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南青簫說了要先收糧制曲之後,天樞就帶隊出發,要在高邑城附近尋找適合的賣家,剩下四星與駱叔時在高邑城守著。南青簫被駱叔時半強迫地帶進了新宅之後,就沒再踏進南府,如今三天已過,只剩下南明宣主事的南府里,氣氛比之前還要陰沉,只因南明宣已經把自己關在書房里三天兩夜了,這三天兩夜的時間里,南明宣不眠不休地翻看著南風留下的書籍手札,連飯食都是隨便抓幾口。即便是這樣,三天之後,南明宣還是沒理出一點兒頭緒來。
「什麼破東西!」南明宣精疲力盡地癱坐在書案後的太師椅上,大力一揮就將手上的書丟了出去,書砸在窗框上,發出「 」的一聲響。
「少爺,休息一下吧。」一直陪著南明宣呆在書房里的南叔無奈地暗嘆一口氣。他都這麼大歲數了,明明已經打算要回鄉安度晚年,卻偏偏趕上這樣的事情。明宣少爺也是怪可憐的,才十七歲就要獨挑南家大梁,身邊也沒個人幫襯著。
「南青簫呢?回來過沒有?」同樣都是姓南,為什麼他就要在這苦思冥想,南青簫卻能在別的地方逍遙快活?以前是因為娘總在耳邊念叨,所以他也怕爹突然對南青簫好了,就不重視他了,可突然被留下變成孤軍奮戰,南明宣心里還是希望那個所謂的「兄長」能出手相助的。
「回少爺的話,青簫少爺沒回來過。」
「他倒是逍遙自在啊!」南明宣冷哼一聲,更生氣了,「明月呢?」
「小姐跟朋友出去飲茶了。」
南明宣瞪眼。合著他是最倒霉的那個?
「少爺,您若是沒什麼頭緒的話,不如……」南叔一臉的猶豫,這話還是沒說到最後。
「不如什麼?南叔您是看著我跟明月長大的,是除了爹和娘之外最親近的人了,在我面前說話,南叔無需顧忌。」南明宣轉頭看著南叔,笑得爽朗。
「我的意思是,少爺要不要去找青簫少爺幫忙?」
「找他?他能幫什麼忙?而且你以為他還會幫助南家?」南青簫回來半年,南家上下對他是什麼態度?若說南家對南青簫有什麼恩惠,那也只剩下的爹對他的生養之恩,還有生沒養,他憑什麼去向南青簫尋求幫助?他的臉皮還沒那麼厚!
「青簫少爺未必會幫助南家,但一定會幫助駱三爺。」南叔同樣也不指望南青簫對南家還有什麼報恩之心,但南青簫與駱三爺之間的關系卻是極好的,前幾日駱三爺才表明心跡,南青簫隨後就住進了新宅,這不就相當于已經接受駱三爺了嗎?這樣的話,南青簫就斷不會對駱三爺的事情置之不理。
听了這話,南明宣皺眉,思考了半晌,還是嘆一口氣。
「南叔,容我再想想。」
「是,少爺。那……我去讓廚房做點吃的給少爺送來。」
「恩,去吧。」南明宣一擺手,揮退了南叔。
南叔搖搖頭,默默地退出房間。
南叔走了之後,南明宣再嘆一口氣,起身,走到窗邊,伸手推開了窗戶。
南風的書房窗外就是一個寬敞的庭院,南明宣記得小的時候,他和明月就常常在這個院子里玩耍,爹總是開著書房的窗戶,看著他們嬉鬧的場景,笑得和藹慈祥,一點兒都不嫌棄他們吵鬧。他就常常跟明月坐在院子里,透過敞開著的窗戶看著書房里或嚴肅或和藹的爹,看著爹與他的朋友們談笑風生,那份溫潤和儒雅一直都是南明宣的憧憬。他就在這個院子里看著爹額角的發逐漸變得斑白,他就在這個院子里看著南家日漸興隆,他也是在這個院子里得知南家逢變的消息,然後看著爹變得越來越憔悴,連最愛笑愛打扮的娘親也整日愁容滿面。
爹和娘都以為他還小,不懂事兒,可那個時候,在南家慌亂的氛圍中,他的心里也是慌張的,對于過去的留戀,對于現在的不知所措,以及對未來的不可預知。就在那個時候,南青簫來了。現在有時間靜心細想過去這半年發生的所有事情,南明宣突然覺得自己十分可笑,就連爹和娘都顯得有些可笑。
說是認祖歸宗,但南青簫自始至終都沒有把南家的祖宗當成是他自己的祖宗,平淡地進門,沒有一丁點兒的喜悅和激動,冷眼旁觀半年,他明明知酒懂酒,卻不置一詞,南家的存亡,南青簫從未在意過,他只是孝順地完成他娘的意願,他只是無處可去所以在哪都是一樣。娘給南青簫的偏僻小院可以說是正中南青簫的下懷,他人在南家,想要找他隨時都能找到,他卻又不在南家,他若不來誰都想不起他,那不遠不近的距離對他來說是剛剛好的。可笑他還在娘的再三「提點」下將這樣一個不在意南家的人當做是對手,他的那些叫囂在南青簫看來該是多麼地可笑?
南家的繼承人嗎?不過是人家不稀罕的東西,他還當成是寶了。
南明宣就這樣脊背挺直地站在窗邊,思考他的過去,思考他的現在,思考他的未來,思考南家作坊未來的發展,然後,重新審視南青簫這個人。從小就被當成是繼承人教導的孩子,自然都是聰慧的,所以當南叔端著小廚房剛做好的糕點進門的時候,南明宣已經想清楚了。
「南叔,準備馬車,我要出門一趟。」想通了,南明宣也不心煩了,轉身回到桌邊,抓起一塊栗子糕塞進了嘴里。
南叔一愣,抬頭,有些詫異地看著南明宣。他不過是去了一趟廚房,發生什麼了?怎麼少爺的氣質和眼神都變了?那感覺……那感覺就像是年輕時的南風。
「怎麼了,南叔?」
「請問,少爺是要去哪?」該不會是要去找青簫少爺吧?
「去找南青簫。」
「是,我這就去準備。」還真是!南叔眼楮一亮,轉身就走。
南明宣叼著一塊栗子糕,莫名其妙地看著南叔的背影。這是怎麼了?他去找南青簫是一件如此讓人開心的事情嗎?瞧南叔這幾步走的,快要飄起來了都。
吃過了東西,南明宣就帶上他要帶的東西出門了,不出半個時辰,就到了南青簫的住處。南明宣有些忐忑地下了馬車,看著南叔敲響那一扇不大的門,他的心也隨著南叔的手重重地跳了兩下。
「誰啊?」大門被人從里面拉開,露出一張陌生的臉,可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南明宣,就完全拉開了大門,「南公子,里面請。」
南明宣一愣,跟南叔對視一眼,深吸一口氣,抬腳上前。
開門的人再多一個字都沒說,轉身在前面為南明宣引路。
宅子不大,進門之後先是一個小院,從長方形的前廳穿堂而過,就是比前院大一倍的後院,後院里,南青簫、駱叔時還有另外三個男人各自坐在不同的地方,听見聲音後都齊齊轉頭看過來。
「爺、青簫公子,人帶來了。」天權沖駱叔時微微一點頭,就轉而走到一邊去了。
駱叔時看了看南明宣,以及南明宣身後端著托盤的南叔,然後就低下頭,繼續看他手上的賬本。
「坐吧。」南青簫動了動鼻子,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南叔手上的托盤,就笑著跟南明宣客氣一句。
「駱三爺,打擾了。」南明宣現在沒什麼心情跟駱叔時客套,他認為駱叔時也不在意這些,于是就大大方方地在南青簫右手邊的位置上坐下了,「南叔,東西放桌上吧。」南明宣抿著嘴,即使是故作鎮定,也能從雙眼中看出他的忐忑。
「是,少爺。」南叔上前兩步,將東西放下之後,就又退開。
「這幾種,分別是什麼酒?幾年的?」南明宣將托盤上的布一掀開,說完這幾句就閉上了嘴,多余的話一句沒有,死死地盯著南青簫。
「明宣這是要做什麼?」
「你別管,快點!」南明宣微微蹙眉,是忐忑,也是焦躁。
別管?跟他有關的事情,讓他怎麼別管?南青簫輕笑一聲,還是執起了第一個酒杯,聞了聞就放下了,接著第二杯、第三杯、第四杯和第五杯,都是聞了聞就放下︰「一年陳的桑落酒,五年陳的高邑清酒,三個月的桑落酒,兩年陳花雕和……昨天才泡過曲的山泉水。我說的可對?」
南明宣目瞪口呆地看著南青簫,震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竟然連嘗都沒嘗就全部猜中了?不管是酒名還是時間,都是完全正確的,尤其他故意放了兩杯桑落酒在里面,他竟然分辨出來了!這可是連爹都做不到的事情!
在翻閱賬本的駱叔時抬頭看了一眼,有些好奇,便也逐次拿起幾杯酒聞了聞。
「有差別嗎?」駱叔時抬手蹭了蹭鼻子。怎麼他聞著就都是一樣的?
「有。」南青簫笑著點頭。
駱叔時又看了看五杯酒,回憶著剛剛聞到的味道,仍舊沒發現任何區別,于是拿起一杯酒就打算喝下去嘗嘗看。
「三爺!」南青簫大驚,趕忙伸手奪下了駱叔時手上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