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快刀半劍
梅映雪見湯光亭反應猶豫,更覺羞赧難當,原本一張毫無血色的臉,頓時漲得
通紅。雖說那時正值五代時期末葉,民風開放,男女之防不像南宋那般嚴謹,但對
于才剛認識一天的湯光亭與梅映雪來說,要談這事還真是太快了,尤其此話又是出
自一個姑娘之口,更加令人匪夷所思。湯光亭絲毫不感到驚喜,反倒覺得有些詭異。
梅映雪臉紅了一陣子,見湯光亭仍毫無下一步的反應,不由老羞成怒,小嘴一
撇,淡淡說道︰「既然你不願意,我也不勉強你。你現在就走吧,不用管我了!」
湯光亭忙道︰「你傷成這個樣子,我怎麼能扔下你不管?」梅映雪搖頭道︰「我是
不成了,但是你可也沒多久好活了。」
湯光亭見梅映雪說這話時的語調表情平淡,再加上剛剛明明听見她開口要自己
娶她,怎麼也不像她現在所說的,兩個人都沒多久好活的樣子,便猜想她說的是氣
話,于是說道︰「梅姑娘醫術高明,連鼎鼎大名的自大老人,也要千里迢迢地上門
求醫。這個世界上要有梅姑娘醫不好的病,解不了的毒,那這千藥門不就有一點那
個,那個了嗎?」其實這千藥門的名頭,湯光亭也是今日才知,但就單從剛剛梅映
雪與萬小丹之間的對話,還有莫高天、沈鳳鳴等諸人,都不約而同地上千藥門求醫
的這些事來看,千藥門確實在江湖中早已有了一定的聲望。
梅映雪微微冷笑,說道︰「要是我什麼傷,什麼病都治得了,那天底下不就沒
有死人了。」湯光亭見她臉色鄭重,不由得害怕起來,心想還是得落到剛剛梅映雪
跟他「求親」的那句話上,才能探知真相,忙道︰「梅姑娘,你我今日兩人第一次
見面,我有很多事你根本不明白。就好像我的父親其實是鑄劍山山上的山寨王,做
得都是一些打家劫舍的綠林勾當,說起來不是很光彩的。」接著又道︰「今日難得
姑娘不嫌棄,竟然肯嫁給我,實在不是我不識好歹,只是姑娘長得……長得貌美如
花,又是名門正派,我的心里雖然有一千個一萬個願意,巴不得立刻娶你過門,可
是一想到我這個樣子,自己撒泡尿照照,這……這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嗎?」
梅映雪听他如此說,臉上的神色才稍微緩和下來,說道︰「你說的這些都是末
枝小節,我只問你一句,而且就這麼最後一句︰‘你……你自己的心里究竟怎麼想?’」
湯光亭這回不敢再猶豫,更何況梅映雪秀麗可人,娶妻如此,當真要比神仙還
快活,于是便道︰「當然要啦!我剛才一時興奮過度,沖昏了頭,請姑娘勿怪!」
梅映雪這時才轉怒為喜,說道︰「好,那麼你立下一個誓來!」湯光亭二話不說,
立刻朝著山洞外跪倒,指天發了一個毒誓。
梅映雪听他誓言歷歷,頗感欣慰,便道︰「實在不是我要逼你如此,只是若不
這樣,當真已無法可想。」口氣已頗為溫柔。湯光亭接口問道︰「那是為何呢?」
梅映雪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們既已是未婚夫妻,你就不要再叫我梅姑娘了,
叫我阿雪得了。」未等湯光亭接口,又道︰「大哥,你今年幾歲了?」湯光亭將自
己的生辰時日說了出來,梅映雪听了點一點頭,說道︰「原來你還小我一歲呢,不
過沒關系,我還是叫你大哥好了。」頓了一頓,接著說道︰「大哥,你身上中了西
域五彩花蛛的毒,我想你可能已經知道了,按理中了五彩花蛛的毒,一般人根本挨
不過一時半刻,你能夠撐到現在,全是因為之前已經中過沸腐湯的毒,想來是以毒
攻毒,暫時互相克制住的緣故。」湯光亭雖然早已知道自己確實是中毒了,但听得
梅映雪句句道來,仍不由得膽戰心驚,沉吟道︰「可是這個什麼沸腐湯……」
梅映雪道︰「嗯……你身上有五彩花蛛,想來你是到過山邊的那間小屋了。」
湯光亭臉上一紅,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只是我在那里面,除了那只什麼五
彩蜘蛛外,並沒有踫過其他的東西呀。」梅映雪道︰「在那屋子里,是不是點了一
盞火舌是綠色的油燈,上頭煮著一只冒著水汽的茶壺?」湯光亭回想當時屋里的情
景,果真在暗處的某個角落里,是有這麼一只茶壺,不自覺點了點頭。梅映雪續道︰
「那就是了。那間小屋子是千藥門的重地,設置什麼機關毒蟲都還不算妥當,但如
果只是單純的在里面施放毒氣,武功高強者只消摒住呼吸,以龜息之法即可破解。
只有這沸腐湯,它的高明處就在于以水汽漫出,就算不以口鼻吸入,只要沾上肌膚,
一樣可以讓中毒者皮膚搔癢出血,繼而全身潰爛而死。」湯光亭听著听著不由張目
結舌,心跳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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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得梅映雪仍繼續說道︰「可是就我所知,這兩樣毒物縱然有相克之處,卻
也有相生的地方。你之所以能夠支撐到此時,那是後來在山洞中,與我共……共浴
一池……」說到此處,她刻意壓低聲音,含糊帶過︰「以致你受我之累,又中了萬
小丹的毒之故。」湯光亭奇道︰「說也奇怪,你的另外一個師兄,跟我們一樣也都
中了同一種毒,這沒吃解藥的都還沒事,他吃了解藥反而先掛了!」梅映雪道︰
「這很可能是他們所下毒藥,與我在水里浸泡的藥材相沖撞的緣故。大抵用來增加
內力的藥性,都是一種毒藥,所練增生的內力,全靠化毒而來。」
湯光亭「啊」的一聲,說道︰「這麼說,我體內的毒不就有四種了。」梅映雪
道︰「只多不少。」湯光亭奇道︰「不過為什麼我身上中了四種毒物,現在卻沒感
到什麼異樣,而你只中了一種毒,卻這般厲害呢?」梅映雪道︰「這是我尚不能理
解的地方,卻也是唯一能夠拯救你我的地方。」湯光亭會意,點了點頭。
梅映雪微笑道︰「還好我的郎君不是呆頭鵝……」說著忽然青霜罩臉,全身發
顫起來,額頭上的汗珠也如黃豆般不住滾落下來,狀態十分痛楚。湯光亭大著膽子
張臂緊緊抱住她。梅映雪這時毫無閃避之意,便如此讓他摟著。過了好一會兒,梅
映雪逐漸平靜下來,才顫聲道︰「大哥,不是阿雪不救你,只是阿雪……阿雪沒時
間了。我剛才為了趕走萬小丹,運氣用勁,已犯了禁忌,這毒已經順著我的全身經
絡散入周身大穴。這……這下子沒法,只希望我爺爺教我的方法不是騙人的……這
叫做‘死馬當活馬醫’……」
湯光亭見她神色不對,急道︰「是什麼法子?我能幫你嗎?」梅映雪緩了一口
氣,輕道︰「這個方法不但異想天開,而且過程也實在凶險得緊。這是一種倒轉經
絡,逆天而行的法門。現在沒空多做解釋了……待會兒我一運起這個心法,我的心
跳、呼吸都會逐漸停止,就連體溫也會逐漸冰冷,麻煩大哥幫找一個安全的處所,
在泥土地上挖一個大坑,然後……然後月兌去我身上的……我身上的衣服……」她說
到這里,聲音已是細如蚊聲,要不是湯光亭這會兒摟著她,將耳朵湊在她的唇邊,
哪里听得到?湯光亭听到這里,才恍然大悟︰「原來她要我立誓娶她,是為了這層
緣故。」不知為何,心下微感悵然。
只听得梅映雪續道︰「……再將我全身埋入土中,只露出口鼻。如果我算得不
錯的話,七天七夜後,我就會轉醒。」湯光亭從沒有听過這樣的事情,急道︰「七
天七夜後,你若是不醒呢?」梅映雪苦笑道︰「那就糟啦。」說著從脖子上用力扯
下一物,交在湯光亭手里。湯光亭拿來一瞧,卻是一條紅繩打著結花穿過一對葉片
金墜子,墜子上瓖著一顆拇指般大小的明珠。這珠子看起來雖然頗為名貴,但卻不
見有什麼特出之處。
湯光亭端視半晌,耳里听梅映雪說道︰「你已吃了我一顆解毒丹,合算應該可
以延你七日之命。這珠子中間是空心的,里面藏有一顆藥丸,是我父親臨終之前交
給我的。他說這顆丹藥世間罕見,不但其中所含配制的藥材難尋,就是煉制炮制的
工夫也是煞費苦心。不過當時我問他,這顆藥丸究竟有何功效時,他卻答不上來,
只吩咐我此藥陰陽有別,女子並不能服用,哪朝一日我有了夫家,便可傳給我的夫
婿了。如今我已是你的未婚妻子,這藥已是你的,倘若是七日之後我沒能轉醒,那
你身上的四種劇毒世上只怕再無人能解。哎,大哥,我父親將這顆藥丸說得如此神
奇,可是他卻到死也沒吃它。我很是為你擔心,但不是阿雪不管你,那時你也只好
將這藥丸服下,踫踫運氣了。」說到這里觸動心事,不禁落下淚來。
湯光亭低頭見她越發憔悴,更與方才不同,便道︰「你放心吧,凡事有我,七
天之後,你就能醫治我啦。」梅映雪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點了點頭。半晌,緩緩從
衣袖里掏出從馮雲岳身上得來的藥丹散丸,頭一仰,一股腦兒全吞了進去。湯光亭
來不及阻止,大驚之余,卻見梅映雪開口對他說道︰「我準備好了。」湯光亭忽然
害怕起來,說道︰「你……你這就要開始了嗎?」梅映雪微微一笑,逕自闔上雙眼。
湯光亭沒想到她會說開始便開始,連喚了幾聲︰「阿雪!阿雪!」都沒反應,
忙將懷里的她搖了幾下。梅映雪忽然脖子一歪,正好倒在湯光亭的肩上。湯光亭雖
然明明知道這是梅映雪運功的緣故,卻還是有些害怕,忍不住伸指去探她的鼻息,
還有她頸子上的脈搏,果然一切都如梅映雪所說,現在的她,就跟一個死人一樣,
沒什麼區別。
四周仿佛至此忽然沉寂下來,時間也宛如停滯不前。湯光亭摟著梅映雪,心里
閃過數十個**頭,茫茫然卻抓不到一個。對他來說,這幾天的遭遇實在是太過刺激
了,就好像是做夢一樣。他也想,要真的是做夢就好了,可是梅映雪軟綿綿的身子
就這麼實實在在的摟在懷里,如果可以選擇的話,這也許是他最不願意祈禱上蒼,
讓這一切成為夢境的那一部份了。
便這麼靈魂出竅似的,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梅映雪的身子逐漸在他的懷中冰
冷下來,湯光亭這才猛然驚醒。梅映雪之前對她自己的預言,眼下已然實現一半了,
而最重要的後半段呢?湯光亭實在無法也不敢多想,只尋思著梅映雪先前給他的指
示。他想,這個地方他路頭不熟,如何能夠抱著一個大姑娘,在山林里頭找到一個
安全的處所呢?更何況萬小丹可能就在附近,若是被他看到梅映雪現在這個樣子,
那可真是大大的不妙。他左思右想,決定兵行險著,找出梅映雪那一條用來當作兵
器的鐵煉,利用它的鐵柄,尋了一個地勢較高,干燥隱蔽的地方,就地挖坑。
單以挖坑來說,那圓棒狀的鐵柄使來並不順手,兼之雙手原就有傷,湯光亭挖
挖停停,直耗了一個多時辰,才勉強湊和掘出一個,看來恰好能夠埋住梅映雪的淺
坑。在略事休息之後,下一個步驟,便是要褪去梅映雪身上的衣物了,雖說這明明
是梅映雪交代他這麼做的,但他還是忍不住臉紅心跳,再怎麼說,他畢竟是一個血
氣方剛的十七歲少年,對于男女之事雖然?*????捕嗌倜靼資竊趺匆換厥鋁恕 br />
尤其梅映雪秀麗絕倫,體態窈窕,光想就足以讓湯光亭血脈賁張,意亂情迷的了。
腦海中忽然想起梅映雪要求自己立下重誓,互許終身的情景,不禁暗暗佩服這位姑
娘當機立斷的膽識與豪情。
想到這里,湯光亭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口說道︰「是了,你既已是我未過門的
妻子,當今世上,也只有我能給你月兌衣服了。」有了這麼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湯光
亭便不再遲疑。那梅映雪身上穿的是湯光庭原來的衣服,本來就顯得十分寬松,月兌
起來毫不費事,兼之賞心悅目,那真是比在地上掘坑的粗活,實有天壤之別。
湯光亭將梅映雪像剝粽子般,三兩下便月兌個精光。但即使是在這陰暗的山洞角
落里,梅映雪處子般的**仍宛如散發出一種,如白玉般晶瑩玉潤的光澤,讓人不
敢逼視。湯光亭瞧著瞧著不覺得呆了,實在舍不得讓她細致柔女敕的肌膚,與四周堅
硬的土石直接接觸,不過轉**想到︰「既然阿雪是這麼交代了,自然是有她醫術上
的道理,我如果在這坑里鋪上衣服,說不定反而害了她。」繼而想到,說不定時效
上也有某一些禁忌,于是便抱起她的身子輕輕放入坑中,又凝視了半晌,這才緩緩
將四周的土石往梅映雪的身上堆去。
雖然湯光亭在這段與梅映雪肌膚**有直接踫觸的時間里,極力地克制自己的
**,但終究還是在接近掩埋完畢,梅映雪全身上下只露出臉面的那一刻,終于情
不自禁地低下頭去,親了親她的臉頰,這才繼續推堆泥土,只剩下口鼻的部份。為
了怕會有什麼野獸來挖刨侵擾,湯光亭更是搬來許多大石頭,細心地堆砌在她身子
的上方,如此不但通風良好,而且也更為隱蔽。最後再將梅映雪月兌下來的衣服,就
直接藏在石堆當中,這才算大功告成。
如此鬧了大半夜,一顆心上的石頭落下,湯光亭忽然覺得饑腸轆轆,待尋出洞
口,但見曙光初露,天色微明,原來已過五更天了。
這時湯光亭才想起林藍瓶來,心想︰「莫前輩要我好好照顧林姑娘,我怎地把
她給忘了?要是莫前輩知道我獨自放她一人留在千藥門一整天,回來非得有一頓好
臉色看不可。」雖然分開才一天一夜,但想起莫高天,湯光亭忽然有一種對親人期
待的依戀。接著又想︰「莫前輩說他兩三天就會再回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那萬
小丹是千藥門的大師兄,我若回千藥門等莫前輩,只怕逃不過他的眼楮。」左右為
難之際,挨不住肚子餓,于是便決定先潛回千藥門看看情況再說。
他來時是半夜,這會兒天已大亮,四周景物看來頗有不同,為怕重蹈先前迷路
的覆轍,便動手在這山洞口不起眼的地方作了個特別的認記,然後再用樹枝石塊稍
微做了一番掩飾,這才放心離開。
憑著記憶,湯光亭終于一步一步尋回昨日引他走上岔路的曬藥棚。正想再往前
去,忽然心想︰「那個凶婆娘,又不見得會听我的,我這麼上去找她,總不能打暈
了他帶走。不如我到村子口等莫前輩,反正這進谷的路就只有一條。」模模衣袋里
馮雲岳留下的幾錠碎銀與幾枚銅錢,心里只有一個**頭︰「先去吃個飽再說。」
打定主意,便往相反的方向,擇了一條小路走去。穿過林子不久,遠遠地便瞧
見有個姑娘快走在一畦一畦的花田當中。他只想︰「這背影好熟哦,到底是在哪里
見過?」加緊腳步追了一會兒,再仔細一瞧,那可不便是林藍瓶嗎?這麼一大清早
起來,卻不知要上哪兒去?湯光亭不敢喊她,只是遠遠地跟著。
走著走著,湯光亭見四周景色越來越眼熟,忽然心**一動︰「啊,她要逃出谷
去!」心想也沒錯,自己若是換成了她,那還不趁著沒人注意時趕緊開溜。既然兩
人的目的地相同,湯光亭便不忙叫住她。只是怎麼拖住她以待莫高天來會合,這才
是傷腦筋的地方。
他一路跟著一邊思索,不知不覺順著溪澗出了谷口,湯光亭童心忽起,繞路趕
過林藍瓶,接著攔路一躍而出,大叫︰「慢著!留下買路財!」林藍瓶大吃一驚,
待定眼一瞧清楚是湯光亭的時候,不禁勃然大怒,道︰「一大清早放著正事不做,
躲在這里嚇人干什麼?」湯光亭道︰「那你呢?一大清早行色匆匆……」說著使了
一個眼色,接著小聲道︰「是不是想逃走?」
林藍瓶頗不自然地「呸」了一聲,說道︰「逃?我干嘛要逃?姑娘我有的是腳,
想上哪兒去便上哪兒去,旁人管得著嗎?」說完眼角猛往四處飄。湯光亭知道她的
心意,也不道破,只道︰「看你精神不錯,病大好了吧?」林藍瓶道︰「好是沒好,
不過也死不了。」湯光亭道︰「那怎麼不把病養好了再走?」林藍瓶眼楮一瞪,拉
著湯光亭的領口退到一旁,說道︰「你是怎麼了?睡了一宿,換了一件怪里怪氣的
衣服,腦袋也不清楚啦?我們給那個怪老頭莫名其妙地抓到這邊來,這會兒還不趁
著他不在的時候趕快走?怎麼?你不想回家啦?要不是看在這幾天你有幫著照顧我
的份上,當你是個朋友才告訴你。否則光說你剛剛故意嚇我,我就非教訓你一頓不
可。」
湯光亭自然不能讓她知道他與莫高天之間的約定,便道︰「那是。卻不知莫前
輩上哪里去了?」林藍瓶道︰「那不是更好,沒來由的知道做啥。」湯光亭道︰
「我總覺得他老人家神通廣大,說不定正躲在什麼地方看著我們呢!」林藍瓶啐了
他一口,說道︰「我瞧你那天晚上膽子挺大的,現在卻變得這般膽小。」一把推開
湯光亭,逕自走了。
湯光亭隨後追上跟在一旁,林藍瓶不再言語,便讓他跟著。兩人便這麼走著走
著,不久終于又回到了初來時問路的小鎮上。雖然前後只不過是一天一夜的光景,
兩人也是同進同出,然而各人遭遇不同,心情也是兩樣。林藍瓶輕吁了一口氣,神
態頓時輕松不少,扔了湯光亭,一陣快步,自顧走了。湯光亭原地站定,朗聲道︰
「你現在打算上哪兒去?」林藍瓶不料他有此一問,先是一愣,回過頭來又發怔半
晌,最後才道︰「我要先去找我哥哥,然後我們兄妹聯手,一起去找李從嘉報仇。」
湯光亭道︰「可是我現在肚子餓了,我說應該先找個地方填飽肚皮。」
林藍瓶被他這麼一提,倒也真覺得餓了,只是她千金小姐脾氣拗,對湯光亭雖
然不像初時那麼充滿敵意,印象卻也不怎麼好,兼之明白他的父親在山里當強盜,
更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他,如何能听他的號令?雙手往腰里一插,便道︰「你愛吃便
吃吧,本姑娘可沒空陪你。」說完扭頭就走。湯光亭一陣哈哈大笑,直到林藍瓶回
過頭來,這才止住。林藍瓶知道他這笑聲沖著自己,便道︰「你笑什麼?有什麼好
笑?」
湯光亭笑道︰「敢問令兄現在何處?」林藍瓶道︰「你這不是明知故問?不是
被你爹捉走了嗎?那自然是在你家。」湯光亭道︰「那再請問你,我家在哪里?
要走哪一個方向?距這兒有多遠?」一連三個問題,林藍瓶只有瞠目以對,張口不
能答。湯光亭見她如此模樣,不覺暗暗好笑,只接著道︰「所以我說,還是先吃早
飯再說吧。」說完換他掉頭就走。林藍瓶見狀,心里雖有千百個不願意,但也好跟
著走。
走走湯光亭忽然停下腳步,指著面前的攤子,道︰「咱們就喝粥吃餡餅吧,我
請客!」不料林藍瓶將頭一搖,說道︰「我不要,我們吃面,我請客。」湯光亭道︰
「剛剛走過面攤的時候,你怎麼不講?」林藍瓶道︰「誰說我要吃攤子?我要上館
子。」湯光亭望前看去,果然在對面街角處,有一家頗具規模的飯館,心想︰「這
小妞養尊處優,早給慣壞了,路邊攤販頂著太陽,風砂又大,自然吃不習慣。」
兩人進了飯館,店小二過來招呼就坐。林藍瓶卻不願意坐在一樓,偏偏要往二
樓上去。店小二解釋,因為白天客人不多,一樓已經夠坐了,所以二樓要到傍晚才
開放。林藍瓶听了當然不依,說道︰「說來說去,還不是你怕麻煩,要多花工夫整
理,本姑娘付你銀子就是了!」往腰間一模,才猛然想起,自己身上所有的錢,早
在鑄劍山里踫到湯光亭的時候,就已經用完了,這會兒吃飯都成問題了,哪有閑錢
來打發店小二呢?店小二見她作勢要打賞,便等在那邊,豈料見她模了半天也沒模
出一個子來,便打哈哈道︰「姑娘可別拿太大太重的元寶出來,小店只怕找不開……」
林藍瓶又窘又怒,一個巴掌就甩了過去。
湯光亭見狀,趕忙一把攔下,還沒開口,角落里一個冷冷的聲音,輕輕說道︰
「哼,好大的小姐脾氣……」林藍瓶氣昏了頭,沒注意到有旁人開口說話,只揪著
湯光亭道︰「你抓著我干什麼?放開我。」湯光亭充耳不聞,只跟店小二道︰「算
了,算了,我們就坐在這里,不用麻煩了。」打發走店小二,湯光亭拉著林藍瓶在
一旁坐下,嘴上有一句沒一句地安撫著林藍瓶,眼楮卻瞥向飯館里一旁的角落。只
見一個中等身材的青年漢子,全身作黑衣打扮,勁裝結束,腰桿筆直地坐在板凳上,
希哩呼嚕地大口大口吃著面條。那漢子面前的桌子上也沒別的東西,一個筷筒,一
盤熟牛肉,最醒目的是一把裹著布巾的大鋼刀。飯館里就這麼大,放眼望去也沒旁
的人了,看樣子剛剛開口說話的,便是這位仁兄了。
那漢子吃著吃著,忽然放下碗筷,朝著湯光亭這邊看了過來。湯光亭微一吃驚,
連忙轉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不一會兒,門外街道腳步聲響,接著三四個人嘻
嘻哈哈地走了進來,當先的一個人作道士打扮,一進門便嚷道︰「伙計!有什麼好
酒好菜,全都給我端……」他這個「端」字下面,本來還有「上來」兩字,卻忽然
硬生生地打住,就好像有人捂住他的嘴巴一樣。湯光亭听著奇怪,只見當先進來的
那個人釘在原地,雙眼圓睜瞧著前方,好似看到什麼恐怖的事物一般。
湯光亭順著他的目光瞧過去,卻看到獨自坐在角落的那一位黑衣仁兄,兀自端
著手上的面碗猛吃,對于身旁的事表現出一副渾然不知的樣子。那些與當先進門的
道士一路,而隨後才進來的另外三個人,自顧地高談闊論,沒注意前面的變化,走
在最前的一個人一個不留神,一頭撞在那道士的背上。
撞人的是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的小道士,他心不在焉,這一撞的力道倒還不輕,
人的背又較胸月復堅硬,是全身上下最耐撞擊的地方,被他用鼻子這麼一撞,那還不
是自己眼冒金星,淚水都快流出來了。但他還是強忍住痛楚,趕忙退開一步,略帶
驚恐的說道︰「師伯,你沒怎麼樣吧?」隨後的兩人見狀都是一愕,其中一人道︰
「怎麼回事?」另外一人才要說話,一抬眼,卻也瞧見了坐在角落里的黑衣漢子,
忙不迭「唰」地一聲,已經擎劍在手,劍鋒直指,說道︰「高師兄,他……他……」
一時舌頭打結,竟然說不出話來。
那當先的那人將雙手一擺,緩緩說道︰「大家別緊張,眾家師叔伯便在附近,
我們好好在這兒守著,今天說什麼都不能再讓這個狂徒跑了。大家找位子坐下。小
二!拿酒菜來!」眾人听他這麼說,原先跟著抽出半截長劍的紛紛還劍入鞘,選了
張最靠近門口的桌子坐下。店小二原本看他們劍拔弩張,大吃一驚,急忙躲了起來,
這時听到有人吆喚,才冒出頭來招呼。
小鎮上雖然沒有什麼名酒佳肴,但只一會兒工夫,伙房里倒也那四人整治出一
整桌飯菜,連湯光亭他們的飯菜也上了。林藍瓶見菜色不甚滿意,但自己身上一文
錢也沒有,眼見就要湯光亭請這一頓,也就無從挑剔起,這會兒就算桌上擺的全都
是石頭,她恐怕也只有和淚吞下去了。
店小二上完了飯菜,接著端出了酒來。那帶頭的道士趁著一陣忙亂之際,向小
道士使了一個眼色。小道士會意,提著劍便往外跑。他這前腳才跨過門檻,忽然後
腳小腿上合陽穴一麻,沒能接著跨過門檻,「砰」地一聲,一跤絆倒在地。
湯光亭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是那個坐在角落的黑衣人,從他面前的筷筒中,
以著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擲出一支筷子,不偏不倚地就射中那小道士的小腿。湯光
亭見他臂不動眼不抬,露了這一手功夫,心中不禁暗暗佩服叫好。其實這兩邊的人
馬湯光亭今天都是頭一回見到,談不上站在哪一邊,只不過這位黑衣仁兄在看到林
藍瓶欺負店小二時,曾出言打抱不平,再加上外表看來冷靜孤傲,現又以一敵四,
頗有江湖俠客的味道,正所謂氣味相投,于是心里自然偏向這位黑衣人多一些。
黑衣人以筷傷人的這一幕,那帶頭的道士自然也見到了。他氣呼呼地豁然起身,
連劍帶鞘的指著那黑衣人的鼻子,怒道︰「姓楊的,你有種就用筷子射我,以大欺
小,還稱什麼英雄好漢?」湯光亭听這道士這麼一說,倒也覺得有理,深覺他這一
手功夫雖然漂亮,但是那個小道士年紀還小,這麼做確實有那麼一點以大欺小的感
覺。
只听得那黑衣人道︰「哼,別以為我會怕你們去通風報信,只是大爺我正在吃
飯,懶得理你們!」同時間那小道士已掙扎著爬起身來。帶頭的道士回頭問道︰
「明月,有沒有受傷?」那叫明月的小道士回道︰「我現在整只右腳都不能動彈,
其他地方好像……好像沒有受傷……」那道士道︰「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什麼好
像!」明月囁嚅道︰「是,是,沒……沒有……」那道士道︰「好了,你別說話,
收懾心神,運氣搬運周天,仔細查看看。」明月道︰「是。」他右腳麻痹不得動彈,
無法盤膝而坐,只得將就坐下,閉目運功。
湯光亭心道︰「原來他只是要阻止小道士去搬救兵,真要出手傷他,只怕也是
一舉手之間的事。」接著只听黑衣人突然哈哈大笑,那道士轉過頭來對他怒目而視,
忿道︰「你笑什麼?」黑衣人笑道︰「我笑我覺得好笑的事,又關你什麼事。」那
道士見他嘻皮笑臉,雖然明知對方故意激他,卻還是按奈不住性子,手按劍柄,氣
得全身發抖。
忽然門外遠遠傳來一陣人聲,說道︰「永清,你理他笑什麼,他愛笑便讓他笑
個夠好了。」那黑衣人听到這聲音時臉色微變,端起碗來繼續吃面。那道士听到這
聲音時的反應正好相反,只見他臉上原本繃緊的神經立刻放松下來,開口應了一聲︰
「師叔!」
湯光亭只覺得門口人影一晃,眼前突然多出了一個人。這人身長八尺有余,體
格魁梧壯碩,濃眉大目,高鼻闊嘴。年約五六十歲,梳道士髻,兩鬢灰白,髯長及
胸,頗有風霜之意。那人一進門,視線立刻在所有人的身上掃了一遍,側頭道︰
「就是眼前這一個嗎?」那名叫永清的道士回道︰「啟稟師叔,我們一路從山上跟
下來,就是這個人沒錯。」那人「哦」的一聲,轉過頭去,見那黑衣人貌不驚人,
一身粗布,年紀又輕,臉上立刻顯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忍不住又問道︰「你們真的
瞧清楚了?」那同行的另外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陸師叔,真的是他,決計錯不
了!」
那人將信將疑,走到黑衣人的面前,說道︰「喂!是你嗎?」那黑衣人先自顧
將一碗面,一盤牛肉吃得碗底盤底朝天,抹了抹嘴,才慢條斯理地說道︰「你說是
我,那就是我一個問得沒頭沒腦,一個回答得莫名其妙。
那人接著又問︰「那你可知道我是誰嗎?」黑衣人瞧了他一眼,將單刀架在肩
膀上,又拿出幾枚銅錢放在桌上,算是繳了面錢,同時說道︰「如果連你自己也不
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借光!」說完起身作勢要走。那人將臂一伸,擋住了他
的去路,冷冷說道︰「‘快刀楊景修,斷頭七步走’嘿嘿,這被刀斫斷頭的人,還
能不自覺的走上七步,這刀法可真是夠快了。哼,也不知道是不是吹牛。」那黑衣
人道︰「江湖上的朋友送給我這個渾號,那是他們看得起我。要是想知道我楊景修
的刀法是不是真的這麼快,只要找幾個頭來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那人道︰「我陸某人九華神劍成名江湖二十幾年,‘半劍’的封號也不是我自
己封的。只是近年來江湖上沸沸揚揚,都傳說有一個人,他的刀法可以快到把對手
砍死了,對手自己都還不知道。因之更有人將‘半劍’與‘快刀’相提並論。嘿嘿,
我還道是武林中哪一個英雄少年,名門之後。今日一見,原來只不過是一個油腔滑
調,乳臭未干的狂妄之徒。」
楊景修不為所動,說道︰「您老說完了嗎?如果光說不練的話,還請勞駕借光,
我可沒空在這里陪您嚼舌根。」
原來這姓陸的,正是當今無極門掌門,玄璣真人的師弟陸遠道。一手九華劍法
出神入化,亦向是以快著稱。武林同道形容他出劍制敵之快,宛如劍未出鞘。意指
只需一劍不到,便可取人性命,于是半劍之名不逕而走,也有人不稱其名而直接叫
他陸半劍的。到後來竟是知道他叫陸半劍的多,他的真名遠道反倒少人知道了。
陸半劍成名已久,楊景修如何不知?尤其江湖傳言,這陸半劍的性子更加急躁
于他的快劍。自己今年不過三十來歲,竟與這位武林成名耆宿齊名,對方心里的不
快,早已可想而知,今天又給他逮到這樣的機會,免不了就要陷入拼個「快刀與半
劍到底誰快」的宿命當中,而若自己當真是這麼打算,那也不必刻意低調行事,讓
這幾個小道士一路追著跑了。
但從陸半劍進門的那一剎那起,楊景修知道刀劍相向已勢不可免,他也非那種
委曲求全的人,于是他有意無意地裝作目中無人,一來想激怒陸半劍,二來可以混
淆對方對自己的估計。
陸半劍原本還真的以為對方不知道自己是誰,滿以為自己亮出名號,對方雖不
致嚇個屁滾尿流,神態上最少也會恭敬些。沒想到對方听到半劍兩字沒什麼反應那
還不要緊,居然還出言挑釁,不由怒氣上沖,手按劍柄,便道︰「你這般無理放肆,
想來你的師父不善管束,今日便讓陸某教教你,什麼是對待長輩的禮數。」楊景修
哈哈一笑,道︰「想當我的師父,下輩子吧!」話沒說完,只見眼前寒光閃動,他
想都沒想,連忙將架在肩上的單刀一側,只听得「當」的一聲,陸半劍還劍入鞘,
看樣子雙方第一回合勝負未分。
那陸半劍臉上收回了初時對楊景修那一分鄙夷的眼色,輕輕說道︰「小子,你
這一刀擋得不錯嘛!」楊景修雖然不敢再像先前那般吊兒啷當,卻仍說道︰「老頭,
您這四劍刺得也不賴啊!」說到四劍兩字時,特別加重長音,以凸顯半劍的名號。
陸半劍不怒反笑,說道︰「你要知道,我剛剛那四劍,只不過用了五成功力。哼,
你是後生小輩,只要你肯乖乖認錯賠罪,難道我還會以大欺小嗎?」
楊景修心道︰「這陸遠道雖然傲慢自負,但他自恃身分,騙人的話,只怕說不
出口,他說只用了五成功力,那便真是五成功力。剛才他連刺四劍,都刺中同一個
地方,雖然前後有別,但聲音便只一響,便宛如一劍一般,半劍之名,實在名不虛
傳。」他早已知道陸半劍不好惹,但他年輕氣盛,體力正值巔峰,要他就這麼退縮,
卻又辦不到。那在一旁的永清听他這師叔的口氣,竟然有意放過楊景修一馬,忙道︰
「師叔,千萬不可,這狂徒在紫金山下出言不遜,又打傷了一清,這件事要是傳了
出去……」陸半劍听到這里,眉頭一皺,道︰「一清受傷了嗎?傷勢怎麼樣了?」
那永清道︰「不只是他,還有薛師叔的幾個弟子,通通給這個家伙砍成重傷,
讓其他師兄弟給抬回去了。」楊景修在旁冷笑一聲,道︰「哼,你怎麼不說說他們
做了麼事,得了如此報應。」永清向來知道他這個師叔是個直腸子,雖然也是嫉惡
如仇,但卻更為護短,連忙喝道︰「我們師兄弟做了什麼,自有我師門長輩管教,
關你這賊人何事?你卻在打傷我師兄弟時口出狂言,說什麼︰‘好個無極門,果然
無恥之極!’是也不是?」
楊景修見永清說完這話時,陸半劍的臉色大變,便知一場惡斗已勢所難免。他
順手將裹在刀刃上的布條解下,一圈一圈地纏在右手臂上。布條的一頭系著刀柄尾
端,看樣子卻是這把鋼刀的一部份。纏緊布條,準備工夫便算完畢。他左手拉開架
式,口里同時說道︰「請!」
陸半劍見他起手式的樣子還算恭敬,鼻子里「哼」地一聲,緩緩抽出配劍,心
想︰「此人年紀輕輕,武功能練到這種程度著實不易,待會兒不傷他性命便是,只
要能帶他回無極門里當眾認錯賠罪,于無極門的名聲便無損,其他事情,再慢慢追
問不遲。」
湯光亭見兩人劍拔弩張,知道苗頭不對,早拉著林藍瓶躲得遠遠去了。那店小
二見一大早便踫到這幾個煞星,直呼倒楣,也早就躲在櫃台後頭,口里直**︰「南
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楊景修兩眼緊緊地盯著陸半劍,催動全身內息暗流,四肢百骸真氣充滿,便像
一張拉滿的弓。忽然他大喝一聲,身子如箭離弦,直朝門口飛竄而去。陸半劍見他
朝自己奔來,早把配劍兜向他的門面,同時尋思︰「他身法如此之快,快刀之名,
恐怕有一半因此而來。」自忖不能像他這般,在屋內狹小的空間里小巧挪移,便將
劍鋒一側,以逸待勞。楊景修若不停步,那便是將自己的臉給送上門來。
豈料楊景修更不停步,一個低頭,竟從陸半劍的身畔飛竄而過。陸半劍心里閃
過一個**頭︰「他要逃走!」他**頭快,手里的劍更快,一個反身,劍尖幾乎便要
抵住楊景修的背心,那在一旁觀戰的永清看得更急,也忙道︰「師叔小心,小賊要
逃走!」
陸半劍正惱永清在一旁多嘴,楊景修忽然從他眼前一閃,反身往屋里沖。陸半
劍還來不及回劍,耳里只听得「當」的一聲清響,接著又是「乒踫」兩聲巨響。陸
半劍才見除了明月原本就因為被打中穴道而行動不便外,那兩名俗家弟子,各撞翻
了兩張桌椅,橫躺在地哼哼唧唧,永清則雙手執劍退至牆邊,臉上具是驚恐的神色。
只听得楊景修哈哈一笑,道︰「五個打一個,要是傳了出去,只怕無極門臉上
無光,我本想做做好心,替你們保住面子,但現在沒法子了,就兩個一塊上吧!」
原來楊景修心中計議,要擊敗陸半劍也許機會渺茫,但若要趁隙溜走,倒也絕
非難事。只不過這現場除了陸半劍之外,尚有四個無極門的門徒在一旁虎視眈眈。
而其他三個倒還罷了,那永清卻是陸半劍師弟方遠重的嫡傳弟子,與陸半劍的徒弟
松清,再加上先前已被他所傷的一清,三人號稱無極門的「三清劍」,是無極門第
二代弟子里出類拔萃的人物。這其中一清他已經交過手,而如果他們師兄弟的功力
相互在伯仲之間的話,單打獨斗也許還不必擔心,可是要是三清劍一起上,那麼當
日自己便未必能夠全身而退。今日雖然時空一變,將兩個一清與松清換成了一個陸
半劍,但論情況只有比遇上三清劍更加凶險。
果听得陸半劍面無表情冷冷地道︰「永清,你在一旁照顧他們,無論如何不準
插手!」永清道︰「師叔……」楊景修插嘴道︰「乖乖听話,別惹得你師叔不高興。」
話沒說完,瞥眼見陸半劍右肩一動,便知對方已經發動攻勢,當子微側,橫刀
一揮,直取陸半劍的左肩。這一招雖然是待敵動而後動,卻與陸半劍的劍同時到達,
采得是圍魏救趙,兩敗俱傷的打法。陸半劍見他刀法精妙,輕輕「咦」的一聲,左
肩向後一讓,回劍倒轉,化解了這一招,嘴里同時說道︰「有這般的刀法,又何必
要使什麼激將的詭計呢?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輸贏不論真丈夫!」
那湯光亭雖然躲在一旁,但這屋里每個人的一舉一動,所說的每一句話,無不
在他的眼楮耳朵里,這會兒見到陸半劍說到「輸贏不論真丈夫」時的那種痛快淋灕
的慷慨豪情,內心不禁跟著澎湃起來,暗暗立誓有朝一日也要這麼站在天下英雄面
前,挽袖擎劍,俾倪環伺,大喝一聲︰「盡管放馬過來!」震得天搖地動,風雲變
色。想到痴處,不由竊竊私笑。林藍瓶見他神色有異,推了他一把,說道︰「你笑
什麼?發神經嗎?」湯光亭臉上一紅,說道︰「沒……沒什麼……」
只見楊景修不再多話,他一招得手,後著源源不絕而出,陸半劍還了幾劍,不
禁越見越奇,心道︰「我道天下兵器,劍走輕靈,刀見雄渾。但這姓楊的刀法,不
但沉穩雄健,兼之輕忽飄逸。其中刁鑽靈巧,似乎更勝一籌。」雙方以快打快,尋
思之間,數十招已過。陸半劍不敢怠慢,長劍一抖,劍光陡盛,霎時四面八方全是
劍影,楊景修從未見過如此劍法,驚懼之下,反倒使他鎮定下來,內心一片空明,
眼楮所見,便是陸半劍遞來的一點劍尖,任他招式千變萬化,畢竟劍只有一把,單
刀使開,只听得叮叮當當地一連串聲響,雙方又已對拆數十招。
短短地一盞茶時間里,雙方你來我往,竟一連拆上了六七百招。永清難得有機
會看見本門師長如此施展本門武功,瞧得目不轉楮。因為這與平日在傳授武藝時大
不相同,一來是實戰經驗,並非喂招拆招,二來要他陸師叔全力施為,那也得要有
旗鼓相當的對手才行。他一時渾然忘我,情不自禁地更向前走了幾步,入神之處,
連陸半劍幾次漂亮的進擊都忘了叫好。
堪堪又是數百招轉眼而過,永清愈看愈覺得是又驚又喜,驚的是這楊景修看來
年紀還小自己這麼一截,武功竟精妙如斯,日後大是勁敵;喜的是本門武功練到高
明處,威力非同小可,一加印證,自己所學恐怕不過十分之一,尤其今日見陸師叔
使了幾套劍法對敵,有許多當初自己不明白不知道的地方忽然豁然開朗,只要假以
時日,勤練苦修,成為一代宗師也是指日可待。
一想到這里,不禁汗水涔涔而下,正在心醉神馳之間,忽然听到「砰」的一聲,
卻是明月關心戰局,瞧得眼花撩亂,加上內力不濟,無法收懾心神,心煩欲嘔,一
時支撐不住,昏倒在地。
這兩人打到酣處,愈顯得心無旁騖。而這更是楊景修自成名以來,頭一回遇到
如此高強的對手,他年輕好勝,原本還打算了最後一著︰「走為上策」,但此時打
得興起,卻一心只想從這位武林前輩的劍下,印證自己所學的武功。他身形一變,
在屋子里滿場游走,刀法大開大闔,氣象萬千。
陸半劍在與對方過了千余招之後,見他仍不斷有新招源源而出,心里不禁暗道︰
「難得!」這時見他刀法陡變,身子有如一條黑龍高飛低竄,氣派光明正大,與他
先前專走刁鑽冷僻之路頗有不同,對了幾招之後,更覺威力,忽然心里閃過一個**
頭,說道︰「你這是佛門正宗的武功!你是少林弟子?」楊景修听著一愣,回道︰
「晚輩不是!」陸半劍眉頭一皺,仿佛尋思著什麼,說道︰「是嗎?那可奇了?」
劍鋒一轉,嗤嗤有聲。楊景修知他又換了一套劍法,見來勢非同小可,回刀一架,
連忙使了個「散花蓋頂」,只听得「當」的一聲清響,楊景修但覺右手虎口發麻,
要不是布條纏手,單刀便要月兌手而出,不禁嚇出一頭冷汗。這時只听到永清在一旁
驚呼︰「是九華神劍!」
陸半劍有意賣弄,慢條斯理地道︰「永清,你好好看著。」永清知道師叔藉機
點撥于他,喜出望外,連道︰「是!是!」當真眼楮連眨都不敢眨一下。
楊景修早聞陸半劍九華劍法厲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尤其只要自己的
刀與他的劍相交,便能感到陸半劍的內力直透劍尖而來,每次都震得他手臂酸麻,
而且一招強似一招,似乎永無止境。他暗暗心驚,不由得加快腳下步伐,到後來猶
如足不點地,而手中單刀已是遮攔多,還擊少。
陸半劍九華劍法威力無儔,劍尖所指之處無堅不摧,不過楊景修步法奇幻,仗
著高明的輕功巧妙閃避,十招之中還能還上一兩招,雖然如此一來兩人功力高下立
判,但一時之間陸半劍卻真也奈何他不得。只是苦了這廳上一干桌椅板凳,店掌櫃
與小二听著它們一一碎裂的聲音,不由叫苦連天,欲哭無淚。
那廂楊景修不住逃避,狼狽萬分,這廂陸半劍久戰無功,也不禁漸漸心浮氣躁
起來,心里上的負擔並不比楊景修好過到哪里去。他逐漸失去耐性,把原先因為愛
才而保留實力的**頭拋諸腦後,甚至有些氣惱楊景修的不識好歹,只想︰「今日竟
然跟一個後輩小子僵持這麼久,最後若不能收拾于他,我這張老臉以後要往哪里擱?」
出手也就越來越重。
楊景修首當其沖,當然能感覺到陸半劍的心里變化,只是陸半劍出手愈凌厲,
破綻反而愈多。楊景修咬牙苦撐,忽然瞥眼見到陸半劍揮劍斜至,劍芒顫動,楊景
修雖不知這一招式的名稱,卻清清楚楚識得這一招陸半劍先前已經使過,只是那時
快而綿密,無隙可乘,這會兒雖然更見威力,但失之急切,右脅破綻盡出。楊景修
見機不可失,斜跨一步,身子一矮,毫不客氣地挺刀攻至,使得是一招「孟德獻刀」。
沒想到這招才遞出一半,驀地見陸半劍轉身抬起一腿,便往自己的刀背上踩落。
楊景修萬萬沒想到陸半劍竟然有此一招,其時距離又近,陸半劍速度又快,當下想
也不想,左手伸指成爪,便往陸半劍的腳背抓落。
陸半劍見他變招敏捷,不由暗道一聲︰「好!」右腳使勁,便想與他硬踫硬,
一較高下。接著只听得「砰」的一聲,腳背上太沖穴忽然一麻,陸半劍暗呼︰「糟
糕!」急催內力勁透腳背,順勢踢出。
原來楊景修見陸半劍這一腳厲害,倒也不敢硬抓,當下改爪為指,以食指疾點,
只是太沖穴是點中了,使出的內力卻有如江水灌入汪洋大海,霎時間無影無蹤。這
一指之力既然無功而返,陸半劍跟著踢來的一腳便隨之加身,楊景修只覺胸口一陣
煩悶,雙腳已然離地。
眾人只見楊景修身子不住地往後飛,喀喇一聲,撞破窗戶而去。陸半劍潛運內
息游走全身諸穴,確定楊景修這一抓毫無異狀後,雙足一點,也跟著飛身而出。兩
人這幾下兔起鶻落,霎時間都失去了蹤影,永清追到門外高喊︰「師叔!師叔!」
極目四顧,都早去得遠了,卻哪有人回應。余下眾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多話。只
是一個號稱半劍,一個擅長快刀,最後竟各自使出拳腳才分出高下,不禁令人為之
傻眼。
卻說那楊景修借力使力,順勢撞破窗戶揚長而去,陸半劍在後緊追不舍,兩人
一前一後,這一路直追出小鎮外一二十里。楊景修的輕功造詣原甚高于陸半劍,只
是受了那一腳後,全身血脈翻騰,頭暈目眩,這才慢了下來,與陸半劍鬧了個旗鼓
相當。但到了後來,陸半劍渾厚的內力漸漸佔了上風,兩人的距離也一尺一尺地拉
近。楊景修見情勢不妙,靈機一動,忽然一個定步轉身,回頭往鎮上跑。
那陸半劍見他忽然掉頭,還以為他放棄逃走,決心一較高下,于是更不停步,
揮劍迎上。卻見楊景修把手一揚,手中單刀竟然飛出,先人而至,陸半劍不料他竟
來這麼一手,身子一矮,避而讓之,手中長劍顫動,以防敵人後著。只是那揚景修
哪有什麼後著?單刀重回手上,兩腳使勁,早已沖出兩三丈遠。陸半劍待知上當,
所練的輕功卻不能像揚景修那般說停便停,這麼一來一往,兩人又拉出了五六丈遠。
陸半劍從未遇過這麼狡猾的對手,他這一生最喜歡做的事,便是一對一的對決,
然後各自使出最得意的功夫,痛快淋灕地打上一架,也就是他所謂的「輸贏不論大
丈夫」,雙方直來直往,正大光明,轟轟烈烈的那種氣概。其實江湖上人物形形色
色,老奸巨猾的人何曾少了,只是他的武功實在太強,一般的人物在他面前無不打
起十二分精神,戰戰兢兢的應付,那不是不想狡猾,而是狡猾不起來。
楊景修的個性與他大不相同,雖然也是「輸贏不論」,但他的「不論」卻是
「不必」。也就是陸半劍的不論,還是要分出勝負,只是不去計較誰輸誰贏,務求
過程痛快;而楊景修的不論,卻是根本不必要分出勝負,他字典里的打架這種事是
隨興的,跟你有仇就打到你死我活,沒有深仇大怨的就彼此練練。所以在基本態度
上,楊景修其實遠較陸半劍更為豁達。
這陸半劍自途中被楊景修擺了一道,心里是愈追愈氣。他心有旁騖,這回程便
再也無法拉近距離。
一個年輕氣盛步履輕盈,一個爐火純青腳力雄健,這二十里路轉眼便到。陸半
劍見楊景修又跑回小鎮上,心里疑竇暗啟,忽地見他一個轉身,消失在街角,吃了
一驚,急忙躍上一旁的房舍屋頂。張目望處,只見楊景修的身影閃進了一間紅瓦人
家。陸半劍連忙幾個起落跟上,推開屋門,卻進到了一處磨豆腐的磨坊。這磨坊也
沒多大,土牆邊只靠了一只驢子,後門敞開,一個人影也無。陸半劍退回原路出來,
四處又兜了幾個圈子,竟是將楊景修給跟丟了。
陸半劍心**一動,尋路返回原先歇腳的飯館,遠遠地卻見永清明月等四人,兩
兩攙扶著向他走來。陸半劍迎向前去,說道︰「出來的時候沒踫見什麼吧?」永清
見師叔面無表情,知道沒能截下楊景修,不敢追問什麼,只回道︰「我們出了些銀
子賠給了飯館後,就馬上出來了,路上沒見到什麼。」陸半劍「喔」的一聲,表情
漠然,過了一會兒,才道︰「眼下也沒什麼事了,你們就一起先回山上吧!」永清
道︰「松清師弟與明心他們便在附近,還是讓明月與明心他們送受傷的師兄弟們回
去吧,弟子還是跟著師叔,听候師叔差遣。」
陸半劍白了他一眼,說道︰「怎麼?臉丟得還不夠嗎?」永清聞言一愣,一時
不能言語。那明月見狀,接口說道︰「太師父,這事不能怪師叔,那人武功高強……」
陸半劍「哼」地一聲打斷他的話,說道︰「明月,你過來。你老老實實地回答太師
父的話︰‘你們沒事為什麼會去招惹到他呢?’」明月回道︰「不是我們去招惹到
他,是他先來惹我們……」陸半劍蠶眉一豎,喝道︰「胡說八道!」明月見太師父
忽然生氣,連忙跪倒,只是回道︰「是!是!」
永清站在一旁听著皺起了眉頭,心道︰「你這個小王八蛋,一會兒說不是,一
會兒說是,這一下子大家伙兒不全都給你害死了!」只听著陸半劍繼續說道︰「那
姓楊的為人雖然狂妄傲慢,但是他的武功招數光明正大,是正宗名門,尤其是他的
內功應屬佛門一路,恐怕跟少林頗有淵源。這樣的人怎麼會是奸邪之徒呢?一定是
你們這幾個兔崽子,仗著無極門的招牌,到處招搖,惹得人家不快!」
永清心想,原來這不過是師叔你的猜想,卻不是听到了或看到了什麼,這話還
不都是人講的?連忙上前解釋道︰「啟稟師叔,這事說來話長。咱們無極門靠著歷
代先祖的努力,這塊招牌雖然可以讓後世弟子招搖,但卻也引來更多的側目。所謂
樹大招風,江湖上也是有不少人,處心積慮地想打敗幾個無極門弟子,以做為他們
揚名武林的跳板。師兄弟們平日都有職務在身,還要分心處理這些事情,難免不有
些心浮氣躁,反應過頭。再加上近日為了明春掌門奉詔上京之事,大家各自忙得焦
頭爛額,做事不免失了分寸,也許不知哪里因此得罪了那個姓楊的也說不定。所以
說實在的,我們起初根本不想理會他,但是他卻一直以暗嘲熱諷來挑釁,一清師兄
氣不過,這才動手拔劍的。」
陸半劍一听到他又提起掌門要奉詔上京的事情,不覺心煩意亂,一方面也是听
他言之成理,當下將手一擺,道︰「罷了,罷了!明月,你起來吧!不過你們既然
知道咱們無極門樹大招風,動輒得咎,那就更應該小心在意才是。那楊景修的事,
就交給我來處理。你們去忙你們的吧!」永清知道這位師叔對掌門奉詔之事頗有意
見,還因此與掌門吵上了一架。永清刻意于此時提出此事,目的就是為了轉移他的
注意力。
眼見目的達成,永清便道︰「是,弟子這就先帶受傷的師兄弟回去。但要是楊
景修又來啟釁怎麼辦?」陸半劍道︰「我想那倒不至于,剛剛他受了我一腳,傷得
也許不重,但是你們人多勢眾,打起架來,他多半要吃虧。」永清心想︰「那就更
加不能放過他了。」口里卻道︰「是,那弟子這便啟程。」陸半劍道︰「且慢!」
永清轉回頭來,道︰「師叔還有什麼吩咐?」抬眼望見陸半劍看著前方,仿佛見到
熟人似的往前走去。眾人見狀,一一跟上。
那陸半劍走到一對少年男女面前,向那位少年拱手說道︰「這位小兄弟,敢問
你是不是千藥門的弟子?」那在一旁的少女正欲張口,少年一把捂住她的嘴巴,搶
先開口說道︰「不知道長有何貴干?」陸半劍捋髯微笑道︰「貧道與貴上掌門萬先
生早年頗有交情,如今多年不見,不知萬先生近來可好?」少女掙月兌少年捂住她嘴
的手,說道︰「奇怪了,你們問我們干嘛?我們怎麼會知道呢?」
陸半劍听著微微一愣。那少年急忙搶著說道︰「我看這道長不像是壞人,跟他
說了也不打緊吧。」少女道︰「說什麼啊?」少年不理她,長揖回禮道︰「我家主
人出了遠門,已經五六個月……不,不,差不多七八個月了,到現在還沒回來,也
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眾人一听,無不皺眉。這五六個月跟七八個月,期間相差
兩三個月之久,怎麼會有人那麼糊涂,把自己家主人出門的時間都搞錯了。
那陸半劍似乎不以為意,只道︰「原來如此,那可真不巧了……」少年道︰
「請問道長是不是要求醫?」陸半劍訕訕一笑,道︰「那是貧道幾個不成器的徒兒,
好勇斗狠,技不如人。」少年道︰「那倒不妨,這會兒我們家少主正在谷里,一般
刀傷內傷,原是難不倒他的。」陸半劍道︰「不忙,貧道原想順道一訪故友,他如
不在,那便不叨擾了。為了這一點小傷,還特意跑到千藥門去,那不是殺雞用牛刀,
太小題大做了嗎?」
那少年又謙遜了幾句,陸半劍就是不肯,只托他帶話問候。一陣客套,便相互
拱手告辭了。
眾人走出幾步,永清待得那對少年男女彎過街角,忽向陸半劍問道︰「師叔,
剛才那兩個不過是個小鬼頭,為什麼對他說話那麼客氣?」陸半劍道︰「以後你們
在江湖上行走,如果踫到穿著打扮跟那個男的相同的人,那便是千藥門的人。雖然
不必要你們刻意去討好,但是也不要去招惹他們。千藥門掌門萬回春醫術天下第一,
誰也難說自己日後一定用不上,彼此留個轉圜空間,對大家都有好處。」眾人點頭
稱是。
卻說那對少年男女一轉過街角,那少女忽道︰「好端端的,干嘛騙人啦!」少
年道︰「我怎麼騙人了?我說的可都是實話。」少女道︰「你假扮千藥門弟子,這
不是騙人是什麼?」少年道︰「這可好笑了,我從頭到尾也沒說過我是千藥門弟子,
是他自己一上來就問我是不是千藥門弟子的。接下來他問的問題恰好我都知道,也
許我說得不對,可我也沒扯謊是吧?」少女不以為然,說道︰「哼,反正你沒承認
你不是千藥門弟子,就是你不對!」少年頗不耐煩,說道︰「好,好,好,隨你怎
麼說。」
原來這少年男女正是湯光亭與林藍瓶。他們兩個躲在飯館的桌子底下,直到陸
半劍追出飯館,這才與店小二等一一探頭出來。後來永清等人給了銀子匆匆離去,
他們也就前腳後腳地跟了出去。湯光亭心里雖然還滿關心楊景修的,甚至站在他這
邊,希望他能打敗那個嚴肅拘謹的老頭子。但是自己的武功實在相差太遠,他們兩
人來去如風,連在一旁干瞪眼的機會都沒有。湯光亭一方面感到氣沮,另一方面也
是力有不逮,信步之間,就被陸半劍給叫住了,他不知道原來他穿在身上的,正是
馮雲岳的衣服,服色以及樣式是千藥門門人特有標記。
這會兒湯光亭被林藍瓶煩得有點光火,連說了幾個「好」字,當即閉嘴不語。
林藍瓶見他心中不快,倒也不敢再惹他,畢竟自己女孩子一個,只身行走江湖多有
不便,再說身上也沒盤纏,而且不但不認得路,更是無家可歸,如今還得靠湯光亭
帶路,才能找到世上唯一的親人,因此見他怏怏而行,也只有快步跟上。
這一路直走出小鎮外。林藍瓶見湯光亭只是不住地望前走著,也不疑有他,便
這麼跟著跟著,不知不覺中,地上的影子逐漸拉長,猛然發現,卻是過了正午。
林藍瓶才生過一場大病,走了兩個多時辰的路,已頗覺不適,這會兒又饑又渴,
放眼望去,前面又是一片樹林,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不知何處才有人家。再看湯
光亭的樣子,好像根本就沒有停下來歇腳的打算,她實在忍不住,終于開口說道︰
「湯大哥,我們還要再走多久啊?」
湯光亭聞言忽然停步,回過頭來看著她。林藍瓶見他表情古怪,問道︰「怎麼
了?」湯光亭皺眉道︰「我實在不能確定,不曉得是不是……唉,我們好像迷路了……」
林藍瓶大叫一聲,說道︰「什麼!」頗有興師問罪之意。湯光亭見她神色不善,雙
手一攤,說道︰「哎呀,你干嘛!我見你一路上沒吭氣,還以為我走對了咧!」林
藍瓶柳眉倒豎,氣呼呼地道︰「我要是知道上你們那個什麼賊窩山寨的路,我不早
自己走了,還要陪著你這個大傻瓜干什麼?你長得挺美的嗎?」
湯光亭何嘗不是滿肚子的苦水,這會兒听林藍瓶溫柔安靜不到幾個時辰,便又
跟他使性子,不覺肝火上升,亦怒道︰「我這也是生平第一次下山,記錯了也是難
免,你要是不開心,有更好的主意,那你自己走你自己的好了!」說完轉頭就走。
林藍瓶使性子歸使性子,卻也不是沒大腦,見他發怒,當即閉嘴,仍是乖乖地跟在
後頭。
听得身後腳步聲響,湯光亭不回頭也知道林藍瓶還是跟上來了,不覺好氣又好
笑。當日初見林藍瓶時,便覺得這位姑娘雖然刁蠻任性,但反過來說卻也十分活潑
可愛,在與她相處的這一段時日,縱使不免多有她的苦頭吃,但此時憶及,卻感到
頗為有趣,比起梅映雪的老成,那更是另一番滋味了。
他年少好玩,便想捉弄她一下,忽然站定腳步,林藍瓶跟在後頭,一個沒留神,
直接一頭撞在他的背上。湯光亭回頭佯怒道︰「你跟著我做什麼?不是要各人走各
人的嗎?」林藍瓶連忙道︰「不是啊,你听,听到什麼聲音沒有?」湯光亭不上她
這個當,故作側耳狀,說道︰「什麼聲音?我沒听到。」林藍瓶推了他一下,道︰
「我說真的啦,你听,前面好像有人在打架。」
湯光亭見她表情認真,將信將疑,道︰「是嗎?」他不知林藍瓶多練了他兩年
內功,耳聰目明,已比一般常人靈敏。望前走去,不一會兒,湯光亭也隱隱听到兵
刃交斫的聲音。兩人好奇心起,當即避開大路,躲進一旁的樹叢里,伏低身子往那
聲音走去。
復往前行不久,那兵刃交斫摻雜人的呼喝聲已清晰可聞。兩人不敢再走,就地
撥開樹叢往前探視。只見前方不遠處,有兩道黑影正斗在一起,其中一人擎刀,另
一人持劍,雙方你來我往,打得激烈異常。湯光亭環視兩旁四周,在那下首之處,
見著一人正盤膝而坐,雙眼緊閉,如入禪定,對于眼前的戰局不視不聞。而他的身
旁又站著兩個人,一人左手撫胸,右手撐著身旁的樹干,臉上盡是痛楚的表情,另
一人的右手正扶著他,兩眼緊盯著眼前的戰況。總共三個再加上打斗中的其中一人,
雖然有老有少,卻都做道士打扮。
湯光亭正思索著他們是否與剛才踫到的無極門有關時,不意間遠遠地又瞥到在
那激斗的兩人身後,又站著兩個人,一老一少,老者持劍兩手環抱胸前,老神在在,
仿佛事不關己,少者則劍已出鞘,兩眼專注直視,不斷地左右來回踱步,好像隨時
都要沖上去廝殺一番的的樣子。而這兩人的穿著打扮,卻又不是道士。
湯光亭原本擔心被人發現,所以距離遠了,這時見他們大多專心關注,便大著
膽子再往前去。那林藍瓶見他忽然又行動,知道他的心意,急忙在後面拉他,卻被
他一把甩開,林藍瓶無奈,只得跟上。
兩人正行間,忽然听得「當」的一聲巨響,一柄長劍唰地穿過樹叢,就落在湯
光亭的眼前。湯光亭嚇了一跳,接著便听到有人哈哈一笑,說道︰「下一個輪到誰,
快滾出來。」湯光亭听這聲音挺熟,忍不住探頭出來一看究竟。定楮一瞧,只見那
個使刀者,正是剛才才見過的楊景修,他急忙再環顧一遍其他人的面孔,卻一個不
識。
只听得原先使劍與楊景修斗在一起的道士,這會兒兩手空空,他雙拳舞動,大
喝一聲︰「我還沒躺下呢!接招!」說著猱身而上。楊景修「嘿」地一聲冷笑,側
頭讓過,左掌一攤,使的是一招「墨燕點頭」。湯光亭見楊景修的胸口血跡斑斑,
行動也不似在飯館里與陸半劍對招時那般靈便,心里便想︰「陸半劍那一腳,恐怕
真是踢中他了。」又想︰「在這里的每一個人,看上去個個身懷武藝,這般輪番上
陣,打的是車輪戰的如意算盤。哼,這一群牛鼻子道士,無恥之極,恐怕跟無極門
月兌不了干系。」又瞧了瞧在一旁觀戰的另外兩個人,尋思︰「這兩個人不知什麼來
頭?」
正做沒理會處,只見楊景修與那道士雙掌相交,「踫」的一聲,兩人身子一晃,
都各退了一步。湯光亭與莫高天相處了兩天,看過他幾次與人交手,見識增長不少,
知道這是高手比拼內力。只見那道士的年紀比楊景修大了許多,楊景修這般硬接,
多半要吃虧。卻見兩人身形一晃,又對了一掌。這回兩人出力更大,「踫」的一聲
響,那道士連退幾步,一跤跌坐在地,面如土色,楊景修卻如木雕泥塑般定立原地
不動,哈哈一笑,說道︰「哈哈,無極門天罡正一神功也……不……」一句話沒說
完,腦袋一仰,噴出一口鮮血出來。
湯光亭原以為楊景修深藏不露,見他突然吐血,倒是吃了一驚,接著只看他身
子一晃,仗刀拄地,左手伸出袖子往嘴上一抹,居然還是接著笑道︰「也……不過
如此……」那在一旁觀戰的老者,臉色鐵青,如罩寒霜。
只見那老者身旁的漢子將手中長劍虛劈幾下,口里喝道︰「姓楊的,就讓我來
會一會你!」那老者將手一攔,道︰「慢著,百成!」那漢子道︰「怎麼了師父?」
那老者道︰「你沒瞧見他傷重吐血,奄奄一息嗎?」那漢子道︰「百成瞧見了,那
還不趁這個時候收拾下他,更待何時?」那老者道︰「這楊景修在江湖上頗有些名
聲,要是你真的把他收拾了,明天江湖上不就都會說︰‘快刀楊景修栽了,听說還
是栽在長劍門的一個後輩小子石百成的手上。’你石百成一夕成名,這可不就累了
咱們無極門的這些師兄了嗎?」那石百成道︰「會嗎?這百成可不懂了。」那老者
笑道︰「無極門這麼多師兄弟被楊景修所傷,而最後楊景修又被你拿下,這可不是
說無極門不如長劍門嗎?」
這話被那剛剛與楊景修對掌,一跤跌坐在地的道士听到。他「哼」地一聲慢慢
站起身子,冷冷說道︰「周兄,您也別客氣了,待會兒小徒若是再不成,說不得還
望長劍門拔刀相助,免得今日全數葬身于此。」那姓周的老者見他明明才被楊景修
一掌撂倒,才一會兒的工夫,馬上又能行動說話如常,對于無極門天罡正一神功更
添一分佩服,忙道︰「您這是哪兒的話?無極門天罡正一神功高深莫測,薛師兄內
力深湛,實在可喜可賀。這姓楊的雖然號稱快刀,但此刻他上氣不接下氣,薛師兄
只消出一根小指頭,恐怕就能讓他躺下。長劍門今日于此,不過做一個見證罷了,
剛才制止小徒,不過是不想掠人之美,薛師兄千萬不可誤會。」話是這麼說,但也
有想試一試他的意思。
那姓薛的道士轉**想想也是,但長劍門在一旁看戲卻也是事實,當下避重就輕,
淡淡地道︰「剛剛我一跤坐倒,這里人人都見到了,是我輸了,我要是耍賴不認,
死纏爛打,那豈不成了市井無賴了嗎?」回頭說道︰「善清,去替為師的拿下了!
這劍術上要是有使得不周全的地方,正好叫長劍門的長輩們請教。」那在一旁扶著
同門師兄弟的年輕道士應了一聲,拔劍出鞘,走到楊景修的跟前,眼里看著周姓老
者,說道︰「請周師叔還有石大哥指教。」竟不把楊景修放在眼里。
楊景修不慍不火,淡淡說道︰「原來你也是清字輩的,不知與貴派的一清道兄
比較起來,哪一個武功厲害?」善清「哼」地一聲,說道︰「我一清師兄乃無極門
三清劍之首,善清如何能比?但他今日不幸遭奸人所傷,善清顧全同門義氣,明知
學藝不精,也要為他出這一口氣!」那石百成拍手叫好,贊道︰「好啊善清!好樣
的!」
楊景修道︰「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足尖往那刀背一點,那單刀突
然從地上跳了起來,逕往善清門面招呼過去。
那善清自從本門第一位師長與楊景修對招以來,對于楊景修所對應出來的每一
招每一式,無不用心記憶,詳加推演揣摩,如今自己無極門這一方的四人,已經有
三人先後輪流上陣,對方在他眼前使用出現過的招數,不知幾千,按理對手大致的
出招習慣與接招應變方式,也早該在心里有個譜了。再加上楊景修就算再厲害,此
刻也已是強弩之末,正如石百成的師父所說,恐怕只消一根手指頭就能讓他躺下。
善清想起師父在吩咐自己收拾楊景修時,那種鼓勵關愛眼神,擺明了是要讓自
己坐享打敗快刀後成名的果實,免得在無極門里,永遠排在三清劍的後面,一輩子
出不了頭。這無形之中給他帶來的壓力,讓他下定決心要出重手盡速解決楊景修。
此時見楊景修說動手就動手,單刀一彈,竟往自己門面而來,心里對于他的頑強不
禁感到佩服,卻也更加讓他覺得今日若不除此人,恐怕後患無窮。
善清見單刀掩至,毫不思索地側身一讓,手中長劍同時遞出,攻守兼具,使的
是一招「圓轉如意」。湯光亭雖然武藝低微,但也瞧得出他這一手頗為犀利,楊景
修才受傷咯血,連站都站不穩了,這下只怕要糟。果見楊景修這第一招出奇不能佔
到便宜,接著便一路挨打,毫無還手的機會,待拆到第二三十招上下,只听得善清
大喝一聲︰「著!」楊景修左肩應聲中了一劍。又堪堪過了十來招,接著又听得
「嗤」的一聲,右腿多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湯光亭在一旁瞧得心急,便動手去將那姓薛的道士,剛剛飛落在樹叢里的長劍
給拿在手上,做出一付躍躍欲試,想要拔刀相助的樣子。林藍瓶伸手拉住他,輕道︰
「你想干嘛?」湯光亭道︰「你沒瞧見嗎?他們那麼多人欺負一個人,這不是太……
那個什麼了嗎?」林藍瓶也認出楊景修來了,便道︰「那個家伙剛剛在飯館里,不
知可有多神氣,怎麼這一會兒不見,卻變得這般不濟?」
湯光亭瞪了她一眼,說道︰「他們一個一個這麼輪流打下來,任你武功再高再
強,就算累也把人給累死了。」林藍瓶雖不是江湖中人,但對江湖上的事也頗有所
聞,也知道以多欺少,以眾凌寡,甚不合乎江湖道義,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也道︰
「這群人是過分了一點。」
其實湯光亭今天才第一次遇見楊景修,根本談不上有什麼交情,之所以這麼在
乎他,一方面是他初入江湖,不知江湖險惡,只覺路見不平,仗義執言是理所當然
的事,而另一方面的因素,卻是楊景修自信瀟灑與豪放不羈的個性,深深地吸引住
他。雖然之前他也很幸運的,在幾天之內就見過幾位武林的成名人物。撇開沈鳳鳴、
熊一飛等,在他面前敗得狼狽的幾個人不說︰宋鎮山劍法精妙,但為人卻呆板無趣,
老是愁眉苦臉;莫高天武功深不可測,卻過于狂妄自大,目中無人;陸半劍劍如閃
電,威力驚人,可惜性子急躁,又裝著一付道貌岸然的樣子。只有楊景修快意自然,
兼之少年成名,最符合他對未來的期望。
這會兒听到林藍瓶也表示同意,更覺受到鼓舞,眼見楊景修漸漸不支,卻不吭
一聲,不由心焦起來,這時楊景修正巧一跤絆倒,順勢在地上翻了幾滾,正往自己
這邊靠近,那善清毫不放松,縱身一躍,提劍跟著刺來。
說時遲,那時快,便只听到「鏗鏘」一聲,同時有人喝道︰「住手!」「什麼
人?好大的膽子啊!」接著劍光一閃,一柄長劍飛出,落在一旁的草叢里。只見善
清愣在原地,手上空空如也,臉上俱是驚疑的神色。楊景修則是靠在一株樹干底下
一跤坐倒,臉色慘白,身旁不知何時站著一人,手持長劍,正氣凜凜,卻是湯光亭。
眾人原先關心戰局,全沒發現在一旁還有人窺視。不過湯光亭既然現身,依眾
人的武功之高,林藍瓶焉能再躲?眾人圍了過來,那姓薛的道士喝道︰「還有誰鬼
鬼祟祟的躲在里面?快給我滾出來了!」他見湯光亭衣衫污穢,想他是個鄉野村夫,
農稼漢子,想必躲在樹叢里的應該也是一般,口氣便頗為輕蔑。沒想到樹枝顫動,
從里面走出來的竟是一個豆蔻少女,亭亭玉立,衣衫卻頗為光鮮,眾人一見,都輕
輕「哦」的一聲。
湯光亭與林藍瓶的突然出現,包括楊景修在內,人人都是滿月復疑竇。那石百成
最是沈不住氣,劈頭就罵道︰「你這臭小子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躲在這里偷看爺兒
們練功,你們這可是犯了武林大忌,你們還要命不要?……哎喲!你這手上還拿著
我們薛道長的劍,真是不要命了,還不快快還來!」湯光亭被他這麼一連串咄咄逼
人的口氣給弄僵住了,把原本想好的一些場面話全部咽了回去,只道︰「你……你
們這麼多人欺負他一個人,羞也不羞!」
石百成喝道︰「臭小子胡說什麼……」抬起手來作勢要揮拳,姓薛的道士一把
攔住,說道︰「師佷且慢!」石百成把手停在半空中,听他示下,卻听得自己的師
父接口道︰「村野小童,理他做啥?快打發走了。」姓薛的道士道︰「周兄稍安勿
躁,待我問來。」走近湯光亭,問道︰「這位小兄弟,是到這附近采野藥嗎?萬師
父他可安好?」
湯光亭見他對自己如此和善倒吃了一驚,再听他說話更是牛頭不對馬嘴,但忽
然間福至心靈,竟月兌口說道︰「我師父他前幾個月出門去了,道長認識我師父嗎?」
語音誠摯,說得跟真的一樣。
原來這姓薛的道士,名叫薛遠方,正是當今無極門掌門人最小的師弟。無極門
與千藥門素來交好,是故陸半劍一眼便認出湯光亭身上的服色,而這薛遠方是無極
門的第四把交椅,豈有不識之理?所以一上來便試了湯光亭一下,見他反應自然,
答如所問,心里倒信了八成,接著說道︰「我與令師曾有數面之緣,算來也是你的
長輩。小兄弟路見不平,仗義勇為,萬師父有你這樣的徒兒,老道也實在為他感到
高興。不過在你眼前這位,乃是奸惡之徒,絕非善類,你這份心是用錯地方了。」
轉頭對善清說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善清有負師望,害怕師父責罵,顫顫巍
巍地道︰「他……他飛刀而出,刀柄後面的繩索纏住了我的劍,然後……」薛遠方
點了點頭,道︰「好了,我知道了。」善清道︰「是,是。」
那姓周的老者見薛遠方居然跟那個小鬼談這麼多話,不禁疑竇暗啟,開口向那
薛遠方問道︰「這小子什麼來頭?薛師兄居然對他這般客氣?」薛遠方道︰「那也
不叫什麼客氣。他是千藥門的弟子。」姓周的老者道︰「哦,原來如此。」雖然仍
是一肚子疑問,卻不願顯得比薛遠方孤陋寡聞,便不再追問下去。回頭見湯光亭還
是待在原地不動,便向他說道︰「喂!你們千藥門可是名門正派,絕不可能跟這奸
徒有什麼瓜葛,還是快快離開,免得多惹是非。」
湯光亭听他這麼說,礙于扮演的角色,如果自己堅持不讓開,恐怕就站不住腳
了,便佯裝恍然大悟,說道︰「原來事情是樣的,你們這麼一說我就懂了。難怪剛
剛在前面那個鎮上,躺在地上的這位仁兄也被四五個道士圍攻,不用說,這人果真
是罪孽深重,否則為何天底下的道士都要追殺他呢?不過那幾個道士……哎,可惜,
可惜!」
薛遠方听他講什麼道士,立刻留上了心。雖然天底下的道士不知凡幾,但這幾
天無極門分派了幾隊人馬追捕楊景修,在這附近又成群結隊會武功的,恐怕就是無
極門的人了。于是馬上追問道︰「不知小兄弟嘴里所說的道士,不知他們相貌如何?」
湯光亭道︰「你是說他們的長相嗎?」薛遠方道︰「正是。」湯光亭故作思索狀,
沉吟道︰「這個嘛……當時場面混亂,我也記不清楚了,不過他們其中有一個老道
士……」指著薛遠方,續道︰「年紀看來比你還老得多,身材長得是高頭大馬,兩
只手掌張開來,就像兩只蒲扇那麼大,嘿,瞧不出他兩邊的頭發都已經白了,可是
這劍法可快得很吶!不過躺在地上的這位仁兄也不賴,一柄單刀使開來,就像在刮
風一樣。兩個人就這麼你刺過來,我砍過去,看得我是眼花撩亂,目瞪口呆……」
連說帶比,看得善清與他同門師兄弟是面面相覷。那楊景修躺在樹干底下看著湯光
亭,也是一臉狐疑。他早已認出他們是飯館中的那兩人,而且看樣子是友非敵,更
讓他模不著頭緒。
眾人听他說了一會兒,善清忽道︰「師父,他說的那道士可能是陸師伯,還有
永清他們,可是永清他們那一組,還有陳師弟與黃師弟,他們兩個可不是道士啊……」
話沒說完,湯光亭插嘴道︰「咦?你怎麼知道?難不成你也瞧見了?怎麼你光看他
們挨打,也不出來幫忙?」
善清不擅長耍嘴皮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說道︰「我才沒瞧見呢!你說他們
全都挨打,我才不信呢!我師伯他武功高強,世間少有敵手。」湯光亭指著楊景修
道︰「那請問他是怎麼跑到這里來的?後面怎麼沒人追啊?」薛遠方听他這麼說,
心里想起剛剛與楊景修交手的情況,確是覺得他招式精妙,但力不從心,好像才與
人打過一架的樣子。雖然自己仍被他以巧勁絆了一跤,但他死命硬撐的結果,卻也
重傷嘔血,這實在與他在外名聲不符。
所以薛遠方雖懷疑湯光亭的說詞,但也不免心中惴惴,便道︰「善清,你身上
沒傷,趕緊追到鎮上去,要是發現什麼,立刻回報!」善清領命而去。湯光亭心道︰
「你既然派人去查,那便是說信我了。」便道︰「快去快去,遲了可就踫不到了。」
那姓周的老者見湯光亭耍個沒完,心里頗為不耐,便向石百成使了個眼色。石
百成會意,伸出左手去推了湯光亭一把,說道︰「好了,好了,既然大家都是站在
同一邊的,還是請讓一讓。」嘴里是說了個「請」字,手底下卻使上了勁。薛遠方
是何等人物,石百成的手段如何逃得過他的眼楮?他本欲出言制止,但想起正好藉
此試一試湯光亭的虛實,因此右手只伸出一半,便硬生生打住了。
石百成見狀更是放開了膽子,這一推便使上了七成力。湯光亭等到發現他神色
不對時,掌力已然加身。慌亂當中,只有反射性地使出自己最熟捻的功夫。只見他
將左足一跨,右弓左箭,接著大旋上臂,連消代打,用右肘將這一掌頂了下來。兩
人的身子都晃了幾晃。
薛遠方見他雖接得巧妙,但招式倒也平常,更是張大了眼楮瞧下去。這第一招
既過,石百成更不打話,右手一伸,將手中配劍倒轉了過來,用劍柄去點他的胸口。
那姓周的老者見徒弟動了兵刃,惺惺作態道︰「百成,武藝切磋,不得胡鬧!」那
石百成應了一聲︰「是!」手底下卻更快了,見湯光亭雙手合圍去化解他這一招,
左手便跟著一掌拍了過來。他這一招叫「鐘鼓齊鳴」,已是長劍門里的上乘功夫,
那周姓老者見徒兒這一招使的時機與方位無不恰到好處,不由得贊了一聲︰「好!」
算是給徒兒的鼓勵。
這一聲「好」還在耳邊回繞呢,那一邊接著「啪」的一聲,只見湯光亭一個立
足不穩,俯身跌了下去。
石百成見狀,笑道︰「哎喲,當真對不住!我這一招用力過頭了。」彎腰要去
扶他。豈料那湯光亭心有未甘,趁他彎身不注意的時候,右腳倏地踢出,正中他的
胸口。只是湯光亭這一腳只是力大,並不含任何內勁,石百成連退數步,便消解了
這一腳。
那姓周的老者忽道︰「薛師兄,這小子的功夫,不是一個師父傳授的。」薛遠
方如何看不出?只是他認錯了人,礙著面子不好意思說話,眉頭卻不由自主地皺了
起來。
石百成雖然挨了湯光亭一腳,卻反倒讓他掂出湯光亭的斤兩。他一邊听見師父
說的話,一邊瞧著胸口髒污的大鞋印,不由大怒,右手一抖,劍鞘月兌劍而出,喝道︰
「臭小子,作死嗎?」寒光一閃,便要斬湯光亭于劍下。
楊景修見狀大驚,但他此時全身傷痛,胸口如巨石郁結,一口氣隨時有可能轉
不過來,根本別提出手救人了。心里只道︰「今日居然讓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為自
己賠了性命!」他于心不忍,待要閉眼不看,忽听得「當」地一聲,卻是有人出劍
對招,擋了一劍,仔細一瞧,竟是那個一直默默待在一旁的小姑娘。只見她嬌小的
身軀滿場飛身游走,手中長劍舞成一團白光,正與石百成斗在一起。
出劍接招的,自然便是一直待在一旁的林藍瓶了。她原先不願淌這渾水,心不
甘情不願地跟著湯光亭躲在一旁偷看,待到被人發現,卻也是不得已,只盼湯光亭
一陣瞎扯能夠蒙混過關,當然也就不敢多說話了。但是最後情勢不得控制,自己若
袖手旁觀,一來自己也未必便能撇清關系全身而退,二來湯光亭雖然有時很討厭,
但幾天相處下來,卻也如同一個朋友一般,無論如何也不能狠下心來見死不救。她
知道自己的武功比湯光亭高明不到哪里去,是以劍一出鞘,使的盡是拼命殺著,只
盼自己出奇制勝。
但兩人的武功實在是還差了這麼一大截,按理林藍瓶就算再怎麼出奇,也決計
算計不了石百成,但只見石百成臉上充滿驚疑之色,不斷叫喚出聲音來,薛遠方瞧
著奇怪,再仔細一瞧,心道︰「難道……」果然听得那周姓老者大喝一聲︰「百成!
住手!」
石百成一躍退開,說道︰「師父!她……」姓周的老者不答,往前一步道︰
「你這女娃兒叫什麼名字?怎麼這麼不懂禮數?見了本門師長也不過來磕頭?」林
藍瓶雖說一時與石百成打成平手,但實際上她已嚇出一身冷汗,右手兀自微微顫抖,
驚疑之中沒听清楚這姓周的老者說什麼,便道︰「什麼?」
那姓周的老者怫然不悅,說道︰「你師父姓範還是姓杜?難道他沒告訴過你,
你是屬于哪一個門派的嗎?」眾人听他這話的意思,竟是說這小姑娘也是長劍門的
弟子,無不感到愕然。薛遠方雖然已大概猜到,但此時听他親口說出,這才敢確定。
原來林藍瓶既然受宋鎮山的指導,使的自然是長劍門的武功,石百成毫無心理
準備,只見自己遞出一招,對方便用本門對應的招數拆招,當然大吃一驚。他不明
就里,出招猶豫,威力便減,再加上林藍瓶所使的,是宋鎮山當時要傳授給林氏兄
妹功夫的時候,為求速成,特別費心撿出一些厲害的招數加以融合而成的,此消彼
長,所以林藍瓶才有辦法在石百成的手下走上數十招。其實只要待到林藍瓶所會的
長劍門招數全部用完,林藍瓶變不出其他花樣,石百成自然會發覺她會的東西不過
如此。
眾人只待林藍瓶會說出她的師父是誰來,沒想到她小口一張,卻道︰「我沒師
父,我也不太清楚他是哪一個門派的?」此語一出,除了湯光亭以外,眾皆嘩然。
那姓周的老者听了哇哇大叫,說道︰「反了,反了,連師父也不認,簡直是欺師滅
祖,難道你一身的功夫,是打從娘胎來的嗎?簡直是豈有此理!」氣得是吹胡子瞪
眼楮的。原來他便是當今長劍門掌門的師弟周應祥,門中地位僅次于掌門姚奉達,
平日便愛他的徒子徒孫們拍馬奉承,頗有官僚氣息,現在听林藍瓶這麼講,心中自
然不快。
那薛遠方听他問話不得要領,暗暗搖頭,心想︰「周應祥不可能認錯自家的武
功,這其中必然有因。」便接口問道︰「姑娘,可是你剛剛明明說︰‘不清楚他是
哪一個門派的’,難道那個‘他’不是傳你武功的師父?」林藍瓶道︰「教我們武
功的不是他,是他的徒弟。我確實不知道他的武功門派,但他不姓範也不姓杜,我
們只管叫他宋先生。」
石百成臉色微變,說道︰「是宋鎮山?」林藍瓶頗感訝異,說道︰「你怎麼知
道?」周應祥恍然大悟,不悅道︰「我們知道的事情可多著呢,我還知道你姓林,
是江都留守林仁肇的女兒。我听說鎮山暗中派人到處找你,沒想到卻在這兒讓我給
踫上了。」林藍瓶大喜,說道︰「是真的嗎?那你們知道我哥哥在哪里?」
周應祥不答,轉頭向石百成道︰「鎮山也真是的,把一件事情搞得這麼復雜,
也不知怎麼辦事的。……他有沒有跟你說過,要是找到林家的人,接著該怎麼辦?」
石百成道︰「我只知道這事可麻煩了,總之得暗中進行,千萬不要把長劍門牽扯進
來。」周應祥眉頭一皺,說道︰「還是想個辦法聯系上鎮山,這顆山芋還是交還給
他,讓他去處理好了。」石百成心想︰「人海茫茫,上哪找去?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只含糊道︰「能夠這樣那是最好了。」
林藍瓶听他們爺倆一搭一唱,竟把自己當成了麻煩的問題人物,不由心想︰
「他們真的是宋先生的同門師兄弟嗎?宋先生沒帶我們回他的門派里安頓,反而把
我們帶往北方走,只怕也是這個用意了。」她小小年紀遭逢巨變,不但家破人亡,
兄妹離散,這幾天的一場大病又差一點要了她的小命,這會兒腦海里突然一片空明,
陡然成熟不少,小臉一拉,只淡淡地道︰「不勞貴派費心,我林藍瓶雖是女流之輩,
但也不會沒出息到要仰人鼻息,讓我林家列祖列宗威名掃地。當日承蒙貴派宋先生
相助,小女子得以逃出生天,此恩必當圖報。但便從今時此地起,我林藍瓶與長劍
門分道揚鑣,一切但憑天命,日後是死是活概與貴派無涉,請兩位盡管放心。」轉
身去扶起湯光亭,說道︰「我們走吧!」
忽然眼前黑影一閃,卻是石百成迎面攔住了去路,林藍瓶倒退一步,回頭卻見
無極門里原先靠在一旁樹干邊休息的道士,不知何時也擋在她的身後,阻住了她的
退路。林藍瓶忍不住嬌叱道︰「怎麼?你們想留下本姑娘嗎?」
只見那薛遠方將手一揮,道︰「你擋著林姑娘做什麼?還不快退下去!」那道
士一愣,說道︰「是,是!」忙向一旁退開。石百成回頭看了周應祥一眼,見他不
置可否,便維持原姿勢,繼續地阻擋著林藍瓶。只听那薛遠方續道︰「林姑娘暫且
留步,听老道一言可否?」
林藍瓶見情勢如此,就是不想听恐怕也不行,便道︰「想要說什麼便說吧。」
薛遠方道︰「是這樣的,林姑娘……還有……」轉頭過去向周應祥打揖道︰「周兄!」
周應祥緩緩點了點頭,與石百成使了個眼色,石百成會意,退開一旁。
薛遠方笑道︰「多謝!」回過頭來續道︰「令尊林仁肇林大人是江南的勇將,
雖非我武林中人,但威名遠播,老道久聞其名,仰慕已久,卻始終緣慳一面。今日
不幸為奸人所害,敝門上下,同感戚戚。再怎麼說林姑娘也是忠良之後,凡我武林
同道,義字當頭,那還不是趨之若騖,兩肋插刀?但老道心中卻有個難處,我無極
門里要不是一些出家道士,便是粗陋男子,突然住進一個女孩家,多有不便。要是
林姑娘不嫌棄,老道倒是有個去處。」
林藍瓶知道他前面講的什麼「仰慕、戚戚」雲雲,不過是場面話,但听起來倒
也覺得舒服,便道︰「多謝道長美意,小女子心領了。」薛遠方趕忙道︰「林姑娘
不必忙著推辭。所謂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人在江湖上行走,哪保天天方便?
還不是靠八方朋友賣面子賞臉。今日人家對我一尺,明日我還人家一丈便是了,不
用惺惺作態,拐彎做人,正是我江湖兒女的本色呢!」
湯光亭听他說義正詞嚴,不覺心里又澎湃了起來,心想︰「之前那個陸半劍是
個正人君子,眼前這位薛道長又說得這麼漂亮,看來無極門應該是武林正派才是。」
心里逐漸對無極門有了好感,可是這麼一來,相對的楊景修不就成了壞人了?湯光
亭不願多想,只暗道︰「這其中可能是雙方有了什麼誤會。」眼見薛遠方出言力邀
林藍瓶,心里真想一口替她答應下來。果听得林藍瓶說道︰「道長說得有理,不知
有何指教?」
薛遠方粲然一笑,道︰「指教不敢當,其實這個地方在武林中人盡皆知,放眼
江湖,危難救急,仗義疏財,若此間自詡天下第二,那麼恐怕沒人敢自稱天下第一。」
石百成眼楮一亮,突然說道︰「這說的可是壽春丁家?」薛遠方笑道︰「照啊,我
說人盡皆知,這可不是嗎?」周應祥輕輕地「哼」了一聲,心想︰「我怎麼忘了還
有這麼一個地方,卻讓薛遠方做成了這單沒本買賣,自己反倒枉做小人了。」越想
是越不是滋味。
薛遠方只當作沒听見,續道︰「不知林姑娘意下如何?」林藍瓶听著不覺有些
動心,但卻又掛記著林延秀。說道︰「可是我哥哥他……」湯光亭也想跟去瞧看看
那個地方,一听到林藍瓶這麼說,趕緊打斷她的話,道︰「那天宋大俠不是還跟在
他的身邊嗎?說不定早就把他救出來了。」林藍瓶道︰「可是你父親他……」湯光
亭心想,要是再讓她重提舊事,自己接著便要被抖出來了,趕忙道︰「你瞧,我人
在這里,我父親不會有危險的啦!」
這句話听在林藍瓶耳里,說的是︰「湯光亭的父親對林延秀不會做出危險的舉
動」,但在其他眾人的耳中,卻明明白白的是︰「林藍瓶的哥哥與湯光亭的父親都
不會有危險」而造成兩人是同一邊的錯覺。但話雖如此,眾人還是听得一頭霧水。
而薛遠方倒也不想在周應祥面前知道長劍門太多內幕,見林藍瓶尚自猶豫,便
道︰「林姑娘盡管放心,那宋鎮山既然在場,若以他的武功尚不能保令兄平安,我
們今日在此焦急也是無用。而他若已保得令兄周全,長劍門乃江南第一大門派,林
姑娘又何愁無與令兄團聚之日呢?周兄,你說我說得對嗎?」周應祥見他突然將自
己一軍,不甘示弱,亦道︰「那可不,更何況還有江北第一大門派無極門做保,那
簡直是萬無一失了!」
在眾人哈哈一陣笑聲中,林藍瓶再無異議。原來薛遠方在逮到楊景修後,打算
押解他回無極門謝罪,途中可以順道送林藍瓶到丁家。楊景修知道後,哈哈一笑,
道︰「好,我听說玄璣真人仙風道骨,武功天下第一,我楊某早想一見……若不被他
的這幫徒子徒孫中途整死,見著了他,便要好好問一問他,真人到底說不說假話?
做不做假事?」薛遠方怕他途中說出更難听的話出來,不但封了他幾處大穴,更伸
手點了他的啞穴,讓他沒有行動與言語的自由。
而湯光亭因一開始便表現出強烈跟著去的意願,薛遠方雖不明他們的關系,卻
不方便直問,林藍瓶又那樣自然而然地跟著湯光亭行動,在考量自己帶著一個姑娘
也不甚方便的情況下,于是自然也讓他跟著去了。
臨行之際,林藍瓶突然問道︰「道長,你為什麼知道先父是被奸人所害的?」
薛遠方道︰「自古昏君佞臣,讒害忠良,自毀長城的事,還怕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