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無巧不成書
崔繡心听得蘭香這麼說,倒也不曾疑心,對眾位姐妹道,「我去去就來。」便隨著蓮香往前頭去了。繡心臨走的時候還不忘用手帕拈了幾塊蜜餞在路上吃。行至小花園時,蓮香見繡心如此忍不住勸道,「姑娘還是少用些甜食吧,前日才因吃多了肚子疼呢。再說,若是讓人瞧見姑娘在路上吃東西告訴了老爺,老爺可要罰你了。」
原本繡心沒怎麼將蓮香的話放在心上,但蓮香的最後一句話倒是起了決定性作用,但她又不舍得手帕里包著的蜜餞,繡心左右權衡一下將手中的幾顆蜜餞全部塞入口中,撐得兩頰圓鼓鼓的,越發襯得她的眼楮溜圓溜圓的。
蓮香頓時哭笑不得,「姑娘,你至于麼,為了幾顆蜜餞難為成般這樣,姑娘若是想吃,大可以叫廚房里的人隨時替姑娘準備著便是了。」
「那不一樣麼……」崔繡心艱難地咬著嘴巴中的蜜餞,吐字含糊,「今日難得哥哥高中進士大宴賓客,又沒得人管我,換著平日里,哪里能讓我這樣。」
蓮香抿嘴笑,「這倒也是。」
繡心路經小花園,見著前日摘的紅梅又開了好些,不禁又在其中流連了半晌,又道,「咱們下回過來拿個小瓶子,裝了這紅梅上的雪去,等來年開春用來泡茶正好。」
「可這紅梅亦不過數百朵,這紅梅上的雪就更少,哪里有那樣多的拿去泡茶。」蓮香道。
「你當有多少?一個冬天能收集那麼幾小盞便是極好的了,難不成還有幾大缸那麼多?」
「姑娘,你瞧,前面好像有人。」蓮香急道,「看打扮好像不是咱們府中的人。」
崔繡心隔著重重花木探頭往那邊望去,只隱約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往這邊走來,身材頎長,氣度不凡,腳下的雲紋錦靴踩在雪上發出吱吱的聲響。
「呀,恐怕是前頭的賓客。」崔繡心立刻低下頭,心頭亦有些慌了,崔家家教極嚴,未出閣的小姐莫說會見外客,就是自己親叔伯兄弟都是能避則避,「蓮香,咱們快走罷。」
只因剛下了雪,地面濕滑,繡心又走得急,一不小心踩在一塊冰上,整個身子往後滑倒,唬得蓮香低低驚呼一聲,「姑娘!」
繡心原本就不瘦,今日更是穿得圓滾滾的。她這一跌,倒也無甚大礙,只是外頭的披風和褲腳都浸濕了小半,繡心扶著蓮香的手掙扎著起身,卻見那邊的男子已行至三米開外,可能是曉得這邊有未出閣的姑娘,便立在原地不動了。
繡心朝那邊看了一眼,心下一驚,這男子通身的氣派在整個崔府中都難尋出一二。此刻他正饒有趣味地望著繡心,唇角微勾,狹長的眼楮里閃著一絲促狹。繡心整張臉轟得一下全紅了,忙垂下頭,低低罵了一聲,「登徒子。」轉身牽著蓮香急急走了。
男子望著崔繡心那慌忙落跑的背影消失之後才注意到地上遺落的一塊手帕。他彎腰從地上撿起,只見白色錦帕的右下角繡著極娟秀的一個繡字,中央是斑斑駁駁的蜜色,倒像是曾包裹著蜜餞之類的玩意兒。男子低笑一聲,道了一聲,「有趣。」
話說繡心急急忙忙趕到正房,卻不見江氏,心下納罕,便見明香端著一盤子零嘴兒進來,「三姑娘,夫人還在前頭應酬外客,姑娘且坐一坐,夫人馬上就來。」繡心這才安下心來,坐了下來,隨手撿了一粒炒制的五香黃豆塞入嘴中。明香又沖蓮香使了個眼色,道,「前頭還要人呢,蓮香你隨我過去幫個忙。」
蓮香忙告了退,掀了簾子出去了。
繡心心中雖疑惑,但也未深想,只道今日大宴賓客人手不足,前頭人手緊張罷了。等了一會子,繡心見這正房內竟似一個人也沒有,靜悄悄得詭異,正打算掀簾子出去,卻見前頭正正走進來一個男子,男子大約弱冠的年紀,一身青衣,膚色白皙,眉目清秀,頗有一股風流的味道。只是他兩頰微紅,目光微微迷離,似是微醺之態。
繡心唬了一跳,暗道今日是什麼日子竟接二連三遇見外頭的男子,只是相比于方才花園里那匆匆一瞥,這回卻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實在是令人尷尬至極。
這男子正是李玉芝無疑。
在宴席之中,他被崔靖鴻、崔祺鴻兩位連灌了三四杯酒,原本他就不勝酒力,這麼三四杯下肚,立刻就上了頭,頭有些暈乎乎的。崔祺鴻便打發個小廝送他至里屋休息。那小廝領著他進屋來,他也沒大在意,以為這里頭是客房或者哪位哥兒的房間,誰知掀簾子進來卻見里邊坐了一個滿臉驚慌之色的姑娘,這姑娘大約十五六歲,皮膚驚人得白皙,仿佛吹彈可破,兩頰有些肥肉,瞪著圓溜溜黑漆漆的雙眼瞅著他時,他仿佛覺得有一只小貓兒在瞧瞧撓他的
崔繡心又是慌亂又是尷尬,臉上跟發脹的饅頭似的,又熱又漲,愣了一會子才道,「你……你……你怎會進來內室?」
李玉芝連連退避幾步,低頭道,「李某實是不知姑娘在此處,貿然闖了進來,冒犯姑娘李某罪該萬死。」
崔繡心雖慌得不知如何自處,倒也沒亂了陣腳,恨聲跺腳道,「你還不快走!」
李玉芝聞言恍然,一邊連連作揖,一邊慌里慌張地退了出去。
這邊李玉芝才退出去一會子,繡心心緒未定之時,卻見江氏掀了簾子進來,見著女兒滿臉緋紅,不勝嬌羞之態不禁抿嘴笑道,「繡心啊,這是怎麼了?方才見著誰了?」
繡心聞言臉更紅,只垂頭不語。江氏牽著繡心進了里頭的廂房才道,「繡心,剛才進來的那位公子姓李名玉芝,乃是今年的榜眼,人品一流,文采一流,女兒啊,你今兒個也與他見了一面,你瞧如何?」
饒是繡心再遲鈍也回過味兒來了,半張著嘴巴,驚訝道,「母親,那人是你故意引進來的?」繡心萬萬沒想到母親敢做出這般驚世駭俗的事。
江氏嘆了口氣,「我也是不得已為之,否則老夫人和你父親絕對會將你許配給孫家、謝家或者其他幾大家族。我左思右想,才出此下策。這樣的事雖說冒了風險,但憑著咱們崔家的勢力,他李玉芝不說上趕著來求親,就是我們崔家逼著他娶,他亦無可奈何。」
崔繡心抿嘴不語,低頭道,「若是逼著人家娶,恐怕也沒甚意思。」
江氏模著女兒的臉蛋,「我女兒這麼好,他看見了你一定喜歡,你若嫁得好,我也能放得下心啊。」
至晚間,崔繡心因為滿月復心事,連晚飯都只略略用了幾口便罷了,蘭香服侍她沐浴,見她神色仍舊郁郁,開口道,「姑娘這是怎麼了?今兒個一整日都神思恍惚?」
崔繡心「蘭香,你說……」她頓了頓又不知從何開口,自己先嘆了口氣,心中充滿了獨屬于少女的輕愁,「罷了,順其自然罷。」
繡心雖一直不曾體驗過宅斗的滋味,但大老爺家中大夫人和兩個姨娘還有嫡子嫡女庶子庶女們爭斗得厲害,她又怎麼能不知道。她想起白日里那個清俊的男子,又想起母親的話,心內稍定,「只希望事情真的能有預想中那樣順利。」
事實上,事情卻沒有江氏想得那般順利。崔正楷這麼多年第一次對自己的夫人大發雷霆,將手中的茶杯重重地往地上一砸,面色鐵青,「你胡鬧!」
江氏嚇了一跳,眼眶已經紅了,「老爺……」
「你實在是太輕率了。」崔正楷氣得手都在抖,「且不說那李玉芝肯不肯娶我們家繡心,就算他願意,婚前壞了名節的姑娘在婆家哪里能那麼容易立得住腳?況且,如今我在朝中舉步維艱,崔家嫡系亦不給半分助力,聯姻早已勢在必行,我就繡心這麼一個嫡女,我是絕對不能將她嫁入寒門敝戶的!」
江氏一听眼淚滾滾而下,哭訴道,「老爺,我沒想那麼多,我也是一心為繡心好,她那般性格,如何能曉得內宅中的復雜?倘若嫁到深宅大院,哪里有她的好?」
崔正楷聞言收斂了怒氣,倒也沒做聲,只是面若金紙顯然余怒未消,「若涵,你糊涂啊。」
若涵是江氏的閨名,年輕時夫妻兩個蜜里調油,崔正凱向來都是喊江氏若涵,後來漸漸地踩改口喚她夫人。如今重又听到他如此喚自己,江氏不由得愣住。
「日子好與不好不僅僅是決定于三丫頭嫁到哪里,更重要的是看夫君的心,倘若夫君有心維護,即使三丫頭毫無心機,誰又能傷她半分?倘若夫君無心,縱使滿月復計謀也圖可奈何,你嫁予我這麼多年難道還不明白?」崔正凱頓了頓又道,「若涵,當初張姨娘生下敏心之後,身上一直不好,不到兩年便去了,這其中的門道我其實清楚得很,但我沒有追究,那是因為我心里有你,我尊重你,敬愛你。」
江氏聞言臉色變得煞白。
崔正凱扶住江氏的肩,溫言道,「三丫頭也是我的掌上明珠,我是不會讓她受委屈的。」
江氏道,「難道老爺已有打算?」
崔正凱道,「的確。」
「是誰?」
崔正凱道,「江北孫家孫揚春的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