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關樓,樓上朗月繁星,樓下如煙燈火。滿眼容晃,人來人往,這大約就是塵世間的最繁華。
「月兒姑娘?」
身後一連幾聲輕佻地喚聲。
艷關樓下,頭覆面紗,身覆淡淡月光銀白的墨尋,緩緩回頭—瑚—
便看到了輪椅上坐得甚是舒適的連城煬,他身側除了一兩奴僕,玉樹臨風的封子冀倒是比他這個主子還要惹眼。
「公子怕是認錯了,月兒姑娘不是死在了戊奴?鑠」
當日端月被戊奴漢子捉走,不黑帶人直搗戊奴軍營大仗,一把火將那片營地燒了個七七八八,並且照扇娘吩咐,留下一具燒焦的女尸——一代佳人,死于非命的傳聞早就傳遍整個月城,連城煬更是不可能不知道。
「紅顏薄命,確是惋惜。公子節哀,切莫憂思成疾。」
墨尋涼涼淡淡地丟下這句話,帶著人徑自回了艷關樓。
「死了?哼,子冀,你看她那眉眼,是還不是?我便不信,她能死了!」
封子冀挑眉,目光隨墨尋地身影一路睇過去,「遮著面紗,看不甚清楚。只是這感覺,與那在軍營中呆過數日的月兒,並不一樣。」
「哼,我倒覺得她這氣質,有些像屠雪山上那女人……說不定,那個月兒反是冒充的……」若不然,那等佳人在側,連城裔怎麼可能無動于衷?
連城煬冷哼,一個眉眼過去,封子冀的身影已經直飛出去——
正在步步台階的墨尋,听得耳後風聲,卻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只感覺耳後一涼,臉上地面紗已掉了下來,絕美容顏立即呈現。
場內此起彼伏地叫聲,「是月兒,是那月兒姑娘!」
佳人未死,這無疑讓人喜悅而興奮。
樓下的連城煬露出一副果然地面容,封子冀凝眉看著她,目光深酌,欲將她看穿。
墨尋淡掃眾人一眼,唇邊露出一抹詭異地笑容。
恰在這時,只听樓下有人在喊,「她,她的腳下,沒,沒有影子……」
全場嘩然,目光都凝向封子冀與墨尋並立而戰的腳下——
封子冀腳下的身影十分明顯,而墨尋,裙裾搖擺,腳邊確是沒有影子的。
連城煬臉色微變,耳邊有人哀嚎,有人怪叫,甚至有逃竄地聲音。
封子冀的臉色,也是紫了又紫。
「各位,失陪。」
看著樓下亂作一團,墨尋笑得淡然,寬寬晶亮地長袖一揮,人已不見。
人聲乍亂,鼎沸,哀嚎聲,竄亂聲,艷關樓里從未如此喧嘩熱鬧過。
這次便是封子冀,那眼底也是瞬息萬變的——
他離她不過一尺,可她就這樣在自己的眼前,活生生地消失了。
有人驚奇地發現,艷關樓的正門,不知在何時,竟也被人鎖上了。
樓上樓下瞬間都是哭天搶地地呼喊聲,然而,卻是爹娘不靈。
亂糟糟中,二樓地正閣處,突然傳來了一串兒銀鈴般地笑聲,與四周格格不入地詭異。
連城煬抬頭,便看到了扇娘,絹帕遮唇,笑得歡快,「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我看,今日來得諸位,多是虧心事做多了。」
「扇娘,你這是什麼意思?」
樓下,鄭員外連聲叫著。
「意思就是,諸位若是膽小有所顧忌,那就請便。我艷關樓一向來去自由,從不留客。」扇娘揮手,正門已被人打了開,有人蠢蠢欲動,但是卻又覺得沒有面子,一時間,人心惶惶。
連城煬身側一處貴賓坐席上,一華袍男子忽然道,「各位,艷關樓三日前不是傳出消息說,今日有新編排的戲劇麼?各位進門之時,難道沒有留意到舞台上的各處裝飾擺設,十分古怪麼?」
所有人听他如此一說,再細看高台,果然是……長枝怪林,荒草叢生,有些陰森地場幕。那男子繼續道,「還有方才那姑娘的衣裙,必也是經過精心設計的,裙裾布料有折光地效應,燈光投影其身,又被折了回來,自然就瞧不見腳下有影子。若我猜測不錯,今日艷關樓的這出戲,該是與鬼魂有關。」
剛在怪叫隱秘簾布下站定腳根的墨尋,听得這聲音有些熟悉,探頭看去,正是卓天。
這家伙,不是來砸她場子的吧!
她好不容易給這些人震懾住了,全叫他給拆穿了!
還有她的容貌,別搞不好等下不能月兌身了……
想到那個至今仍未露面的連城裔,墨尋心下更是焦急——
不管了,死馬當活馬醫,她就不信,他……還能在軍營里一直窩著不出來。
而且,她的房間里,還有一件……秘密武器。
「公子睿智。」
扇娘掃他一眼,「七月十五在我月城被稱為近緣節,但我听過一種說法,這一天在遙遠地中土被稱為中元鬼節,是鬼魂們過的節。我艷關樓便連日排得這部戲,名為人鬼情緣。諸位願意留下來看戲的客官,扇娘友情提示︰膽小,請閉眼。切莫尖叫影響他人。」
說完,揮袖離開。
卓天淡淡飲茶,俊逸地眉眼被燈光拂射地更是溫潤——
她沒死。
且,還與他在近緣節這天……相遇。
與他不同,連城煬地眼神卻折射出燈光地森冷,封子冀附耳過去,便听他吩咐道,「去。將這里發生的事,一個字都不許漏地告訴連城裔。」
斷腿之痛,不得不報!
這艷關樓,他今天來,勢必要將它給拆了!
怎麼也得找個替罪羊不是?
……
在封子冀離開艷關樓之後,一道行走詭異而笨拙地身影,從二樓的一處廂房窗子處,順著柱子滾爬下來,方向也是朝著他隨後去的。
……
燈滅,漆黑一片。
有膽小者,輕嘶出聲。
笛聲乍起便是急速地高音,驚得人心尖兒直顫。台上一盞小而泛黃地燈苗緩緩亮起來,照得台上眾物縹緲詭異。笛聲轉揚處,又有琴聲響起,音音調調,相互交纏,透出一股淒涼無比地怨氣。
意境配合著,有涼風呼嘯而過,台上曼妙紗簾飄忽不定,怪石長樹,驚影忽定。
皚皚白雪中,有一女子輕紗遮面,黑發飄飄,白衣裙袂,一路飄揚而來。
手上一支長笛,唇紅如血,眼角噙著淚珠……
陰森恐怖地場景,所有人都驚懼著,漸漸被帶入境內。
故事,是‘倩女幽魂’。
美麗惡毒卻又善良的女鬼,溫潤不諳世事的溫潤書生。
張牙舞爪的黑山老妖,堅持邪不勝正的道士。
這故事,盡管姑娘們只排練了三天,台詞都講得很是生硬,但按不住故事新穎,情節生動,人們對于鬼魂又多是敬畏地,全然不會想到有一天這鬼魂會愛上人類,自是深深地被吸引,想要知道下面地情節。
賞賜地錢一波高過一波,叫好聲一陣高過一陣。
二樓之上,扇娘笑得合不攏嘴,「這丫頭,想不到還有這般頭腦!真是隨了她那娘!往後讓她多編排些這種戲,我樓里的姑娘也不用再賣身受辱了……」
說完,臉色又是一凝,「對了,小心那個連城煬與封子冀。我這心里總是不安寧。至于其他人,一切按計劃行事。」
……
「四哥,原來你跑這里來了!」
封子冀剛走後,連成翩匆匆從外進來,「你的信。」
連城裔的視線掠過那白素地紙封,眉心微蹙,直接道,「燒了罷。」
「燒,燒了?」連成翩詫異地看他。
「不想死就燒掉!」
他的聲音冷得像是鋒利地刀子——
連成翩被他嚇得一驚,慌慌張張將那信封丟進了炭盆,「四,四哥,這信上是不是被人抹了毒?」
他說著,夸張地跑到洗手盆那里,將手搓了一遍又一遍。
看著那化為灰燼地紙末,連城裔搖頭。
是,有毒。
一種名叫墨錦歡的毒。
「對了,四哥。剛剛我在外面叫你,你為什麼不理我?叫你好幾聲呢!你急匆匆的,頭也不回就跑掉了!」
外面?
連城裔蹙眉,他一直呆在這帳子里,未曾出去過。
「四哥,我能問你件事嗎?」
連成翩忽然又湊了過來,「我發現你這幾日脾氣有些不對。你是不是在和什麼人打賭?」
他的情緒貫不會流露,如果連小九都有所發覺,那麼他這幾日的異常,便真的是太明顯了。
「四哥,我覺得你好像在怕什麼……你也有怕的東西嗎?」
在他看不到的背處,連城裔地指端緊緊蜷縮,握得骨節發白,筋骨曝露。
「願賭服輸嘛,多簡單!有什麼好糾結的?」
連成翩撓撓頭,嘴里小聲地嘟嚷著,「其實,四哥,我覺得吧……打賭其實是需要勇氣的,如果你連迎戰的勇氣都沒有,那你就已經輸了。賭不賭都無所謂了,因為沒必要了。即使最終贏了又怎麼樣?」
他說著,往外走。
身後忽然傳來了聲音,「小九,那個月兒是假的。」
連成翩神色大慟,回眸震驚地盯著他,「什麼?四哥你說什麼?」
「她還在艷關樓。老六的人剛剛來跟我說,艷關樓今日排了一出戲,名叫人鬼情緣。那姑娘,正是出演女鬼地主角。他們親眼所見,不會有假——」
連城裔地話音還未落,風簾飄動,人影已飛不見。
還真快!
連城裔勾唇,輕笑。
雖然不想承認,但卻不得不承認……
那樣的墨錦歡,那樣的女子。
從她入府至今,二人所經之事歷歷在目。
他的心,亂了。
大亂。
像是有一只無形地手,在他的胸腔里不斷地撕扯著,想要將他的心髒給剖開——
里面地洶涌全部翻出來……
整整三天,思緒都很亂。
而今日,尤其。
眼下離最終打賭的時間越近,越是難以忍受。
火盆中的紙張已經徹底被吞燼,即便剛剛燃燒的剎那,紙張如煙火般明亮絢爛,卻也不過是瞬間,湮滅了就是湮滅了,連絲灰沫都未留下,而炭火依然。
連城裔從懷中掏出一方絹帕,攥在手間,握得緊緊。
人鬼殊途,也能產生情緣——
墨錦歡,你是借此說你與我這段不可能地情愫麼?
不過是戲說的笑話而已!
就這樣吧,墨錦歡。
就像小九說得一樣,願賭服輸。
你一貫地堅守承諾,這次想必說到也能做到。
……
琴音驟然轉緩,如水流觴,柔和清揚,流淌進心底。和著揉弦之音,她的身影穿行在浩浩煙波雲水之間,輕舒玉手,長袖生風,飄忽地身影不像女鬼,反一如仙子。
書生因知曉了她真正地身份,滿心躊躇,借酒消愁。
此刻醉臥與沙石之上,不願再醒來。
天上開始下雪,白茫茫如花。
女鬼滿面淚痕,手持白傘為他遮著雪,自己的裙裳卻被大雪覆蓋。
滿月復情殤不知與誰說,漫天飄雪里,她一人獨舞——
從未想過會愛上一個人
明知道那是不可能
卻還是不由自主奉上自己的心
從不知道是這種感覺
明知道還未還未開始就會結束
卻還是心甘情願地沉淪
我親愛地人
請給我回應
哪怕只有一瞬
讓我知道我不是一個人
煙霧繚繞在側,曼妙婉轉地笙聲,雪中仙子輕盈于掌的身姿,飄曳的衣裙,飛舞的玉袖,揚打在每個人地心,在場眾人無不看得如夢如幻、如醉如痴。
當絲竹之身一縷一縷,越飄越遠。
她四下灑去地眼神,忽地一定——
他來了。
樓閣轉角地暗處,翩然而立的身影。
她的眼眶一熱。
比她想象中,要早。
呼,還以為要等到最後一刻。
還以為,非得要她厚著臉皮去找她才行,還以為最終要靠鎖心鈴地幫忙……
連城裔,真好。
你沒有讓我失望。
墨尋勾唇,眼角掃出去,角落里地人朝她點頭示意。
那盞唯一地燈,霎時滅了。
漆黑中,狂風乍起。
呼嘯地雪花翻白,一直緊緊盯著台上人動作的卓天,從他的角度,恰似瞟到她飛速下台地身影——
他一下站了起來——她要去哪里?
燈火卻在這個時候又亮了起來,她完好如初地站在台上。
……
青鳥尖銳地叫聲,隔著帳子傳入驀地傳入耳蝸。
一聲,兩聲,一聲比一聲尖銳。
連城裔原本有些恍惚地神情,驀地反應過來,眉心一跳——
數里之外,樺樹林下。
一女子頭戴面紗,遮著容貌,回頭看到連城裔的瞬間,一喜。
「你怎麼來了這里?」
他的聲音因焦急而有一絲怒意。
「阿裔,我好想你。」
她撲過來,依偎進他的懷里。
連城裔地手掌輕攬上她的背,目光警覺地四下掃過,再次確定周圍沒有人。
「今日是近緣節。」
她在他懷里嗔怪。
連城裔手掌一滯。
對,今日是近緣節,該死的近緣節……
「阿裔,去見她吧!」
她的聲音清婉舒涼,很好听。
他卻像是被蜂驀地蟄了一下似的,一把將她給推了出去,「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當然知道。」
她點頭,眼里亦是流露出猶豫之色,卻還是堅定地道,「我說,要你去見她。」
他忽地冷笑,詫異而涼漠地凝著她,「當初你要本王娶她,本王娶了。今日近緣節,我不想與其他不相干地女子接觸,你竟又要我去見她?呵,那明日呢?你是不就要我寵幸她了?」
「不,永遠不要寵幸她。」
她聲音一急,撲過來,再次抱緊他,把頭靠在他的胸前,感受著他渾身憤怒地冷意——
她就知道,在他心里,還是她最重要的。
不管別的女人是否比她美麗,是否比她更有才華。
「我對你,是多麼有信心。阿裔,去見她吧!不是可憐她。而是為了你我的計劃。我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將自己的容貌真正展現出來給人看……你能想象到嗎?今日之後,將會有多少男人爭先恐後地想要得到她?」
她的聲音,清幽地近乎悲涼,更多得卻是無奈,「我不能讓人把她從你我的手里窺搶了去。相信我,阿裔。我保證,等你登基後,她絕對不會再糾纏你。」
……
台上地女鬼與書生配合著,一招一式。
默契而悲慟。
直到結束的時刻。
漫天雪白地將他們埋沒……
終于是落幕。
女鬼與書生沒有在一起。
這是一出悲劇。
台上的表演已經結束了,台下的人卻久久不能回神。
賞賜還在繼續,掌聲,叫聲一波比一波高昂。
卓天深凝著她;連城煬充滿佔有欲地眼楮盯著她,眨也不眨;封子冀的眼楮里盡是探尋;外圍處地連成翩喉結在微微地滑動……
一片叫囂聲中,台上地墨尋,忽然朝卓天走了過來——
「喂,我四嫂說,這些人里只有你是個好人。」她俯身在他的耳邊,聲音輕得好似要把他地心跳給驚出來,「她不準我傷害你。不過,我看你的樣子,估計也是個披著羊皮的好-色之徒……送你個禮物吧?」
她從懷里掏出一顆什麼東西,往他半闔動地唇邊一送,東西直接給他吞了下去。
「你不是做藥材生意的,很牛嗎?這東西在兩個時辰內就會毒發,看你能不能解得了!」她小聲說完,起身在他發怒之前,已飛速逃開——
看著她一個飛舞跳躍遠去地身影,卓天幾乎是在剎那斷定,這不是他要找的那女子,即便她頂著與她完全一樣地一張臉。
「呵,想不到你竟會些功夫!」
連城煬地聲音忽地在耳邊響起,她一個激靈,想也不想便逃——
卻連撞了兩人,一封子冀,一連成翩。
連城煬與連成翩的身影迅速糾纏在一起,出手狠戾,打得火熱,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勢!
整個艷關樓內,頃刻間混亂成一片。
摔砸聲中,齊刷刷地聲音,無不是「拿下她!」「得到她!」
她暗叫糟糕,玩大了!
封子冀才對著她使出一掌,便有人從他手中將她一把奪過——
連城裔?
這臉上的面具她太熟悉,一時間瞪大了眼楮——
「咦,四,四哥你不是已經走掉了嗎?」
她的稱呼,讓他的眼底迅速彌漫起疑,「你是漾兒?」
她手上飛快,一個猛奪,他臉上地面具已被她拿下——
「哦,你是七哥!」
連城漾嬉笑,「想不到七哥都被我騙了,看來妹妹我的易容術,真是可以出師了!」
「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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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千字奉上,含加更哦~╭(╯3╰)╮
這處情節,妞們都能明白麼?不明白下章里有解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