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先不說,南家現在還剩下酒曲嗎?」看著一個內行帶著幾個外行胡說八道起來,南青簫是再也忍不住了。再讓他們胡說八道下去,這第一批酒定是趕不上八月十五了。
「剩下嗎?」南明宣一愣,然後扭頭看著南叔。
「剩是剩下了,只是現在是否還在就……」南叔抿嘴,面色有些尷尬。
南青簫跟駱叔時對視一眼,對于南風培養出的這一群人感到萬分無奈。
「去作坊。」駱叔時大手一揮,天樞和天璇自然是二話不說地跟上,南青簫也起身跟在後邊,南明宣跟南叔兩人面面相覷一陣兒,也都起身跟上。
南家的作坊與南家本宅隔了三條街,駱叔時也不是很急,南家的酒曲有就有,沒有也就沒有了,他們急著去也不可能會多一些或者少一些,干脆趁機拉著南青簫散起步來了,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後還跟了五個人︰天樞,天璇,南明宣,南叔,以及在南家大門口踫上的南明月。
天樞和天璇機靈地將意圖打擾駱叔時與南明宣獨處的南明宣和南明月擋在後邊東拉西扯,是打定了主意不讓任何人搞破壞。
「青簫這六年是怎麼過的?在你到南家之前,天璣可是費了很大的心力都沒能找到你。」並肩行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駱叔時是第一次在逛街時覺得心情舒暢。
「跟三爺分別之後,我就去了湟中,天璣會找不到也是情理之中。」湟中地區的勢力分布與睢寧國不同,並沒有統一的朝廷管轄,而是七大部落各據一方,七大勢力相互抗衡,然而在相互抗衡的同時,湟中七大部落還默契地保持著微妙的團結,那就是排外,所以很難派人打入湟中地區並得到消息。
「原來如此。」駱叔時曾經也跟湟中地區的人打過交道,那確實是一群不好相與的人,「那青簫是為什麼回到南家?」依著南青簫的性格,他該是寧可雲游四海也斷不會去到陌生的南家。
「是我娘的臨終遺願,娘說南風的性子太過軟弱,南家早晚逢難,她希望我能在緊要關頭助南風一臂之力。」到頭來,娘這輩子終是記掛著南風的,想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娘不知暗中幫過南家多少次了。
「我若是能早些找到你就好了。」青簫的娘死後沒讓青簫留在湟中,反而讓他來到南家,想必青簫他們在湟中的日子也並不好過吧。
「無妨,就算在這之前相遇,青簫幫不上三爺,三爺也幫不上青簫什麼忙。駱家怎的突然想著要插手釀酒業了?」所以他們現在這個重逢的時機剛剛好。
「海運已經到了巔峰時期,接下來不是吞並封、岳兩家一家獨大,就是被人家吞並,老頭子應該是想要個另外的謀生之法。」
「呵,三爺將這種事情告訴我沒關系嗎?」這種事情不是隨便對誰都能說的吧?南青簫偏頭看著駱叔時,「三爺這麼不小心可不行呢。」
「有什麼關系?因為是你我才說的。」南青簫是特別的。
「承蒙三爺抬愛,青簫還真是受寵若驚。」因為是他才說的嗎?恩,這話他愛听。
「為什麼一直叫我‘三爺’?」駱叔時皺眉,他對這個生疏的稱呼感到十分不滿意。
「那我應該怎麼稱呼你?阿時哥哥?」那是小時候的南青簫對駱叔時的稱呼,重提這個稱呼,南青簫自己先打了個寒顫,「現在可說不出口了。」
「呵,青簫小時候總把‘時’念成‘四’,十分可愛。」駱叔時也因為這個稱呼打了個冷戰,但隨即想到兩人兒時的模樣,難得地輕笑出聲。
一听這話,南青簫就暗暗咬牙。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吐字不清,害得他白費力氣地尋了那麼多年!不過他絕對不給駱叔時提醒,這叫以牙還牙。
「到了。」雖說是閑逛,南青簫卻引著駱叔時往作坊的方向走,聊天的功夫就已經到了。
「青簫不是沒來過?」駱叔時抬頭看了看作坊門梁上歪歪斜斜的牌匾,那牌匾就像是現在的南家一樣,搖搖欲墜。
「三爺當真以為我會足不出戶?」他又不是哪里的千金小姐,怎麼可能半年時間都悶在那破屋子里。
「青簫也只是看起來溫順啊。」駱叔時不自覺地伸手揉了揉南青簫的頭頂,總覺得這溫潤的表情下所隱藏的南青簫十分可愛。
到了這作坊門口,南青簫和駱叔時卻都未抬腳進門,南青簫在等著駱叔時先行,而駱叔時則在等著南明宣。對于這作坊里的雇工來說,他還是個生面孔,不好橫沖直撞地進去,這剛開始還是需要南明宣作個過渡。
「駱三爺!」終于是能看見駱叔時的影兒了,南明月興奮地好喊一聲,一個假動作晃過天璇,顛兒顛兒地跑到駱叔時面前,笑得跟向日葵似的。
「嘿!這丫頭鬼精鬼精的。」天璇一愣,然後撇撇嘴。這丫頭可真是精力充沛,竄來竄去的,體力總也消耗不完一樣,一路上光是要擋住這丫頭的去路都累死他,這到了最後還學會用假動作了?
「歇會兒吧。」天樞丟給天璇一塊帕子。還好意思說人家,他自己這一路上不也是樂在其中?
「駱三爺怎麼不進去?」南明宣一臉詫異地看著駱叔時。駱三爺這是在等他?這還真是讓人惶恐啊。
「別在我面前擺出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沒人逼你,用你,我還嫌你資歷不夠!」小孩子一個,跟他傲氣什麼?「進去!」
沒想到駱叔時會發火,南明宣被嚇了一跳。從小到大南明宣都沒被人斥責過,這頭一次就踫上個冷下臉就能嚇死人的駱叔時,這受到的驚嚇可不是一點兒兩點兒,連南明月都被嚇壞了,出于生理反應,眼圈瞬間就紅了。
南青簫差點忍不住笑出來,連駱叔時自己都郁悶了。他不過是想提醒南明宣一句,現在南家的技藝能不能留下就靠南明宣了,他若是一直用這樣小孩子的態度對他,那他們這合作是沒辦法繼續的,最後的結果不是他放棄南家,就是南明宣離開南家,可怎麼還把小孩兒嚇傻了呢?他有這麼可怕?
駱叔時並不是有多看重南明宣,只是這作坊畢竟是南家舊物,南家人對它有特別的感情,只有南家的人才會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全心全力地去經營這個作坊。而且南明宣並非庸才,只是還未經打磨,這上好的玉料就在眼前,他為何不用?
「南明宣,南家能傳承下去的,只有釀酒這門技藝,而現在,南家只有你一個人,你不再是只要得到爹的認可就可以的南家少爺,你的面前也不再有爹和夫人替你擋風遮雨,你是站在南家最前面的人,是可以統領這個作坊的人,南家雖然被歸入駱家門下,但是能成為一流酒將的人,卻只能姓南,南明宣,你做,還是不做?」這作坊不是不可以重整,但他們為什麼要舍近求遠?南青簫不是看不得南家沒落,他已經看了半年了,他只是想要幫駱叔時做點什麼而已。這作坊以後是駱叔時的,作坊里的南家人也是駱叔時的,而南青簫十分清楚這些酒將的能耐,都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南青簫不希望這些已經出師的酒將流入別家手中,那對駱叔時來說不是好事。他自己雖然也懂得釀酒,並且技藝比這些酒將高超,但批量產酒一事可不是他一個人能完成的。
南明宣皺眉看著南青簫,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雖然一直跟在南風身邊打理南家的大小事務,但因為身前有南風頂著,所以十七歲的南明宣其實並未完全獨立地做過什麼,突然被南風丟下,南明宣一直都是迷茫的,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尤其在這南家易主之際,尤其是見到駱叔時格外喜歡南青簫之時,只有十七歲的少年根本無所適從。听完南青簫這番話之後,南明宣似乎才真正了解到南風已經離開,他現在要獨立支撐南家,獨立面對一切困難和挑戰,他的身邊除了南明月,就只有一個一直被他所排斥的南青簫。
「他還行嗎?」怎麼傻了?駱叔時皺眉,附在南青簫耳邊偷偷問道。
「恩……我覺得應該沒問題。」南風跟夫人在培養教育南明宣的時候就一直灌輸給南明宣要將南家發揚光大的想法,這一想法是在南明宣的心里根深蒂固的,是在他成長過程中逐漸形成的一種使命感和責任感,無關能力,是一種心理作用。
沒問題嗎?駱叔時皺眉。他的身邊沒有這一類優柔寡斷的人,所以他還是很擔心啊,這孩子能受得住嗎?若是不行,他就趁早換人,若是到了中途再換人可是很麻煩的事情。
「你若是不做,這作坊就讓給我好了。」南青簫也還是擔心,所以又加了一把火。
「誰說我不做!」果然,南青簫此話一出,南明宣立刻就有了反應,「我做!」
「你做?你確定你能做?」駱叔時只是想確定一下,但是這話挺在南明宣的耳朵里,卻變成了一種挑釁。
「我當然能做!南家的東西,我絕對不會拱手讓人!就算要歸屬駱家,這作坊主也只能是我!」南明宣看著駱叔時的目光炯炯有神,所有的膽怯和畏懼都被堅定所取代。
「請吧,讓我看看你是否夠格成為我手下的作坊主。」好眼神!駱叔時幾不可察地挑了挑嘴角,伸手讓南明宣進門。
「我一定會做到!」南明宣果斷轉身,大步踏進熟悉的作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