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簪河邊的女人之甲午精華版 第七十二章

作者 ︰ 落伍男孩

心無忌獨身遭風雨身染病舉家攤大禍

日頭正南,地里幾乎沒人了。水印廣告測試水印廣告測試星華媽家里人手在甜水溝最少的,到了這會也要回了,路過老根家的地頭時,看雙紅和樹根還在地里忙著,便沖他們喊︰「雙紅樹根,你們還那麼賣勁的做什麼,看到什麼時候了,眼看這雲彩堆上來,落了雨就躲不過了。還是回家做飯吧,小的在家餓了可是要鬧的。」雙紅這時只顧干活,哪里看什麼時辰,听見星華媽叫到做飯的時候了,才想缸里的水洗頭快用光了,應了一聲「嬸子,你先回吧,我們就回去了」,接著忙對樹根說︰「你就先回家吧,家里缸里快沒水了,回去擔上,我等一會到飯好的時候就回去了。」樹根沒想家里還有那麼點活等他干,說︰「我這就回家擔水,你等一會早收了草也回去吧。」雙紅說︰「你回去擔水要緊,媽做飯沒水要急的。」樹根剔了鐮刀的泥出了地。星華媽知雙紅剛滿月就來地里苦干,嘮叨樹根該心疼媳婦自然不在話下。樹根听了,只有應的份,想家里做飯會急著用水沒有再回頭。

雙紅看樹根出了地,又蹲下埋頭除草,眼看只剩小半,晌午多干一會,下午輕來輕去的,沒準還能再到另一塊看看。她如此一想,手下更快了,一把一把的草往地邊扔,一次一次的上坡下坡,比來時慢不了多少,又有幾絲涼風吹著,汗也擦得少了,半蹲著挪著前去,連頭也不抬。

雙紅干著干著,忽听幾陣「咕咚」的雷聲,抬頭看天時,早不見日頭,只有幾大塊雲彩壓得很低,像是要下雨了。不及多想,忙收了手,幾大步跨到地頭,將鐮刀放下,回頭就要把那些草收拾到地頭。可天哪有什麼都能遂人願的,她剛把草收齊放到地頭,剛拿繩正要捆了,那豆大的雨點已經落了下來。被冰涼的雨點猛的一驚,忙勒緊繩子捆了,背起草就往家趕。

然而那雨像似乎存心與雙紅趕時間似的,沒等她跑了幾節地,緊伴著幾聲雷,「嘩嘩」大下起來。雙紅沒跑一半的路,渾身已被淋透了,四下里看時,連一個人影也沒有,雨水撲滿臉,連不遠處的村子也看不清了。她背著草,踩著泥,一步一顛地往回跑。此時剛滿月沒十天,身子虛弱仍與月子里沒什麼兩樣,再跑幾十步腿很難邁動了,忽而腳下一滑,眼前一晃,連人帶草一起栽在泥地里;于是爬起來,拖起草捆子又背著大步往回跑,可沒幾步又倒下了。再幾次便沒了起來的力氣,原來她去時洗頭,一路風又吹了,身子剛滿了月還虛弱著,怎麼能經得起那麼折騰,到這時燒已起來,頭跟著又蒙又沉,連快步往家趕的勁頭也沒有了。

田婆回來剛到家時,看天有點要變,想雙紅和樹根一會就能回來,也就沒太在意。正著手做飯時才發現水缸里的水快盡了,想著早上去時還有很多,到西屋問了老根,這才知道雙紅洗了頭用去的,又照死地埋怨「公公該像親爸一樣,看了她洗頭就木頭一樣不知道說一聲!」,又自悔與她說了好幾句話竟沒在意。老根的舌頭如粘了一灘糖稀,呼嚕半天也沒說出半句話。

正焦慮間,小根偏在這時鬧醒了,田婆給小根換了尿布,又出來只听老根說樹根已回來挑了桶擔水去了,而雙紅卻沒見回來。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眼看天色又變,心焦地等樹根回來,問時才知道雙紅果然還在地里除草,不等他倒了水把桶放穩,立刻又罵了出去,可這時雨已滴答下了起來。田婆這時看著雨點,听著那「咕咚」的雷聲,如揪心剜肺,哪里還有半點做飯的心思;又恐小根被雷聲嚇著,回屋護著他,那淚幾乎難再止住。田婆原是經過多的,雙紅身子經這麼折騰,怕凶多吉少。

樹根吃了罵冒雨離了家,哪敢再馬虎大意,也不暇去悔沒听星華媽的話,滿臉的雨水抹了一遍又一遍,腳下一步一滑地往地里跑去。剛出了村,忽見路邊石頭旁趴著一個人,抹了臉上的水定楮看時,不是雙紅是誰,一捆草也撂在路中央。樹根再不顧泥滑石頭絆,一口氣拼命跑到雙紅跟前,俯身把雙紅抱在懷里,一手為她抹去臉上的水,見她氣息微弱,瘋似地叫「雙紅,媳婦,你怎麼了?怎麼躺在這里?」雙紅這時也有了點神,拖著虛氣說︰「快——快回家。」樹根哪里再問,把雙紅背在身後,冒著雨快步又跑了回去。此時各家都躲著雨在屋里吃飯,哪會在意他家出了塌天的事。

樹根背著雙紅進了院子時,那雨更大了。田婆此時在家,听雷停了便站在堂屋門口,出也出不去,站也站不住,哭也沒有淚,忽然見樹根到了院子里了,忙叫︰「還不快進來呀!」說了,也不顧院里積水,三兩步上前,便哭爹喊娘地心疼,又叫樹根快背進里屋。老根這時在西屋看見雙紅幾乎不省人事,唯有長吁短嘆而已。

田婆扶著雙紅跟著樹根一起進了屋。此時雙紅和樹根都是滿身濕透,雙紅身上都帶了泥。田婆忙掀起了一個被角讓樹根放雙紅坐下。雙紅本來還有點氣神,經樹根顛簸著背回來,早不省人事不辨東西了。田婆把她渾身的衣服都剝了,又拿毛巾給她擦干淨,忙又包在被子里面捂著,這時再伸手去模,已經很熱了。樹根哪里經過這樣的事,早站在一邊傻了眼。

田婆抱起哭鬧的小根,抹了眼里的淚,見樹根還傻站在旁,帶著哭聲破口又罵︰「該死的畜生,早叫你跟她一起回來,你偏野兔似的往家跑。要等雙紅被你作死,絕了這個家的人,你才過著安心。」樹根吃了這些罵,仍站在一邊不知所措。田婆又罵「畜生東西,還不快請醫生回來」。樹根听了這句,才回過神來,忙支吾一句「我這就去」,抬腳又出了屋,一身透得滴水的衣服也沒換一件。

不一會,雙紅醒過來,看田婆在床前哭,便說︰「媽,怎麼了?樹根不是也在家里嗎?」田婆一手抱著小根,一手擦了淚說︰「還不是她那個畜生把你一個人留在地里才淋住了?」雙紅這才想起一點剛才的事來,看旁邊的濕透的衣服,才發覺自己光著身子在被窩里,于是又說︰「媽,我沒什麼,不過是淋了一會,這不就好了嗎?把小根給我,又該喂女乃了。」田婆止了淚,把小根放在床頭,從板箱里拿出了一件底褲和一套襯衣讓雙紅穿了。

雙紅給小根喂著女乃,又問樹根的事。田婆答一句罵一句的應了。雙紅把剛才的事想的更全了,又說︰「媽,我從地里背回來的草還撂在路上了。」田婆心疼地說︰「還是你身子要緊,就是撂下一百捆草也不要了。」雙紅還是不放心地說︰「那鐮也一起呢。」田婆這才覺著重大,可這時下著雨,自己看著家里又走不開,又安慰說︰「樹根來去都走那條路,他見了會放好拿回來的。」雙紅再沒不放心的事,把小根喂飽放睡了,才又躺下了,因燒又起了,只覺得頭越來越重,在床上一句話的心氣也沒有了,又怕田婆跟著擔心,便沒提。田婆也沒想雙紅的癥狀來的那麼快,只等醫生過來看了再說。雙紅不提,她連做飯的心氣也沒有了。

過了飯時,雨由小至停了。田婆正在里屋怨天尤地,星華媽這時進來了。她最先料著雙紅會淋雨,不知這會好歹,放了飯碗,讓大金子看著孩子別到泥地里跑,便穿了膠鞋過來了。田婆讓了位子,只是抹淚。

雙紅這會兒並不覺得有什麼重大,笑著欠了身子。星華媽見她雖然臉色還好,可這種情況的病都是發的慢拖的遲,誰都沒個準頭,只是安慰田婆說︰「嫂子,雙紅這回看上去很好的,也許會沒事的。我回來的時候正趕雲彩堆過去,沒想雙紅就趕上了那陣雨。」田婆嘆了口氣,說︰「要不是樹根那畜生沒心眼的,也不會把雙紅一個人丟在地里自己回來。這才滿月就淋雨,還不知道什麼樣呢。」星華媽還只是安慰︰「樹根不是去請醫生了嗎?等回來看看吧,要是沒事就放心了。」田婆擦了淚又嘆︰「天天都想著老小沒事,可怎麼偏就遭了這個災,有哪家媳婦剛滿月就淋雨了呢。」雙紅笑勸說︰「媽,我這不是好好的麼,哪有什麼要緊了。原來在家的時候,立秋半月以後還跟村里女孩子下到河里洗澡呢。」田婆仍是百般揪心。

星華媽正不知該如何安慰田婆,白大嬸與二民媳婦也听說了雙紅淋雨的事過來看。二民媳婦未曾生養,也不知這般有何重大,見田婆淚只是不干,又見雙紅如常,卻不知該怎麼說。白大嬸接生過許多,對月子里的病災也知的最深,听說雙紅淋了飯前那陣雨,且是樹根找了背回來的,便知雙紅若要引起病會十分嚴重。可見田婆如此,她雖覺得很凶險,卻不知該如何說。幾句安慰的話過後,不過叫雙紅耐心等樹根請醫生回來。不一會又有幾個婆子媳婦過來,也只勸田婆別太擔心,如此的事早晚不听說一回,就是听說過的,不是大的死就是小的夭,誰肯在田婆面前提半點不吉的話?

雙紅心里也沒數,只與來的婆子媳婦說笑,讓田婆放心。田婆這時只能勉強應承,怕雙紅安不下心,便沒當著她的面提下地前洗頭的事。

此時一家人中,獨老根最是心焦的,剛生了孩子滿月的女人淋雨的事雖沒親見過,可確是听說過那樣的女人受涼撒命的,況且又雙紅又是洗了頭去的,想及小根人小命弱,雙紅萬不能有個三長兩短的。又想自己不該在晌午不該坐視雙紅洗頭不問,又想樹根不該一個人回來,又想田婆不該自己先回來,可事已至此,想那些又有何用,只不知小根這會怎麼樣了。他自己雖能撐著走幾步,可小根在里屋,也只有忍氣哀嘆而已。

又一會,樹根果然提著雙紅撂下的那捆草和鐮刀帶醫生進了院子。他兩腿滿是泥,滿身滿臉雨水,頭發貼在頭上,放了草和鐮刀,忙帶醫生進了里屋。田婆一見他們回來,不問樹根有沒有見雙紅丟下的東西,也不叫樹根去換衣服,不等醫生把藥箱放穩,便說︰「醫生快給看看吧,就全靠你了。」幾個婆子媳婦都給醫生讓了空。

雙紅見醫生進來,把枕頭往上扶了扶,半躺著看田婆與醫生說話,氣色與往常沒什麼兩樣,哪知自己就要大難臨頭了。醫生放了藥箱,坐在床邊給她把了脈,又試了體溫,舌苔也看了。田婆不等醫生回神,忙問︰「醫生,媳婦這病重不重?」醫生收回手,把藥箱打開,只說︰「從眼下看,還沒大礙,不過是有點燒;可從你兒子說的那樣,怕是有重的可能,這類事我治了幾十年,也只踫到三回,那都是滿月前,一個月落了水,兩個淋了雨,後來治得都不如意。你兒媳滿月幾天了,應該比那些人強些。」醫生見田婆淚似熱泉,沒有詳提死過的兩個。在旁的婆子也趁機寬慰田婆說︰「雙紅身子從來也沒見過生過什麼病,又滿月幾天了,該不會與她們一樣的。」田婆也听說過類似的事,看醫生說時帶著遮掩,淚只是抹不干。樹根本想給醫生倒水的,可見田婆悲痛難支,想都是自己粗心惹出的,只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了。

雙紅用手試了試發沉的腦門,並不太熱,也並不覺得有什麼重大,一笑說︰「醫生,我滿月幾天了,手腳都好使,只淋一點雨該不會有什麼事吧。」醫生邊抓藥邊說︰「你這情況還是頭一回,草藥抓好了,我再給你抓點退燒的藥。你別把這事放在心上,該吃飯吃飯,該喂孩子喂孩子,等兩天看會怎麼樣,要是接著見輕了,再添兩劑藥就好了,也不會落下什麼癥。要是燒退得不穩,再謹慎調治,別怕有了別的癥太擔了心,那樣連吃下去的藥見不出效了。再抓藥就難對準癥了。」雙紅本是滿月後意外落的雨,按常人也有發燒的,醫生雖治得多,卻不敢擅開藥。雙紅會意,又笑說︰「醫生,你只對癥下藥就是,我從來沒有過什麼大病,今兒服了藥,明兒就能下地了。」樹根也辨不清雙紅的病是輕是重,不知該怎麼說,也不知該做些什麼。還是大金子叫他別站著,先換了衣服,該去燒一瓶開水備雙紅吃藥才是。樹根忙拿了一套衣服去西屋了。滿屋的人田婆最悲戚難支,話也說不清了。

醫生給雙紅配好藥,跟她說了用法用量,又說︰「兩天之後要是見輕不生別病就大好了,不到兩天有其它不適趕緊去跟我說,我好及時調治,這樣的事誰也料不準,別誤了時辰。」雙紅只笑說︰「醫生,這就沒什麼。吃了藥就不會再有要緊的事了。」田婆擦了淚,去西屋拿了錢回來,如數付給了醫生藥費。樹根送醫生出了院子。在旁的幾個婆子媳婦等,看雙紅一時沒有大礙,便安慰田婆一回,也都回了。

老根此時正在屋里听著堂屋里的動靜,見樹根進來,忙問︰「雙紅的病怎麼樣了?醫生怎麼說的,抓了藥沒有?」樹根哪里知道太多,听問,只答︰「看上去沒什麼大病,醫生都抓了藥了。」老根听樹根說的輕巧,登時更來了氣,幾乎憤憤地說︰「剛滿月的人還能要有多大的病?!」樹根听了忙換了衣服,進了廚房燒開水。老根仍在西屋坐臥不安,想去看看也是不能的。

田婆既知事情不能回轉,也只得認命了,擦了淚,看好小根,仍叫雙紅顧著自己。雙紅是個年輕媳婦,遇這等事,不覺得十分凶險,見田婆哭個不止,安慰幾句,便依了話躺下,不一會又撐著起來給小根喂女乃。田婆雖信了醫生的話不叫雙紅擔心,可這樣的事擱在誰身上不都是初一難料十五的,寸步不離出床邊大小事都安排樹根去做。樹根最知自己要擔口舌,因此燒了開水又熬藥,任勞任怨,不吱一聲。

一家人除小根外,個個心神不寧。雙紅服了藥躺在床上,只覺得頭更昏沉,看著被窩里的小根,不一會已是半睡半醒之間,只听田婆在旁抽泣,不時又罵樹根不長人心,要是有常人半個心眼,也不能自己趕著要回來。老根在西屋里隱約听得見,心疼小根會跟著雙紅染病,也把樹根罵幾句,哀聲嘆氣。樹根懊悔已是來不及,只埋頭干活,熬藥便熬藥,喂牲口便喂牲口,看著田婆老根那等神色,不敢多說一句話,只有步步依命而已。

午後,又下了一會小雨,等雨停了已過了申時,雙紅自早上才吃了一頓飯,家里別人還能勉強撐一頓,可雙紅連著小根,一頓也不能拖的。田婆一直在雙紅床前抹淚,也沒忘那個茬,等雨停了,看雙紅服了藥氣息平穩了,便叫樹根趕緊**蛋粥端過來。

雙紅覺得沒有田婆哭訴的那般病重,勸她也別太放在心上,怕她再憂心驟起,撐著同往日一樣把樹根做的一大碗粥吃了個盡。田婆叫樹根收拾了碗,仍在床前守著,淚不像雙紅飯前那樣不止,一會看看小根,一會試了雙紅的燒,片刻難安,連西屋也沒去看一回。樹根洗刷了雙紅用過的碗筷,又把院里積的水排了,這才坐在廚房里歇了一會。

看看已是傍晚,天色比往日更暗。雙紅從回來躺在床上,除了給小根喂女乃和醫生來的那會,還沒動一動,頭越發覺得又熱又沉,眼前也全不清了。已經到了時候,這時癥狀發作,不一會,她嘴唇都顯干了。田婆坐在床沿,把手放在雙紅額頭試了,燒哪有退的蹤影,這原是意料的,並不驚慌,擦干了淚說話,扶著雙紅服了退燒片藥,又叫樹根把草藥熬出來。

雙紅服了草藥,田婆在旁守著,樹根站在一旁,沒一句要說的話。幾人正無話靜處時,竟見柳蘭穿了膠鞋進了屋。樹根看了,慌忙之時不知道該怎麼說,只把一個凳子挪到了床前。雙紅強撐著坐起身,伸手模了火柴點了屋燈,說︰「嫂子,天那麼晚了,你一個人到這里來,孩子都在家能放心嗎?」柳蘭坐在凳子上,連叫雙紅「服了藥就別亂動,再不能閃了風」,又笑說︰「你這里出了那麼大的事,也不叫樹根跟我說一聲,我晌午在河灣的藥草地里拔了兩個時辰的草,回來吃了飯看雨沒停就帶著燕子玩一會睡了,到第二回雨停了一會才醒了。大金子過去對我說你出事了我才知道的。這時候他們幾個都在家里玩呢,能有個空。我媽也在我家,很能放心。」雙紅笑說︰「我這里也沒什麼大事,就是起了點燒,服了兩回藥了,大概明兒就能輕了。」不等柳蘭應話,田婆又開口罵道︰「多不是樹根那不長人心的,連一點燒也不會再起的。」樹根听了這,站在一旁動也不動,連茶也沒倒。柳蘭向里側看了小根一眼,又笑說︰「誰還沒一點意外,以後多仔細著,也就好了。眼看這小根一天天見胖了,只要叫他天天吃好睡好,不知不覺就長大了。」田婆听了,淚卻止不住,一把抹了,又說︰「天天想著娘倆能一天天安在著過來,可怎麼想就遭了這個禍,要不是樹根那不長人心的,怎麼也不會是這個樣,可這——」一氣話沒完已不成聲了。雙紅已見了一個下午的這種情況,只不好再說。

柳蘭見田婆這樣,也不好對她說太過舒心的話,又見雙紅臉色尚好,便又一笑說︰「大媽,雙紅來甜水溝有一年多了,身子一直都好,小病也沒有過,這一回淋雨,只要仔細調養幾天,對癥下藥,很快可就好了。」說完,她又側身坐在了床頭,捂握著雙紅的手,又笑說︰「雙紅妹子自來是個福大的人,在家的時候沒人不說好的;到了甜水溝,樹根兄弟哪一天不疼著你,跟個寶似的。」雙紅一笑說︰「嫂子這話是笑我了,我從來都是苦命的人。我在家時我媽都說命是難改的,這也才安心兩天,又添這個病,不大不小的,可惹人嫌呢。我只覺沒什麼,可醫生二嬸他們都說可能會要緊,才過了月子,得仔細點。」柳蘭又說︰「什麼病都在人,身子不硬實的,沾風就倒了。你向來都好,倒能抗得住,也別操心太多,安心養著,要不是你太仗著自己結實手快貪了活兒,也淋不著一點雨。照這樣服幾天藥,多听醫生的,吃好睡好,沒幾天就能下床了。」雙紅仍是一笑說︰「這個命配這個病,全家人都圍著操心,也不見好治。從小就皮,過幾天不理,自然可就好了。」田婆在旁擦了淚,強忍著泣聲說︰「這樣的日子哪能平常比,往常要是有個傷風發燒,服一劑藥,挨一挨也就過去了;春天本來就易染病的,這才滿月的身子還弱著,遭這個橫災,怎麼也不能當平常的小病,唐突大了意,包不準就落下個什麼癥。起燒都兩個時辰了,還沒退多少,還不知道往下會怎麼樣呢?小根要是給這個病拖住,也要跟著瘦的。」說著又不成聲了。

雙紅見田婆懸神難定,又說︰「媽,這不是好好的麼?又沒多重,服幾劑藥,兩天就輕了。女乃水也能跟得上,小根瘦不下去的。」柳蘭也說︰「是呢,病去如抽絲,來不得心急,輪到滿月前後,興許就是這個樣子。我去年小月的那天就沾了很多的水,半截身子都是透的,耐心調養一節子,不是恢復的挺好的?」田婆雖點頭依是,可這時看來還是吉凶難料,仍是不敢想。雙紅順著柳蘭的話說︰「媽,嫂子說的對呢,往常身體好的,養病也是快的。」柳蘭又勸︰「雙紅病著,您要放寬了心才是。家里不生別的事,雙紅靜養得才快。」田婆听了柳蘭的話,略寬慰些,可一想家里的錢物都快要盡空了,又說︰「只要能和小根一起都是好好的,全家人的日子都能過得去,可要是拖上一節子,可該怎麼過去?」雙紅最知家里的境況,只勸田婆︰「媽,我只是發燒,兩劑退燒藥服了就能好了。」柳蘭笑說︰「雙紅,缺什麼短什麼了,跟我說一聲,就是我也幫不齊的,一起想法子也好,可別挨著忍著,別的事還能拖,這病可是一天也拖不得的。」雙紅一笑說︰「嫂子真是操心了,我這過兩天就好了,抓藥用不了幾個錢。你一個人持一個家,也不易呀。」柳蘭又說︰「倒是難日子都過了,就是再難,也比那時候好多了。」樹根听了,心內極謝柳蘭。田婆也極謝她為樹根操了那麼多的心。

幾人談說間,外面天色已經漆黑了。柳蘭看了一眼,說︰「真是我這個不能串門的,外面什麼都看不見了,家里孩子玩累了就要睡,不能再等了。」田婆也連說︰「家里的事要緊,天黑了就有人看著東西心里癢。」雙紅叫樹根去送。樹根把柳蘭送出了院門,順手又把門上了鎖。

各家都到了晚飯時候,一家人雙紅是一頓也不能缺的,樹根問了一遍,田婆老根都吃不下,只讓做雙紅的。樹根無奈,只給老根沏了一碗糖水端了過去,接著進了廚房仍給雙紅**蛋粥。他雖拙于灶上的事,可給雙紅做粥近一個月來已記不清多少次了,到這會輕車熟路,約半刻工夫端了一大碗有兩個雞蛋的粥進了里屋。雙紅這時距上次吃飯不過一個多時辰,之後又服了藥又喝了開水,況且燒還沒退,渾身只是滾燙,哪有一點胃口。可又怕田婆不安,只得強撐著吃了一半,再也難以下咽,放了碗說︰「上回吃的還沒多大會,正好了。」田婆也知雙紅病中胃口不好,兩頓吃的都不算少,便叫樹根︰「你就吃了吧,涼了就不好,一宿都沒吃飯了。」

樹根應了話,將雙紅吃剩的吃完,回廚房洗刷了碗筷,把那中午背回來的青草放了滿槽給牛吃了,去西屋扶老根進了一躺茅房,這才又一次進了里屋。田婆仍守在床邊,看樹根進屋,問道︰「都收拾好了嗎?」樹根答道︰「都好了,我爸也睡下了,沒別的事了。」田婆不再問,扶雙紅坐起身給小根喂女乃,又說︰「樹根,到晚歇了,你去西屋歇著,這里有我就行了。」沒等樹根答話,雙紅便說︰「媽,到晚上就沒什麼事了,我再服一回退燒藥就睡了,你還是回西屋去歇吧。」田婆哪里放得下,從中午到這會,連床邊也沒離過,夜里那麼長時,怎麼能去的,只說︰「我還是留在這里吧,夜里小根醒了尿了,你不方便起來,樹根在這兒只怕是換不好的。」雙紅听了,覺得頭又熱又脹,放小根睡了,接著就躺下了。樹根看雙紅歇了,便把自己的冬棉大衣找了出來,又把田婆數年前紡線坐用的草墊拿了出來,在堂屋當間的空地上披著大衣坐著睡了。好在這時正直仲春後,一點也不冷,他這樣歇著一面可以听見里間的動靜,好及時有個照應,一面又能操心西屋老根那里。田婆只在雙紅床頭搭了一點被角歇了。

雖然到這時一家人都折騰了一天,可除了小根誰又能歇得安穩。雙紅躺下之後,燒片刻又升了起來,合上眼只是睡不著,等了半個鐘頭,才叫樹根服侍著吃了一次退燒片藥又躺下了。老根一個人歪在床上,連抽了兩袋煙才躺下了。田婆守在里屋不敢離半步,可一想起白天的話,又想想以後的日子,如入夢魘一般。樹根恐田婆隨時會叫,便不敢睡著,一有點動靜聲響就提一回神,外面的雨聲,耗子過牆角的聲,都要仔細听一回,整個上半夜幾乎沒合眼。

次日一早,下半夜的雨早已停了。樹根雖天快亮的這會睡得沉了,可還是最早爬了起來,將草墊和大衣收好,便出屋給牛添草。田婆不一會也起了來,見雙紅沒醒輕手輕腳去了西屋,把老根的便盆倒掉,扶他洗了手臉,又向他說了一回雙紅的病情,才又回了堂屋。雙紅已坐起身給小根喂女乃了,見田婆坐在床邊,忙說︰「媽,小根才醒了,尿布都要換了,你再把竹竿上的干的遞過來一塊,我這里不用下床了。」田婆拿了幾塊,遞給雙紅一塊,余下的卷了掖在床頭,說︰「昨兒洗的也都快晾干了,多備些能順手拿得到的地方,也免下床閃了風。」她看了小根吃得正好,又問雙紅︰「可覺著好些嗎?」雙紅給小根停了女乃,換了尿布,放身邊睡好,才說︰「直睡了一夜沒怎麼動,燒像是退了一點,還是不覺得輕省,再服藥看吧。」田婆稍安了一下心,說︰「醫生說了,這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全清的癥候,生了孩子剛滿月的人嬌女敕的很,能不落下什麼癥就是好的。」雙紅躺下,沒再應,不一會,又合了眼。

樹根排淨了院里的積水,到草垛前扯了干柴放到廚房,回里屋到床前輕聲對田婆說︰「媽,能做早飯了嗎?雙紅昨兒就沒吃好,你和爸也都大半天沒吃,早都該餓了。」田婆只心急著給雙紅服藥,于是說︰「做飯的時候還早呢,先去熬藥吧,雙紅像輕多了,趁早起不重,服藥效力就好,都第三和了,飯後再服怕跟不上勁。」樹根听了明白,正要回廚房,只見雙紅醒了,等了片刻,才听她說︰「先別熬藥的吧,清早起來就服藥,飯就沒味了。我剛才喂小根,女乃水就不夠了。先吃一點墊墊,肚里有飯撐著,小根才餓不住。」田婆听了,才覺得自己一味想病好,卻沒顧藥飯後服的才好,殊不知這樣反耽誤了,忙說︰「就是那樣的,肚里沒本,難下清水,孩子吃女乃要緊,快去先做了飯,再熬藥。」雙紅忙又補說︰「等一家人都吃了飯再熬吧。」樹根應了,回廚房去了。

不一會,樹根端了一碗粥過來,仍是與昨晚一樣,只不過他見家里雞蛋還夠吃,雙紅又是一天頭一頓,便多加了一個。他把碗放在床頭又回廚房做別的去了,不過將剩的饅頭和咸菜餾了,又攪面糊做了雜面稀飯,十分簡單。不需細提。

雙紅拿了小勺對著碗,肚子一夜過去早已饑空了,又怕小根沒女乃餓著,可怎麼都是沒一點胃口,直待田婆在旁苦心勸了幾句,才堅持著一口一口慢慢的吃了。到樹根做好了別的叫田婆吃時,才吃完了,而最後一口差點把整頓吃下的兜肚吐了出來。她忙放了小勺,躺在床上平躺著,閉眼靜養一會才漸覺睡安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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