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二十多日,一家人終于在十月初二這日到了與雲南大理府。大理府,就是蘭志康闊別了十多年的地方。
前一日晚上在驛館,他激動的沒有睡著,絮絮叨叨的和蘭采薇說了半宿話,說他小時候的趣事,也說他從前和韓姨娘相處的種種。雖然說的都是些極平常的小事,但蘭采薇還是能感受到他對韓姨娘那種深深的情意。
也是到了這時,蘭采薇才覺得隱隱後悔,她不該去插手趙氏與蘭志康之間的事情。她這樣做,雖然討得了趙氏的一時歡心,卻傷害了兩個愛她的人,或者說,她傷害的是一份真摯的感情。
車一入城,蘭志康一掃連日來的郁色,眉開眼笑的從馬車上跳下來,隨著馬車在青石鋪成的平整街市上步行。走了一會,又將蘭相業從馬車上叫下來,興奮的跟他講解街市上這十年的變化,韓二跟在兩人身後,不時的插上一兩句。
沒想到大理這樣繁華!蘭采薇坐在車上往外看,心中只生出這樣一個感嘆。
青石街道兩旁房屋鱗次櫛比,高矮式樣相差無幾,清一色的是各色店鋪,屋檐下懸著大大的金字招牌,門口站著迎來送往,大聲吆喝招攬生意的伙計,個個嗓門洪亮,臉上掛著熱情洋溢的笑容。
若單論這一條街,比起京城的街市來,其繁華也是不遑多讓。當然,蘭采薇看到過的京城街道也就那麼幾條。
撩著車簾看了一會,她便現了兩地街市的不同,京城的街市上,雖有女子行走,但多是老年婦人。而這里,他們一路行來,不止看見了年輕貌美的小媳婦裝扮的女子,還有三三兩兩衣著艷麗的少女挽著手在街市上行走,看她們穿戴也不是那窮苦人家的女子。
看來,大理的民風似乎允許女子上街。
這個現,著實讓蘭采薇興奮了一把。
難怪芸娘不像往常一樣,阻止她撩了車簾往外看。想到這,她回頭看了一眼芸娘,卻見她雙目含淚,怔怔的瞧著車外。
「芸娘,你怎麼了?」蘭采薇拿了身上的錦帕給芸娘拭淚。
被她這麼一叫,原本與她一同看外面街景的金枝蘭香也回了頭,目光落在了芸娘身上,芸娘倒不好意思了,慌忙接過蘭采薇手中錦帕將眼淚擦了,微微笑道︰「奴婢就是太高興了。哎,本來以為早將這里忘了,沒想到一進城,原來的一切又全想起來了。奴婢還記得,這家牛肉店,原來是一家胭脂鋪子的……」
蘭采薇笑笑︰「哪能十年不變啊。」
「二姑娘說的是,轉過這條街,二姑娘就該到家了。」芸娘感嘆道。
蘭采薇卻暗自苦笑,不知道這里算不算自己的家。
說著話,馬車就停下來了。
金枝扶著蘭采薇從馬車上下來,她才現自己站在一座氣勢非凡的紅漆大門跟前,大門上扣著碗大的銅釘,大門的門楣上,掛著一個用金漆龍飛鳳舞寫著「蘭府」兩字牌匾,相比之下,蘭采薇從京城帶來的那個黑漆紅木做成的牌匾,簡直不值一提。
大門兩側,各立著一個比真人還高的大理石雕成的巨大石獅子。
就在蘭采薇四下張望的時候,紅漆大門「吱呀」一聲從里面開了。
眾人的目光都被吸了過去。
從門里面走出了數十人,為是以為六十出頭的老婦人,她頭戴金藤纏枝抹額,身上穿著湛藍湘緞衣裙,右手拿著一串翡翠佛珠,左手被一個四十上下的貴婦人攙扶著。
蘭志康看清楚從門中出來之人,幾步上前,跪倒在老婦人跟前,磕了三個頭,這才眼中含淚的叫了聲︰「娘,不孝兒志康回來了——」
蘭老太太掙開貴婦人的手,將蘭志康扶了起來,又顫顫巍巍的伸手替蘭志康拭了臉上的淚,嘴里只是喃喃的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蘭老太太身旁的那個貴婦人眉間幾不見的顰了顰︰「老太太,二弟一家趕了二十多天的路,是不是先讓他們先回房梳洗一番……」
蘭老太太止住眼中的淚,又笑了笑︰「說的是……快,吩咐下去,替二爺準備湯水沐浴……對了,讓廚房備飯,一路上肯定也沒有吃飯。」
蘭志康忙道︰「娘,我們一路上走的慢,吃的好住的也好,不用特意準備。」說著,蘭志康又讓趙氏與蘭相業采薇幾人上前來與蘭老太太磕頭。蘭老太太站著受了禮,目光從幾人臉上一一滑過,最後落在了蘭采薇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想不到走時才剛得了喜信,轉眼都這麼大了。」
蘭采薇細細品著這句話,覺出蘭老太太不像是不喜的樣子,心里微微松了口氣。韓姨娘是因為蘭家長輩不喜歡,才沒能嫁給蘭志康做正室,所以她剛才看見蘭老太太,就在想蘭老太太會不會因為她是韓姨娘的女兒,格外討厭她。
她微微抬了抬頭,正想叫一聲女乃女乃,蘭老太太卻已經轉頭去夸丁玉蘭了。
又說了一陣話,幾人這才跟著蘭老太太進了紅漆大門。
院子中間,假山林立,亭台遍目,一個一個精致的院落讓人應接不暇,各個院落之間,又有嵌著精致宮字格的甬道相連。
間或還能看見一兩個三四畝大的蓮花池子,池子中間養著錦鯉,遍體通紅的錦鯉在蓮葉中間游來游去,煞是好看。
蘭采薇驚異的暗暗咂舌,她雖听說過蘭家在雲南是數得著的百年老族,也猜到蘭家肯定有些錢財,卻沒有想到是這樣的有錢,一座宅子,建的比前世她所見過的公園還漂亮三分。
難怪蘭老太太一路上多說蘭志康在京城吃苦了,與住在這樣宅子一比,他們在京城住那樣一座小宅,可不就是吃苦了嗎?
其實,蘭相業與丁玉蘭比蘭采薇也好不了多少,一路行來皆是驚詫不已。蘭相業兩歲上頭就跟著蘭志康去了京城,雲南老宅他只是從趙氏口中間听來的,丁玉蘭出身官家,但家中並不富裕,哪里見過這樣的陣勢?
老太太所住的院子,叫做納福閣。
進了蘭老太太的屋子,蘭志康再次跪倒在地上,道︰「兒子這麼多年來,沒有在娘跟前盡孝,實在是一樁憾事……」說到最後,蘭志康聲音里就有了些哽咽,他想起父親逝世時,他也沒有能夠趕上為父親扶靈戴孝,不禁蕭然淚下。
蘭老太太眼中含淚,道︰「好男兒志在四方,你也無需難過……」
房中的眾人也陪著落了一回淚。
那貴婦人用錦帕拭了一下眼角,「老太太,瞧你,自接了二弟的信,就日盼夜盼的想著二弟早日到家,怎麼二弟一回來,你就盡說些傷心的話?」
在門外時,蘭采薇只顧著打量蘭老太太了,並沒有細看這個貴夫人打扮的婦人。這時才將她看清楚,膚色白女敕細致,一雙丹鳳眼未語三分笑,薄薄的嘴唇上涂著時下流行的玫瑰胭脂,鴉青的頭用金絲罩縛在腦後,看著很是親切平和。
大概是察覺到蘭采薇在看她,她回頭看了蘭采薇一眼,蘭采薇趕緊對她盈盈拜了一下。
那貴婦人也笑了︰「你就是采薇吧?倒是個懂事的,想你也不知道我是誰,呵呵,我是你大伯母。」
蘭采薇其實早猜到她是蘭志安的正房夫人秦氏,只是不確切,才沒有敢出聲叫她,這時听了她的話,又拜了一下︰「采薇見過大伯母。」
蘭老太太听了,止住眼淚,吩咐秦氏︰「去將幾個孩子叫進來拜見二叔二嬸。」
秦氏應了一聲,轉身欲走,趙氏忙起身,叫道︰「還請大嫂先坐下,受業哥兒與薇姑娘的禮。」
「那哪成。」秦氏口里笑著,卻沒有坐下,「老太太還沒有正經坐下來受禮呢,我可不敢當,等老太太受了禮我再受也不遲。」
趙氏面色微微紅了一下,馬上又笑了︰「瞧大嫂這話說的,要是大嫂都不敢受業哥兒與薇姑娘的禮,我與二爺又怎麼敢受佷兒佷女的禮?」
房中的氣氛就有了些僵滯……
蘭相業一向機靈,看出氣氛不對,拉著丁玉蘭蘭采薇對蘭老太太拜了下去。
蘭老太太指著蘭相業笑道︰「這孩子,定然是覺得剛才在門口沒有拿到我的賞,這時又來拜一回。」
房中的人都跟著笑了,蘭相業也真的向蘭老太太伸了手︰「那女乃女乃準備賞孫兒一點什麼呢?」
蘭老太太賞了蘭相業一套前朝的文房四寶,給丁玉蘭與蘭采薇各一套翡翠的頭面飾。
待看到三個堂兄兩個堂弟兩個堂姐四個堂妹共十一人時,蘭采薇頓時傻了眼,自己這位素未謀面的大伯倒是很厲害……
相互見禮之後,蘭老太太這才讓蘭采薇幾人回房歇息。
蘭家房子多,蘭采薇得了一個叫做薔薇閣三進院子,趙氏與蘭志康還住在蘭志康去京城之前住過的飄逸院,而蘭相業與丁玉蘭,則住在薔薇閣旁邊的點石院。
二卷帶刺玫瑰始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