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血濃于水(上)求月票
那一段日子真的過的很糟糕,我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眼淚,看見自己肚皮上松懈的肉我會哭,看到還未消除的妊娠紋我也哭。甚至莫名其妙的,我也要流幾滴眼淚。好像整個人除了哭就不會作別的了。
寶寶滿月的那天辛老爺從帝都趕到青,送了孩子一對兒金腳鏈,沉甸甸的,上面還帶著鈴鐺,孩子一戴上就嘩啦嘩啦的響,像極了古人說的環佩叮當,好不動听。
孩子的名字還沒有起,早上來飯店的時候辛穆跟我說,孩子的名字隨我。不姓辛也可以。
我說︰「那敢情好,反正你們家也不得意這孩子,權當沒有這麼個孫女好了。」
他正在給孩子換尿不濕,這段日子他做起這些事情愈發上手。
听我這樣說,便直起身來,看著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擺擺手︰「不用跟我解釋。我覺得你們最好誰也不要來認這孩子,不然等孩子長大了,我怎麼跟她說她姥爺的事情呢?還是說她姥爺時運不濟,一個不小心成了別人政治斗爭的犧牲品,熬了好幾年終于把頭發熬得花白才有點盼頭能出了牢獄,這時候被她爺爺一個大義滅親給弄死了?你讓孩子以為她媽媽是說書講相聲的?評書相聲都沒這麼精彩吧。跟你們家人搭上邊兒,還真是生活處處有驚喜。」
辛穆抱著孩子,沒有看我,只一直盯著寶寶圓溜溜的眼楮,低聲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你不要如此刻薄,我不喜歡,孩子也不喜歡。」
看吧,這就是辛穆,這種時候,還要跟我講說「我不喜歡」?他不喜歡,什麼都要按照他的方式來?
我本來希望他會說別的什麼,隨便什麼,但絕對不是這句。直到那個時候,他想到的仍舊是他自己,他不喜歡這樣,他不喜歡那樣。現實沒有朝他理想的方向發展,他很苦惱,別人要為此負責,尤其是我!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不知道為什麼,那個曾經清高優雅可望而不可即的男人,會變成眼前這個自私軟弱的白痴。
所有都在一瞬間開始,我語無倫次,胃劇烈的痙攣,肺葉痛得像裂開了一樣,盡管拼命呼吸還是覺得透不過氣來,眼淚倒是干了,瘋了一樣的在房間里找東西。
他估計沒想到我會忽然失態,急忙把孩子放在嬰兒床里。
他壓低聲音問我︰「你干什麼?」走過來,被我推倒在地上。
直到我跑去書房翻箱倒櫃,才明白過來我要找什麼,他一下子拉住我,不讓我靠近寫字台,舅舅出差,寫字台被打掃的很干淨,上面什麼都沒有,除了一把舅舅平日里做建築模型用的壁紙刀。
我們推來搡去,書架上的書和擺設開始往下掉。一個銀質像框落下來,砸在我肩膀上,只差一點點就踫到我的頭,其實我並不覺得疼,但卻足以讓我像小孩子一樣大哭起來,用手里隨便抓到的東西打他,他用力抱住我,在我耳邊命令我︰「夠了,停下來。」
我根本不听他的,直到隔壁房間傳來女兒淒淒惶惶的哭聲,才漸漸平靜下來。他松開我,順手將桌子上的壁紙刀拿走,跑到隔壁的屋子,過了一會兒,傳來他低聲哄孩子的聲音。
我癱坐在地上,書櫃的玻璃映出我的影子。我看著看著,忽然厭惡起來。
這是誰?
這個披頭散發滿臉淚痕的女人,狼狽、不堪、沒有風度,這就是現在的我。
是啊,比鏡中這個人更糟糕的事情是︰
這就是現在的我。
孩子的滿月辦的並不隆重,我和辛老爺甚至都沒有正面接觸。我遠遠的看著他從辛穆的手里接過孩子,笨拙的伸出手指來逗弄我的女兒。辛穆說了句什麼,辛老爺起先愣了一下,過了良久,才點點頭。然後回頭叫人拿來見面禮。
說實話,我希望他給孩子的見面禮足夠厚重,這樣我就能安慰自己︰他們並不在乎這個孩子,他們只是想用金錢來打發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在那段日子里偏激的可以,但是全世界好像只有這一件事可以做,那就是抹黑辛穆,以及他的家人。
也許是隨著天氣的逐漸回溫,我跟辛穆之間也不像從前那樣針鋒相對。女兒白天的時候開始越來越經常的有意識的笑,我們總是圍著她,不厭其煩的做鬼臉或者扮成猴子,引她咯咯咯的笑。小孩子總是那樣,不管是哭還是笑,都用盡全部力氣。
滿月之後的第一個周末,辛穆駕車來舅舅家,每周都來,帶來美麗的童裝和玩具。
我听人說他在這里置辦了一處房子。是啊,他從來不委屈自己。
只要他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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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心理醫生的治療變得必需,而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了。舅媽每周都會陪著我,舅舅出差回來,看著我好久沒說話。
那麼大的人了,居然還哭。
于是一剎那間我便答應了舅媽,我說我下周會去看心理醫生。
我跟辛穆相敬如賓、和和氣氣,卻盡量避免獨處。有一天女兒在床上玩,她大概是要長牙了,什麼都往嘴里吃。
我被陽光曬的睡意濃濃,半合著眼楮躺在她身邊。
就在我即將睡著的時候,听到女兒在我身邊劇烈的咳嗽。我一下子就清醒了,坐起來看著她。她的小臉憋的通紅,嘴里不知道塞了什麼東西,卡住了嗓子。
我慌了手腳,大聲喊舅媽過來。一邊還用手摳她的嘴。她覺得不舒服,使勁的掙月兌我。
越急越添亂,我狠狠的掐住她的臉頰,逼迫她的嘴呈「O」字,女兒終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第一個推門進來的,竟然是辛穆。
他看到我和女兒,雙目就差要噴出火了。幾步走到我面前,狠狠的甩開我掐著女兒臉頰的手。半哄半抱的把女兒卡在嘴里的東西拿出來,原來只是玩具上的一個小按鈕。
女兒哭的很傷心,我甚至覺得自從她生下來,從未這樣傷心過。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她出生四天的時候,躺在我半米之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看著我,而我卻是淡淡的轉過頭,她那時的哭聲。還有我回醫院做檢查,當我被醫生按的疼痛難忍之時,她在一側癟著嘴傷心的哭。
我低垂著頭看自己的手,剛剛我做了什麼?
舅媽聞聲而來,把還在哭泣中的孩子抱走。女兒大概是很害怕,死死的摟著舅脖子。以前她從來不這樣的,她只會這樣抱著我。
門被舅媽輕輕的關上,辛穆站在幾步之外,問我︰「你在做什麼?」
「孩子卡到嗓子了。」
「你是不是不想要她?」辛穆走過來,俯看著我,那一雙眼楮似明鏡一般映的我無處容身「她還是個孩子。」
我不敢看他,只敢在嘴上逞強︰「你以為我要做什麼?」
「她不能有個這樣的媽媽。」
「這你管不著。」我冷笑「你也知道,你失蹤的那段日子里,我跟高一相處的還不錯。那是我的初戀,有些時候身體上的行為是很坦誠的。你怎麼就知道這孩子一定是你的?是,我剛剛做的是不夠資格做母親,可是辛穆,你壓根就沒有當父親的資格。這是你的孩子麼?」
他看著我,很靜很講道理,卻又有點著急︰「你不會有很多時間陪她,保姆把她帶大,剛剛熟悉了一個又換了另一個,你真的想要這樣?我知道你愛她,但是她現在三個多月了,你沒給她喂過女乃,沒換過一次尿布……一年之前,你要把她生下來,開始還不告訴我,但是後來,現在……我不知道怎麼說,至少那個時候,我沒想到過有一天我們會討論這樣的問題……無論如何,我請你善待她。小孩子很敏感,她需要母親。」
我淡淡的回道︰「這不用你教我。我是她的母親,我懷胎十月受盡了你無法想象的痛苦,這一切你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無法感同身受。所以你不必要跟我說這樣的話,如果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你以為我為什麼要把自己變成現在的模樣。我想過無數次終結自己生命的方法,可我沒有,因為我知道自己是個母親。你什麼都不懂,所以請不要跟我說這些大道理。等你有一天也能從高高的雲端墜落到塵埃的時候,再姿態優雅的跟我討論這個問題也不遲。」
之後的整個晚上,我坐在露台上的黑暗里,不能講話,也終于知道自以為都過去了的一切,還遠沒有過去。我從來就不是內向的人,辛穆也不是。但是面對他,我總有話不能講出來,而他對于我來說,也一直是本沒辦法讀的天書,用甲骨文寫的,而且是殘本。
他人明明就在我身邊,可是我知道,我們的心,已經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