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吒風雲錄 第5回 殊途同歸

作者 ︰ 諸英

第五回殊途同歸

那楊景修既已就逮,長劍門的周應祥與石百成原就與薛遠方等不期而遇,于是

也就在下一個小鎮上分道揚鑣。未幾天色漸暗,眾人中又有不少病號,便早早投宿。

第二天一早,善清尋著本門記號找到了眾人,回報陸半劍早已去遠了,沒有追

上。薛遠方心知他這位師兄武藝高強,又是老江湖了,倒也不怎麼擔心,便自顧上

路。

一來為了趕路,二來押著楊景修,容易引人側目,薛遠方便雇了輛騾車馱載眾

人。林藍瓶大病初愈,又是女孩子,也坐上了車子。只剩下湯光亭、薛遠方與善清

等人,大眼瞪小眼的在騾車一旁步行走路。

那薛遠方甚是嚴肅,一路上除了喝水吃飯幾乎絕不開口,善清也是寡言木訥之

人,湯光亭與他們話不投機,頗感氣悶,再加上無極門人對楊景修十分嫌惡,在生

活起居上,一有機會便對他老實不客氣。湯光亭見楊景修雖然行動受制,但仍倨傲

以對,不肯低頭,深怕他吃了眼前虧,便自告奮勇照顧他。薛遠方不置可否,其他

人也樂得輕松。

如此兼程趕路,第三天眾人便過了淝水,直抵壽春城下。

那壽州在南唐李璟保大十五年三月之前,還是屬于南唐的疆土,淮南的軍事重

鎮。要不是當時的監軍使陳覺妒才,向璟帝進饞數落當時率軍救援壽州的大將朱元,

而令璟帝陣前換將,以楊守忠代的話。朱元也不會得到密報後,在驚駭絕望之余,

率軍投向周天子柴榮的麾下。結果第二年整個淮南江北十四州六十縣,全部歸入後

周所有,李璟改元「中興」、「交泰」全起不了作用。同年五月,終于為了議和,

上表稱臣,主動削去帝號,以「唐國主」自稱,而為避周高祖郭璟諱,更自更名為

「李景」,奉周正朔,稱顯德五年。

林藍瓶自父親口中得知這一段歷史時,年紀尚幼,猶記每每听到此處時,她的

父兄無不嗟吁喟嘆,大罵奸臣誤國。便在前年,她的父親趁著宋軍自南漢戰勝北還,

兵疲師勞之際,上書請兵北伐的第一站,便是先取壽春。如果得勝,那便依靠淮南

百姓思戀故國之情,就地征集士兵糧秣,資以渡淮,再一舉拿蟣uo昃? br />

但這麼一來,便是公然向宋廷宣戰了,李煜接到他的上書,覺得茲事體大,不

敢答應。林仁肇于是再獻計道︰「可待臣一發兵,便令人馳書全國,昭告天下,說

臣已舉兵謀反,並將臣一家老小盡捕入獄。若事成,直搗汴京自不待言,若終不成,

則可令盡斬于市,以謝宋廷,如此亦可保住陛下社稷周全。」李煜听他這麼講,更

是覺得害怕,堅決不許。

而像這樣一個用全家性命來保衛李煜天下的赤膽忠臣,倒頭來不但沒能收復失

土,死戰沙場,卻反倒死在一心所為的主子手里。林藍瓶走上壽春城城牆頭,想到

這里,內心百感交集。她手撫城垛,向北望去,懷想著當年壽春守將劉仁瞻,便是

站在這個地方,彎弓搭箭,直射周天子柴榮。那箭去宛似流星,直至柴榮面前數尺

而落,柴榮大駭,全軍騷然,是何等威風?可惜在周軍水陸兩師的百番攻堅之下,

壽春守了一年又零三個月,最後敗在援軍朱元陣前倒戈,劉仁瞻死守病死。柴榮感

其忠勇,抗節無虧,甚至令三軍吊唁,並追封「彭城郡主」。

也許這就是中國歷史上,絕大部份忠臣的無奈下場吧!

林藍瓶走在十六年後壽春城的街道上,絲毫嗅聞不到她父親所說,淮南百姓思

戀故國之情。取而代之的是,宋主趙匡胤的雄才大略,四賓夷服,域外佔城、三佛

齊、女真多國進貢來朝,外患初定;再藉由江南年年進貢的金銀羅絹,國庫倉廩日

漸豐足,四方百姓紛紛涌入,耕耘紡織,社會安和樂利。

老百姓要的便是豐衣足食與平安穩定的生活,誰在意由誰來主政呢?林藍瓶為

她父親感到不值。

正胡思亂想間,眾人已找了一家客棧歇腳,稍事休息後,薛遠方便令人拿著拜

帖先去歸雲山莊投刺。不久回來消息,竟說莊主丁允中偕子丁白雲一早俱出門去了,

不知何時才回,莊里只剩女眷。薛遠方一時愕然,不知如何是好,要是把林藍瓶放

著就走嘛,一來沒禮貌,也顯得無極門行事草率,而若是要繼續等下去,那不知要

待到何年何月,楊景修武功不俗,夜長夢多,他不親自押他回無極門,根本無法放

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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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待在客棧門廳,正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該去該留,沒個定見的時候,

客棧外馬蹄聲起,有人勒馬停步。接著一個清亮的女子聲音自街上響起︰「店家!

那一群道長朋友們走了沒有?」

薛遠方听著留上了神,便往門外看去。只見門外出現一名少女,約莫十六七歲,

笑吟吟地走了進來。薛遠方見她巧目流盼,笑靨如花,令人見而忘憂,听她說要找

道士,不知為何,還真希望她找得便是自己。

只見她一進得門來,店小二一見喜出望外,連忙喊道︰「大掌櫃的,快出來啊!

丁姑娘來啦!」嘴上喊著,手底下更是不敢怠慢,抹完桌子拉板凳,隨即奉上了一

杯熱茶,狀態殷勤。

那薛遠方與善清等諸人都是道士,雖然坐在一旁角落,但目標十分明顯。那姑

娘一進門便注意到了,當下毫不停步,直走到薛遠方跟前,抱拳道︰「敢問這位道

長,可是來自無極門?」薛遠方明明見她是個嬌滴滴的女子,卻模仿著男子說話的

樣子,不禁微感哂然,便道︰「老道正是,不知姑娘有何見教?」忽然門外沖進一

個年輕漢子,上氣不接下氣,直奔那姑娘身後,氣喘吁吁地道︰「小……小姐,等……

等……」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姑娘沒好氣地回頭道︰「幸好道長們還沒走,否則就有你苦頭吃的了。」那

漢子應道︰「這可不能……不能怪我,老爺他交代……」那姑娘打斷他的話,說道︰

「休提我爹爹,你看過我爹曾將來拜訪的客人,拒于門外嗎?」那漢子瞠目以對,

啞口無言。

薛遠方瞧那漢子身上穿的衣服做僕役打扮,心想,自己不曾認識像眼前這位姑

娘,家里有辦法畜養奴僕的大戶人家,其中恐怕有所誤會,便插嘴問道︰「請問姑

娘府上哪里?我們與令尊認識嗎?」那姑娘微微一笑,道︰「敝姓丁,歸雲山莊莊

主便是家父。」

原來站在薛遠方眼前的這位姑娘,便是這一次薛遠方眾人打算造訪的歸雲山莊

莊主的獨生愛女,掌上明珠丁鈴。

卻說那丁允中原系唐朝憲宗時,淮西節度使兼蔡州刺史吳少陽的手下大將丁士

良之後。其時吳少陽因病去世,他的兒子吳元濟秘不發喪,自領軍務,不但勾結資

助山賊盜匪與亡命之徒,以為己用,更劫奪路過商人旅客,充作軍需,抗命跋扈,

陰謀造反。李愬起兵討伐時,丁士良棄暗投明,倒戈獻計,智擒文城柵守將陳光洽

有功,此後便世居壽春,家族興旺。五代之後,丁家棄官從商,憑著良好的政商關

系與地方人脈,開始迅速累積財富。到了丁允中這一代,更加發揚光大。他文武全

才,為人守信重義,又樂善好施,很得中下社會階層愛戴,尤當天下烽火征戰之際,

更是安定民心的一股力量,因此甚受宋廷倚重。再加上他廣結天下各路英雄,可以

說黑白兩道都吃得開,頗有孟嘗之風。

他的一雙兒女在這般耳濡目染之下,小小年紀自然也都英雄了得,尤其是獨子

丁白雲,天生俠骨義膽,亦為此惹了不少事端。不少武林異人鑒于丁家家傳武藝平

平,甚至主動上門指導他的武功,各方所看重而寄與厚望,由此可見一斑。

有道是子承父志天經地義,丁白雲一頭栽進父親的世界里,倒也還罷了,那丁

鈴是個女孩子,丁允中當然不希望她舞刀弄槍,成天跟著一些亡命江湖的粗魯男子

進進出出的。偏偏這女娃兒生來脾氣倔得很,軟硬不吃,說什麼也不肯讓哥哥專美

于前。這一天丁允中見兒子出門辦一件不怎麼困難的事情,卻一整天沒有消息,一

早便帶了幾個人出門去打探,臨走時就特別交代總管要好好看住大小姐,所以丁鈴

前腳一到,家里的僕役後腳就跟上來了。

那薛遠方听她自稱是丁允中的女兒,吃了一驚,起身說道︰「原來是丁大小姐,

請坐,請坐。」眾人挪出一個位子請丁鈴坐下,丁鈴連稱不敢,推辭再三,方才就

坐。

薛遠方詢問她的來意,丁鈴道︰「道長既已來到此地,便當讓我們一盡地主之

誼,怎好匆匆離去呢?」薛遠方道︰「貧道原亦有上門拜訪丁老英雄的打算,怎奈

徒兒回報,丁老英雄不巧出門去了,不知何時方回。主人不在,我們怎好再上門叨

擾?」丁鈴微微一哂,說道︰「這是哪里的話。家父平日常說,天下武功內功心法

以道家內丹為首,而無極門更是個中翹楚,只可惜無極門的道長們仙蹤難覓,始終

無法親聆教益。今日道長好不容易來到壽春,家父若是知道,就是在天涯海角,恐

怕也會插翅而回。所以丁鈴大膽,還請道長們留步。」

薛遠方哈哈一笑,說道︰「難得丁老英雄這麼看得起無極門,只是他此刻行蹤

不定,貧道雖非有要事在身,但也無法這麼耽擱下去。丁姑娘的美意,只有心領了。」

丁鈴忙道︰「道長別忙,家父雖然忽有急事外出,但去去便回,也許現在已經回到

家里了。」薛遠方一愣,問道︰「何以見得呢?」丁鈴道︰「明天便是家父六十大

壽的生日,晚輩們正在家里忙著替他做壽,這壽星公怎能不在家里呢?」

薛遠方「噢」的一聲,心想︰「那倒另當別論了。」說道︰「不知丁老英雄壽

誕在即,我們什麼也沒準備,貿然前往,那豈不是太失禮了。」心里又想︰「這丁

家與大宋朝廷關系不錯,掌門師兄明春奉詔上京,這揣摩上意之事,恐怕還得仰仗

丁家。還好這事正巧落在我手里,總得把它辦得妥妥當當了。」耳里一邊听得丁鈴

說道︰「那是家父千叮萬囑,不準驚動四方江湖朋友,是以武林同道多半不知。道

長要是真的準備了東西,那丁鈴可要挨罵了。」

薛遠方不再推辭,便令眾人動身。不一會兒來到丁府門外,早有家丁通報,大

開中門迎接。入得府內,湯光亭只覺得丁宅只是比一般的宅邸大,倒也沒什麼其他

看頭,心下頗覺失望。

不久丁鈴招待眾人至花廳就坐,用過茶水,薛遠方便為丁鈴一一引見。待介紹

到湯光亭與楊景修時,薛遠方只含糊地說是路上的朋友,丁鈴雖覺得奇怪,但亦一

一微笑點頭。最後介紹到林藍瓶時,薛遠方才道︰「今日前來,雖說是路過此地,

但卻也是為了這位姑娘的事,才讓人投刺拜訪。」

丁鈴仔仔細細地瞧了一下林藍瓶,但見她娥眉微蹙,粉黛淡掃,愁生兩靨,苦

從中來,一付心事重重的模樣,一身上下除了衣著較為光鮮之外,倒也看不出什麼

來歷。便問道︰「這位妹妹模樣倒是俊俏得很,只是好像不大開心,不知道是有什

麼心事?」

林藍瓶淡淡一笑,未作回答,薛遠方接口道︰「這事說來話長。」當下便將林

藍瓶的身世撿要緊的說了,至于湯光亭,因為他不知道,所以也就只字未提。

那丁鈴在听完林藍瓶的身世之後,雖然還沒听到薛遠方此行目的,卻早已顯得

雀躍不已,喜出望外地插嘴道︰「道長此話當真。」薛遠方一愣,說道︰「此事還

有長劍門周師兄可以作證,不然便請問問林姑娘。」林藍瓶道︰「我林家橫遭變故,

家破人亡,僥幸不死者,背負血海深仇,亡命天涯,冒充林家子孫,又有什麼好光

彩的呢?」

丁鈴道︰「林妹妹勿怪,此事事關重大,做姊姊的自然得要小心一點。大家稍

坐,我去去就來。」說罷,離席而去。眾人听她對林藍瓶說話的語氣十分客氣,都

微覺奇怪。湯光亭湊近林藍瓶的耳朵,說道︰「你認識她嗎?」林藍瓶搖搖頭。湯

光亭又道︰「可是她剛剛的樣子,好像認識你。」林藍瓶沉思一會兒,說道︰「是

嗎?可我從不曾听過丁家的名字。」

丁鈴離去半晌,丁家僕役仍在一旁伺候。那善清不知道丁家的來頭,不耐久候,

見丁鈴遲遲未歸,焦躁地站了起來,說道︰「師父,這丁姑娘怎麼去了這麼久?要

不要讓善清四處去看一看?」薛遠方向他使了一個眼色,說道︰「這丁家是什麼地

方,豈可讓你四處閑逛?出門才一個月,就把師門教訓全拋在腦後了?」

善清會意,只道︰「弟子不敢。」轉向丁家的僕役說道︰「請問你們家小姐上

哪去了?」那僕人道︰「小姐只吩咐小的在此伺候著,沒說她上哪去了。」善清道︰

「可是我們幾個人在這里悶得慌,想出去外頭走走,不知道可不可以?」那僕人道︰

「大爺們要是喜歡四處走走,當然可以四處走走。在我們丁家,主隨客便。這老爺

說了,什麼叫做‘賓至如歸’?就是說讓每一位來這兒的客人,就像是回到自己家

里一樣。既然是回到了自己家里,那還有什麼地方不能看看走走的呢?大爺們初來

乍到,若是不熟悉環境,小的願領各位四處走走。」

薛遠方道︰「丁老英雄的家業如此之大,難道沒有什麼地方是外人不能靠近的?」

又道︰「我不是說丁老英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只是他要處理的事情這麼多,總會

有一些規矩才是。」那僕人一臉不解,說道︰「也許有吧,但是老爺從沒提起過,

所以小的也不是很清楚。」薛遠方知道他對牛彈琴,只好說道︰「也罷!」心想︰

「人說丁允中急公好義,待人推心置月復,料想此言不虛。」

善清見薛遠方未表意見,一時也不知該做什麼理會處。正發呆間,花廳外頭有

人來報,道︰「我們家老爺回來了,請薛道長還有林姑娘到大廳一敘。」薛遠方聞

言大喜,道︰「那真是太好了。」便讓善清帶著林藍瓶,留下另外兩名弟子,打算

來看守楊景修與湯光亭。

沒料到那湯光亭後腳跟著要走出花廳,善清見狀一把攔住,問道︰「你干什麼?」

湯光亭道︰「我干什麼?自然是跟去看看。」善清道︰「可是人家沒請你啊

湯光亭笑道︰「那你又湊什麼熱鬧呢?」善清一愣,只道︰「你這……」一時想不

到什麼理由留下湯光亭,只得回頭望著薛遠方,向他求救。薛遠方心想︰「這小子

雖然古怪,但他畢竟是林姑娘的朋友,無法對他發號施令。要是弄僵了,林姑娘臉

上須不好看。」無奈,便讓湯光亭跟了出來。

眾人在丁家僕人的帶領之下,穿過幾道回廊來到大廳,遠遠地便隱隱听到丁鈴

嬌聲笑道︰「要是待會兒看到林家妹子,我看你要怎麼樣獎賞我。」眾人才進大廳

的門,果見得丁鈴手里拉著一位中年男子,笑吟吟地走過來,一見到林藍瓶,馬上

放月兌那老者,反身過來牽著林藍瓶,笑道︰「您瞧,這位可不是嗎?」

那中年男子哈哈一笑,說道︰「鈴兒,客人在此,不得胡鬧!」丁鈴小嘴一噘,

嗔道︰「哎喲,爹!我不管啦,您派大哥出去接林家妹子就不是胡鬧,我替您找到

了林家妹子,怎麼就是胡鬧了!您真偏心!」小手一甩氣呼呼地跑到一旁的座椅,

大剌剌地坐下。

眾人原先就猜這位中年男子便是此間的主人,一听到丁鈴喊「爹」,再無懷疑,

但接著又說派了丁家公子去接「林姑娘」,就有一點不知所雲了。薛遠方首先拱手

說道︰「久仰丁……丁莊主大名,今日得見,幸何如之。」薛遠方本以為年屆六十

的丁允中,應該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翁,沒想到眼前出現的卻是一位臉色紅潤,削

瘦精干,精神健旺的中年男子。

那丁允中笑道︰「薛道長忒謙了。請上座!」早有家丁招呼眾人,連湯光亭也

都有座位。丁允中續道︰「道長遠道而來,有失遠迎,還請恕罪。只是听小女提到,

道長這次還帶了一位小姑娘一同前來,不知是不是這一位?」說著將目光投向林藍

瓶那邊。林藍瓶不敢抬眼,心里忐忑,甚感尷尬。

薛遠方道︰「正是。說起這位姑娘的身世,倒也怪可憐的。」便將林藍瓶的來

歷略述一番,並表明此次造訪的主要目的。最後說道︰「我無極門慣例只收男弟子,

安置林姑娘多有不便,貧道腦筋動來動去,便想到這天下第一莊,哈哈,打得如意

算盤,算是貧道的一點私心。」

丁允中笑道︰「那是薛道長看得起丁某,丁某高興都還來不及呢!」話鋒一轉,

又道︰「不過事有湊巧,其實丁某早上出門正是要去接林姑娘,不知為何,陰錯陽

差,卻叫道長接到了。」此語一出,四座盡皆愕然。薛遠方更如丈二金剛模不著頭

腦,只道︰「接……接什麼……」

丁允中尚未答話,大廳外頭忽然有人喊︰「爹!」丁允中從座位上站起,微笑

道︰「小犬回來了。」向門外說道︰「白雲,快進來見過眾位叔伯。」眾人往門外

看去,只見一個青年男子應聲翩翩而入。那青年看來不過二十來歲,但是劍眉鳳眼,

鷹視虎步,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英氣逼人的氣勢。眾人見了,心里的第一句話都

道︰「真是虎父無犬子。」湯光亭心里卻是又多補了一句︰「怎麼這對父子看起來

年紀插這麼多?說是祖孫才對吧。」

那丁白雲依序問候了眾人。丁允中便問道︰「怎麼只有你回來?你莫伯伯呢?」

丁白雲道︰「莫伯伯他……」話才出口,一道黑影忽然從門外閃了進來。只見這身

影飛快異常,薛遠方才暗道︰「此人好高的輕功。」這團黑影竟已然欺到自己身前。

百忙當中薛遠方不知對方是敵是友,左手使了一招「無邊無際」,右手跟著伸

掌發勁往前一按。他這一下攻守兼備,以右手試探,左掌蓄勢帶發,敵不動己不動,

敵動而己已動,招數十分高明。耳里只听得丁允中大喊︰「莫大哥萬萬不可!」右

掌已與那黑影伸出的右掌相抵,剎時之間,但覺對方內勁如排山倒海而來。薛遠方

大吃一驚,急忙催動內力抵擋,內勁方吐,對方的右掌雖然明明還是與他相抵在一

塊,但那股強大內力卻忽然消失不見。

他急催十成功力卻宛如打在空氣當中,身子便不由自主地被本身的勁道帶離座

椅。薛遠方出道三十多年,從未踫到如此怪異的事,但見對方好整以暇,輕描淡寫

地出了一招,自己卻反應得如此狼狽,想也不想地伸足一點,右臂疾伸,趁勢催動

內力,發動第二波攻勢,心道︰「不管你是誰,如此挑釁于我,便是自找死路。」

只听得「霹啪」一聲巨響,薛遠方的身子彈了回來,輕輕巧巧地落回原來的座

位上,臉色鐵青。善清見狀,拔出長劍,喝道︰「什麼人?大膽!」身子一側,就

要上前,卻被薛遠方一把攔住。

丁允中急忙上前圓場,向那人道︰「莫大哥,這位道長可是無極門的,不要認

錯人了,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那人道︰「哼!他害我撲了空,白忙一場,人證俱

在,有什麼誤會!」

湯光亭听這聲音,再瞧清楚他的面容,不禁失聲叫道︰「你是莫前輩!」

這位不速之客,正是自大老人莫高天。

原來他那天與湯光亭從千藥門分手後,便一路兼程直往壽春而來。這其中原因

便是相隔五天後的明天,就是丁允中的六十大壽,他好不容易有個報恩的機會,當

然希望挑在丁允中大喜的日子來個錦上添花,讓丁允中永難忘懷。

果然丁允中在得知林仁肇的遭遇後,最關心的便是他的後人沒有逃出來,需不

需要他幫助。莫高天幾乎等了幾十年,便在等他這一句話,于是馬上告知,他已將

林家最小的女兒救出,因為目前正在千藥門養傷,可能無法承受旅途勞頓,所以不

克一同前來。

丁允中聞訊喜出望外,馬上吩咐兒子丁白雲隨同前往,要將林藍瓶給接回來。

只是那林藍瓶與湯光亭早在第二天就離開了,莫高天找不到人,以為是沈鳳鳴和熊

一飛搞的鬼,便四處搜索。沒想到那沈熊二人因為第一天來求醫便踫到了莫高天這

個瘟神,當晚趁著黑夜也已溜之大吉。再加上梅映雪與她的丫頭阿蕊不見人影,而

萬回春外出未歸,萬小丹又不知所蹤,整個千藥門群龍無首,莫高天眼見無從著力

是更加心煩意亂。丁白雲看情況不對,便先一步提早回壽春回報。

而今天便是丁白雲預定接回林藍瓶的日子,焦急的丁允中,一大早便到城外去

守候,只是等了半天沒見到丁白雲的影子,卻接到府里的家丁快馬來報,竟說林藍

瓶已偕同無極門薛遠方等人來到府里。丁允中將信將疑,便留下來報家丁等候兒子

並傳遞訊息,自己快馬加鞭直奔回府。後來丁白雲得知消息,亦趕了回去。而莫高

天因為沒接到林藍瓶,在小輩面前面子上掛不住,是以一直落在丁白雲後頭走著,

得知消息時已經慢了一步,但仗著深厚的輕功,卻也跟著丁白雲後腳來到大廳。

這莫高天听到有熟悉的聲音喊他,定楮一瞧,見是湯光亭,雖不意外,卻也頗

為開心,道︰「原來臭小子也在這兒。」將連日來的郁悶一掃而空。

薛遠方見這道黑影不但與丁允中稱兄道弟,而且還是名聞遐邇的江湖異人莫高

天,心想︰「這自大老人不但內力深厚,而且收發自如,無怪與我掌門師兄齊名,

武功高強不在我師兄之下。剛才讓他冷不防地搶了我一招,看樣子也不算丟臉。」

隨即又想︰「听說他脾氣古怪,行事做人全憑個人喜好,今天若是能夠趁著這一檔

事跟他攀上交情,再加上壽春丁家,那我無極門在江北的地位,就更穩固啦。」

原來剛剛他與莫高天對了一掌,雖然表面上眾人看不出什麼,其實是莫高天先

引得他出掌,先趁他發勁之際,忽然撤去掌力,再待他欲全力追擊之時,才又忽然

運勁猛攻。那薛遠方滿以為自己天罡正一神功天下少人能敵,這一掌下去定能重創

對手,全沒料到來者身懷絕藝,正是自己的克星。一個是早已知道對手是誰,卯足

了勁準備好好地教訓他一番,另一個卻錯估對手,犯了自以為是的大忌,此消彼長,

是以他第二次發勁時用力雖猛,卻讓莫高天搶先了一步,那時舊力已去,新力未生,

若不是他內力深湛,只怕就要當場噴血。饒是如此,薛遠方還是覺得五髒六腑翻了

一翻,幾欲作嘔。

但在一班小輩與丁允中面前,他可不想示弱。他表面上不動聲色,一面暗中吸

氣極力調勻,一面便開口道︰「原來你便是莫高天,果然功力深湛,名不虛傳。」

譏諷意味濃厚。

莫高天瞧他若無其事的樣子,倒也不敢小覷,說道︰「你還能開口說話,功夫

也還不賴。看樣子玄機道人是有兩把刷子,有機會倒要好領教領教。」善清听這話

不懷好意,便道︰「還沒經過我師父這一關,就想要領教我掌門師伯的功夫,那還

不是自討苦吃。」善清不知自己的師父剛剛才吃了暗虧,還出言向莫高天叫陣,薛

遠方只得暗暗叫苦。

莫高天冷冷地道︰「你說得也有道理。」丁允中連忙向前一攔,說道︰「莫大

哥,無極門是我的朋友,薛道長現在又是我座上客人,有什麼事不能夠坐下來好好

談,你這樣不是叫我為難嗎?」莫高天就是知道薛遠方現在是丁允中的客人,所以

才會一進門就展開攻擊,免得他夾在中間,里外不是人。這會兒他打也打過了,氣

也早就消了一半,見丁允中臉色微變,也就不願再多生事端。早有丁白雲丁鈴來拉

住莫高天,半勸半哄地帶他到一旁坐下。

薛遠方見莫高天自願退下,倒是松了一口氣。但打蛇隨棍上,便起身道︰「既

然林姑娘已經平安到達,丁莊主另外又有客人在,左右無事,我們還是就此告辭吧。」

善清亦跟著起身告辭。丁允中自然知道他的弦外之音,連忙留客,說道︰「此間誤

會尚未解釋清楚,薛道長如何便走?除非道長認為丁某不配與無極門交上朋友,否

則還請道長留步。」薛遠方道︰「丁莊主言重了。」

丁允中續道︰「既然如此,還請道長還座。」薛遠方道︰「那貧道恭敬不如從

命了。」便與善清回原處坐好。丁允中接著道︰「朋友相交,貴在知心,守信重義。

有什麼事情大家攤開來談了,只要沒有惡意,還有什麼談不開的呢?莫大哥,小弟

說得對吧?」莫高天把頭撇了開去,說道︰「這是你的地方,你說什麼便是什麼。」

丁允中微微一笑,續道︰「其實這件事情我正覺得奇怪。道長,這林姑娘丁某

原本確實已經吩咐小犬前去迎接,我莫大哥為了此事亦花費了相當多的心血,他脾

氣雖然古怪,卻也絕非不講道理。」當下把林藍瓶的父親林仁肇與自己的關系大略

地講述了一遍。在場眾人除了莫高天與丁氏兄妹外,都是到今天才知道這一檔事。

林藍瓶縱使在听到丁允中親口說出她與丁家的關系時,心中依然難以置信。接

著又得知莫高天的所作所為,居然是為了去救他們兄妹兩個,更是覺得不可思議。

但隨即想到前天踫到的長劍門周姓師徒,他們的態度,卻又隱隱約約地透露了這樣

的訊息。她的思緒一時之間亂成一團,腦袋瓜子里鬧哄哄的,只有呆呆地坐在原位。

薛遠方听丁允中說完,看了林藍瓶一眼,見她毫無動靜,便接著道︰「依莊主

所說,林姑娘人現在應該在千藥門才是。但貧道卻是在半路上踫到她的。」亦將前

事交代了一下,只把楊景修的事略過不說。最後說道︰「這此中道理,我想只有林

姑娘來說才清楚了。」丁允中點頭稱是。莫高天卻道︰「不,我看還是找旁人來說。

湯光亭,你來說說看,我不在的這幾天,都發生了什麼事?」他怕林藍瓶不滿他打

發宋鎮山的手法,會說出不利于他的言語,便點名由湯光亭來交代。

湯光亭知道莫高天的心意,心想︰「你要我講又有何用,林藍瓶她人就在這里,

我還能胡謅嗎?」嘴上便道︰「其實這整件事說來有點復雜,也實在怪不得任何人……」

一開始先表明自己的立場,免得無端得罪人,接著才將離開千藥門後的經歷大約講

述了一下。其中萬小丹與梅映雪的事情自然略過,陸半劍與楊景修的事情,也是順

著早先在薛遠方面前說過的話講。說時不忘隨時瞧瞧林藍瓶的臉色,直確定她沒有

其他意見,這才暗暗吁了一口氣。最後怕莫高天臉上不好看,補上一句道︰「其實

莫前輩也是一片好心。明眼人都知道,雖然這林姑娘是長劍門的宋鎮山救出來的,

但是長劍門為了向北可以與無極門一較長短,一向與地方官府關系良好,怎麼可能

會為了遭到抄家滅門的林家,去得罪官府呢?莫前輩只料宋鎮山居心叵測,這才動

手教訓教訓他。」

這一番話听得丁允中頻頻點頭,心想︰「看不出來這人年紀小小,不但通曉武

林掌故,見識也頗為不凡。」他並不知道,湯光亭這番話大多出自于莫高天,與見

識恐怕沒多大關系,更別提他根本不知道長劍門源自無極門,說他通曉武林掌故,

那誤會可大了。

同樣一番話,听在薛遠方耳里,他心里想的卻是︰「這小子講話避重就輕,說

了老半天,對自己的來處只字未提。」長劍門近年來在武林中大出鋒頭,亟欲擺月兌

無極門附屬門派形象的企圖明顯,那早已是無極門里眾所皆知的事情,湯光亭在此

道出,他反倒不覺什麼。那莫高天听到湯光亭扯上他的用心,可就受不了,鳳眼一

瞪,怒道︰「要你這臭小子多嘴。我要你好好看住林姑娘,你怎麼讓她給跑了?要

不是你讓她給跑了,今天怎麼會有這麼多事!」

湯光亭不敢答話。丁允中向莫高天笑道︰「既然這事證明是一場誤會,莫大哥

應當向薛道長賠個不是才是。」不等莫高天答話,薛遠方忙道︰「既是誤會,又有

何不是呢,只要莫先生不再見著無極門弟子就打,那今日這一掌,就挨得值得了。」

莫高天把頭轉向另一邊,只當沒听見。

正當丁允中極力安撫兩造之際,那林藍瓶仿佛大夢初醒,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說道︰「我哥哥呢?」丁允中道︰「什麼?」林藍瓶道︰「我問我哥哥呢?」湯光

亭一听,眼珠子一轉,緩緩地將腳步往後退。只見林藍瓶誰也不理,直接走到莫高

天的跟前,說道︰「我哥哥呢?」莫高天看了她一眼,說道︰「你怎麼問我要?人

又不是我抓走的。」丁允中關心道︰「怎麼了藍瓶?你有哥哥也逃出來了嗎?」

卻見林藍瓶二話不說,上前跪倒,說道︰「莫前輩,你武功高強,你就行行好,

送佛送上西天,把我哥哥救出來吧!」莫高天道︰「那一天要是你們兄妹兩個乖乖

地跟我走,這一路上不用說游山玩水,平平安安的來到歸雲山莊。趕明兒個又正巧

可以給你們丁伯伯拜壽,這不是挺美的嗎?」原來在莫高天心中一直便是這個計較,

但他毫不覺得自己魯莽,反而怪罪林藍瓶兄妹不識好歹。

丁允中不以為然,道︰「莫大哥,兄弟做壽是小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見死不救,兄弟可是要折壽的。」莫高天道︰「莫要以為哥哥老糊涂了,要是林延

秀有生命危險,就算過得了明日,將來你若知道了,那我還有臉來見你嗎?」丁允

中道︰「若不親眼見到他,我今夜就是睡也睡不安穩,還提什麼明天的事。不知他

現在何處,說出來大家想辦法搭救,才是正事。」莫高天道︰「要救他又有何難,

只消有個人跟我走一趟,包管林延秀毫發無傷,安安穩穩地送到你這兒。」丁允中

大喜,道︰「那人是誰?」

莫高天道︰「不就是……」眾人听他這麼說,都想知道那人是誰,居然有此本

事,能讓莫高天非他不可。只見莫高天四處張望,眾人的眼光亦隨之望去。那湯光

亭原本已退到門口,將一只腳踏出了大廳外,這時眾人眼光全投向他這邊來,他一

臉驚惶,顫聲道︰「你……你們看我干……干嘛?」有人看他嚇成這個樣子,心里

直覺想道︰「會是他嗎?」

只見莫高天身子一閃,搶在湯光亭身後,擋著他的去路,說道︰「你沒听見嗎?

快隨我回去救人吧。」湯光亭急道︰「我……我不回去!」

莫高天將臉一拉,說道︰「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前說你不回去,是故意給我難看

嗎?」湯光亭解釋道︰「我不是不回去,是不能回去,我在這兒還有好多事等著要

辦。」莫高天道︰「啐!小鬼頭才下山五六天,有什麼重要事辦?我知道你這小子

翅膀硬了,嫌待在山上氣悶。不如這樣吧,我們先回去,幫林姑娘將她哥哥救出來,

然後我跟你父親講,就說老夫要收你為徒,從今以後你就著我行走江湖,只要你肯

用功,包你十年之後叱吒江湖。要是你老子敢不同意,我就把他的脖子扭下來,哈

哈,老夫在外的名聲也許不怎麼樣,但是比起你跟著你老子做那綠林勾當,終是強

那麼一點,怎麼樣?」

眾人听到他居然要收這小鬼為徒,都大吃一驚。丁允中知道他這個結義大哥武

功高強,天下少人能敵,只是不知為了何因,至今未收任何弟子。他原本有意趁著

在明天自己的六十歲壽宴上,與這位結義兄弟酒酣耳熱之際,讓他收丁白雲為徒,

以同時了了兩人的心願。想來那時莫高天顧全自己的面子與交情,當不至于拒絕才

是。沒想到半路殺出了個程咬金,卻也證明原來莫高天並非沒考慮收徒弟,而是從

未考慮收丁白雲做徒弟。

莫高天滿以為自己打算收他為徒的話一出口,湯光亭听了一定馬上跪下來磕頭。

倘若換成了其他人,事實上也一定如此。因為不要說機會難得,就是抬著莫高天的

招牌,江湖上誰不客氣三分?沒想到那湯光亭還是那一句話︰「莫前輩,我真的不

能跟你回去。」莫高天將臉色一扳,頗為不快地道︰「臭小子不識好歹,你若不趁

著老子高興的時候跪下來磕頭,等我拎著你回去的時候,就有你的好看。」心想︰

「再這樣僵下去,老頭臉都丟光了,不如先把他弄出去,再做計較。」

湯光亭這里當然知道機會難得,只是他屈指一數,離開千藥門已經是第三天了,

若再加上回程所需的三天,那距離與梅映雪相約的日子就只差一天了,如何還能跑

回鑄劍山?而自己那美如天仙的老婆,光溜溜地躺在山洞里的岩石穴洞中,這種事

可千萬不能假手他人,更加不能泄漏,否則後果不敢想像。眼見莫高天挨近伸手朝

自己抓來,心里一急,忽然覺得頭昏腦脹。接著腕上一緊,莫高天已牢牢扣住自己,

再也掙月兌不開。

湯光亭見莫高天要來硬的,急得大喊︰「放開我!放開我!我又沒幾天好活了,

你想我爹會答應人家拿他的死兒子來換東西嗎?」莫高天道︰「我莫高天在此,有

誰敢加害你?又有誰有辦法加害你?」說著已將湯光亭拉進了廳里。湯光亭有理說

不清,情急之下只得用力反奪,但是幾下用勁全如蜻蜓撼柱,絲毫起不了作用,忽

然一下子氣血翻涌,眼前一黑,隨即雙膝一軟,暈了過去。

莫高天還以為湯光亭裝死不肯合作,心道︰「我面前裝神弄鬼,簡直白費心機!」

右手拉住他的手腕,掌心暗運內勁,從他腕上的陽溪穴直灌而入,這「陽溪穴」屬

手陽明大腸經,莫高天手段高明,勁力到處,可令對方整只手臂至肩膀酸麻難當,

臂膀宛如便欲月兌身而出,更比斷臂痛楚。

莫高天起初還怕傷了湯光亭,不敢真的用力,但見湯光亭毫無反應,不由大怒,

心道︰「憑你這一點微末道行,也想跟我玩。」手上勁道隨即一分一分地往上加。

但莫高天畢竟是武林宗師,沒多久感到情況不對,立刻伸出左手去察探他的脈搏。

只覺湯光亭脈象紊亂,竟無規則可循,仿佛隨時都會停止一般,不由大駭。

原來梅映雪預告湯光亭毒發的日期,這會兒竟足足提早了四天。

莫高天不明究里,深懼剛才魯莽的舉動震傷了湯光亭,也顧不得眾目睽睽,攙

著湯光亭貼背盤膝而坐,以胸口羶中穴貼住他背心的靈台穴,右手穿過他的右脅下,

以無名指關沖穴按住他的羶中穴,自己的左手再反屈背後,同樣以無名指關沖穴按

住自己的靈台穴。那關沖穴屬手少陽三焦經,與任脈在中脕穴交會,而中脕穴又是

任脈氣之生所,手少陽三焦經脈之發所,如此一來,莫高天便透過自己任脈的中脕

穴,使自己的任督二脈與湯光亭的任督二脈相連,接著左手吸右手放,霎時間便將

兩人的脈息並聯在一起。

這一套法門乃是莫高天的獨門運功法,江湖上無人見過。但薛遠方與丁允中皆

是見多識廣的武術名家,雖然不知其中奧秘,但多少看得出一些端倪。薛遠方暗暗

吃驚,心道︰「此人不但內功渾厚,全身經絡俱已打通,更厲害得是內息運用收放

自如,放眼天下,恐怕無人能及。」要知道一個人的武功高低,並不全取決于內力

的強弱,除了可供配合發揮的武術之外,最重要的還是內力的駕馭。因為內力游走

于體內經絡,其中十二經常脈如江河,川流不息,奇經八脈如湖海,蓄藏積貯,要

靠意**控制這無形無質的內力並不容易,大抵每多練出十分內力,運功時就得挪出

五分收懾心神,否則就易有走火入魔之虞。

而與人脈息相連那就更不容易了,因為對方的武功愈低微,雜慮愈多,施術者

的負擔也就愈大,往往耗費收懾對方心神的精力,遠比所能作用的內力為多,稍有

差池就易遭對方拖累,輕者走火入魔全身癱瘓,重者血脈倒流一命嗚呼。因此若非

不是親如父子、師徒,鮮少有人願意為不相干的人甘冒風險,耗損內力。所以莫高

天想也不想地,說運氣便運氣,除了膽識過人之外,亦實負驚人藝業。

以莫高天此時的功力火候,即便是剛剛斷氣之人,亦能在他的獨門運功法下,

一時恢復呼吸,甚至開口說話。那湯光亭身上的劇毒既然提早發作,可見威力遠超

過梅映雪的估計,若不是正巧莫高天正在隨側,要真的等到她醒來,恐怕也只有趕

著當寡婦的份了。

果見那湯光亭悠悠轉醒,開口說了幾個「我……我……」字,忽地臉上紫氣大

盛,隨即又昏了過去。

原來莫高天既已與湯光亭血脈相連,那潛藏在他體內的四種劇毒,當然亦隨之

通連。莫高天只不過將內力輸入湯光亭體內搬運一周,馬上驚覺不對,便即時撤去

了掌力。丁鈴見狀,道︰「莫伯伯,他又暈過去了!」莫高天臉色凝重,道︰「這

小子身上不知中了什麼毒,居然這般厲害,害老夫差一點著了道。」丁允中忍不住

問道︰「這小兄弟倒底是何人?大哥為何如此關心?」莫高天嘆道︰「我不過見這

小子聰穎,討人喜歡,正打算收他為徒,又有什麼何不何人的。」林藍瓶在一旁喃

喃道︰「他……他中毒了嗎……」莫高天道︰「你這一路跟著他,可有什麼異狀?」

不經意地瞄了薛遠方一眼,心想︰「這姓薛的道士武功不俗,犯不著大費周章的用

什麼毒。」

說話間,丁鈴自在一旁瞧著那湯光亭,見他手中緊握著某物,便湊上前去近瞧。

丁白雲見她魯莽,忙道︰「小妹,不可!」卻見丁鈴已經好奇地伸手扳開湯光亭的

手指,輕輕「叮」地一聲,一樣東西從他的指縫滾落,掉到了地上。

丁鈴正欲彎腰撿拾,丁允中急忙喊住她︰「鈴兒,這中毒者身上的東西能有什

麼好東西,你也太不小心了。」丁鈴被父親這麼一嚇,這才縮手。但她想表現出一

付自然輕松的樣子,便道︰「我剛才瞧他忽然轉醒的時候,伸手入懷,一副焦急的

模樣,想必是要拿什麼要緊的東西,看來是朵女孩子項煉上的墜子。林妹妹,你來

瞧瞧,這是你的東西嗎?」林藍瓶亦不敢走得太靠近,遠遠瞧去,只見是一朵葉片

金墜子,上頭瓖著一顆珠子,一截紅棉繩從葉柄部分穿過,珠子本身雖然不小,但

也無其他特出之處,便搖了搖頭。

莫高天知道這毒只存在湯光亭的血液之中,身旁事物自是無礙,便將這事物拾

了起來。端詳再三,忽地手指使勁,那顆珠子從中間迸開便成了兩半,一顆黑黝黝

的丸子冒了出來,滴溜溜地在他掌心間打轉。丁鈴見狀,高聲道︰「原來還有這個

機關,好玩,好玩。」

莫高天將那丸子湊近鼻子,但覺一股芳香清涼撲鼻而至,心想︰「這小子身上

毒性古怪,便是我全力施為,恐怕也只不過能延他幾日之命,而就算這幾天真能找

到萬回春,縱能保全性命不免也成為廢人。他若成為廢人,我要他也無用,還不如

一掌將他打死。」看了他一眼,又想︰「這顆丸子藥材味道濃郁,定是藥丸無疑,

他情急之中緊握,隱藏得又這麼功夫,其中必有文章。」便將湯光亭抱起,向丁允

中要了一間客房,自把湯光亭安頓好了,準備死馬當活馬醫。

眾人瞧他將湯光亭看得甚重,都覺得奇怪,但莫高天原本就是一個江湖怪人,

事不干己,也就不覺得什麼。倒是林藍瓶還要救出他哥哥,湯光亭的死活就跟她有

關了,一時心煩意亂,莫名其妙地落下淚來。丁允中便讓丁鈴陪著她歇息,一方面

探曉事情原委。至于招待薛遠方等一行人留宿,自是不在話下。

第二天是丁允中六十大壽的日子,他本人雖不欲太過聲張,但一大清早早有賀

客臨門,而且越近正午,客人越多。丁家不但得把大門打開,連接待客人送壽禮的

側門也關不起來,什麼騾子馬車,挑夫走卒,一個一個大排長龍,直到五條街上。

丁家毫無接待這麼多賓客的準備,只得把鎮上幾家大飯館的廚子火夫,連同著

店里的雞鴨牛羊,鮮果時菜,給全數請了去,丁家上下忙進忙出,一時熱鬧非凡。

薛遠方等人雖然是昨日才知曉,一大清早亦趕緊令人就近采辦,免得失禮。

眼見日上三竿,丁允中見莫高天仍未出現,便令丁白雲前去探視。那丁白雲來

到客房前,先是豎耳傾听里面的動靜,覺得里頭實在靜得出奇,這才輕敲房門,低

聲道︰「莫伯伯!您起來了嗎?」等了一會兒,依然不見動靜。丁白雲又敲了一陣

房門,心想︰「莫伯伯若是真的救活了他,豈有不一大早就起來說嘴的?至今尚無

動靜,那小子只怕是死了。趁著今日爹作大壽,便請爹就算是賴著他,也要讓他收

我為徒,免得日後又無端跑出一個湯光亭。」那門里悄然依舊,丁白雲便大著膽子

推了推門,門板應聲而開。

丁白雲探頭進去,說道︰「莫伯伯,外頭來了好多客人,我爹請您到廳堂上去

坐一坐。」見著床上仿佛坐著有人,便走近道︰「莫伯伯,您還沒睡醒嗎?」定楮

一瞧,原來莫高天與湯光亭各自端坐在床板上,一動也不動。

再仔細看那莫高天,只見他盤膝閉目,掌心向上攤置月復間,滿頭大汗,衣襟長

袖都是汗漬,頭頂隱隱有蒸氣冒出。丁白雲知道這是要有相當內功根基的人,練功

時才有的特殊景象。轉頭再看那湯光亭,只見他斜靠在床柱上,也是發了一身的汗,

衣衫盡濕,臉色潮紅,呼吸急促。

丁白雲倒是一楞,心想他居然還活著,不由頗為失望。其實丁家財大業大,武

林中又頗有名聲,唯一欠缺的,就是一項傲視武林的武功。關于這一點,他們爺倆

早已多方討論過,深覺丁家祖傳的五行雁翎刀,排算起來,不過是武林中第三流的

小腳色,如今海內動蕩,世事難料,人情似紙,殊不可靠,唯有自立自強,天助自

助。倘若能再有一兩樣鎮山絕技押陣,那壽春丁家才能長青武林,自然成為江湖中

不可小覷的勢力,否則這麼一股龐大的資源,終究只有淪為別人爭權奪利的棋子,

刀俎夾縫中的魚肉。

然而既稱絕技,那就實在不是用什麼金錢,手段可以強求得來的,真是所謂可

遇而不可求。而丁允中既與莫高天有恩,便實在不令他不把腦筋動到這上頭去,只

是這麼一來,便與他一貫的不求回報的善人行徑大相逕庭。丁允中考慮再三,最後

終于還是抵不過丁白雲的央求,心里亦想︰他幫助別人大半輩子了,總該要有人回

饋了吧!

丁白雲好不容易說服父親答允,夢想著自己只要痛下苦功,終有一天也能成為

一代宗師,睥睨群雄,笑傲江湖。但卻沒想到,他這個從來不收徒弟的莫伯伯,居

然看上了一個在半路上踫到的渾小子。有所欲必有所蔽,丁白雲是愈想愈不服氣,

嫉惡之心既起,理智隨之喪失,眼見莫高天兀自吐納練功,心知他此刻心無旁鶩,

就算泰山崩于前也毫無所知,將心一橫,暗道︰「不若趁著四下無人,一掌了了這

小子的帳,旁人也只以為他終究毒發不治。莫伯伯眼見收徒無望,失望之余,正好

讓爹替我說情去。」

計較已定,當下運勁于臂,暗喝一聲︰「別怪我心狠,怪只怪你出現得不是時

候。」看準湯光亭的胸口,一掌襲向他的羶中穴。

莫說湯光亭正處生死一線的重要關頭,就算是健康無事,也經不起人身大穴受

創。丁白雲自小受父親教練武,外家功夫已頗有根基,這一掌運起十成功力,打

在湯光亭胸口上,實有開石破碑之威。只听到「砰」的一聲,丁白雲身子居然反而

往後騰空而起,重重地撞在另一頭的牆上。湯光亭則口中鮮血狂涌,身子慢慢癱軟,

倒臥在床。

丁白雲只想這一掌應是輕而易舉,未料湯光亭身上居然有那麼大的反彈力量,

這一撞撞得他全身骨頭都快散了。他怕聲音驚動到其他人,急忙起身查看,見湯光

亭歪倒一邊,滿襟鮮血,看來是不活了,不敢再多做停留,連忙推門離開。推門時

右腕一痛,才發覺方才這麼一掌,居然反而震得自己的手腕都月兌臼了。

他暗暗吃驚,也顧不得痛楚,急忙往廳上走。

才踏出幾步,忽然後頭有人出聲叫他︰「少莊主!」丁白雲心里怦怦直跳,回

頭見是薛遠方與善清,這才稍稍定下心神,若無其事地道︰「原來是薛道長,家父

這會兒正在廳上招呼客人,怠慢之處,還請見諒。我來帶路。」薛遠方笑道︰「不

忙,貧道要找的正是少莊主。」丁白雲一楞,說道︰「是嗎?不知道長有何見教?」

薛遠方道︰「見教不敢當,可否借一步路說話。」

善清身子一側,讓出一條路來。薛遠方含笑點頭,示無歹意。丁白雲心道︰

「沒用的東西,這是我家,怕什麼?」頷首便行。三人來到丁家安排薛遠方一行人

住宿的客房,善清開門讓兩人進去,接著帶上門自己待在屋外。丁白雲見兩人慎重

其事,心下亦不禁惴惴。

只听得薛遠方開口說道︰「少莊主,為了表示貧道並無惡意,我們就開門見山,

有話直說了。」頓了一頓,接著說道︰「非是貧道有意窺探,剛才少莊主在莫高天

屋里的一舉一動,不巧全讓我們撞見了。」丁白雲一听,大吃一驚,霍地站起。薛

遠方連忙跟著起身,道︰「少莊主不必驚慌,貧道若是覺得少莊主行為不妥,當時

已然出手阻止了。」

丁白雲心里忐忑,對薛遠方所說的話將信將疑,但有把柄在人家手上總覺得渾

身不自在,便道︰「不知道長有何指教?」薛遠方哈哈一笑,道︰「指教可不敢當,

坐!坐!」

丁白雲無奈,忡忡就坐。薛遠方跟著坐下,接著道︰「那姓湯的小子,在路上

曾經欺騙過貧道,不是什麼正人君子,而且根據我的觀察,林姑娘與他並不熟悉,

很可能只不過是在路上踫到,走到一塊的。他這一路上舉止浮滑無幸,若不是瞧在

林姑娘的面子上,根本不可能讓他挨到丁家。只是少莊主與他不過初次見面,便想

置他于死地,這倒是令人料想不到。」

丁白雲道︰「那姓湯的小子,我本與他于冤無仇,又如何想置他于死地?他昨

日在廳堂上忽然毒發昏厥,那是眾人親眼所見的,今日終不轉醒,那也是命中注定

的。」

薛遠方哈哈大笑,忽然一掌向他抓來,丁白雲大駭,連忙舉手一架。但薛遠方

這一掌既搶了先機,動作又快,瞬間五根手指就拂中了他的右手腕,「喀」地一聲

輕響,替他接上了手腕。接著說道︰「好一個‘命中注定’!少莊主,貧道教你一

個乖,其實你只消伸指封住他的穴道,讓他氣血不得運行,不出一時半刻,血脈逆

流,便要叫他吐血而亡,死狀與走火入魔無異。但你伸掌發勁打死了他,他受的可

是內傷,莫高天又不是三歲小孩,只怕瞞他不過。」

丁白雲驚魂甫定,輕撫著痛腕,一時拿不定主意。卻見薛遠方不再說話,站起

身來往門邊走,善清在門外听到聲音,將門打開。薛遠方道︰「走吧。」踏出門外。

那丁白雲心想,這老道心里不知打得什麼主意,要是他在莫高天面前說漏了嘴,

只怕天底下沒人保得了自己。一個箭步搶上,說道︰「道長請留步!」薛遠方停步

回頭,道︰「少莊主還有事嗎?」丁白雲一腳跪下,道︰「小子不識好歹,還請道

長救我。」薛遠方連忙將他扶起,道︰「少莊主請起,如此大禮,可不敢當。只是

少莊主有意隱瞞,貧道不知前因後果,實在有心無力。」丁白雲道︰「此中原由,

自當告與道長知曉。」便將原本打算拜莫高天為師的事,大致說明了一下,最後承

認自己一時沖動,犯下了大錯。

薛遠方听他講述完畢,略一點頭,沉吟道︰「原來如此,只是那莫高天雖然武

功高強,但為人乖戾,喜怒無常,顯然是正邪兼修,少莊主若與他學藝,豈不是步

他後塵?武林中多得是名門正派,何苦與他糾纏不清。」丁白雲道︰「只因那莫高

天少年時,家父機緣巧合,曾有恩于他,也是我一時鬼迷心竅,以致有如此天真的

想法。再說天下名門正派雖多,白雲出身商賈世家,做的是錙銖必較,討價還價的

市井買賣,所修習的武功不過是自衛強身,根本不值一哂,又有哪一家門派瞧得上

眼呢?」

薛遠方粲然一笑。那善清擅察師意,連忙與丁白雲道︰「欸,丁兄弟,雖說這

世態炎涼,人情似紙,武林中大多是仗勢欺人,狗眼看人低的門派,那也不值一提。

可是你眼前不就有一位名門正派的武林前輩嗎?他老人家不但武功高強,為人和善,

而且又有俠義心腸,早就名動江湖,你不拜他為師,卻去設計那個天下公認的自大

狂妄之輩,豈不是舍本逐末了嗎?」丁白雲眼楮一亮,問道︰「這……這是真的嗎?」

善清知道他的意思,佯怒道︰「我恩師名動江湖,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什麼真的假

的!」丁白雲臉上一紅,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薛遠方在一旁不發一語,捋須微笑,心道︰「嗯,善清這孩子不枉跟了我這麼

多年,倒是了解我的心意。莫說這丁家在這江北地方,與黑白兩道的關系匪淺,財

力勢力雄厚不可小覷,實在不能與一般土豪惡霸相提並論外,單論丁白雲這孩子外

型清秀俊朗,聰**黠,倒也是塊材料。」又想︰「那長劍門宋鎮山傳授武功給林

家兄妹,為的是什麼?我今日便索性順水推舟地收了丁白雲,也好教長劍門知道江

北是誰家的地頭。」

他越想越覺得意,臉上滿是笑容。丁白雲見他未因自己的失言變臉,當下再不

遲疑,雙膝一跪,額頭觸地,口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一連磕了幾個

響頭。薛遠方亦不攔阻,直到他磕足了九個響頭,這才說道︰「好了,好了,夠了,

夠了。」善清才將他扶起。

丁白雲簌簌起身,滿臉仍是禁不住喜出望外的神情,一時百感交集,正不知從

何說起,忽然大門方向傳來陣陣嘈雜聲響,熱鬧哄哄的。丁白雲道︰「師父,外面

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我到廳上去瞧瞧。」薛遠方道︰「那便一起去吧!」丁白雲

道︰「是。」兩人語氣口吻,已頗似師徒。

三人來到大廳,丁白雲原想先去告訴父親這個好消息,卻見廳上賓客盈門,莊

上家丁忙進忙出,卻是不見了父親。瞥眼瞧見妹妹丁鈴從一邊走了出來,急忙向前

攔去,問道︰「爹呢?」丁鈴見著是自己的哥哥,便道︰「爹正找你呢!說門前來

了個什麼防御使,讓你一起去迎接。」丁白雲攢起眉頭,心下嘀咕,快步跟了出去。

只見大門開處,來了一位武官打扮的中年漢子,個子不甚高大,面皮黝黑,兩

眼炯炯有神,看上去顯得很強悍的樣子。兩旁簇擁著一對親兵侍衛,刀槍森然,好

不威風。那丁允中見自己的一雙兒女都跟了出來,便道︰「白雲、鈴兒,你們過來,

見過防御使高大人。」丁白雲與丁鈴聞言上前行禮。那軍官道︰「免禮免禮!丁莊

主好大福氣,不但自己英雄了得,財壽雙至,連生養的一對兒女也都是人中龍鳳,

這天底下的好事,可全教您給佔盡了。哈哈,了不起,了不起,哈哈!」丁允中與

這防御使也是初次見面,瞧他說這些話時,臉上無多表情,一時不知道他話語中的

涵義,只得陪笑道︰「哪里哪里,高大人年紀輕輕地便已是淮南西路防御使,將來

飛黃騰達,前途不可限量。」

那姓高的軍官哈哈大笑,道︰「承蒙莊主金口貴言,眼前就有一個升官發財的

機會,還要莊主成全。」丁允中陪笑道︰「大人言重了,丁某何德何能,哪有這種

本事呢?里面請,里面請!」

兩人一陣哈哈,丁允中親自領著進了中廳。那丁白雲兄妹跟在後頭,丁鈴忍不

住低聲問道︰「那叫什麼防御使的,官很大嗎?」丁白雲道︰「瞧他這排場,官也

許不大,架子倒不小。」講話間兩人跟著進了中廳。丁白雲只見這次來賀壽的賓客

中,名望輩分比較高的,全都被安排來到了中廳。這會兒依序就坐,那初來乍到的

防御使,被推上了首座。

待眾人坐定,丁允中便開口說道︰「丁某不過多活了幾年,馬齒徒長,竟教這

麼多親朋老友,不惜舟車勞頓,遠道而來,這叫丁某如何擔當得起。」那被安排坐

在防御使下首的第一個位子上的,是一位白胡子白頭發的老翁,看來年紀可有六七

十歲了,難得的是臉色紅潤,一頭白發已轉成淡淡的黃色,連眉毛都染白了,比丁

允中更像壽星。他听著丁允中說完,呵呵一笑,跟著說道︰「允中老弟,你就別再

謙虛了,你不曉得我等喝你這杯壽酒,等得我頭發都白了,還好我的命夠長,活得

比你還久,否則還真的等不到哩。」

眾人听他說得有趣,不由得都笑了出來。丁允中亦笑道︰「敢請五哥今後再為

小弟多活十年,那時小弟自當再奉薄酒。」那叫五哥的老者道︰「不行,不行,再

多活十年,才多喝你一杯酒,那可太辛苦了。今天我就要好好喝你個十大壇,古人

說不醉不歸,但我今天是喝醉了也不歸啊!哈哈!」

丁允中笑道︰「那倒也是。」見丁白雲與丁鈴在一旁跟著大家傻笑,便道︰

「白雲、鈴兒過來!怎麼那麼沒禮貌,還不過來見過徐伯伯!」

那丁白雲與丁鈴趕緊趨向前去,問道︰「徐伯伯好。」那叫五哥的老者道︰

「哇哈,原來你們兄妹倆都長這麼大了,我的頭發還能不白嗎?」丁鈴佯嗔道︰

「徐伯伯怎麼跟我爹一樣喜歡賴皮!您年紀大了,頭發自然就白了,這可跟我們兄

妹倆無關呵。」那叫五哥的老者道︰「瞧你機靈的,別說我了,你爹的頭發遲早也

要給你逼白了!」

丁允中微微一笑,說道︰「五哥,快別跟小輩們說笑了,我與大家多年不見,

今日難得同聚一堂,有幾位朋友彼此恐怕都沒見過,我來為大家引見引見。」說著

依照身分地位與輩分尊卑,先把今日的不速之客,也就是那位淮南西路防御使給介

紹出來。眾人之中多得是綠林好漢,平日跟官府也沒什麼來往,不過那時天下紛亂,

戰禍連綿,趙匡胤雄才大略,兵強馬壯,勢力如日中天,頗有一統天下的態勢,听

說他的手下大將蒞臨,倒也頗覺與有榮焉,紛紛起立致意,只有少數幾個心想︰

「丁家什麼時候開始勾攀官府了?」

那徐姓老者首先開口說道︰「既然有朝廷貴客光臨,丁老弟你怎好怠慢,老朽

一介布衣,自我介紹得了。敝姓徐,本名叫做鳳五,所以又有人叫我徐五爺,那可

不是說我行五,而確實是名字當間有個五字。說什麼爺不爺的,那是大家抬舉,其

實老頭子除了生了幾個不肖的子孫,在家里沒事喊爺爺叫女乃女乃的外,實在也沒有其

他的本事了。」那姓高的武官笑笑說道︰「五爺您忒謙了!」忽然有人接口說道︰

「是啊,五大爺,您說笑的本事江北第一,怎麼會說沒本事呢?」

那姓高的武官向那聲音望去,只見一位身材短小的削瘦漢子從座位上躍了出來,

拱手作揖道︰「草民和儀,見過高大人。」那高大人面帶微笑,點頭不語。

丁允中听他話中含義,似是有心出言譏諷徐鳳五,心想︰「這和儀不知什麼來

頭?可得派人好好查一查。」原來這個和儀自稱是冀北關外來的藥材商,近兩年丁

允中開始買賣藥材,這才與他有所接觸,今日不請自來,實在抓不準他接著會說出

什麼話。

那徐鳳五眯著眼楮,忽道︰「我知道你,你就是上個月月底,在我的漕運船上,

與海滄派的幾個小嘍起了沖突,最後不知怎麼弄斷了我的船桅欄桿,還傷及了我

幾位船上兄弟。哼,和兄真是好大的本事。」神色頗為不悅。

那和儀臉上忽地一陣紅,說道︰「五爺一手掌握漕運船務,兩淮之地,誰敢小

覷?那日竟讓一群宵小鼠輩在船上為非作歹,為所欲為。想來五爺俗務纏身,原是

無暇他顧,而老漢雖然不才,卻又天生好管閑事,嘿嘿,讓人欺負到頭頂上來,還

能縮著頭當烏龜的本事我可自嘆不如。」

話才說完,忽然一道黑影飛竄躍出,只听得徐鳳五大喝一聲︰「奐兒,不可!」

同時一陣乒乓聲音響起,眾人眼前多了一個青年漢子,手執長劍,已與那和儀斗在

一起。

那和儀看來不有五十來歲,但身手矯健,毫不亞于那二十出頭的青年。只見他

雙手各持一截熟銅棍,舞成兩團黃光,將自己包覆在當中。那青年劍法雖快,一時

也奈他不得。

徐鳳五見那青年仍與和儀纏斗不休,霍地站起,喝道︰「奐兒,還不退下!」

那青年滿臉通紅,額上汗珠不住冒出,道︰「爹……爹,他……他……」一句話竟

無法說得完全。徐鳳五臉色鐵青,說道︰「什麼他不他,人家可是前輩高人。小子

胡鬧,還不快給我滾!」眾人听他們爺倆對話,才知原來這青年便是徐鳳五的兒子。

只見那青年連道了幾聲︰「是!是!」左支右絀,就是離不開和儀的兩團黃光

之下。徐鳳五見事不對,佯裝動怒,身子一欺,已來到和儀面前,眾人見他滿頭白

發與一身肥肉,竟有此身手,不禁都在心里暗道一聲︰「這下子那個姓和的只怕要

吃虧。」果見徐鳳五伸出兩只肉掌,分向兩人按去,嘴里說道︰「竟然把老子的話

當耳邊風,瞧我回去不好好教訓你!」這話罵得是他自己的兒子,不過他兩眼直盯

著和儀瞧,就好像是跟他說話一般。他嘴里已是如此,下手更不容情,只見他拍往

自己兒子的那一掌只是虛晃一招,拍向和儀的那一掌卻勢若風雷,破碑碎石,當者

必折。

丁允中見徐鳳五不僅不阻止自己的兒子鬧事,反而加入戰團,兩人圍攻一個,

不禁皺起眉頭,心道︰「這徐五也太不像話了,徐奐上前挑釁還可以說是少年血氣

方剛,一時沖動。他都這一把年紀了,竟然倚多欺少,把我這里當成了什麼地方?」

眼見那和儀在兩人的圍攻之下,早已是遮攔多,進攻少。姑且不論最先是和儀發言

挑釁,畢竟來者是客,他終竟也是捧著禮物來賀壽的客人,這事要傳了出去,不免

有損丁家名譽。

丁允中越想越不對,正待發作,忽然右首人影一閃,撲向徐家父子與和儀當間,

接著听得一個雄渾的聲音道︰「今天可是丁老莊主大壽的大喜日子,在這大廳上大

打出手,可也太不成話了!」

徐鳳五見說這話的是一個青年漢子,年紀看來不過二十來歲,可能比著自己的

兒子還小一些,心想︰「憑你也想來充當和事佬?」正想出言諷刺幾句,卻見他伸

掌一擋,一股無形勁力朝自己如排山倒海而來,熱風拂面,逼得他將已經說到嘴邊

的話給吞了回去。瞥眼瞧見和儀,亦是鐵青著臉站在一旁。徐鳳五這才知道踫到了

高手,順勢收掌,道︰「這位小哥說得有理,今天是丁莊主大壽之日,再怎麼說我

們都不應該在此時此地處理私人恩怨。」說著向丁允中一拱手,道︰「丁老弟,這

都是老哥哥的不是,在此向你謝罪了!」

丁允中道︰「哪里的話,只是我們生意人萬事以和為貴,為了一點小誤會大動

肝火,最後刀劍相向,豈是我輩生財之道?」徐鳳五笑道︰「那倒是。」便與兒子

一同退下。那和儀見大家鬧了個灰頭涂臉,兩敗俱傷,甚感無趣,亦黯然退下。

如此一來,那位充當和事佬的青年反倒是出盡了鋒頭。那淮南西路防御使高大

人坐在首座,見那青年漢子相貌堂堂,武功又如此了得,便道︰「這位壯士好身手,

不知尊姓大名?家在何處?現在以什麼為生?」那青年道︰「小的名叫甘俊之,揚

州人士,與大人的轄區只在比鄰。平日喜歡掄刀使槍,七歲那一年,因緣際會,拜

在天台山玉霄宮門下學藝,前年藝成下山,目前四處游歷,居無定所,今日見譽滿

江湖的丁府張燈結彩,便進來瞧瞧熱鬧。」

那高大人搖頭道︰「你堂堂八尺之軀,武功又這般了得,當立志創業立功,好

好地闖出一番事業才是,怎地這般游手好閑?可不是枉費了你一身的好武藝。」甘

俊之臉色微變,慚道︰「大人教訓得是。小人何嘗不想有一番大作為,只是天下雖

大,沽名釣譽者更多。所謂良禽擇木而棲,難得遇上明主,徒嘆奈何。」高大人笑

道︰「眼前就有一個機會,只是不知你意下如何?」甘俊之眼楮一亮,說道︰「不

知大人的意思是……」

那位高大人從座椅上站了起來,緩緩走到大廳中間,兩只眼楮淡淡地向四周巡

視了一遍,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若從黃巢之亂開始算起,天下戰亂,至今已滿

百年。這一百年來,中原板蕩,東亂西反,四分五裂,民不聊生。光是前朝梁、唐、

晉、漢、周五代,短短的五十三年內,便一共換了八姓十三個皇帝,還有那吳、蜀、

岐、閩、楚、唐、漢等等,人人旗幟一張,就要僭稱帝號,裂土為王。其中篡弒相

尋,動見兵戎,更莫說那外夷環伺,趁隙而入,今日決黃河,明天打草榖。這黎民

蒼生的苦難,不知要到何時方休呢?」

眾人听他說得真切,觸動心靈,都頗為動容。甘俊之內心亦不禁澎湃起來,說

道︰「大人說得是,無論是誰勝誰負,誰興誰亡,受苦受難的永遠是天下的老百姓。」

沒想到那位高大人搖一搖頭,說道︰「那卻也不盡然。這天底下的英雄人物,有的

是應劫而生,就像是黃巢,有人說他是天煞星下凡,注定要帶來殺戮;相反的,有

人卻是應運而生,唯有他才是真命天子,最後終將一統天下,帶來萬世的太平。」

眾人自然都曉得他說的是趙匡胤。雖然那時的趙匡胤早已經坐穩龍廷,登基十

三年有余,只是大宋王朝的版圖,比之當年唐朝是遠遠不如。所以宋太祖趙匡胤急

于想真的一統天下,那也是按常情推斷,可想而知的事情。只是听他說得冠冕堂皇,

好似只有他趙氏打天下才是正統,其他的都不過只是以兵禍荼毒天下百姓的殘忍好

殺者一般。眾人當中也有一些是從其他屬地來的,原先听他說得有如是先天下之憂

而憂的仁者,倒也都留心听講;但听到後來,越覺得不像話,不由都皺起了眉頭。

不過也有人想,要是趙匡胤真能統一天下,從此天下太平,倒也是美事一樁。

那甘俊之雖非著天生一付悲天憫人的心腸,但腦筋卻頗為清楚,听到這里再不

猶豫,一個箭步上前跪倒,拱手說道︰「還望大人成全!」那高大人哈哈大笑,伸

手將他扶起,說道︰「快快請起!快快請起!」丁允中眼見自己好好的一場壽宴臨

時串演出了一場鬧劇,心下頗為不悅,只是他臉上的表情倒是沒有什麼嫌惡的反應。

他從來不曾有過如此別扭的感覺,依他如今在江湖中的地位,縱使不算是呼風喚雨,

卻也從來不需看別人的臉色。

但眼前這一位高大人卻讓他不得不顧忌三分。丁允中勉強從嘴角擠出一絲笑容,

說道︰「甘少俠今日得遇明主,正所謂千里馬得遇伯樂,實在可喜可賀。」轉頭過

去說道︰「筵席準備得如何了?」一旁自有僕人答腔,道︰「全都在廳上伺候著呢!」

丁允中道︰「那便快請各位大爺移步吧!」那僕人答道︰「是。」正想開口招呼,

卻見那高大人將手一擺,說道︰「且慢,這一杯酒是非喝不可,只是在喝酒之前,

我還想先向莊主額外道一聲恭喜,雙喜臨門,這酒喝起來,可更有味道些。」

眾人聞言盡皆錯愕,沒人明白他的意思。丁允中早知道此人無事不登三寶殿,

陪笑道︰「老朽實在不知喜從何來,還請大人明示。」只見那高大人面露微笑,慢

慢地走回原座位坐下,轉頭向丁允中說道︰「我听我手底下的人說,丁莊主昨日逮

到了一個從江南來的奸細,不知是也不是?」

丁允中但覺腦袋里宛如響了一記悶雷,雙耳不住嗡嗡隱隱作響。但他再怎麼說

也是老江湖了,當下不動聲色,語調平和,緩緩說道︰「昨日敝莊確實是來了一位

客人,她也確實是打從江南來。只不過她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不知是否就是

大人所謂的奸細?」嘴上這麼說,心下暗自忖道︰「不知是哪個天殺的奴才,竟敢

吃里扒外,扯我的後腿?」

眾人原本听到丁允中直承其事,都暗暗吃驚,最後听到他說是一位小姑娘時,

這才莫不為之釋然。卻听到那高大人哈哈一笑,說道︰「奸細這玩意兒是不分年齡

大小,男女老少的。據我所知,這位姑娘的父親在江南李氏的手底下位居要職,人

稱江南第一勇將,實非尋常人物。皇上欲平江南久矣,如今讓丁莊主抓到這麼一個

重要的角色,豈非大功一件?這不分明是天意要賜丁家富貴,要令趙家得天下嗎?」

此語一出,坐上賓客盡皆騷動,議論紛紛。尤其是听在薛遠方耳里,內心五味

雜陳,有著說不出的郁悶。那善清听出個中含意,瞧著師父臉色沮喪,心想︰「要

是早知宋廷想要捉拿林藍瓶,我們直接了當給他押去就好了,這功勞不就落在無極

門身上,不就不用轉這麼一手了。哪還要這麼大費周章結交什麼丁家呢?也難怪師

父這麼悶悶不樂。」

那徐鳳五雖說剛才在眾人面前勉強保住了面子,但也是大殺威風,沒什麼光采,

眼見甘俊之、丁允中一個個都撈到了便宜,自己豈能落于人後?連忙陪笑上前說道︰

「當真是可喜可賀啊,丁老弟!他日飛黃騰達,可別忘了拉拔老哥哥一把啊!」眾

人听他這麼一說,仿佛是受到了提點,都紛紛向前道賀。

不料丁允中將臉一扳,伸手一擺,淡淡地說道︰「且慢,這其中必有誤會。我

這位江南來的遠親,她的父親是我的一個遠房表弟,世代都在鄉下種田,絕對不是

什麼江南的勇將。」雙手一拱,續道︰「還請大人明察。」

那高大人微微一笑,說道︰「言重了。丁莊主在地方上夙負盛名,想來也不至

于為了欺瞞本官,而編造假話。只是也許丁莊主真的有親戚來訪,卻不知道那個江

南奸細已經乘隙混了進來。本來嘛,這不知者不罪,倒也不妨,不如便讓莊主將那

位親戚帶到堂前來,這里這麼多人,正好都做個公證。本官原本就不識得,無從分

辨,不過無極門的薛道長倒是認得出來。」說到這里,轉身向薛遠方道︰「薛道長,

你說是嗎?」

其時天下紛亂,道教在當時是民間信仰上的一個重要精神寄托。無極門在江寧

一帶頗負威名,掌門玄璣真人武功高深莫測,在武林當中更是無人不曉。眾人听到

同在這廳上的還有無極門的道人,都吃了一驚,交頭接耳紛紛議論起來,其中一個

江湖閱歷較深的,忍不住探頭相詢,問道︰「敢問這位薛道長可是玄璣真人的師弟?」

薛遠方尚未答話,那善清已接口道︰「這位是我師父,而玄璣真人正是我師伯。」

雖沒有正面回答,但是已將兩人的身分關系都交代清楚。薛遠方心思煩亂,惱他多

嘴,瞪了他一眼。

那人喜出望外,起身一揖,連忙道︰「果然便是薛真人,今日得睹仙顏,幸何

如之啊!」薛遠方起身回禮,笑道︰「真人兩字可不敢當。」

那高大人接口道︰「薛道長忒謙了!薛道長急名滿江湖,在座大家都是知道的,

不知道長今日之前,可曾見過本官?」薛遠方不明其意,道︰「貧道孤陋寡聞,今

日還是頭一次遇著大人。」

那高大人道︰「這歸雲山莊在本縣城是家喻戶曉的積善之家,丁莊主扶弱濟貧,

急公好義,更是大善人一個,按理不可能窩藏欽犯,和朝廷唱反調。但是偏偏我又

有屬下親眼目睹,說這江都留守林仁肇的女兒進了歸雲山莊。本官左右為難,不知

該相信誰,而既然道長說今天才見過本官,那本官就不可能與道長串謀。便請道長

說說看,這林仁肇的女兒,到底是來過了沒有?」此話一出,廳上立時鴉雀無聲,

人人屏息以待,究竟薛遠方會說些什麼。其中有人更想︰「這事怎麼會又扯上無極

門了?」

那丁允中表面裝得輕松,心下卻不斷暗道︰「糟糕!」而薛遠方這邊更是陷入

天人交戰。他當然清楚若非眼前的這位高大人,早已經知道是他將林姑娘帶來歸雲

山莊,否則這廳上這麼多人,何以一開口就指名要他回答?正躊躇間,善清卻接口

道︰「不敢欺瞞大人,這林姑娘確實是我和師父受人之托,一路帶來壽春的。」薛

遠方勃然大怒,喝道︰「住口!」

善清見師父怒不可遏,連忙跪倒,道︰「師父息怒,這林姑娘我們在四天前才

第一次見面,哪里知道她竟是朝廷欽犯,所謂不知者不罪,高大人不會怪我們的。」

薛遠方怒氣更盛,喝道︰「住口!我叫你住口,你听到沒有?」善清一听,伏地不

起,一顆頭有如搗蒜,磕在地板上砰砰有聲,連道︰「是!是!師父!」

所謂知子莫若父,那善清三歲入無極門,五歲便拜在薛遠方門下,十幾年來朝

夕相處,兩人雖名為師徒,但情同父子,善清與他套演雙簧,他豈會不知?只是這

件事情若傳了出去,實在有損無極門之名,但今日若執意與朝廷作對,恐怕日後這

江北之地,無極門便休要想再涉入。

顯然善清兩相權衡,舍棄了前者,為怕薛遠方一**之仁壞了大局,便把出賣朋

友的罪名往自己身上攬。只是這戲做得鑿痕累累,丁允中等人一看便穿,其實歸雲

山莊與無極門本無交情,丁允中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心理準備,但一絲希望破滅,終

究不免悵然。

那高大人原本擔心這些江湖中人,會為了江湖道義而彼此包庇,見狀如此,倒

是喜出望外,便道︰「薛真人,令徒深明大義,難能可貴,何以如此責難呢?」薛

遠方道︰「本門長輩在此,豈有他說話的份?目無尊長,豈不該罰?」善清伏在地

上听了,口里直道︰「是,師父責罰得是!」高大人道︰「那依薛真人的看法,此

事真相究竟如何?」薛遠方道︰「小徒雖然頑劣,但也絕非信口雌黃之人,此事事

關重大,他若滿口胡言,又豈是磕頭可以宥罪?」今日來到歸雲山莊的眾人,大都

是前來與丁允中祝壽的各方朋友,听到他拐了個彎這麼說,不禁一陣嘩然。

高大人大喜,說道︰「不知真人可否看在本官的面子上,饒過令高足這一次?」

薛遠方低眉看了善清一眼,道︰「還不出去!」善清如釋重負,道︰「是。」站起

身來,接著說道︰「謝謝師父。」又道︰「謝謝高大人!」轉身出了大廳。

那丁白雲站在父親身畔,自始至終,目光從未離開過薛遠方師徒二人身上。他

原本滿心期待,盤算著自己拜入無極門下後,只要刻苦力學,他日一飛沖天,揚眉

吐氣的日子,簡直是屈指可待了。只是就在這醉心夢想之際,萬萬沒想到這世事如

棋,峰回路轉,竟然會成了這樣的結果。他一臉愕然,不知如何是好,發楞半晌,

見善清走出大廳,這才恍恍忽忽地道︰「師……師……道長……這話可不能亂說……」

但是一想到這林藍瓶分明便是薛遠方帶來丁家的,要強辯也是枉然,這句話就幾乎

講在嘴里,誰也听不清楚他究竟講了些什麼。

高大人見丁白雲欲言又止,微微冷笑,道︰「這里既然有薛真人可以做證,那

還是請丁莊主將林姑娘交出來,免得朝廷誤會丁家跟南唐有什麼勾結,那可就不好

了。」

丁允中見勢如此,心想今日若不將林藍瓶讓他帶走,只怕丁家從此永無寧日,

甚至將引來滅門之禍。但今日若真的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林藍瓶帶走,那丁家日

後如何在江湖立足?莫說林藍瓶還是他故人之女,縱使是萍水相逢,毫無瓜葛,而

既然來到丁家獲得收容,想要把人帶走,依丁允中的脾氣,那也絕對是休想。

果見丁允中將劍眉一豎,冷冷地道︰「老朽已經再三強調,大人所指稱的南唐

奸細,與我那位遠房親戚絕對不是同一個人,不過看樣子,大人顯然並不相信。如

此也好,既然薛道長說這位林姑娘是由他親自帶來敝莊的,那麼薛道長應該認得出

她的長相了。」回頭吩咐道︰「去請林姑娘出來。」一旁的僕役領命而去。丁允中

接著說道︰「那麼便請薛道長稍坐。」

那高大人忙道︰「慢著!丁莊主這一手可太不高明了。要是莊主隨便搪塞一個

人給我,薛真人認她不出,那便如何?」丁允中道︰「敝莊上就這麼一位林姑娘,

要是薛道長認她不出,老朽亦無法可想……」高大人道︰「不行!要是這位林姑娘不

是我們要的人,那我只好下令搜莊。」丁允中道︰「敢情大人見過這一位南唐武將

的家屬,否則如何搜莊?」高大人道︰「那便請丁家所有女眷全數到這廳上集合,

讓薛真人一個一個瞧過去。」丁允中道︰「莫說大人此舉太過無禮,要是薛真人口

中所言的那位姑娘不在其中,大人難道便不搜莊了嗎?」高大人道︰「除非莊主有

意包庇欽犯,與朝廷作對。」丁允中語調升高,道︰「我這歸雲山莊不是什麼龍潭

虎穴,更比不上皇宮內院,要搜也無不可,不過容丁某放肆說一句,只怕在場的還

沒有人有那個本事。」高大人一掌拍在身畔的茶幾上,霍地一聲站起,怒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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