰「把她抱一邊就好了,我冷了,咱倆睡吧」,說了,忙爬到柳蘭這頭。柳蘭只得把燕子往床內側放了放,讓他鑽進了被窩。大民自己月兌光了衣服,話也不說就月兌了柳蘭的襯褲和內褲。柳蘭自己月兌了上襯衣,側身吹了燈。大民順著爬到她的身上,把頭埋在了胸口,兩手緊抱著,半天沒有一點松動的勁。
次日清早,柳蘭仍被大民緊摟著腰,一時動彈不得,渾身沒半點舒適。看外面天色大亮,掰開大民的手,給燕子換了尿布,又模了一遍柱子的額頭,燒一點也沒起。她又依枕半躺一會,才覺著渾身的氣血順了。又一會,柱子醒來要撒尿,她便忙穿了衣服,把他抱下床。
柳蘭又把床上的被子掖好,梳洗了一番,接著出了屋掃起了院子。然而她剛掃幾下,竟覺體虛難支,只得掃兩下歇一下。原來昨兒因柱子氣了一宿,晚飯也沒吃一口,夜里又被大民緊摟著,到了這會自然覺得頭暈腳輕不如往日。好在她自來身子還好,勉強還能撐的住,院子還沒掃完,便覺好了一些,仍接著做別的事,一如往常。
不一會,到了做飯時候,柳蘭听柱子在屋里鬧醒,進去給他穿了衣服,說︰「柱子,起來別鬧驚了小妹妹,這就給你做飯吃,外面太冷,別多出去。」柱子早上向來听話,穿齊了衣服只坐在床沿玩。柳蘭又給燕子掖好,出來系了圍裙進了廚房動手做起了早飯。
柳蘭削了紅薯,端了盆正要洗,卻見水缸里的水不夠做早飯了,前天大民偷懶只擔了一回就玩去了,當時沒有理會,昨兒偏又忘了。她見大民還沒起床,于是放了盆,回到里屋,掀了他的被頭叫︰「大民,該起來了,缸里水不多了,你擔兩桶回來。」大民將頭往里縮了縮,說︰「不起來,還困呢。」柳蘭只得又叫︰「柱子要吃煮雞蛋,你不是也好吃嗎?沒水怎麼煮,快起來擔了吧,晚了就煮不熟了。」大民因昨晚吃了夠,今兒再不多想吃,任柳蘭怎麼叫,只應︰「不餓,困得很。」柳蘭再叫,他反而蒙上了頭什麼話也不理了。柳蘭恐再等燕子醒了顧不住,只好作罷,出了屋自己拿了扁擔,挑上木桶去了井邊。
柳蘭平日應酬著家里的許多事,獨擔水這一樣活是大民應的多的。自嫁過來不久第一次流產之後,擔挑負重之類的事就很少做了。一個人到了井邊,提了提木桶,更覺混身無力,早上打水的人少,這時更一個人也沒有。她站了片刻,歇了一口氣,咬緊牙還是把兩桶水提了上來。然而擔起來往回走時,卻遠沒想的那麼輕了。剛走了兩步直覺混身酸痛,腳下軟,想著家里有不了的事,不能放著不回的,只能撐著一步一挨的拖著步子擔著水回了。
柳蘭擔著水,那兩只桶都有十幾斤,在加上滿滿的兩桶水,將近一百斤,多日沒擔過那麼重的東西,且這兩天身子漸虛,沒擔到半路,邁一步都難了。她做事自來都不願半路丟下,歇了片刻,又擔起走了。這次更覺比剛才重千百斤,每抬一次腳幾乎都要倒,一步一挨地快到籬笆門前時,腿已邁不動了,看進了院子離水缸就沒幾步了,于是咬一下牙,頓了一回神,撐著進了去。然而此時的幾步看著近,入了院子再也邁不動了,要放下扁擔也穩不住了,只覺頭暈目眩腳下無力,身子好像也在搖,突然猛的一疼,眼前之物瞬時一晃,一頭栽倒在地上,桶翻水灑。好在院子平整,沒有磕著。柳蘭禁不住這麼一摔,昏了過去,流了很多血,地上都滲了紅了一片——竟是流產了。她五年前生了柱子後,便一直盼著再生一個靈巧的,三四年都沒懷上,今年因養著燕子,也就一時沒了那個心思,誰知無意中竟懷上了,自己也不知道。這些日子又因田文氏的一些話心思難安,又趕昨兒到今兒身子虛得很,這會猛的干了重活,竟流掉了。
柳蘭失了很多血,正倒在院子里不省人事,左右鄰居宅子雖離得不遠,有籬笆牆擋著,倒地沒有什麼動靜,誰能在意得到?偏這時候大民提著褲子出來要進廁所,猛的一見兩只桶都倒了,水灑了一地,柳蘭倒在地上,身上也浸了很多水。他很吃一驚,大步到了柳蘭跟前,以為死了,失聲叫道︰「媳婦,你怎麼了?」接著,忙把柳蘭拖到干的地方,卻又不知道該往何處去,想起田文氏在後院,便抱起柳蘭往後院去。剛出了院門,偏逢田文氏過來看看柱子。她一見大民抱著柳蘭出來,大驚失色,又見他托著柳蘭的胳膊都被染紅了,忙叫︰「大民,柳蘭這是怎麼了?」大民見田文氏那麼叫問,只失聲答道︰「媽,她剛才倒院里了。」田文氏見柳蘭昏迷不醒,又是疼又是惱,叫道︰「該死的畜生,她懷上了,你還不知道嗎?快抱了放回屋里,今兒怎麼就這樣了?」大民還是驚慌,只听「放回屋里床上」,便忙抱著柳蘭大步回了屋。
這時燕子已經醒來,見屋里沒了柳蘭,坐在床上哭了起來,柱子在床邊只顧自己玩著。大民把柳蘭抱進來放到床上。柳蘭依然沒有醒來。田文氏從沒經過這樣的事,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試了柳蘭的鼻息,忙對大民大叫︰「快去請醫生。」大民得了話,轉身出了屋。田文氏這時把柳蘭又濕又髒的衣服月兌了,又給她清理了,「兒」一聲「孫」一聲大哭起來,又叫柱子爺爺的名字說︰「老頭子,你睜睜眼吧,我們家這麼個樣怎麼過呀,我的孫子什麼時候還能回來呀!」柱子少見田文氏這樣哭,怵得站在一邊動也不動。燕子坐在床里側也嚇得淌著淚不敢哭出聲。
大民得了話,慌忙出了院子,正著急間,竟撞到了田二嬸。她見大民慌得不知東西,又听田文氏在屋里放聲哭,忙問︰「大民,家里出了什麼事了?」大民哪里能說得清什麼事,只答︰「我媳婦暈了,找人叫請先生。」田二嬸也不暇再問,忙大步進了里屋一看,柳蘭竟昏倒在床上,眼里也登時滿了淚,忙一把擦了,問田文氏說︰「大嫂,柳蘭昨兒還好好的,今兒怎麼就?」田文氏已經泣不成聲了,好一會才答︰「看院里那水,是擔水累的呀,都怨大民那個畜生懶的。我正來看孫子吃飯,他就抱著要往後院去,柳蘭是流產了呢,怎麼有了喜她自己就不知道呢。」田二嬸听柳蘭懷了孩子流掉了,哭了幾聲「我的孫子」,好一會才勸︰「大嫂,柳蘭看著只是昏一會,緩過來就好了。大民不懂那些事,以後叫柳蘭自己留意就好了。還是快給她找人救治要緊。」田文氏這才醒過神來,抹了淚說︰「這該怎麼辦呀?我這老命以後怎麼活呀。」
田二嬸見田文氏不離半步地看著,便要叫人請醫生,還沒出屋,雙紅匆忙來了。原來大民知道家里有請醫生之類的事都是叫樹根去的,因此他別家不去,直跑著到了樹根家里,叫嚷著媳婦暈了,要去請醫生。樹根見大民的神態跟那天柱子得急癥的時候一樣,又听她說「媳婦暈了」,便知出了大事,又忙問兩句,連看也不去看,便忙跑去請醫生去了。雙紅听大民說得嚇人,忙到柳蘭家來。田婆也听得出是大事,手里和著面,又要做早飯,不好攔雙紅,只叫她小心去了,仍在家里準備早飯。
田二嬸吃了一驚,忙說︰「雙紅,你小心一點。」雙紅氣喘吁吁的說︰「大哥到我家說嫂子出了很多血,樹根去請醫生了,我就過來看看,怎麼成了這樣?」她說著嗓音幾乎要變了。田三嬸听樹根去請了醫生,便放了心說︰「去了就好,柳蘭是小月了,正不省事,等一會就好了。」雙紅不再問,看燕子傻呆呆的坐在床的里側,也沒有去抱。田文氏仍坐在床邊「兒呀」「孫呀」的哭著。
大民一路回來,逢人便說媳婦死了,不一會半個村子的人都知道了,有的放下飯碗忙過來看。大民剛到家,同輩的桂花大金子已在屋里了。大金子與來的幾個媳婦說了幾句惋惜的話,又仔細看了大民一眼,原來他面上沒事一般,褲子卻濕了,剛才一時受到驚嚇,一路跑去叫人,腰帶系得死,驚嚇中再也沒解開,後半夜的尿都撒到了襠里。大金子把燕子抱給雙紅,把大民拉到一邊,給他解了腰帶,又回了里屋。大民到廁所痛快地撒了一回,自己找了一條褲子,躲在另一間屋換上,把濕的扔在一邊,回屋又說剛才驚奇的事。不到兩句,被田文氏罵了幾句「不知人事的畜生」,只得又出來。
不到一刻鐘,左右鄰居都來看,里屋站滿,堂屋當間也站了幾個。一屋的人除了田文氏抱著孫子哭著,別的遠近都看著柳蘭虛弱的躺在床上,一邊說著惋惜的話,只等醫生過來。大民一會看看屋里,一會又出來,再不敢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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