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誤會
「那日主子們去正覺寺上香時,二姑娘不慎跌下了後山的山坡,不知怎的,竟遇上了孫家的二爺。二姑娘受了傷,孫家二爺便……」
「便什麼?」繡心問。
「便背了二姑娘上來,這事兒在眾目睽睽之下,許多人都見了,如今傳得越發廣了,皆知道孫家的二爺救了我們家二姑娘。」
原是如此,怪道最近幾日人人都怪怪的,原來是出了這等事。想來也奇怪,這怡心向來謹慎怎麼會跌下後山,跌入後山也就罷了,還偏就遇上了孫家二爺,這事怎麼想怎麼都透著蹊蹺。那日雨心說要去後山玩,怡心向來不怎麼親近這個妹妹,更不會慣著她,怎麼那回子居然輕易答應了?這也是一樁古怪。
「好啊,你們都知道了,就只瞞著我了?」
蘭香道,「我們是怕姑娘傷心,所以……」蘭香見繡心面色變換,以為她是傷心過度,寬慰道,「姑娘切莫傷心,出了這種事損的是二姑娘的體面,孫二爺哪里就能甘心娶了她呢?」
繡心搖搖頭,「我不傷心。」
蘭香見狀,更以為是繡心說的反話了,更加擔心,命了小丫頭去稟告二夫人。不一會兒,江氏便急急忙忙地趕過來了,見著繡心托著腮對著鏡子發呆,連呼幾聲,「我的兒啊。」
繡心道,「母親,你哭什麼?這第一,我還未與那孫家二爺訂婚,如今這樁婚事黃了,我們也沒甚麼損失,再則,怡心與那孫家二爺傳出這樣的首尾來,對她也未必是好事,縱使嫁過去了,也未必能有多大的體面。」
江氏見著繡心果真是半分傷心也沒有的,頓時放下心來,「你倒讓我白擔心一場。你剛才說得很對,孫家雖好,但嫁進去也未必是福氣,只是,我到底咽不下這口氣,這崔怡心打得一手好算盤,眼紅咱們定下的婚事,想方設法地奪了過去,打量咱們是好欺負的不成?咱們且瞧著罷。」
「母親準備怎麼做?」
江氏得意一笑,「你可別忘了,我有個嫡親的妹妹嫁的就是孫家?她可是孫家正經的二夫人,那孫二爺的叔母,旁的不消說,我只讓我妹妹在孫家老夫人的耳朵邊吹那麼幾聲風,這崔怡心就別想進孫家的門!」
「母親,到底是姐妹,這樣做是不是……」繡心有些猶豫。
江氏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繡心的腦門子,「人家都騎到你的頭上來了,你倒還關心起她來了。你這性子,又溫吞,又沒個成算的,在家里尚有我和你父親護著,以後給了人家當媳婦兒,哪兒有你的好呦。」
繡心道,「那也沒法子,已經養得這樣的性子了,現學也來不及了。」
江氏道,「那也只能挑幾個忠心又機靈的丫頭跟過去給你陪嫁了,我瞧著這蘭香就很不錯,又穩重又機靈慣會瞧人顏色的,有她在我還能放點心。只是莫讓她與你生出嫌隙來,一旦主僕失和,她若在背後算計你,那可是防不慎防。」
「不會的母親,蘭香不是這種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反正你事事都上點心,手底下的奴才,上頭的長輩們,都要照看到了。若是嫁個知冷知熱的打心眼兒里疼你的夫君倒還好,若是嫁個心里沒你的,你又拿捏不住他,就只有被欺負的份兒了。」
江氏見繡心默然的模樣,知道她心底里不舒坦了,但也沒辦法,做娘的總得先教與她,若是不教好,過了門,當了別人的媳婦,想教也晚了。
「另外,這天底下的男人沒一個不喜歡偷腥的。就連你父親……」江氏頓了頓岔開了話題,「這樣的事兒你避免不了,有時候就只能睜只眼閉只眼,外頭的女人侵害不到你的權力,你也就當沒看見。另外,不得已時,你把身邊的丫頭開了臉給他,他反倒能收收心,還能多疼你一些。你房里的幾個丫頭,論顏色,琴香是最好的,性格也好拿捏,她是最合適的,只是你且小心著些,只能讓她在你那幾天的時候近爺們的身,其他時候她若是想背著你爬床,你且趕她出去便是了,曉得了?」
一席話說下來,說得繡心緊皺了眉頭,心中對愛情的那點子幻想差點給擊個粉碎,不由得道,「母親多慮了吧?我瞧著父親對你也是極好的。」
江氏的臉色變了變,半晌才道,「那也只是表面功夫,給我的一點敬重罷了,你當我真能管得住你父親?」
「母親,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繡心敏感地感覺到江氏談及父親時,語氣很不對,不像往常那般濃情蜜意,反倒含了些憎惡。
「沒什麼事。」江氏勉強笑道,「莫擔心了,時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罷。」
「嗯。」繡心應道。
江氏服侍繡心睡下了,才讓蘭香滅了燈,回了主院里。
又過了幾日,大夫人馮氏帶著房里的大丫鬟桂香來了繡心的小院子,繡心趕忙把書放下,起身迎過去道,「大伯母來了,不曾遠迎,實在失禮了。」
馮氏道,「好姑娘,這麼久,大伯母也不曾來瞧瞧你,才真是我失禮了呢。最近府里新進了一批錦緞還有女孩兒們日常戴的首飾,我且先拿來給你挑挑,另外還有靈州快馬運過來的草莓和櫻桃,我知道你愛吃,特意拿過來先緊著你呢。」
「大伯母客氣了。」繡心心底暗暗詫異,自己與馮氏平時也不過是泛泛的交情,面上的功夫罷了,如今怎麼忽然客氣起來了。
馮氏拉著繡心的手關懷備至,問寒問暖,扯了好大一篇閑話才引入正題,「哎,說起來,我家二姑娘可真是命苦。先前與謝家訂了親,誰知道卻憑空冒出來一個錢小姐。我家怡心一是看不開,選了條死路,好在死里逃生,活了過來,原本是要到廟里去求個好簽,求菩薩保佑賜段好姻緣,可誰知道又出了那檔子事兒。我家怡心若是不嫁入孫家可怎麼自處?可這孫家小半月了都無甚動靜,急得我和老爺頭發都白了一半兒。」
馮氏擦了擦眼角的淚接著道,「繡心,你是個好心腸的姑娘,怡心與你可是嫡親的姐妹,。眼見著她出了這等事,繡心你忍心不幫忙嗎?」
繡心徹底明白馮氏的意思了,臉上的笑容緩了緩,道,「大伯母的意思是?」
馮氏笑了笑道,「你母親不是有個嫡親妹妹嫁的就是孫家的二老爺麼?我可是听說在孫家正經管家的可就是她,在孫老夫人面前可是頗受看重,假若你能和你母親說一說……」馮氏頓了頓,露出討好的笑來,「讓她妹妹在孫家老夫人面前提一提的話……」
繡心暗想,這馮氏大略是先去求了母親,母親拒絕了她,便把主意打到了我的頭上來了?這大房的人還真是有趣得很,先是設計搶走了我的未來夫婿,結果弄巧成拙嫁不進去,出了這樣的事兒,原本他們自吞惡果也就罷了,居然讓我從中斡旋?這馮氏打量我還真是那好拿捏的主兒?原本我處處忍讓,是不想同她們計較那些,如今真是欺人太甚了!
繡心心中如此想,面上卻道,「大伯母放心,我自去同母親說一說。不過母親平日雖偏疼我一些,大事兒上卻不大听我的意見,我也只能盡力而為。」
馮氏喜道,「那真是多謝你了。若是成了事,大伯母定要重重地謝你。」
繡心送走了馮氏之後倒真的把怡心的事兒同江氏隨意提了提,「如今眾人皆知我們崔家與孫家二爺有些首尾,孫家那頭若真不娶了怡心,這怡心要麼在娘家做一輩子老姑娘,要麼剃了頭做姑子去了。這孫家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江氏道,「這事兒可不單單是我妹妹在里頭起事,我听妹妹說孫家大老爺大夫人也是不肯的,就連孫家的二爺孫佩芳亦是不肯。前幾日,咱們家大老爺去同孫家商議,孫家也沒給個結果,只是拖著。這事兒沒那麼容易善了。」
繡心嘆了口氣,「怡心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江氏冷哼一聲,「那是她自作自受。」
又過了小半月,孫家那邊總算有了動靜,派了媒人上門提親,大房里的人喜不自勝,俱都迎了出去。誰知道,聘書拿出來,卻不是迎娶正妻的檄文,上頭明明白白地寫了「納妾」二字。
崔正俞當即面色就變了,氣得面如金紙,將聘書扔在地上,怒道,「這孫家也實在欺人太甚!我堂堂的嫡出小姐,怎麼能去給人做妾?」馮氏亦是哭泣不止,當場暈了過去。她的貼身丫頭桂香大驚,「大夫人!大夫人!」
經此一事,馮氏躺在床上足足病了月余。而崔正俞迫于無奈還是答應了孫家的提親。因為怡心不僅是被人退了一次婚,又傳出了那等不好的名聲,倘若不嫁給孫家真真沒個去處。
這些事弄得整個崔府人仰馬翻,沒個安寧。繡心的小院子里倒沒受波及。她正一日愁過一日,這李玉芝不知為何,足足一個月了都沒上門提親。按說,這孫佩芳娶了內閣大學士的女兒為正妻,又娶了崔怡心為妾,李玉芝應該毫無顧慮才是啊,為何遲遲未動呢?難不成是遇見了什麼事?
繡心在這邊日夜擔心,李玉芝那邊也是愁悶非常。
李玉芝因成了王甫生的得意門生,故而經常出入王府,與王甫生,王朝宗過從甚密。那日他照常入得王府,王甫生進宮面聖去了,王朝宗便設宴款待于他。王朝宗不比他父親的性子,又正值少年,與李玉芝又投契,便沒了那些個繁文縟節,直接同李玉芝稱兄道弟,推杯換盞,聊得不亦樂乎。
兩人皆醉得很了,王朝宗與李玉芝便嘻嘻哈哈地一齊互相攙著往臥房里去了。
王甫生膝下只有一子,自小又失了娘親,故而是帶在自己身邊親自教養的,李玉芝的臥房與王甫生的臥房相通,中間只隔了一小門而已。王朝宗帶著李玉芝往自己臥房里走,倒在自己床上呼呼大睡起來。李玉芝還未醉得那般狠,勉強站起身環視四周,見西側有一小門,便推了門進去,見那里亦是一間男人臥房的模樣,屋內的擺設也簡單,書桌上擱著少許書,牆上掛著幾幅字畫。李玉芝也未深想,還當這間房也是李玉芝的呢,便躺在床上睡了。他也醉了,不一會兒便睡熟了。
隔了個把時辰,李玉芝醒了過來,揉了揉太陽穴,坐起身來,見被褥底下露出一截子粉紅色的布料來,他心內驚疑,掀開被褥,拿起那團布料展開一看,居然是一條粉色的蓮花圖樣的百褶裙。李玉芝暗想,難不成這是朝宗兄相好的姑娘的東西?一邊想一邊瞧,見裙擺的腰際上居然繡著一個娟秀的「崔」字。
崔?
李玉芝大驚,這難道是崔家的東西?
一面擱下裙子,又見里頭還有一條手帕,李玉芝拈起一看,見那白手帕的右下角繡著一個娟秀非常的「繡」字。這必是女子的貼身之物,而這個繡字必是女子的閨名了……
等等,崔,繡……
李玉芝登時怔住,仿若被雷劈中,疼得他腦仁都快蹦出來!崔繡心!居然是崔繡心!繡心居然與王朝宗有私!居然連女子這等貼身之物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