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後,凌奕同華歆便漸漸熟識了起來。
兩人經常會在佛塔踫面,或者相約一起游玩。華歆愛看書,尤其是地方異志,凌奕當年听他說起過一些,兩人聊起來倒也相投。
兩人之間的交往凌奕沒想過要瞞,一來,無論是華歆還是自己,身邊怕都是有人跟著的,他想瞞也瞞不住。二來,這靜安寺是華家每代少主都會來清修的地方,自然同華家的關系不一般,言兆和巫彥覺得客棧人多口雜,卻偏偏選了這靜安寺,想必也是有考慮的。
同華歆第一日在佛塔踫面到現在,兩人見面不下于五次,卻無人來阻止。
要麼,就是兩方覺得無傷大雅,要麼,便是將消息處理得干干淨淨。
以雙方的身份來看,凌奕覺得是後者。
想通了這一層,凌奕同華歆見面的次數便更頻繁了。他說過,這一世不會將華歆拖入那些侵軋之中來,但是現在既然有人護著,那凌奕不介意抓緊機會同華歆多見幾次。畢竟,這樣的日子不會太多了。
這一日,凌奕差裕德去了青和鎮的一家點心鋪子買了些特色的小食回來。
華家是世家大族,對族中子弟的教育缺甚為嚴格。華歆母親早逝,父親縱使寵愛他,在衣食上到底是不比女子。因此有些頗有特色的小吃,華歆是沒有見過的。
因此,裕德將食盒打開露出里面的女乃香桂花糕時,華歆便是一臉的好奇。
只是這一個表情,便讓凌奕覺得這一世早了七年遇到華歆是對的,上一世的華歆,是決計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的。
「這是裕德早上去鎮子里買來的,你嘗嘗。」
「嗯。」點點頭,華歆也沒客氣,伸手拿起一個便吃了起來。
華歆一邊吃一邊轉頭看凌奕,見他只是在一旁看著便問︰「你怎麼不吃?」
「我不餓。」凌奕搖了搖頭,他一向是不愛吃甜食的。
「吃一個吧,真的很好吃的!」說著,華歆拿了一個遞到凌奕面前。
或許是九歲那年吃了弟弟親手送上的下了劇毒的點心的緣故,凌奕對于經他人之手的東西都有些抵觸,前世的華歆是知道他這個忌諱的,因此兩人之間再怎麼親密也不曾親手遞了東西給自己吃。至于後宮那些妃子,他偶爾去一次,也是不敢同他調笑的。
看著伸到嘴邊的手,凌奕猶豫了一下,到底是張開了嘴。
入口的點心帶著一股著女乃香味,細嚼之下一股桂花香便混合著女乃香味充斥在唇齒之間,甜而不膩的口感讓凌奕覺得一向不喜的甜食也沒有那麼討厭起來。
「很好吃的,是吧?」華歆說著,用手指擦了一下凌奕的嘴角,說道︰「這里沾上了。」然後便將沾了凌奕嘴角糖粉的手指放進了自己嘴中。
一套動作下來,一氣呵成。看得凌奕哭笑不得,若是以前,他早就吻上去了。只是現在看著那不帶一絲欲念的動作,便只能在心里苦笑一番,面上卻依然帶笑地看著華歆問︰「你若是喜歡,我明天讓裕德再賣便是了。」
听到凌奕的話,華歆突然意識到自己這麼做有些失禮,于是伸手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道︰「這小食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這是青和鎮的特產,你家住安康府又家教甚嚴,沒見過也不稀奇。」說著話題一轉︰「倒是听說醉仙居的三釀豆腐很是美味,不知你吃過沒有?」
「這我倒是吃過,燈會那日我便是在醉仙居用的晚膳。」華歆點點頭,說道︰「那日的燈會不怎地,倒是那焰火卻別出心裁。」
華歆的話,讓凌奕想起那天晚上在桂花樹下的重逢,孩童天真的容顏和那朵未開的花苞。
于是笑道︰「的確,那焰火確是特別,我在凌陽府這麼多年從沒見過。」
「倒是你,好好的看見我跑什麼?」華歆想起那晚在燈會第一次看見凌奕的情景,便皺起了眉頭︰「如若不是我跟著去,你早就沒命了。」
點點頭,凌奕道︰「如此我該謝你救命之恩了。」說著,凌奕笑嘻嘻地向華歆作揖,「謝恩公救命之恩。」
「我不是那個意思。」華歆趕忙擺擺手,說道︰「那日我見你突然轉身,不知為何就想追上去同你說話。」說著看了凌奕一眼,「只是燈會人多,我便讓侍衛先走一步,誰知道誤打誤撞抓了那刺客。」
「不,不,不,禮不可廢。華歆你救了我,便是我的恩人。這一世,只要你想要的,窮我所有,凌奕也定會雙手奉上!」凌奕說著,神色卻徒然認真了起來。
這一世,只要是華歆想要的,哪怕傾盡這天下,他也一定雙手奉上。
沒有想到凌奕會突然如此認真的華歆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呆立了半響,才說道︰「若是為了那晚的事,你不必如此。若說謝恩,你這盒點心就當是謝禮吧。」
「好。」對于華歆的話,凌奕點點頭笑道,並沒有反駁。
見凌奕如此,華歆只當他是答應了,便笑著說︰「不過,若是哪日我想要的東西你那里有,我開口了你就不能推辭。」
「好。」笑著點頭應了,凌奕沒有再說話,只是笑著回望他,兩人便在這秋日的佛塔之下靜默而對。
裕德遠遠地看見了,便覺得這景象漂亮得如同畫一樣。
日子便這樣不緊不慢地過著,除了開始的那幾日,言兆和巫彥從來都是早出晚歸,這一點在凌奕的意料之中。
黃雀的毒雖然好解,但是這解藥卻是十分難尋的。言兆既然說了他不用擔心,便是有辦法拿到那九重血蓮,更何況無字部也已經得了消息,派了人往天山去了。
如此,他只需要當好他的九歲的凌陽候府小侯爺便是。
至于那日灰衣樓的事,言兆之後問過一次,他便一五一十地說了。言兆略一沉吟,便點點頭將話題轉開了,見他如此,凌奕心中的那塊石頭總是放下了。
凌奕在靜安寺住了近一個月,期間凌陽候府只送來了一封信以示關心,凌奕親手回了信,表示自己的傷無甚大礙,即日便會啟程之後便沒有再提。
倒是小舅舅,言語之間似乎對父親的態度十分不滿,倒是因此對自己越發疼愛起來。
就在凌奕猜想,這樣的日子還能過多久的時候,他收到了外公長平候將來青和鎮接他的消息。
收到消息的時候,凌奕正用了晚膳同言兆在屋里說話,巫彥依然在一旁安靜地看著兩人,偶爾補充上一句。
三人說著的,是關于九重血蓮的事,言兆也不知道是想了什麼辦法,從瑞寶通弄到了一株九重血蓮,說是正在運往這里的路上。
瑞寶通,是天下第一的當鋪。這個天下第一,卻不是皇帝御口親封,而是江湖人送的名號。
同其他當鋪一樣,瑞寶通做的,是這買進賣出的生意。
只是既然叫做天下第一,自然是有著特別的地方。這瑞寶通,有著一個地方,喚名「通寶閣」。
無論你是要將手上見不得人的東西月兌手,還是要找一些個平日里見不到的寶貝,都可以去通寶閣找人幫忙。只有一點,這個東西必須得讓通寶閣的管事看上眼。
這些,凌奕當然是知道的,只是在這時便只能裝作不知的樣子,問道︰「那這幾日,我們還要住在靜安寺麼?」
「自然是要的,雖然黃雀的毒非九重血蓮不可解,但卻不是有它便可以的。」言兆說著伸手模了模凌奕的頭,眼神里微微有些心疼和擔憂,「這幾日你的劍傷也差不多好了,便可以準備藥浴了。」
「一切全憑小舅舅安排。」凌奕說著,笑了起來。
這時,巫彥突然站起身來朝門外走去。言兆抬眼看了他一下,見他神色如常便繼續同凌奕說道︰「黃雀的毒性綿長溫和,你體內的黃雀也下了足足三年的份量,要祛毒便只能受些苦,你可明白?」
黃雀一毒,是用足了時間將毒性慢慢沁入筋脈之中的,因此要解黃雀的毒,只能用性烈的藥將毒性逼出來,再以性寒卻霸道的九重血蓮做引,將毒匯聚一處。這也是為何黃雀非九重血蓮不可解的原因——將毒性逼出來容易,將那沁入經脈的毒匯到一處卻難。之後,便開刀放血用內力將毒逼出來。
這些凌奕是不知道的,言兆心里卻是十分清楚,也因為如此,才格外心疼。
無論如何早慧,在他眼里,凌奕都是個失了母親又不受父親疼愛的九歲孩童。
「弈兒不怕的。」凌奕漆黑漂亮的大眼楮看著言兆,眼楮里閃爍著的是純粹的信任和崇敬。
見他如此,言兆伸手模了模他的頭。
巫彥推門進來,見到的便是這副場景,腳步微微停頓了一下,巫彥便抬腳朝著兩人走去。
「長平侯府剛剛差人來信,長平侯正在趕來青和鎮的路上。」巫彥說著,看了一眼听了消息之後臉色有些蒼白的言兆,神色擔憂。
凌奕看見了,只當不知,抬頭看著巫彥說道︰「那他有沒有說外公什麼時候到?」
「不出三日。」說著伸手倒了一杯茶遞到言兆面前,說道︰「喝口茶。」
看著遞到面前的茶,言兆終是回了神,轉頭對巫彥扯出一個笑,說道「我沒事。」
然後便接過茶杯,輕輕地放下,對凌奕說道︰「弈兒,外公到青和鎮時,你代小舅舅去迎他,可好?」
「好。」凌奕點點頭,說道︰「這靜安寺十分清淨,比起客棧想必外公會更喜歡這里。」
凌奕的這句話,讓言兆心里一驚,看向他的眼神里帶了驚異和歡喜,就是一向不露聲色的巫彥也抬眼看了他一眼。
而凌奕,就像是完全沒感覺到兩人的目光似的,臉上堆起的,依然是純良天真的笑容。
當晚,言兆和巫彥便離開了聞松院,是夜,無字部差人來報,原先巫彥安排在聞松院暗衛也已然盡數撤了出去。
對此,凌奕只是笑了一聲,便沒再說話。
那日他讓無朝先走,想必巫彥是知道了的。今天他撤了聞松院的暗衛,一來,是暗示自己,他認可了自己的能力,將聞松院的守衛交給自己的暗部去負責。二來,也是告訴自己,即使沒有了暗衛,他也能掌握自己的一舉一動。
如此,他便安心等著便是。
這一日,是和順十四年,九月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