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雖然心里有氣,但辛穆到底是個大金主,我跟他過不去不代表我跟錢過不去。有錢賺還有美食吃,我干嘛不去。
穿上他助理送來的衣服,在樓下被家里來的化妝師捯飭了一個多小時,才看見那廝慢悠悠的從樓上下來,穿著浴袍,頭發還滴著水。我心里一陣不忿,干嘛他就能那麼瀟灑。我跟這兒被人倒騰的跟個孫子似的,他倒是閑得慌。
化妝師看見他,停下手里的活計,從鏡子里看了看辛穆,問道︰「辛先生,您看還滿意麼?」
沒等他開口,我先道︰「不必問他,我看挺好。」
化妝師跟我對視了一下,笑了笑,卻並不動。
辛穆走至我面前,微微躬著腰看我,他頭發上的水滴在我手臂上,涼涼的。我們近的仿佛彼此的呼吸都可以在一起,我動都不敢動,生怕破壞了什麼似的。
他笑了笑,伸手擦了擦我的眉毛︰「不要給她畫這種眉毛,她本來的眉毛就很美。」
化妝師拿著卸妝水把我的眉毛擦了擦,然後仔細端詳,頗為贊同︰「這麼一看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我從鏡子里打量自己,剛才化妝師給我畫的眉毛是有點柳葉型的,而我本來的眉毛粗了一些,被他蹭掉,看起來多了一分英氣。
雖然的確是好看了些,但我還是小聲抗議︰「明明柳葉眉比較女人。」
好死不死,被他听到,辛穆笑著模了模我的頭發,神態就如同哄著一個不听話的小孩子︰「別任性。」
然後又把我披在肩上的頭發全部攏在一起,對坐在一邊的發型師說︰「請把她的頭發都梳上去……她的脖子很美。」
發型師大概是沒想到辛穆會突然跟他說話吧,竟一時有點受寵若驚。我看著好笑,果然有錢人就是比別人高一等,即使這種說法十分消極,可不得不承認,事實就是如此。
他又看了看,收獲我一記白眼之後,無奈的搖了搖頭,轉身上樓了。
發型師在一邊興奮的說道︰「美女,你有戲啊!」
我轉過頭去看他︰「什麼?」
「嘿,我從前也見過他帶女明星來做造型,但從來沒見他把造型師往家里請的,而且就辛少在帝都的名氣而言,他方才完全不必對我用一個請字啊。肯定是他心里很看重你,才會破格做出這麼多事情來。」
我皺眉,從鏡子里看著自己的眉毛,越看越不順眼,口氣也不大好︰「我看你改行做狗仔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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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穆挽著我的手大廳的時候,我明顯听到了周圍人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
我還沒來得及同他說話,先被一個聲音吸引了去。
「初塵?是你嗎初塵?」
我順著看過去,一個打扮的很艷麗的女士一臉驚訝的看著我,活月兌月兌像是我詐尸了一般。
見我沒說話,她走過來,握住我的手︰「咱們倆可有好幾年沒見面了吧!我是顧明明啊!」
顧明明!!!!
丫整容了吧!
她笑了笑,模模自己直挺挺的鼻子︰「魔都做的,怎樣?」
我言不由衷︰「很美。」
顧明明跟我是一個大院里長大的,之所以對她印象如此之深,是因為此丫從小就是個愛哭鬼,還特別愛告狀,我跟幾個男孩子掏鳥窩,拔氣皿芯……種種劣性,她都一五一十的匯報給我爸爸。她父親是我爸爸的下屬,爺倆一對兒狗腿子。
只沒想到如今混的也挺好,果然人靠衣裝。
「早先辛少還對自己的女伴保密,我說怎麼不輕易告訴我們呢……原是找了個天仙兒般的美人。」顧明明挽著我的胳膊,很熟的樣子,調侃辛穆「初塵可是我們大院里的寶兒呢,被你這麼個拐去了,少不得要請我們這些發小吃頓飯。不然以後初塵同你吵架,跑到我們家里來,我們可不給你開門!」
辛穆笑的紳士,一手撫上我的肩︰「好說。」
顧明明對我擠眉弄眼的笑了笑︰「二位,我去那邊看一下。你們隨意。」
我忙不迭的點頭︰「好的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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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整,賓客落座。請來了幾個還算有名氣的主持人在上面祝賀,說的都是討喜的話,不多時,又有幾位天王天後級的歌手上台助陣,瞧著陣仗倒是絲毫不輸給任何一台大型綜藝晚會。
在主持人和大家的掌聲中,顧明明這個壽星終于上台發表「感言」,我心里委實覺得無趣,一群富貴子弟無聊之舉,生日而已嘛,犯得著搞的像是慶祝似的嘛……
「今天,我非常的高興。」
顧明明在台上顧盼生輝,舉手投足之間居然波濤洶涌,讓我不得不感嘆現代美容技術的神奇。
「在這里,我還有一個消息要公布……」她伸手指向大門口「我,顧明明,在二十三歲生日之際……要訂婚了!」
大家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
一樣的眉眼,一樣的表情……是他麼?
眼前模糊一片,我死死的咬著自己的︰「辛穆,我去一下洗手間。」
他抓住我的手︰「不許逃。」
「無恥!」
「誰無恥?」他看向大門口「我不過來帶你看清一些人而已。你當寶貝似的珍惜著的人,愛著護著,可你也不瞧瞧,他值不值得!」
我「騰」的一聲站起來,甩開他的手︰「你管不著!」
聲音很大,同桌的人都側目看著我們二人,但見辛穆的臉色越發難看,坐在辛穆身側的男子道︰「哎呦辛少這是怎麼了?傷了我們美人的心了?初小姐快別生氣,我來給你講個笑話,我這半輩子就指著這一個笑話活著呢。」
我冷笑一聲,掀翻眼前的酒杯︰「不必,我今天就是最大一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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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時候,我總是下意識的凝視那些成熟耀眼的女性,就像仰望一個個坐標,但我不確定,如果有一天自己真到了那里,會不會開心幸福。
這種用歲月篆刻的美麗,太美麗,也太殘酷。就如同此時此刻,很難受的感覺,像是溺水一般,努力的想要大口的,想要通過呼吸這簡單的動作來維持自己的生命,卻一直都是徒勞。
辛穆說︰「你也不看看你愛著護著的那個人,到底值不值得?」
可我總覺得,愛一個人,就是不問值不值得。可我絕對不能忍受他一面對我好,寵著我愛著我把我捧到心尖上,讓我沉迷讓我淪陷讓我為了他願意放棄一些我一直以來堅持的所謂仇恨……一面又莫名其妙的成為了顧明明的未婚夫?
果然啊……我他媽今天就是最大一笑話。
踉蹌著被辛穆拽過去,他狠狠抓住我的手腕︰「你哭什麼?嗯?他高一這種始亂終棄的混蛋……也值得你為他哭?」
我一口氣終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用盡力氣的踹了他的小腿肚,他卻動都沒動,只一雙眼楮看著我,眼里的悲傷絲毫不輸給我。
大概是這里鬧的聲音太大了,顧明明走過來,手里還握著話筒︰「哎呀,辛少平日里最會哄女孩子開心了,今天怎麼這麼沒有風度?把我們小塵都給氣哭了。」
話音將落,身邊三三兩兩的笑聲應和著。
我轉頭去看越走越近的那個人,千般柔情涌上心頭,只不知該說哪一句。
高一的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整個人看起來好不憔悴。
他一手攬過我的肩膀,將我整個人抱在懷中。
變故來的突如其來,我在他的懷中,終于痛哭失聲。他一遍一遍的親吻我的淚水,不斷的低喃︰「對不起……二……沒有訂婚。我不會娶她的。」
「嚇死我了……」我嗚嗚的哭著,眼淚濕透了他的襯衣「嚇死我了……」
「我這幾天,沒有聯系你,是因為我家人把我關禁閉了。」
他垂下頭,深深的看著我︰「二……你相信我。」
辛穆在我身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一字一句的問我︰「初塵,你怎麼這麼好糊弄?」
我沒有說話,是欺騙也好,是糊弄也罷。其實很多時候,我們不是不生氣的,願意原諒一個人,是因為心里拋不開,放不下。人干嘛要活的那麼明明白白呢?
高一拽著我的手,一步一步離開這里。身後顧明明大喊大叫著什麼,夾雜著哭泣的聲音。我不敢回頭看,只低著頭跟在他身後。
很久很久以前,我們也曾這樣走在一起。那時,我跟著他在場上拉練男女混合接力。天黑之後,大家慢慢散去,高一低著頭把自己的釘子鞋放進袋子里,低沉的聲音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太晚了,我送你回家。」
彼時,他走在前面,隔開一段距離。柔軟的剛剛鑽出土的酥草刺著我的腳踝,癢癢的,是最初破土而出的萌發。
從那時候開始,高一就是我心里唯一的少年,這麼多年過去了。這種美夢成真的感覺,辛穆或者顧明明,他們又怎麼會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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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路抽噎不止,離開晚宴之後,我也不知他要將我帶到哪里去。只是一邊哭一邊擦著眼淚。
高一轉過頭來看著我,笑的無奈︰「這麼大的委屈?」
我瞪了他一眼︰「你還好意思說。」
他緊緊的握著我的手,眼楮卻看向別的地方,很惆悵,很無奈,就連聲音都透著從不曾屬于他的疲憊︰「二兒……我好想從來沒有跟你講過我的家庭。」
身邊車水馬龍,行人神色匆匆,似乎並沒有多少人注意到,在這個繁華並且忙綠的城市中,有一個最應該意氣風發的男子,可是低回的聲音難掩他的傷心與倦怠,我低著頭,忽覺這一刻任何的語言都蒼白並且無力,因我深知,對于一個人而言,世間任何的欺辱和不公都可以被釋懷,唯獨家庭上的缺失,是心里一輩子的傷。
「你不說,我就不問。高一,在我心里,你是你,你的家庭是你的家庭。于我而言,這兩者的地位並不相同。」
說罷,抬起頭來看著他。
高一卻只是搖了搖頭,牽著我的手慢慢的往前走︰「我的父親,你想必听過這個名字。高健風,算是個……有名的人物。」
我點點頭︰「……太有名了。」
民族企業家,簡直是家喻戶曉。
「我父親的老家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大概……雲南那一帶。他和我母親是青梅竹馬,他們兩個結婚很早,我母親十八歲的時候就懷了我。在那個年代,應該也算是正常。」
「我母親生下我的時候大出血,雖然保住了一條命,但身體卻大不如從前。我父親就每天從山里走上十幾里的路,到縣城的集市上給我母親買烏雞蛋。可是家里的條件並不好,給母親看病買藥的錢常常不夠。我的一個小叔叔就同我父親說,不然我們去城里看看,尋個苦力工什麼的,也能救濟一下家里的日子。後來……因緣際會吧,那個年代下海經商的人,基本上都賺到了錢。可他越來越忙,甚至連我母親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金錢,名望,聲譽……這些東西,很快就讓他從喪妻的痛苦中解月兌出來。過了沒多久,他就續弦了。我後母為他生了一個兒子,現在大概也有十歲了,她總是擔心我會和她的兒子搶財產,所以一門心思的想我娶了她表哥家的女兒。」
我心里驟然一緊,不安的看著他的側臉。
他恰好也轉過頭來看著我,卻是一笑︰「二兒,這些,都過去很久了。雖然是很難過的事情,但我也總是挺過來了。同你說這些,其實是想說,顧明明和我的婚約,是我父親許下的,我從未答應過。我若沒遇到你,也許這一輩子也就平平淡淡的過了。」
他一根一根的我的手指︰「幾十年之後,當你的手指已經不再如今天這般圓潤光滑,我卻依然能夠在你身邊,守著你,護著你……我想不出比這更幸福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