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你交給無程的書信,曾送出去?」凌奕見狀轉過頭去看著無影問道,那日他雖是在城門關閉之前進了京城,但也還是著裕德將那封信送給了無影。
這些年,無影暗自潛伏在丞相府內,從一屆小小的侍衛做起,現下已然是丞相張澤的心月復之一了,七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也足夠無影在數次的刺殺中救得張澤性命,也足夠張澤慢慢安下心來。畢竟,無影自進府以來,便不曾出過任何差錯,況且他還用一方藥方,為丞相府求到了夢寐以求的東西。雖然最後不盡如人意,但是有著這個大功作保,張澤即便是心存疑慮卻也一時看不出什麼。
七年以來,無影對張澤盡心盡力,他出身無字部,自然身手了得,去往丞相府時也已然心智成熟,張澤用起來得心應手,縱使最開始有什麼不妥,也會按捺下來,等著無影露出馬腳。但是無影既是出身無字部,便說明他不曾在外面走動過,畢竟當年言躍將無字部交予凌奕時,他才五歲。
一個五歲身困凌陽侯府,失了嫡母又不得父親寵愛的幼童,又怎會有心思將暗衛派來著局勢詭秘的京城之中?到後來,凌奕重活一世,將無影派出時,他也才堪堪十歲而已。即使張澤查到了無影的來歷,卻也萬萬想不到他身後站著的,是凌奕。而這七年的時間,張澤失了嫡子,他這一脈,在朝堂之中被打壓被清洗,再加上他年歲漸高,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在外人眼中,實在是日薄西山,氣數將盡的了。
即使如此,無影對丞相府依然不離不棄,這份心意,張澤看在眼中,又如何能不動容?只是那算計人心算計了一輩子的老狐狸,卻恰恰忘記了,雪中送炭的情誼,不只他會,旁人也會。他算計了一切,卻獨獨算漏了,凌奕那個十歲孩童的身體中放的,已然不是那個魂魄了。
現在的凌奕,是那個重活一世的人間帝王。他心智堅定又殺伐果決,最重要的,是他極具耐心並且深諳一個道理——放長線,才能釣大魚。
「已經送出去了。」無影垂首答道,他看著七年不見的主子那般胸有成竹的樣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我也已然同丞相稟告了羅業的去向。此時,他的密令怕也已經送出城去了。」
「此事先不管,我問你,歌欽同你說了什麼?」凌奕嗤笑一聲,擺了擺手問道。
「他說,他有事求見丞相。至于是什麼事,並不願同我說起,只是給了我一個荷包,荷包下方,繡著長平候府的家徽。」無影說著抬頭看了一眼凌奕,繼續說道︰「後來,丞相府的探子來報,說同歌欽見面的另一個人手中也有一方荷包,上面也繡著長平候府的家徽。」
「丞相怎麼說?」華歆將手中的棋子放下,輕輕一挑眉,開口問道。
「丞相說,讓我暗探凌陽侯府,近日有什麼人出入。然後,等著宮中的旨意便是。」無影聞言看了華歆一眼,待得看到他鬢角的梅花時,才收回目光,斂目答道。
「宮中?」凌奕冷哼一聲,挑眉笑道,「今日宮中忙著二皇子的百日宴,還要兼顧著凌陽候世子的冊封典禮,怕是沒什麼空搭理歌欽了。」他沉吟一聲,吩咐道︰「你回去同丞相說,在府中見到一個白衣男子和一個少年,皆不知身份。只听說我喚男子小師傅,而少年……」
他說著,停了下來,轉頭看向華歆。此事自然是需要華歆的配合,他心中也知道華歆斷然不會推辭,卻還是轉過頭去看向華歆。雖然事關重大,但是此舉無疑會將華歆暴露于眾人的目光之下,到時候無論華歆想不想要,都會被卷入這場紛爭之中。
縱使他已然清楚,只要他對華歆不願放手,只要華歆還留在他身邊一日,華歆就必然會同他一般需要面對那些傾軋。自己那般一廂情願地保護,對華歆來說,未必就是好事。
然而話雖如此,他還是心有疑慮。華歆是他兩世不曾放下的執念,是他舍棄一切也要護得周全的珍寶,他不願華歆因他有一絲一毫地不快,更不願意,華歆因為他,而有一絲一毫的損傷。
所以這個決定,他讓華歆來下。他相信華歆那般心有七竅的玲瓏心思,定然會理解其中的厲害。就如同華顧所說,華歆不是躲在人身後等人施舍的小白兔兒,所以有些事情,他只要看著就好。
「則頗像傳言中與小侯爺交好的華家少主。」華歆不急不緩地低聲笑道,正好將凌奕的話接了下來。也不知道是不是看清了凌奕眼中的深意,華歆轉頭同凌奕對視了一眼,勾起嘴角。
僅僅是那個笑容,便讓凌奕知曉了他全部的意思——不管他做什麼,需要什麼,華歆都會全力支持,就如同前世一般。
凌奕看著華歆,突然覺得左邊胸口的地方疼得厲害。他眨眨眼楮,掩去眼中突然涌起的酸澀,看了一眼隨立一旁的無影繼續說道︰「等會你回稟丞相,就說今日在凌陽侯府中看到了宮中的暗探,你不敢停留太久,只听到我拖滕家要送一份貨物出京。具體是什麼,並不清楚,只知道那東西‘大而貴重’。明日七夕,我會去福寧河中放花燈。」
「是。」無影將兩人的互動看在眼中,躬身應道,他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凌奕,又看了一眼華歆道︰「那屬下先行告退。」
「去吧。」凌奕沖他點了點頭,算是應了。
無影見了,轉身便自窗戶出了書房,轉眼便失了蹤跡。
「無蹤,你繼續跟著歌欽,看他有何動作。」凌奕將目光從窗口收回,看著無蹤說道,「兩方受冷,我若是歌欽必定按捺不住,他放下南詔而來,定然還有後招。」
「是。」無蹤行了禮,領了命而去。
凌奕說完,好似了卻了一樁心願,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沖無赦揮了揮手,示意他退出書房,伸手端起茶盞,輕啜一口。
無赦見狀,微微垂首,轉身便準備離去。
「等等!」這一次,卻是華歆開口叫住了無赦,他轉頭看了凌奕一眼,說道︰「無赦你平日里無事便愛在府中的屋頂上曬太陽,那這些日子,便去西苑吧。」
凌奕聞言一驚,挑眉看向華歆,連帶著無赦也變了臉色。
「阿奕的小……小師傅住在西苑,近日里暗探眾多,擾了前輩的清淨就不好了。」他說著,看了凌奕一眼,繼續說道,「況且這京城之內,前輩人生地不熟,若是出門被人騙了,就不好了。」
他說得委婉,凌奕卻听出了其中的深意。
長平候府在軍中聲望甚隆,言兆雖不是長子,卻也拜入名門之下,再加上長平候府家教甚嚴,習武之事言兆從不敢怠慢,因此言兆武功不說多高,自保卻是沒有問題的。再加上他這些年跟在巫彥身邊,防身的東西必是不少,又是成年男子,心智健全,怎會讓人輕易騙了去?
況且,此時正逢他受封大典之時,府中探子眾多,他又身份特殊,還有歌欽在京,他深居簡出方為上策,又怎會無端離開侯府,去城中亂晃?
除非,他有不得不出門的理由。
言兆來京是為了巫彥,卻也因此將長平候府陷入危險之中。這些凌奕同華歆知曉,言兆自然也心中有數,在此之前,言兆為了尋得血珊瑚,才入府見了凌奕,如今那珊瑚又了著落,巫彥的事情解決之後,便是長平候府了。
長平候府的危機來源于歌欽,這位南詔新晉的國君,顯然是知曉言兆同巫彥的關系的,也因此想要斬草除根,甚至不惜放下還不曾完全收入囊中的南詔,也要務必將言兆身後的長平候府一脈連根拔除。
只是他雖是南詔國君,卻也只是南詔國君,此事他不得不借助大齊人的手。然而無論是大齊的皇帝還是丞相,都是小心謹慎的人,斷然不會為了他的一面之詞,去開罪一個手握重兵的諸侯,因此在沒有拿到確切的證據之前,無論是誰,都不會輕舉妄動。
但是倘若此時,歌欽死了呢?
若是一個身份不明的人殺了歌欽呢?
那便是死無對證的事情了,大齊的皇帝最多只能協助南詔捉拿刺客,然而此事最終結果如何,卻也不是大齊的責任了。
歌欽的國君之位本就來得名不正言不順,南詔國內的貴族和一手把持朝政的巫教承不承認還是一說。最重要的是,身為一國國君的歌欽,不曾派了使節通知大齊,便這般隱匿身份地進入了大齊京城,莫說被刺客所殺,即使事成,若是大齊的皇帝不依不饒,將人扣做人質,威脅南詔,他也無奈何。
這些事情,歌欽難道不曾想過?又或者他想過,卻別無選擇?
凌奕想著,皺起了眉頭。
這些先不提,然而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言兆出事。以著言兆的性子,巫彥的事了之後,下一個便是歌欽。
他抬起頭來,看著無赦吩咐道︰「你看著西苑中的哪位,有任何情況,都速速來報,找不到我便找華歆。必要的時候,將人弄暈了綁在房中便是。」
「是。」無赦聞言嘴角一挑,輕聲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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