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吒風雲錄 第7回 風雲變色

作者 ︰ 諸英

第七回風雲變色

眾人又走了一陣,直出二十余里,才到了一處小市鎮上。丁允中今日大壽,原

本中午要大宴賓客,可是這下事發匆促,大家別說壽酒了,連白米也沒吃一粒,都

早已是饑腸轆轆。這市鎮並不大,眾人尋來尋去只有一間比較像樣飯鋪,坐定之後,

便向店小二點了些飯菜。那小二將飯菜端上來,說道︰「大爺們來得不巧,今兒個

早上城里有戶大戶人家做壽,將集里的魚肉全兜走了,只剩些青菜豆腐,客倌們將

就一些吧。」丁允中一陣苦笑,只道︰「甚好,甚好。有酒麼?」店小二見他粗袍

底下露出一截錦緞大衣,知是富貴人家,便道︰「酒倒是有的,就怕不合味。」丁

允中道︰「無妨,打三角來!」又賞了二兩銀子給小二,讓他代大家到市集上的沽

衣鋪子去尋幾件換洗的衣衫。店小二見他出手大方,沒口子的答應,歡天喜地的去

了。

只可惜小鎮上並無騾車馬車可雇。眾人草草吃飽,輪更新衣,便著即上路。湯

光亭先前與薛遠方一行人來壽春時,走的是官道,路經馬家集、清河鎮等幾處大市

集,他是生平第一次下山,見什麼都好奇,雖不是大搖大擺,那也是沿路游賞。這

會兒萬回春盡挑偏僻小路行走,丁鈴、丁白雲初嘗家破之痛,無心玩樂,那也罷了,

湯光亭卻是生性好動,一刻停不下來。好在林藍瓶對他的態度一日好過一日,說話

談笑,少遣無聊,再加上楊景修沿途與他談論武林軼事,江湖奇聞等等,倒也快意

暢懷。

這一路往東南,待到第三日上,眾人越過一處土坡,從高處望下,眼見前方屋

宇鱗比,房舍羅列,約有三四百來戶人家。萬回春道︰「咱們到梅花鎮了。由此再

往東去,不出三四十里路,就可以到千藥谷了。」他這話自然是說給丁允中一家人

听的。

丁允中與兒女笑道︰「原來我們與千藥門也是鄰居,這麼多年來,卻始終未曾

造訪。」萬回春笑道︰「那表示莊主一家身體強健,反而是好事哩。」丁允中道︰

「那是。」又道︰「此地距離壽春有二百余里,想來那批官兵是追趕不上了。這些

天來大家一路奔波,為了不引人注意,吃飯睡覺都是草草敷衍了事。我看大家便在

這青石鎮上找家最大的酒樓飯館坐坐,吃肉喝酒,概由小弟做東,算是答謝諸位的

厚愛。」他人一月兌險,仗義疏財的豪邁性格便立刻顯露無遺。

莫高天哈哈笑道︰「走走走!這幾天盡吃些青菜豆腐,嘴里都快淡出鳥來了,

兄弟不請客,我也是非好好地敲你一頓不可。」見丁氏兄妹兀自悶悶不樂,伸手拍

拍丁白雲的肩頭,道︰「男子漢大丈夫,本當自立自強,有什麼好懷憂喪志的?再

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父親家產那麼大,從小養尊處優,對你來說未必便有好

處。」丁白雲訕訕笑了一下,道︰「是。」心想︰「家產當然是越多越好,燒的又

不是你的房子,卻來說這種風涼話。」

湯光亭得知不久即將到達千藥門,心中一股莫名的不安油然而生。但一想到馬

上就能再見到梅映雪,卻也不免心緒澎湃起來,腦海中忽然浮現她在山洞里,自己

親手為她褪去衣裳的那一幕,頓時覺得面紅耳赤,口干舌燥,一時心蕩神馳,不知

身在何處。林藍瓶見他神態有異,伸手推了他的肩頭,說道︰「你在想什麼?這麼

出神。」

湯光亭這才如大夢初醒般「啊」地一聲大叫,忙道︰「沒有,沒有。」見林藍

瓶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仿佛心事已被她看穿,臉上更加紅了。忍不住補充說道︰

「我是在想,我們那個時候不告而別,此番回去,只怕要挨一頓白眼。」林藍瓶道︰

「那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誰像你那麼愛記仇。」她話是這麼說,但心中也

不免惴惴。

信步間萬回春帶頭走進一間客棧。湯光亭進門前抬頭一看,只見門上頂著一塊

牌匾,上面寫著︰「西來順」三個斗大的金字。楊景修說道︰「兄弟,你在看什麼?」

湯光亭指著牌匾,說道︰「這家飯館的名字倒有趣得緊。」楊景修道︰「此間主人

大概是崇信佛教吧?這名字其實也普遍,洛陽西郊也有一家飯館也起這個名字。」

湯光亭道︰「原來如此。」心想有朝一日也要像楊景修一樣,四處游歷,行俠仗義。

楊景修見他出神,續道︰「看你瞧這匾,讓我忽然想起了一個故事。」湯光亭

喜道︰「真的嗎?沒想到匾額也有故事。我最喜歡听大哥說這些江湖奇事了,快說,

快說。」林藍瓶這些天跟著楊景修也听到了不少有趣的事,湊過來也想听听看。楊

景修笑道︰「這不是什麼武林奇事,只是一個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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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小二領著眾人靠著窗邊就坐。點過酒菜,楊景修續道︰「從前有一個名叫韋

誕的人,他的書法寫得很好,尤其是工整的楷書,最是拿手。所以那時皇帝老子的

皇宮內院,很多都特別找他來題字做匾。

「有一天,皇帝新起造的凌霄觀落成,當然還是要韋誕來題字,但是工人卻誤

把還沒題字的匾額先給釘了上去,若要拆下重做,就要誤了時辰。于是皇帝就命人

用竹籠載著韋誕,綁上繩索,直接將韋誕吊上去寫匾。那塊匾離地有二十五丈高,

韋誕是個讀書人,又沒練過武功,身子掛在半空中,風吹過來搖啊晃的,簡直把他

嚇個半死,下來的時候,不但兩腿發軟,兩鬢頭發也都給嚇白了。

「後來他回家以後,就把這件事情告訴他的兒子,並且告誡他,要他後世的子

子孫孫都不可以再學習書法,末了為了永絕後患,干脆寫成遺命,最後成了韋家家

訓。」

林藍瓶與丁白雲等人不禁莞爾,湯光亭听完更是哈哈大笑,道︰「他在半空中

寫‘凌霄’兩字,那還不是實情寫照,正好配合得天衣無縫?不過他全身嚇得發抖,

居然還能拿筆寫字,這也算得上是一門功夫了。」楊景修笑道︰「湯兄弟說得是,

這我倒沒想到。」湯光亭听他認同自己的看法,覺得十分開心,便又說道︰「不過

這毛筆字寫得好,武功也不錯的人,我倒也見過一個。」

楊景修知他初入江湖,憑他小小年紀,能識得什麼人?想是他這兩天听自己說

了許多武林軼事,不甘寂寞,也要說上幾句,便道︰「哦,是嗎?你認得什麼人?

說來听听。」

湯光亭道︰「那個人手上拿的是一根鑌鐵長管,做成毛筆的形狀,右手運指握

住,便如同執筆一般……」楊景修道︰「你說這個是判官筆的功夫。」湯光亭續道︰

「是啊,他那時跟人家動手過招,就好像憑空寫字一般。又寫字又能傷人,這門功

夫倒也好看。」楊景修沉吟道︰「嗯,這判官筆跟透骨扇啦,雷公槌啦什麼的,都

是用來打人穴道的兵器,只要能克敵制勝,在招數上未必要寫出一個什麼字來,才

能成功夫。尤其寫出來的字敵人若是認得,那便是叫人多了防備,因此普天之下,

如此托大又自大的,就只剩湖南牛背山與江寧鐵面無私汪家兩派了。近年沒听說牛

背山有什麼人在江湖上走動,所以我想你看到的那個人要不是姓汪,便是他那姓沈

的徒弟。」湯光亭听著听著,不禁張大了眼楮,露出了欽佩神色。

遠遠地一陣馬蹄聲來到門外忽然停止,旋即進來三人,清一色都穿著藏青短掛

黃褐布衫。先進來那人尚未坐定,便大呼小叫,吆喝小二端上酒菜。隨後那二人亦

是一般性急,才坐定便各自伸手從箸筒中拿出筷子,其中一人叩叩叩地用筷子敲著

桌面。

一人道︰「喂,你別敲了好不好?我听了很煩吶!」敲桌子那人微微一怔,手

下卻未即停。另外一人便道︰「孫師弟,朱師兄此刻心情不好,你就別鬧他了!」

那姓孫的臉上一陣尷尬,連道︰「是,是!」輕輕放下筷子。

那另一人接著又道︰「朱師兄,你也別惱,咱們先喝一杯再說。」接過店小二

遞來了酒壺,替他滿滿斟了一杯。那位朱師兄二話不說,仰脖子立刻干了一杯。姓

孫的顯然是這三人中輩分最小的,他見朱師兄一飲而盡,趕忙替兩人都斟滿了酒。

那姓朱的向那姓孫的微微一笑,示意安撫,接著與另一人說道︰「我哪有惱什

麼?師父吩咐下來的事,咱們做弟子的,拼了命去完成就是了,還由得你推三阻四

的,考慮那麼多干嘛?我朱虎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師父待我就像我自己的父親一般,

那還有什麼懷疑的?你剛剛跟我說過的話休要再提,你要是再說,我也會當作沒听

見。」

那一人說道︰「朱師兄說這話可太傷人了。難道師父對我郭典就不像父子?我

郭典就不知感恩圖報嗎?可是這件事大師兄做得也太過分了,我是為朱師兄叫屈啊!」

朱虎道︰「罷了,剛剛是我不對,別再說了。」那名叫郭典的不理,仍道︰「別人

不知道朱師兄的為人,對你有所誤會,那也罷了,但我郭典卻知道得清清楚楚,要

我閉嘴不講話,悶著頭當烏龜,不如干脆讓人殺了我好了。」朱虎默然無語。

那楊景修見這三人叨叨絮絮地只是談論自己的家務事,便不欲再听下去。回頭

見湯光亭卻是興味盎然,一個勁兒地好奇瞧著他們,便將他拉到一邊,細聲說道︰

「兄弟,我們行走江湖,有時候固然要眼觀四面,耳听八方,但有些時候,卻最好

裝聾作啞,閑事莫理。你年紀尚輕,江湖閱歷不足,這其中分際原難拿捏得清。不

過只要事不干己,總是少踫為妙,別說看了,最好連听也不要听。」

湯光亭露出詭異的笑容,笑著說道︰「是。」楊景修見他笑容古怪,言不由衷,

便道︰「你是不信?」湯光亭笑道︰「大哥為了我好,才跟講我這樣的話。但不是

小弟不相信大哥,是大哥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講的話。」

楊景修覺得他答得有趣,笑問道︰「怎麼說?」湯光亭道︰「大哥忘了?先前

無極門那一幫人一直都在找你晦氣,說你得罪了他們。那天我看你和他們打了一架,

本來覺得他們以多欺少,不是好漢。不過我後來漸漸發現,那個叫陸半劍的老道長,

甚至是薛道長,怎麼看都不像是奸邪之輩。」湯光亭說這話時,兩眼一直注視著楊

景修的神情,見他並無動氣或發怒的跡象,才接著續道︰「楊大哥你武功高強,陸

半劍那麼一大把年紀,劍術爐火純青,听說殺人不用第二劍,這樣都還只跟你齊名,

有什麼事能難得倒你?你向無極門尋釁,料想絕對不是為了自己的事,一定是你……

你這個……」說到這里,面露狡獪,訕訕地笑了笑,楊景修接著道︰「好管閑事!」

說罷,兩人但覺心意相通,相視笑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楊景修忽然說道︰「兄弟,你我一見如故,大有相見恨晚之憾,

這幾天你老是大哥長大哥短的,總不能讓你白叫了。不如這樣吧,咱們便義結金蘭,

拜把子做兄弟如何?」

湯光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睜大了雙眼,顫聲說道︰「這……這怎麼好

意思……不,不,不是,我是說,這……這我只是個武藝低微的無名小卒……如何

高攀得起?」楊景修佯怒道︰「兄弟,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是誰說要武功相當才能

拜把子?江湖上人人都說‘快刀半劍’,說我和陸道長的武功相當,難道我只能去

找他結拜嗎?」

湯光亭當然知道楊景修的意思,只是這事來得太突然,令他措手不及,難以置

信而已。他早在山寨時就听老一輩的說過,行走江湖,最要緊的就是講義氣、守信

用,否則任你武功蓋世,一樣會讓人瞧不起。但要講信義,總得要有個目標才行,

要是有個結義兄弟,不但方便,風險又小,有時還能壯大聲勢。所以要行走江湖,

那是非結拜兄弟不可的。

但要想結交到像楊景修這樣的兄弟,那實在太難得了,湯光亭雖然一向厚臉皮

慣了,此時卻自慚形穢起來,囁嚅道︰「可是我這個……」楊景修正色道︰「男子

漢大丈夫做事,當為則為,痛痛快快。還是你為了我那日被人擒住,變成了狗熊,

因此不願意和我結拜?」湯光亭忙道︰「絕無此事,大哥切勿多心!」

楊景修道︰「那便是了。不用說你對我有恩,便是你這般人品,也值得我楊某

為你兩肋插刀。」湯光亭笑道︰「既是如此,大哥,什麼有恩沒恩的事,此後休得

再提,否則別怪兄弟翻臉無情。」

楊景修大喜。問到湯光亭的生辰。湯光亭笑道︰「看也知道大哥年紀比我大多

了。」楊景修道︰「兄弟的生辰豈能不知?非問不可,非問不可。」互道生辰,楊

景修大了湯光亭十三歲,于是湯光亭又叫了一聲大哥。

楊景修道︰「大家都還在趕路,此時此地要準備香燭香案,也太費時費事了,

好在我們朋友相交,貴在真誠,也不必拘此小節。只要我們真心誠意,天地為鑒也

就是了!」湯光亭卻不願意如此草率,不過兩人才剛結拜,馬上就不听大哥的話,

那也太不成樣了。便道︰「大哥,這里雖無香案,但卻有好酒。小弟不才,想敬大

哥三杯!」楊景修笑道︰「自當奉陪!」

回到位子上,湯光亭將與楊景修結拜的事情跟大家說了。林藍瓶知道了以後,

也代他歡喜,舉杯共祝,而丁允中為了湊合熱鬧,跟著叫好,並立刻吩咐店家再上

酒菜。至于丁白雲與丁鈴兩人,因事不關己,臉上殊無喜惡反應。

莫高天將信將疑,直到湯楊兩人對干三杯,彼此互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後,這才確信居然有人會跟一個,只會三腳貓把式的毛頭小子結拜。心想︰「這姓

湯的要不是事先知道,我要收這臭小子當徒弟,就是腦筋有問題。嗯,他腦筋既然

不靈光,刀法再好也有限。」不禁懷疑起江湖傳言,但回頭又想︰「不過他既然看

上我莫高天欣賞的人物,最起碼證明了他的眼光倒是不差。跟陸老道齊名,將就著

也還可以。」

酒過三巡,湯光亭忽道︰「不知大哥與無極門究竟結下了什麼梁子,以致他們

全門上下,都想要抓你呢?小弟知道以後,也好替大哥擔代擔代。」楊景修道︰

「其實這不過是一件小事,不值一提。不過兄弟真有興趣知道,做哥哥的便說上一

說。」心想︰「我這位義弟武藝平平,但是難得熱血心腸,別讓哪一天正巧讓他踫

上了,強要替我出頭,那可就糟了。再說這里這麼多旁人,真照實說,只怕節外生

枝。」正欲撿一些無關緊要的說,忽然門外「踫」地一聲巨響,好像有什麼重物落

到地上,接著又走進了四個人。這四人與先前進來的三人仿佛認識,雙方人馬一照

面,不禁都「咦」地一聲,發出驚訝的聲音。

楊景修見這酒館忽然來了一群江湖人士,不由得閉上了嘴。

那四人的其中一人搶先說道︰「敢問幾位兄台,可是鐵馬幫的弟兄?」郭典起

身道︰「不錯,在下姓郭,身旁這兩位是我朱師兄與孫師弟。不知諸位有何見教?」

那人臉上堆笑,作揖道︰「原來是郭師兄,幸會,幸會!忘了老哥哥啦!我是衛正

人吶,河朔刀槍會的教頭,這些都是我們會里的兄弟。」余下三人紛紛拱手作禮,

一一見過,朱虎更邀共坐,衛正人稱謝,紛紛就坐。

那河朔刀槍會起源于五代初期,其時世局紛亂,盜賊蜂起,地方仕紳、有識之

士,為了保衛村里平安,于是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籌組了這樣的一個練武組

織。平日負責一般農作,空余閑暇便練武強身,時日一久,鄰近鄉里紛紛仿效,聲

勢日漸壯大,有些甚至因此投軍,成為當時朝廷民間的練兵場所,以及兵員的來源。

時至宋朝立國,但邊境紛擾,戰禍連結仍舊,河朔刀槍會更吸收了一些地方幫

會,組織地方義民,儼然成為一大幫派。一時河朔地區武風大盛。宋朝重文輕武,

外族夷狄紛擾不斷,卻是後來的事。

原本河朔刀槍會中所稱的刀槍,本指多用于戰陣當中地堂刀與馬上槍,後來這

些江湖幫會在陸續加入後,順道也帶入了些江湖武功,從此河朔刀槍會就更像一般

的江湖幫會。會中地位最高的不設幫主,而稱總教頭,其下設刀槍教頭各一名。這

衛正人背上背了一把大刀,正是單刀教頭,在會中地位甚高。

那衛正人一待眾人坐定,隨即開口說道︰「剛剛我還以為看走眼了,原來果然

便是郭兄。別來無恙?」郭典道︰「沒想到那日匆匆一別,屈指數來,已近一年有

余,衛教頭英姿風發,更勝當年,真是可喜可賀!」衛正人道︰「哪里哪里。」各

自吹捧對方,寒喧一番。

郭典道︰「不知是什麼風,竟能把教頭吹到這里來?」衛正人道︰「我在道上

听到了消息,不只是我們,江湖上有大大小小十幾個幫會,這會兒都正往這兒來。

我起先還不信呢,你看,這會兒不是跟你老兄踫上了嗎?能有什麼風?只怕郭兄為

什麼而來,我們便是怎麼而來?」

朱虎听著皺起了眉頭。他老成持重,在桌下伸手拉住郭典,示意他不可說出此

行原由。郭典裝做若無其事,續道︰「真有此事?」衛正人道︰「郭兄若是不信,

現下也不忙求證,說不定再過一會兒,馬上就會踫到其他人。店家!拿酒來!」

說也湊巧,他話一說完,忽然一陣馬蹄聲來到門外而止。接著有人聲說道︰

「這兒便是鎮上最大的飯館了!咱們就選這里。」又一人說道︰「兀那漢子!這是

什麼鬼東西啊?擋在大馬路當間,這叫人家怎麼走!」接著听到一個人呼呼喳喳斥

喝了幾句,另一人說道︰「大師哥,這人口齒不清,別理他吧!」豈知那位大師哥

忒地無聊,竟學起那人說話的樣子,也嘰哩刮啦地扯了幾句。那人听了哇哇大叫,

語調尖銳,雖然听不懂,卻也知道在罵人。門外那幾人听著,都哈哈大笑起來。

那衛正人听著不禁皺起眉頭,側身與身旁的同伴低聲說道︰「去看看!」郭典

見狀詢問道︰「那是你們的東西?」衛正人道︰「沒事的!」轉頭又道︰「快去!」

那人趕忙將面前的一杯水酒一干而盡,起身便欲出門,忽然門口出現四道人影,笑

聲未歇,便是剛才才乘馬來到的那伙人。

湯光亭舉目望去,只見這四人亦是一派相同服色,顯是另一個幫會的人。心想

這衛正人說得不錯,果真這許多門派竟不約而同,齊往這鎮上聚來。但見那四人一

進門,陡然見到當中一張大桌子,坐滿了七八個大漢,瞧著穿著打扮,儼然都是江

湖人士,不禁都收起了笑臉,不待店小二招呼,自尋了另一張桌子坐下。其中一兩

個人,還探頭探腦地往湯光亭這邊瞧來。

丁允中與楊景修都是老江湖了,表面上不動聲色,暗地里對這些人的一舉一動

都留上了心。其他像湯光亭、丁白雲等人,都覺得事情雖然有點奇怪,但也十分有

趣,忍不住多瞧這些人幾眼。只有莫高天仗著武藝高強,倒是真的沒把這些人放在

眼里。

店里忽然來了這麼多人,店家一時忙得不可開交,沒空多理剛才進來的這四人。

四人等了一會兒,逐漸不耐煩起來,其中一個大胡子的大漢終于忍不住叫嚷道︰

「小二!小二!死到哪里去了,竟要老子等你這麼久!」店小二听他言語不善,不

敢怠慢,連忙放下手邊工作跑到他跟前去招呼。

那大胡子大漢伸掌在桌上一拍,桌上的箸筒跳了起來,筷子嘩啦散了一桌,喝

道︰「要等到老子開罵了你才肯出來,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店小二道歉連連,

心下不住叫苦,怎麼想也想不透,今天倒底是什麼日子,居然這麼巧,同時來了一

堆這種腳色,當場恨不得多生出兩只手臂,免得因為招呼不周,無端惹來災禍。

正自嗟嘆之際,忽然耳後又傳來腳步聲,接著有人說道︰「店家,切盤牛肉,

炒幾個小菜,還有,打斤酒來!」

那店小二一听又是客人上門,差一點沒暈過去,回過頭一看,只見門外走進一

對男女。那男的年約三十來歲,長得是威武挺拔,虎背狼腰,眉宇之間頗有悍氣;

而那女的約有二十出頭,容貌清新秀麗,尖尖的瓜子臉靠近右邊的眼角旁,有一點

黑痣,兩頰各泛著一處小小的梨渦,皮膚白里透紅,模樣甜美可人,叫人見了,不

免心生愛憐。兩人頭上都帶了一頂豹紋毛氈圓帽。

店里的大桌子都給先進來的佔了,那對男女便挑了一處位置較偏的小桌子坐下。

湯光亭這時才瞧清楚,那個男的背上背了箭囊,上頭有十數根羽箭。而那個女的生

得一付怯生生的模樣,背上卻也背了個羊皮囊,從外觀上倒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湯光亭見兩人舉止親密,猜想兩人必是一對情侶,或甚至是夫妻。忽見那女子

笑靨如花,心里不由得思**起梅映雪來了。尋思︰「眼前這女子相貌千中選一,模

樣已是很美的了,但比起我那阿雪來,只怕頗有不及。不過這位女子看人的神氣,

很有些狡獪的味道,若比嬌艷狐媚,阿雪恐怕就不如了。」旋即又想︰「唉,我現

在還有心情想這些,待會兒一進千藥門,若是萬小丹還是馮雲岳,一上來便撕破臉,

大家明刀明槍,有莫前輩和楊大哥罩著我,那也不用怕。最怕他們兩個表面上不動

聲色,還是躲在一旁,盡干些偷雞模狗的事,到時我連楊大哥也害了,這可怎麼辦?

「這整件事情說出來太過聳動,簡直匪夷所思,丁莊主跟我也沒交情,莫前輩

看樣子跟萬回春還是舊識,若是跟他們說,他們必會去找萬回春。我看還是我找個

時間,私底下偷偷地跟楊大哥講,他是我結義兄弟,想必會相信我才是,就算他不

全然相信,心里也有了防備。對,就是這個主意!」

他心里自問自答,好不容易打定主意,忽然一個**頭閃過,心中又不禁叫道︰

「哎呀!不行!這件事又牽扯到阿雪,他一定會問︰‘我這個弟妹,現在何處?’

老實跟他說,又不太方便。瞞著他胡說幾句,可又顯得我不夠義氣。」兩難之際,

腦海中自然浮現出那天為梅映雪褪去衣衫的情景,心中一熱,想道︰「可不知她現

在究竟怎麼了?」

湯光亭宛如靈魂出竅似的,一陣胡思亂想,良久良久,忽听得仿佛有兵刃相斫

的聲音,才逐漸回過神來,見同桌眾人,人人的雙眼都往門口得方向直瞧,正想問

一句︰「瞧什麼熱鬧?」嘴巴一張,喉頭咕噥了一下,卻沒發出聲音來。

這下可把他給嚇壞了。說話吃飯,這等簡單的事,居然也有不靈光的時候發生。

他咽了咽口水,準備重新再來,可是這一次更慘,那感覺就好像嘴巴已經從自己的

臉上消失,就連張口也張不了。

湯光亭不由得全身一震,忽地整個額上冷汗直流,狀如雨下。他想要站起身來,

弄出一點聲響求救,偏偏這時他全身上下,包括頭頸四肢都早已經不听使喚,就好

像被人用了「定身法」定住一樣,他自己覺得有些滑稽,但這當兒當然是笑不出來

的。

很快的,一種莫名其妙的麻癢感覺,逐漸地從他的雙手拇指開始,順著腕肘而

上,一直麻到上臂、肩窩,接著繞過後頸,往下沿著肺還有胃,最後來到下月復部為

止。剛開始,這份麻癢還只是像只小螻蟻一樣,在那里鑽進鑽出,爬來爬去的。可

是不一會兒的功夫,這只小螻蟻居然呼朋引伴,然後一傳十,十變百,百成千,千

而萬。湯光亭只覺得這一群螞蟻搖身一變,成了一只一只的蜈蚣,不但肆無忌憚地

攀爬流竄,還張口嚙咬,痛得他幾乎快暈了過去。

額頭上的汗水仍不斷地往下流,流進了他的眼楮。原本坐在他眼前的楊景修與

莫高天等人,忽然一下子都不見了。極目所見,全是五彩繽紛的花朵,傾耳所聞,

皆是淙淙流水聲響。身如憑空飛騰,又似凌虛墜落,湯光亭但覺一會兒冷,一會兒

熱,茫茫渺渺,幻象叢生,端的無比難受,卻不知道自己正處于普天之下所有修習

內功者最怕踫到的一件事︰「走火入魔」。

原來依天道順行,人身心腎自然能生真元之氣,以維持身體日常操作。此氣又

分陰陽,腎水之氣為陰,氣中有真一之水,名曰陰虎;而心火生液,液中有正陽之

氣,名曰陽龍。陰陽交媾而化黃芽,黃芽就而分鉛汞,衍生萬物,有生有死,此乃

生生不息的造化之道。然而修習內功,乃是逆天而行,以求重返本元,常往永生。

所以既然內功的修練是逆天之舉,練功之時,便會有許多的障礙與難關,練功之人

將其稱之為「魔難」。

魔難是內十魔,外九難的統稱,通常外難屬于技術問題,在客觀環境容許之下,

比較容易克服。而內魔卻是一種幻象,不著邊際的東西,筆墨難描,更因個人境遇

修為的不同,所見所聞也就有所差異。而一但遭逢內魔,若不能馬上收懾心神,導

氣歸元,輕者功虧一簣,白費心血,重則四肢癱瘓,一命嗚呼。這便是俗稱的走火

入魔。

不過按理,以上所說的走火入魔的情況,都是在以修習者本身的內功已有相當

根基為前提下,才有可能發生的。湯光亭只練了兩年外家拳腳,無論如何也輪不到

他走火入魔。這其中原由,說來太過巧合,簡直有一點匪夷所思,亦是十分凶險,

但人說無巧不成書,卻不是說刻意要寫成如此離奇,而實在是因為事有湊巧,而這

樣的事才會流傳下來。

原來那時湯光亭在千藥門身中四種劇毒,雖因四種毒物相互牽制,才令他一時

未立刻就死,但最終應該還是難逃一命嗚呼的結局。而後他雖命大踫到了梅映雪,

本以梅映雪在醫學上的造詣,若讓她好好調治,原亦當有大好的希望,卻又因為當

時梅映雪自身都已難保,無暇他顧,只能暫時為他鎮住毒性,卻不能為他解毒。而

依梅映雪的估計,她打算為自己與湯光亭爭取七天的時間,再來想辦法解救湯光亭。

不料湯光亭體內的四種毒性提前發作,莫高天藝高膽大,先是用本身的內力護

住湯光亭的心脈,接著用梅映雪留給湯光亭的藥丸,以死馬當活馬醫。結果陰錯陽

差,原來梅映雪留給湯光亭的那顆藥丸,便是以千藥門大名鼎鼎的「九轉易筋方」

制成的九轉易筋丸。

千藥門世以研究天下藥石為立門宗旨,于武功一道,並無特出之處,因此千藥

門名頭雖響,門下弟子幾乎從來無人名聞江湖。但奇怪的是,歷代掌門卻個個武藝

不凡。就拿上一代掌門梅師成來說,他行為乖戾,得罪了不少武林同道,有一回讓

人設計,被幾個幫派高手圍攻。梅師成那一役不但全身而退,而且還反過來誅殺其

中一個幫派,該幫幫眾二十余人,竟無一生還,慘遭滅門。從此梅師成聲名大噪,

但因其殘忍好殺,卻是惡名在外。

所以旁人自然都想,為何千藥門就只有歷代掌門的武功高強?就算門下弟子再

不爭氣,總也有那麼一兩個特別用功的,否則如何選覓接班人?

這其中的道理無人能懂,就算是在千藥門里,也是個秘密,一個掌門人的秘密。

說穿了,便是那個神秘的九轉易筋方的功效。

原來正因千藥門不以武功著稱,為了彌補這個不足,百年來千藥門便流傳著一

帖神秘藥方,無論是誰,只要一經服用,不但能將他現有內力以倍數不斷增強,將

來再修習其他內功心法,更是事半功倍……

不過此方所列藥材取得不易,配制手法亦十分繁復困難,尤其在煉制過程中,

各種突發狀況皆非人力所能控制,往往十停剩不到一停。所以歷任掌門窮其一生之

力,最多都只能配出一劑。正因此方稀有難得,亦擔心為別派所知悉利用,因此概

由掌門人守密保管,並由現任掌門負責調劑,完成之後,交予下一任掌門服用。這

便是為何千藥門掌門與門下弟子的武功,差異如此之大的重要原因了。

所以那九轉易筋方連同九轉易筋丸,就如同掌門人信物一般,原該由千藥門前

任掌門梅師成,在交接掌門一職給萬回春時,一並交接的千藥門之秘,卻因為梅師

成的驟然辭世,從此下落不明。萬回春萬萬也想不到,原來梅師成為了自己獨生愛

子身染不治重癥,竟將依此方所制成之藥丸,交給兒子了服食。只因梅師成的兒子

向來與他的父親不合,甚至一點武功也不學,對于梅師成的好意,卻是寧死不受,

于是這九轉易筋丸便輾轉到了梅映雪的手上。

梅映雪的父親並不知道手上藥丸的來歷,不過梅師成縱使名聲不佳,醫術卻是

當世翹楚,既然如此慎重其事,定當非同小可,于是才將它交給梅映雪。不過他既

不知此藥來歷,自然不得其名,故梅映雪接下此藥,亦只知是父親臨終交付,其他

亦一無所知。

然而這九轉易筋丸來歷雖大,效用雖然神奇,但卻不是解毒的對癥藥方。那日

莫高天喂湯光亭服下,並用內力強行將藥力送入經脈,卻不知如此一來,雖然藥力

作用讓湯光亭的體質,起了令人料想不到的根本變化,而原本存在于他體內的毒質,

亦隨著莫高天的內力散入他全身經絡。

這九轉易筋丸既名為「易筋」,全身經脈自然為其藥力作用所在,其時莫高天

以自身內力護住了湯光亭的心脈,而另一方面,九轉易筋丸的藥力也同時夾帶著四

種毒性,卻在湯光亭的全身經絡里左沖右突,彼此牽制,相互沖突,找不到一個可

供宣泄與貯存之處,隨時都可能因為陰陽失調,立時就要了湯光亭的命。

所以按理說,湯光亭無論如何都挨不過那天晚上。哪知偏偏鬼使神差,丁白雲

便在這緊要關頭時候闖入,不分青紅皂白,卯足了全力,朝著湯光亭便是一拳。那

也是湯光亭命不該絕,這一拳說巧不巧,就正好打在湯光亭的羶中穴上。

那羶中穴又名氣海,在人身中最是要緊不過,丁白雲內力雖然不強,但他自幼

習武,這一拳不論勁力準度,都稱得上狠辣勇猛,便是江湖一流好手,要就這麼白

白讓他打中了,那也是九死一生,湯光亭如何能免?結果事實正好相反,湯光亭便

靠這麼猛力一擊,霎時沖開莫高天以內力封住的穴道,九轉易筋丸的藥力與四種劇

毒,挾著莫高天的內力,一起注入了他的羶中穴。就這樣,九轉易筋方的功力,藉

由莫高天與丁白雲的內力牽引下,打通了第一道關卡。這一道關卡就是︰九轉易筋

方必須要由受藥者自身內力帶引,才能加以利用,否則九九八十一天之內,受藥者

終將因控制不了體內積蓄著日愈強大的藥力,最後血脈爆裂而死。

湯光亭本身並無任何內力,所以這個尋常問題卻是他的大問題。丁白雲本愈殺

他,卻陰錯陽差救了他,更莫名其妙地弄月兌了自己的手腕。至今仍怕東窗事發,終

日惴惴難安,只想早日與湯光亭,還有莫高天作別。

那九轉易筋方既已在湯光亭體內作用,莫高天所注入的一小部份內力,便為他

所用,而那原先存留在他體內的四種毒質,即將在未來的日子里,漸漸被他的內功

化去,轉成了內力。他不知在這未來的九九八十一日之內,自己的身體無時無刻不

在自行練功,所有禁忌亦與一般練內功者相同。

而這時他偏偏想起了梅映雪,心里便不自覺地動了男女之情,正是犯了搬運內

息時的大忌,頓時陷入魔障。原本就算要走火入魔,一般也都要在修習內功二到三

年,略有小成之後才有可能發生。湯光亭服用九轉易筋丸至此不過一天光景,體內

內力初生,便有如此威力,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湯光亭哪里知道他自己的命,居然曾在鬼門關前數度過門而不入,這時他四肢

逐漸麻痹,還道是體內劇毒再度發作,心里只想︰「莫前輩殺人的武功高強,救人

解毒卻是半調子,要是他們再不回頭看我,只怕這次我小命不保!」這次雖然也是

屬于練功走火,但因他並不是自行運氣練習,所以他一停止胡思亂想,全身麻痹的

感覺其實已有漸緩的趨勢,只是情急之下,不能立刻察覺這細微的變化。

眼前只見擺在這客棧中間的桌椅已被人挪開,當間兩人大打出手。其中一個是

剛剛一進門就呼呼喳喳的大胡子老粗,另一個身材矮胖,四肢肥短,看穿著打扮是

河朔刀槍會里的人,剛才沒听他自我介紹,倒不知道他是誰。

別看那性子浮躁,傲慢輕挑的大胡子是個大老粗,只見他步伐嚴謹,雙拳舞動

招式狠辣,走得是冷僻肅殺一路的拳法。那刀槍會的胖子手段更是怪異,他身材肥

胖,卻又偏偏使得一對與他不登對短手戟,進退趨避之間,動作迅猛無儔,簡直活

像一只胖松鼠。

一個偏鋒,一個奇巧,一時斗了個旗鼓相當,短時間還瞧不出誰勝誰敗,雙方

人馬卻已在場外互相戟指叫囂,個個爭先恐後,以口角另闢戰場,斗了起來。那鐵

馬幫的朱虎原本事不干己,但刀槍會的人一開始對他們禮數頗為周到,便對刀槍會

有了好感,若說因為這樣便要幫他們嘛,卻又顧忌不清楚這另一路人馬的來歷,實

在下不了決心。

猶豫間,忽然听得「啪」地一聲,那大胡子一拳打中了胖子的小月復,但那胖子

動都不動,哼也沒哼一聲,若無其事地承受下來。大胡子臉色大變,向後退開數步。

那朱虎見狀,連忙趁機上前,雙手一攔,說道︰「各位請冷靜冷靜,听在下一

言。」那大胡子身後一個矮小的白面漢子,從後面冒出一個頭來,應道︰「少唆,

再吵連你一塊兒揍!」大胡子右肘往後一撞,正好敲在白面漢子的胸膛上。那白面

漢子吃了這一記悶拐子,還要多嘴,撫著胸口說道︰「大師兄別怕,大不了咱們一

塊兒上……」一言未了,他的另外兩個師兄弟,一人一邊,一個按住了他的頭,一

個捂住了他的嘴。

朱虎裝著沒看見,續道︰「在座各位在江湖上成名已久,各人的門派也都是響

鐺鐺的名門正派,何必為了一點小小的誤會,傷我江湖同道和氣?」大胡子道︰

「你既說是誤會,那好,為何這位胖朋友,一進來便對我大吼大叫,還動手動腳?」

衛正人接口道︰「那是因為貴派兄弟不听勸告,無故妄動我會的東西,我黃兄

弟一時氣不過,這才追進來。」那大胡子頗不以為然地道︰「原來擋在門口的那口

大木箱是你們的東西。你們將一個這麼大的東西擋在馬路當間,怎麼?我們路過的

人不能問問嗎?」衛正人道︰「常人只見表面,只知這是一口木頭箱子,其實里面

的事物十分要緊,我黃兄弟一片好心,倒教貴派見笑了。」那大胡子冷笑道︰「嘿

嘿,既然這其中藏的是你們那個什麼會,不可告人的秘密,今日之事,便算我給這

位好管閑事的兄台一個面子。我們走吧!」招呼同伴便要離去。

衛正人將身子往前一站,伸手說道︰「那便請賜解藥。」那大胡子臉色微變,

說道︰「什麼解藥?」衛正人道︰「原來兄台便是朱砂派的毛師兄,失敬,失敬。

我黃兄弟確實是一番好意,絕非向毛師兄挑釁。還望賜解藥。」

那大胡子見對方叫破自己的來歷,便不再閃爍,說道︰「閣下好眼力,不知高

姓大名?」衛正人道︰「敝姓衛,河朔刀槍會單刀教頭衛正人,便是區區在下。」

大胡子道︰「原來是鼎鼎大名的河朔刀槍會,久仰,久仰。」才說完,忽听得「咕

咚」一聲,剛剛與他對打的胖子,突然一仰倒地。衛正人身後的三人趕忙去攙住了,

捋開衣服,只見小月復的地方有著一處茶杯口大小的瘀痕,卻不是一般的青黑色,而

是朱紅色。顏色鮮麗,仿佛要滲出血來。三人相顧失色,衛正人卻頭也不回,自作

鎮定。

原來這個大胡子名叫毛天祚,果真便是朱砂派的大弟子。這朱砂派本是江湖上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幫派,唐末丹鼎派的遺枝。十幾年前朱砂派煉金未成,反而煉

出幾味神奇的毒藥,門下弟子居然便藉著這幾味毒藥闖蕩江湖,還真的鬧出了幾件

風風雨雨的大事,從此朱砂派名聲才不脛而走。

然而這朱砂派雖是武林幫派,因不以拳腳功夫見長,所以名聲雖有,地位卻始

終不高。偏生這毛天祚天生火爆脾氣,無論去到哪里,自然也都是惹禍的多,與他

打過交道的人,無不搖頭皺眉。適才毛天祚與那黃胖子放對,他見連對方一個看東

西的腳夫,功夫都不比自己差,妒恨心起,便動殺機,暗地將毒物握在手中,尋隙

于發拳之際,神不知鬼不覺地做掉對手。他一拳得手,還佯裝不敵,只想在對手毒

發之前離開,正是他慣用的伎倆。每當夜深人靜,毛天祚時而想起那些莫名其妙死

在他手下的人,臨死之前還搞不清楚究竟遭到了誰的暗算,心里就有一種快感,所

以他也從不考慮自己的行徑光不光明正大。

傳言中的毛天祚身高腰粗,一臉虯髯,暗地里有人稱他叫「毛掃帚」,最是好

認不過。衛正人往這方向去猜,果然一言中的。而朱砂派既以毒藥聞名,這個掃帚

星竟然轉性,甘願吃虧走人,衛正人只想自己會里的兄弟只怕著了道而不自知,所

以一開口就向他要解藥。一來叫對方知道,自己完全清楚他們的底細,二來就算猜

錯了,也不吃虧。這時驚見黃胖子忽然倒下,衛正人卻只能順勢強做鎮定,好讓人

覺得一切都早已在他算計之中。

毛天祚見衛正人對黃胖子的倒下視而不見,恍若無事一般,模不透他葫蘆里到

底賣得什麼藥,便道︰「衛教頭剛才說,這位胖兄弟對我們是一番好意,在下百思

不得其解,正好請教。」說著,看了躺在地上的黃胖子一眼,心想︰「剛才讓你逞

足了威風,怎樣?現在是你行,還是我強?」嘴角漾起一絲微笑,三人對他怒目而

視,他也只當沒看見。

衛正人道︰「我們的這口木箱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就這麼擺在路邊,

對于慣常在路上橫沖直撞的人來說,也許不太方便,但若是要閃避,只要眼楮沒瞎,

就一定閃得過去。」毛天祚「哼」地一聲,把頭撇了過去。

衛正人續道︰「也許毛兄要問,那麼這口箱子,為什麼就非得放在路邊不可,

這路可不是河朔刀槍會開的。」那剛才被同伴捂住嘴巴的白臉矮子,不知何時恢復

了開口的自由,插嘴道︰「老兄你這幾句話可只說對了一半。」衛正人一怔,問道︰

「什麼?」那白臉矮子道︰「我們師兄弟幾個,向來便是這麼天不怕地不怕,我們

不去管你怎麼擺放什麼箱子,不過它礙到了我們幾個走路,我們便找它出氣,怎樣?

不服氣的話,再來比畫比畫。」一付躍躍欲試的樣子。

衛正人皺眉道︰「毛兄,這便是你們的意思嗎?」毛天祚道︰「我的意思是,

是非曲直,總得說得明明白白。」白臉矮子搶著道︰「那還用說嗎?大師兄,當然

是我們是,他們非,我們曲……我們直,他們曲

衛正人道︰「既然這天下諸事,都抬不過一個‘理’字。蔣師傅,勞你駕跟這

位小兄弟說說,說咱們那口箱子里裝了什麼東西,我們黃兄弟,看的是什麼要緊的

事物。」只見圍著照料黃胖子的三人,其中一個干干瘦瘦的中年男子站了起來,眯

著雙眼對著衛正人說道︰「是。」轉過頭去,睜著他那一雙,睜也睜不開的雙眼,

看著那白臉矮子,淡淡地說道︰「我們那口箱子里裝的是火藥,一百來斤的火藥。」

他這火藥兩字說得既輕,語調又平淡,可一出口,四周全安靜了下來,那白臉矮子

听了臉色大變,連毛天祚亦為之動容。只听得那蔣師傅自顧自地續道︰「……要是

點起火來,轟的一聲,你們也甭差人回老家報信了,你家老太爺在二三十里外,都

知道要上哪找你去了。只是到時這里一片焦土,胳臂啊,手啊,腳的,零零落落散

了一地,拼拼湊湊也不知能不能將你完完全全地拼起來……」衛正人插嘴道︰「蔣

師傅,請你挑要緊的講。」

蔣師傅道︰「是,是。我們黃兄弟便是會里使用火藥的第一把交椅,這火藥的

性子模不準的,會里兄弟沒人敢踫,就黃兄弟擺得平,所以一路便交由他親自看管。」

衛正人頷首微笑道︰「說得非常清楚,蔣師傅,謝謝你。」擺手示意要他退下。

自己接著說道︰「我黃兄弟為人謹慎,做事一絲不茍。恐怕剛才就是有人意圖踫他

那口箱子,我黃兄弟未免發生意外,更是職責所在,自然得從權防範。只是不知如

何得罪了貴幫兄弟?」

那白臉矮子道︰「他是沒得罪我,只是咿咿呀呀的,誰听得懂他講什麼?這麼

要緊的東西,你們派了一個口齒不清的人看管,這不是開玩笑嗎?」他這麼說,等

于是間接承認了剛才便是他去動了那口箱子。

衛正人道︰「黃兄弟是火藥方面的第一把好手,他說話上有障礙,並不影響他

在這方面的能力。火藥這玩意兒性子可是捉模不定的,有時候踫一踫就能炸開來,

老兄若是活得不耐煩了,倒盡管去試試。不過在那之前,希望你招呼大家一聲,免

得你毛師兄到了閻羅王那兒,還不曉得自己是怎麼去的。」白臉矮子啐道︰「好端

端的,我毛師兄干嘛去閻羅王那兒?你不是咒他死嗎?」衛正人冷笑一聲,不再答

話。

那朱砂派以煉丹起家,雖然最後走上煉制礦藥一途,但對于硝石硫磺的特性,

亦向所知悉。若是那口箱子里,裝的全都是火藥,其威力之駭人,非世上一般刀槍

飛石所能比擬。而河朔刀槍會一向又與當朝為政者往來密切,擁有火藥兵器,亦不

足為奇。毛天祚听到這里,十之**已相信對方並無惡意,更何況今日若不給解藥,

對方人多那還是其一,與擁有火藥的河朔刀槍會為敵,只怕後患無窮。

毛天祚緩緩地從懷里拿出一個折成小方勝的油紙包。攤開油紙包,從中用指甲

挑出一點藥膏,彈在蔣師傅的掌心。說道︰「直接搽在患部。」蔣師傅不信解藥這

麼容易到手,眯著眼楮狐疑地瞧著他。衛正人道︰「事不宜遲,快照著做。」蔣師

傅趕緊照辦。那毛天祚忽道︰「慢著!」

衛正人道︰「此事尚有不妥嗎?」毛天祚道︰「我朱砂派的解藥藥到病除,半

個時辰之內,我保證這位黃兄弟活蹦亂跳,又是一條好漢。只是有件事情,我得代

在座各位英雄問一問,否則難以安心。」衛正人道︰「毛兄有話不妨直言。」

毛天祚道︰「火藥這種東西,老實說,小弟也略有研究。甚至也曾親眼目睹它

的威力。其中若是填上丹黃,一經燃點,在場各位只怕沒幾個能躲得過。如此霸道

的東西,若非另有圖謀,不知衛兄何以一帶一百來斤?」

衛正人哈哈一笑,道︰「原來毛兄擔心此事。」頓一頓,續道︰「其實我和鐵

馬幫的朱兄剛才在這里,正談起此事。本來就打算邀請毛兄,現在既然誤會冰釋,

實在再好不過。小二,來挪好桌椅,多擺一付筷子,再打兩斤酒來!」

那店小二原本嚇得躲得老遠,這會兒見雙方言和,這才敢出現。

酒菜重新上桌。衛正人道︰「朱砂派離此地有百來里路,不知毛兄為何帶著貴

幫兄弟,遠道而來?」毛天祚心里有氣,心想這本來就是我問你的,你卻反過頭來

問我。說道︰「衛兄何出此言?」

衛正人道︰「毛兄不必多心,我在道上早已得到消息,不只是毛兄,就是朱兄

與小弟在下,今日在此踫頭,只怕並不是巧合。」朱虎接口道︰「想來確是如此。

我本來也不相信,可是听到衛兄這麼說以後,我這麼思前想後,與在路上打探到消

息這麼一對照……毛兄,要是我們所料不錯,你們要去的地方,應該就是我們要去

的地方。」

毛天祚難以置信,道︰「真有此事?」衛正人道︰「只怕我們是著了人家的道

了。其實也不只是我們,我三天前才在路上踫到了常熟破山寺的唐氏三兄弟,他們

哥兒三雖然不說,可是我們早上卻又在上個村頭踫到了面。八成也是要往這兒來的。」

毛天祚與站在他身後的同門師兄弟面面相覷。遲疑了一會兒,才道︰「倒不是

我信不過你們,只是這事干系太大,要是我師父怪罪下來,我也承擔不起。」衛正

人道︰「那請毛兄想一想,你要去的地方雖然不是龍潭虎穴,可也不是你說去就去,

說走就走的。人說︰道不同不相為謀,現在大家道既相同,遇到事情大家一起拿個

主意,可不是比獨自一個人來得強?」

別看那毛天祚一付火爆浪子脾氣,發起瘋來殺人不眨眼,哪知卻對自己的師父

十分敬畏。其他人都想,一定是他師父臨行前交代了些什麼,才讓他這麼難以決定。

衛正人略一沉吟,說道︰「毛兄為人把細,亦是應當。這麼吧,我們要去的地方,

正好有三個字。我和朱兄負責寫第一和最末一個字,毛兄便寫中間那個字。咱們三

人一起提筆,一起落筆,如果三個字湊不到一塊兒,毛兄掉頭就走,令師的事,依

然是貴派的秘密。如何?」毛天祚連連點頭,說道︰「這倒是個好辦法。」

三人一時找不到筆紙,便用手指蘸了酒水,寫在桌子上。

那衛朱兩人援指立就,相較之下毛天祚寫的那個字筆顯然畫較多。兩人待看到

毛天祚寫完最末一劃,臉上都不由露出微笑。

這梅花鎮與千藥門有地緣關系,萬回春在這一班人出現之後,對于他們的一舉

一動,無不用心注意。尤其到後來居然連火藥都出籠了,萬回春更是一個字都不敢

听漏。這時見他們以字代口,便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只可惜客棧里光線灰暗,距

離又遠,萬回春又故做輕松,匆匆一瞥,什麼也沒看到。

果听得毛天祚喃喃說道︰「原來各位真的都要去千藥門……」他這幾個字說得

細如蚊聲,萬回春听來卻如同晴天霹靂。他眉頭一動,莫高天便已知道他的心意,

低聲道︰「沉住氣。」伸手替他斟滿了一杯酒。萬回春仰脖子一飲而盡。

只听得那衛正人續道︰「既然大家的目標一致,不如開誠布公,互結為盟,只

要我們大伙兒齊心,就算那里真是龍潭虎穴,又何懼之有?」毛天祚道︰「各位,

且慢。雖說我們師兄弟真的是要去千藥門,可我們可不是要去興師問罪的。瞧你們

這般大張旗鼓,囂張跋扈的模樣,可別連累壞了我們的事。」

衛正人糾正道︰「毛兄,你我遭遇相同,貴派心里打什麼主意,咱們心同此理,

我豈會不知?但我們這個叫‘有備無患’。若是他們肯好好地交出解藥,萬事以和

為貴,我們甚至不要求任何的交代。但若是他們恃強凌弱,不知毛兄可有萬全的準

備?」

毛天祚沉吟半晌,遲遲無法作答。他那矮個子師弟從一旁挨過來,低聲說道︰

「大師兄,我覺得他們說得有理。」毛天祚啐了他一口,道︰「你也知道什麼叫做

有理?」白臉矮子道︰「反正我們往人多的地方站,總是不錯的。」

其實衛正人一干人等說了一大堆,還不如這白臉矮子這一句話來得直接明了。

衛正人哈哈一笑,道︰「這位兄台說得不錯,我們大家伙兒打得就是這個主意,哈

哈哈!」朱虎與郭典等人,听著也不禁笑了出來。毛天祚一番細想,亦不禁莞爾。

眾人笑了一陣,那白臉矮子口無遮攔慣了,平常一言既出,接著都是挨罵的多,

這會兒一言中的,有點得意忘形,兩只眼楮賊忒忒地瞧向坐在里側的那一對男女,

忽道︰「搞了半天,原來大家都是同一條船的,說起來也算是一種緣分。哈哈,沒

想到這船上還有這麼美麗的姑娘,俗語說得好,這個……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

得共枕……」一言未畢,颼的一聲,一枝羽箭朝他門面而來,又快又急。那白臉矮

子一時傻住,眼見萬萬來不及閃避。朱虎坐在白臉矮子身前,他眼明手快,急忙向

前一撈,卻只把那羽箭打偏。波地一聲,羽箭插入白臉矮子身後的門柱上,直沒入

羽。

這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毛天祚當時來不及反應,但他此時立刻霍地站起,大

喝一聲︰「何方鼠輩?竟敢暗箭傷人!」颼颼兩聲,又是兩枝羽箭射來,算是回答

了毛天祚。毛天祚哇哇大叫,急忙低頭,但那射箭之人算準了毛天祚兩腳站在長板

凳里邊左右閃避不易,所發出的羽箭分上下兩路打來。毛天祚見勢非自己往後仰倒

不能解,但如此一來,無異于往後摔了個四腳朝天,一時竟猶豫起來。衛正人此時

在一旁早已有了防備,伸掌拍出,打落了朝毛天祚下盤射去的羽箭,免去了毛天祚

一場尷尬災禍。

衛正人但覺附在羽箭上的勁道非常,若是接二連三不斷射來,只怕己方馬上就

要有人掛彩。心知得罪了高人,連忙拱手道︰「尊駕箭法如神,衛某十分佩服。適

才如有冒犯,實屬誤會,請先罷手如何?」

那對男女坐在一旁角落,仍自顧飲酒談笑,旁若無人。衛正人好不尷尬,但回

想起剛才那一枝羽箭的勁道,暗忖那人竟然不須抬臂拉弓,實是當今一流高手,自

己再有脾氣,也不能挑在這個時刻發作。

正做沒理會處,忽听那男人開口說道︰「師妹,這衛教頭的‘抽刀斷水’刀法,

武林中堪稱一絕,在江湖上也是一號人物。這會兒向你作揖行禮,你就不要在捉弄

他了!」

這言下之意,是說剛剛射箭的竟是他身旁嬌滴滴的姑娘,朱虎與毛天祚不由都

大吃一驚。衛正人心想︰「我從未將自己的師承來歷,告訴過江湖上的任何朋友,

此人居然叫得出我的得意刀法,倒是令人意外。」至于射箭的人,倒底是男是女,

反而不放在心上。接著說道︰「姑娘武藝驚人,不讓須眉,著實令人駭服。」

那女子先是抿嘴一笑,接著說道︰「衛教頭不必客氣。」衛正人道︰「哪里,

哪里,姑娘年紀輕輕,箭術如此了得,請恕在下眼拙,不知姑娘師承何處?衛某也

好多長點見識。」那女子佯作失聲道︰「唉喲,衛教頭這不是興師問罪來了。」

衛正人道︰「不敢。在下是真心請教。」那女子又是粲然一笑,說道︰「我這

不過是騙人的小玩意兒,說出來就怕笑掉了各位大爺的牙,哪里比得上衛教頭真刀

實槍,靠的是在刀口上舐血,一步一步掙來的名號。剛才小女子胡鬧,你可千萬不

要放在心上,再說,嘻……我剛剛要射的又不是你,是你自己忙不迭挨過來,刀劍

無眼,可怪不得我。至于我師承來歷嘛……嘻,不說了,不說了,免得你找我師父

告狀去。」眼神捉狎狡獪,朱唇未言先笑,流轉之間,媚態橫生。

眾人瞧見了這幅景象,都不由都呆了一呆。這女子光就容貌而言,雖然談不上

國色天香,卻也是千中挑一。但她言談舉止之間,骨溜溜的黑眸靈轉,時而眨眼,

時而嬌笑,表情做了個十足。要說她挑逗嘛,卻又不失莊重,要說她狐媚嘛,卻又

略減風騷。在場年輕男子,如那白臉矮子、孫均等,無不瞧得心神蕩漾,全身骨頭

頓時輕了幾兩。

那衛正人年逾四十,家中早有妻兒老小,為人向來正派,自然不似這一班小兒

這麼般把持不住,但平日接觸,多是會中兄弟,一年洗不到一次澡的粗魯漢子,今

日得能與美人晤談,自也心曠神怡,別有一番心情。見她始終不肯透露身分,也只

是微笑,不再追問。

那林藍瓶初自少女長成,對于自己的容貌也頗有自信,但她自幼秉受庭訓,曉

諭女子便該當端莊溫柔,雖說她自己未必一體凜遵,卻也從未見過這般矯情放浪的

女子。又見她容貌秀麗,心里既有著惋惜,同時亦有著說不出的厭惡,不自覺輕輕

說了一聲︰「哼,妖里妖氣的,真不知羞!」只見堂上男子,不論老少,一個一個

都盯著那女子看,不覺心里有氣。回過頭來,卻見湯光亭神情古怪,兩眼發直,一

眨也不眨的,不知為何忽發嬌嗔,將手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抬起右腿,便往湯

光亭坐的板凳上踢去。

林藍瓶知道若真的打起來,自己的武功也只比湯光亭好上那麼一點,所以這一

腿老實不客氣,便多加了那麼一分勁道上去。只听得「踫」地一聲,湯光亭應聲倒

地,摔了個四腳朝天。

林藍瓶大吃一驚,急忙向前攙扶,連聲道歉。那楊景修就坐在湯光亭身邊,依

他的身手反應,按理不該就讓湯光亭這麼跌下去,可巧他那時一雙眼楮都盯在那女

子身上,待听到聲響,已經措手不及。莫高天回過頭來,瞧著躺在地上的湯光亭,

還沒感到不對,只道︰「好好的椅子讓你坐,你都能跌倒,可真有你的。」

才轉回頭去,林藍瓶大叫一聲。莫高天回頭又問道︰「又怎麼啦?」林藍瓶道︰

「他……他一邊手熱得燙人,另一只手卻冷得要命……」原來林藍瓶見湯光亭直挺

挺的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還以為是湯光亭故意裝暈,耍賴捉弄她。原本林藍瓶

就有意要給他一個教訓,見到這番光景,不由心中怒火又起,只想再給他來上一腳,

但顧慮著剛剛的騷動,恐怕已經驚動了在場所有的人,而在眾目睽睽之下,自己一

個姑娘家,對著一個躺在地上的男子拳打腳踢,成何體統?只得伸出雙手,想將湯

光亭拉拔起來。

沒想到這不踫還好,一踫之下,湯光亭兩只手掌心一冷一熱,內勁暗生,將林

藍瓶的手彈開了去。

林藍瓶從未見過這種事,忍不住驚呼。這邊莫高天出言詢問,那一邊楊景修早

已一步搶上,手一觸踫,便知湯光亭練功岔了氣。兩手將他身子扶正,便欲運氣幫

他導氣歸元,耳邊萬回春忽道︰「把我的囑咐當成耳邊風啦!」楊景修一驚,反射

性地縮手。

萬回春手指疾點,封住了他身上幾處穴道,說道︰「林姑娘,請你來扶著他。」

林藍瓶身子嬌小,只得坐在湯光亭身後,讓他靠在自己的身上。正想接著問再來怎

麼辦,忽然眼前一花,萬回春的身影,卻反而出現在衛正人的桌前。

其時丁允中一行人坐在一旁,武功高強如莫高天等人,都已知道無意中踫上的

這一群人,居然都是沖著千藥門而來。他們表面上不動聲色,是因為千藥門的主人

便在此間,縱然想幫著出頭,也得先瞧一瞧主人的意思如何。莫高天與丁允中又不

是初出茅廬的小伙子,此間環節自然清楚。這時看見萬回春終于忍耐不住,兩人在

一旁也都是蓄勢待發。

只听得萬回春道︰「敢問各位爺台,可是要上千藥門去?」神態極為恭謹。衛

正人與朱虎對望一眼。一會兒,朱虎只道︰「有事麼?」並不正面回答。

那萬回春陪笑道︰「是這樣的,江湖盛傳,這千藥門住著一位醫術十分高明的

大夫,著手回春,堪比華陀扁鵲。不過,這還是其次,听說那里種滿了各種奇珍異

草,豢養各類飛禽走獸,可以說是普天之下,所有能夠入藥的,無一不備,無所不

包。就這名醫配合良藥,奠定了千藥門百年興盛的基石。好巧不巧,我的一個遠房

佷子,前些日子跟人家打架弄傷了,遍尋名醫,藥石無效。今日尋到這個地方來,

卻不知道往千藥門的路,剛才不小心听到諸位的對話,要是方便的話,我們便跟諸

位一道走,我們會遠遠地跟著,不會打擾你們的。」

衛正人瞧著萬回春那張和藹可親,堆滿笑意的臉,心中反而起了戒心。眼前的

萬回春武功不弱,那是容易看得出來的,與他同行的另有兩名老者,想來武藝也差

不到哪里去。而像這樣角色的高手,眼前湊足了三個,自己卻一個也瞧不出來歷。

便道︰「這位仁兄若不嫌棄,眼前就有一位朱砂派的醫術高手,何苦舍近求遠呢?」

萬回春心道︰「這是試我來著?」表面上卻喜道︰「得遇高人在此,那是再好不過

了。」

那毛天祚知道衛正人輕描淡寫地,把這一道題目出給了他。他原本老大不願意,

但眾目睽睽,卻逼得他不得不接受。

不過他不願在人前顯得矮衛正人一截,只見他慢條斯理地站起身來,正眼也不

瞧萬回春一眼,干咳了幾聲,慢慢吞吞地問道︰「病人在哪兒?」萬回春道︰「他

傷勢嚴重,這時突然發作,全身癱瘓動彈不得,還請先生移步。」

毛天祚故做姿態,輕哼一聲,道︰「是嗎?」大搖大擺地走到湯光亭身旁,俯

身察看。莫高天見萬回春存心戲弄他,退到一旁,好不容易忍住一肚子笑。林藍瓶

不明所以,卻問道︰「還好嗎?」莫高天終于忍俊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毛天祚尚不知好歹,惺惺作態道︰「急什麼?他如果能稱得上‘還好’兩字,

就不會是這一付要死不活的樣子,而你老太爺也就不必特別請我來了。扶好扶好,

別再開口說話了,你煩得我不能專心。」

林藍瓶見他忽然發起脾氣來,趕緊閉上嘴巴。萬回春實在打從心眼里,看不起

他這種踞傲驕矜的態度,心中暗暗咒誓道︰「就憑你這個樣子,要是瞧得出個所以

然來,我萬回春從此退出江湖。」

那毛天祚右手三根手指一搭上湯光亭的脈搏,立刻便皺起了眉頭。低頭沉吟半

晌,忽然抬頭說道︰「換左手來。」林藍瓶心想︰「這同一個人的脈搏,左右手還

能不一樣嗎?」卻不敢出言詢問,幫著把湯光亭的左手伸給了毛天祚。毛天祚這一

搭脈又是好一會兒的時間,最後搔一搔頭,只迸出了幾個字︰「這可奇了。」

原來毛天祚察覺湯光亭的脈象怪異,有三分像是中了慢性劇毒,又有五分偏向

練功走火,而說是受了外家掌力,傷了五髒六腑,卻也有那麼兩分神似。壞就壞在

這三種脈象在醫術名家來說是截然不同的,要是說出自己的懷疑,只怕當場笑掉衛

正人的下巴,朱砂派從此名譽掃地,自己也不用再混了。只是讓他覺得更奇怪的是,

湯光亭的內力平平,以上三種病征,只消其中任何一種,都能馬上讓他去見閻王,

為何他能活到現在?

他一時半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神情十分尷尬。衛正人一旁瞧了,說道︰「怎

麼?連大國手也束手無策嗎?」這句話若是有心人听來,只怕有點刺耳,毛天祚個

性毛燥沖動,按理不該這麼遲鈍,可這時他卻一反常態,喃喃說道︰「束手無策……

怎麼辦呢?束手無策了嗎……那要怎麼辦才好?」居然當真起來,遲疑半晌,從懷

中掏出一個木制小盒,盒外雕工精美,紋理古樸,該是他經年久藏,珍視異常。打

開盒蓋,只見里面滴溜溜地滾著五顆小珠,顏色作青赤黃白黑五色,大小卻都一樣。

眾人尚自疑慮毛天祚此舉何意,卻見他已抄起其中一顆珠子,便往湯光亭口里

送。萬回春大吃一驚,呼喊道︰「你干什麼……」本欲伸手阻止,卻忍不住遲疑了

一下,便在此時毛天祚右手食指拇指用勁,按在湯光亭的喉頭這麼一掀,湯光亭的

喉頭跟著一動,便將口里的東西吞進月復中。

林藍瓶見萬回春神色不對,瞥眼瞧那木盒子里只剩下黑白赤黃四顆珠子,可見

湯光亭吞下的是青色的珠子。抬頭又瞧瞧毛天祚,卻見他氣定神閑地道︰「老丈勿

慌,我這顆地犀通靈丸百益而無一害,無論拔毒去瘀,活脈解郁皆有速效,更重要

的是令佷傷勢不輕,若不及早醫治,只怕隨時都有性命之憂。他先服我一顆地犀通

靈丸,當可保他七日之命,還好千藥門便在左右,听說那萬門主醫術號稱天下第一,

嘿嘿,今日正好可以上門領教了!」

衛正人原本打算藉毛天祚阻止萬回春等人同行,沒想到听毛天祚言下之意,卻

是想帶他們上千藥門求醫。這結果雖然出乎衛正人的意料之外,不過當他瞧見萬回

春,看到毛天祚突然給他的佷兒吃了一顆來路不明的藥丸時,臉上那種吃驚的表情,

肚子里暗暗好笑,盤算︰「沒想到那個少年真的有病在身,若是硬不讓他們跟,他

們化明為暗,反而不妙。還好這步棋算是我方佔了先手,無論他是真是假,總叫他

討不了好去。」當下微笑不語。

那萬回春不願顯出自己對醫藥有所認識,只好任由毛天祚胡作非為。由于可能

事關千藥門生死存亡,為怕莫高天會為了湯光亭出手干預,他盡量裝著若無其事,

假意關心道︰「為了劣佷的傷勢,折損大夫靈丹妙藥,實在愧不敢當。」毛天祚道︰

「哪里,其實我不過想藉著令佷的傷勢,去會一會千藥門。說實在的,令佷的傷勢,

百年難得一見,要是讓他便這麼死了,豈不可惜!哈哈哈!」萬回春想這人說話不

分輕重,偏又口無遮攔,這般行走江湖,居然還能活到現在,倒也是奇事一樁,不

由跟著訕訕笑了一笑。

忽然間角落里同時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眾人循聲看過去,卻是一個光頭。那

光頭不顧眾人眼光,自顧地大笑了一陣,接著說道︰「妙啊,妙啊,‘就這麼死了,

豈不可惜?’對對對,這句最妙了,真是笑死我了。哎喲……阿彌陀佛,不行了,

不行了,來啊,小二!結帳!」

在眾人詫異的眼光中,光頭會了鈔,頭也不回地走出飯館,沿路還是一直不停

地笑,直到隱身在街口轉角。鐵馬幫與朱砂派眾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這和尚什麼來

頭。毛天祚回到座位上,問道︰「剛剛那個和尚是在說我嗎?」他的師兄弟們無人

敢答,其他人事不關己,也都默不作聲。卻听得先前向朱砂派的白臉矮子射箭的那

女子,在一旁與她師兄道︰「師哥,你說這個和尚是什麼來頭?是少林寺的嗎?膽

子倒不小。」

她師兄道︰「他是光頭,卻不見得是和尚。而就算他是和尚,普天之下,會武

功的和尚,可不只少林寺一門。你說他膽子有多大嗎?那倒也不見得。」那女子嘴

角含笑,白了他一眼,嗔道︰「是嗎?依我看,普天之下就屬少林寺的和尚武功最

強,膽子也最大。你看這麼多人在這里,他孤身一人,天不怕地不怕的,要笑就笑,

說走就走,這種膽色天底下不能說只有他一個,不過如果是和尚,那就非是少林寺

的不可。」

那男子雖然是師兄,不過面對師妹的強詞奪理,也只是一笑置之。順著說道︰

「按你這麼說,也不是沒這個可能。不過說到膽子大,眼前就有一個人,膽量可比

他大得多了。」女子對著他粲然一笑,說道︰「呼延大俠藝高人膽大,原是江湖盡

知。」那男子道︰「不不不,我可不是在說自個兒,往自己臉上貼金。我說的是,

剛才有一位嬌滴滴的小姑娘,不管對方有幾個大漢,惹她一個不高興,照樣二話不

說,咻地一聲就是一支箭。那不是比剛剛那個和尚高明多了嗎?」

女子這時才知師兄說的是自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道︰「人家跟你說真

格的,什麼嬌滴滴的小姑娘,你好沒正經!」說罷,自己想想,卻又忍不住笑了。

一會兒接著說道︰「師哥,你說待會兒到了千藥門,到底能不能見到萬掌門?」眾

人一听,心中都暗道︰「原來你們也上千藥門。」

只听得那男子接口道︰「能見到當然最好,我就怕這些人仗著人多勢眾,沿路

敲鑼打鼓,萬掌門听到風聲,說不定會跑去躲起來。」萬回春一旁听到,暗罵︰

「躲你的狗屁!等一下老子便讓你第一個嘗嘗,我千藥門的手段。」他為人向來篤

誠寬厚,但今日事態詭譎,令他焦躁難安,既是罵在心里,便索性罵了個十足。

那衛正人卻想︰「千藥門這一次倒底惹了多少人?這事若不是太過湊巧,就怕

是有人刻意促成。」又想︰「我們現在雖然人多勢眾,但是各懷鬼胎,不過是一盤

散沙,到了緊急關頭,全都靠不住,說不定還有人扯後腿。我不如讓老黃暗中布置

一下,要是苗頭不對,說不得,只好將這一百斤的火藥全部點開,管他千藥門埋了

什麼機關在等我們,我這「砰」地一聲,什麼高手低手,老人小孩,什麼都玩完了。」

他心中計議已定,不再理會還有什麼人要一起去,草草吃飽,便要眾人動身。鐵馬

幫與朱砂派眾人互相招呼吆喝,一起跟了上去。

萬回春心里雖然掛**門派安危,但表面上仍是裝成求醫者,在附近叫了一台板

車,馱運湯光亭以作為掩護,亦步亦趨,跟著出發。那丁允中見千藥門有事,不願

落在莫高天的後頭,催促著丁白雲兄妹倆,一同上路。

這路上陸陸續續有江湖人物出現。有的彼此認識,便打起了招呼,熱絡得很,

但遇到不認識的,只遠遠地對望一眼,彼此都看對方不順眼。

斜里一隊駿馬馳來,衛正人一拱手,喊道︰「唐兄!咱們又踫面了!」當先的

大漢勒馬停步,見是衛正人,不覺一怔,回頭說道︰「大哥,二哥,這事當真邪門。」

後頭一人拍馬趕上,道︰「何事大驚小怪?」見到衛正人,也是吃了一驚,說道︰

「原來是衛兄。不知衛兄何故跟著咱們?」

衛正人哈哈一笑,說道︰「唐兄何出此言。這里這麼多人,難道都是跟蹤唐氏

兄弟來的?」後來那人臉上一紅,訕訕一笑,並不言語,第三騎此時也已來到,馬

上大漢開口道︰「我兄弟三人絕無惡意,二弟不會說話,還請衛兄見諒。」衛正人

道︰「哪里,哪里。唐兄言重了。」當下便給唐氏兄弟與朱砂派、鐵馬幫彼此引薦

認識。至于萬回春等人,衛正人不明底細,故意落了過去。唐氏兄弟三人彼此相視

一笑,也當作沒這回事。

沒想到那朱砂派的地犀通靈丸頗有獨到之處,此時湯光亭已悠悠轉醒。板車顛

簸,林藍瓶扶著他坐起身子,一邊將剛才他不醒人事時,所發生的一切事情,悄悄

地告訴了他。湯光亭神智未清,只覺得全身上下都顛得疼。抬頭見到唐氏三兄弟,

背負大刀,滿臉橫肉的,在樹林中吆喝按轡馳馬,一時錯覺,仿佛回到了鑄劍山上。

他雖然離家不久,卻是頭一回獨自出門,幾天來遭遇離奇,不免讓他有些害怕,

心里頭確實有那麼一點想家,想山上的爹娘。可是這一會兒真要他回去,他可又不

願意了。忍著一身酸痛,哼哼唧唧地問道︰「哎喲,這里是哪里?」林藍瓶將原本

扶著他的手一松,沒好氣地說道︰「我跟你說了那麼久,原來你一句也沒听進去。」

湯光亭左顧右盼,只見同行的江湖人士,竟然聚集了有五六十人,卻獨獨不見

了萬回春。心道︰「這家里忽然來了這麼多人,是得好好回去準備一下。」忽然前

方有人呼喊︰「到了,到了,千藥門到了。」那唐氏三兄弟其中一個人,跨下雙腿

一夾,縱馬直出。不一會兒回頭,說道︰「大哥,二哥,好像到了。」眾人一听,

個個磨拳擦掌,躍躍欲試。有的人甚至將背上的長刀解了下來,執在手上,好像準

備隨時大戰一場的樣子。

衛正人雙眉微蹙,心里苦笑道︰「我居然跟著這些大驚小怪,沉不住氣的家伙

混在一起。今日之事要是傳了出去,我的臉還往哪里擱去?」故意放慢了腳步,打

算讓這班人先進去。那鐵馬幫素知衛正人多謀,便以他馬首是瞻,也跟著慢了下來。

個人心懷鬼胎,自有打算,只有毛天祚見湯光亭已經清醒而沾沾自喜。

那丁允中可不是跟著來看好戲的,要丁鈴留著看顧湯光亭,自己領著丁白雲搶

先跟了進去。莫高天自恃身分,只管自走自己的;楊景修听了萬回春的勸告,不便

與人沖突,所以都與湯光亭一道。

到了谷邊溪澗之處,板車已無法再行,林藍瓶便扶著湯光亭下了車。那幫忙推

板車的車夫力氣雖大,膽子卻很小,見這麼多人掄刀使槍,心里害怕,趁著湯光亭

下了車,眾人沒留意,竟偷偷推著板車走了。丁鈴發現後,趕著追去,不一會兒回

來。林藍瓶只道她跑去跟車夫理論,便道︰「這個車夫忒也無禮,就這麼偷偷地走

了,待會兒咱們要回去時,可上哪兒去找人?丁姊姊,她一會兒還回來嗎?」丁鈴

看著她,眨動雙眼,道︰「我拿了錢給他,他大概不會回來接我們了。」林藍瓶這

才會意,微笑道︰「姊姊心腸真好。」

言談間,一行人已順著溪澗進到谷中。湯光亭向前望去,只見不藥亭前或坐或

站,聚集了二三十人。人群前幾名千藥門弟子伸手攔著,不讓他們繼續往前移動。

人群中雖有幾人趁亂鼓噪,卻沒有人敢有什麼無禮之舉。

更向前行,已經大約可以听清楚說話的內容。只听得人群中一人道︰「姑娘別

看我們都是粗人,江湖規矩我們可是懂的。我們此番前來,只是有事求見貴門的梅

姑娘,請她老人家高抬貴手,救我們一救。」不料另有人說道︰「你見過梅姑娘嗎?

怎麼知道她是老人家?我說梅姑娘正當青春貌美,可是千金之體,怎麼有這個閑功

夫去理你這個糟老頭?姑娘別听他瞎說,若是梅姑娘不方便見我們也不打緊,只要

千藥門里哪一位師兄師姊肯出來幫幫我們,我們也是同樣感激。」只見站在當前的

一名黃衫女子頻頻搖頭,只不斷說道︰「不敢欺瞞各位,我們梅師姊確實不在谷里。」

眾人好說歹說,那名黃衫女子只重復說著「我們梅師姊確實不在谷里」等等類

似的話。人群中閃出一個葛衣漢子,手里拿著一封紅帖,說道︰「既然梅姑娘不在

谷中,但不知萬門主在否?我這里有拜帖一封,乃是丐幫杜幫主的親筆,還望姑娘

代呈萬掌門。」大伙兒听了,都想︰「咱們哀求了半天,這來硬的不成,而看樣子

軟的又不吃,怎麼就沒想到要恭恭敬敬地寫個拜帖呢?」有人更想︰「丐幫是天下

第一大幫,這人是誰?難道這次丐幫也有事?」

一名千藥門弟子接過拜帖,黃衫少女只拿來一瞧,便隨手讓人拿了下去。說道︰

「掌門不巧也不在谷中。」此語一出,眾皆嘩然。

那葛衣漢子道︰「姑娘這也不在,那個也不在,千藥門里到底還有誰在?難道

連一個做主的也沒有嗎?」黃衫女子忸怩道︰「這……這我,眼下就只有我了……

大家有什麼事嗎?」葛衣漢子見她不過是個十**歲的年輕女子,能有什麼能耐?

「啊」地一聲,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論了起來,面對這樣的結果,一時都沒有了主意。

衛正人稍後來到,終于也耐不住性子,走出人群,大聲向眾人說道︰「請各位英雄

靜一靜,大家靜一靜,听我說一句話。」聲若洪鐘,遠遠地傳了出去。

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是武林中的一些小幫派,小腳色。千藥門在江湖中名聲

甚響,這些人多數抱著寧願吃點悶虧,也不願有所得罪的心態,這時見有人出頭,

正是求之不得,便都安靜下來。只剩幾個嘴硬的好事份子,兀自談論不休,不過音

量卻也壓得小了。

此時人群漸漸合攏,衛正人接著說道︰「小弟今日來此的目的,跟大家都一樣,

只是我們各來各的,各打各的主意,像一盤散沙一般。這萬回春一躲起來,大家伙

兒就全都成了沒頭蒼蠅,什麼事也做不了。我知道各位的顧忌,但要是他就這麼躲

上個一年半載,存心做個縮頭烏龜,難道大家就住在這里跟他干耗嗎?」他停頓下

來等待大家回答,不料過了半晌都沒人搭腔。那郭典怕他尷尬,接口問道︰「那依

你說,便該如何?」

衛正人道︰「在場的各位英雄,有的相互認識,有的不認識,我希望大家各報

自己的門派姓名。大家既要團結一心,彼此不認識,總不是個道理。在下河朔刀槍

會衛正人。」說罷右手一抬。郭典會意,便即拱手,說道︰「久仰衛教頭大名。在

下鐵馬幫郭典。」。

既然有人帶頭,眾人也就紛紛跟著報出姓名。一個一個挨將過去,有的只說他

是「某某派的某某某」,有的卻加油添醋,非得自吹自擂一番,才肯罷休。衛正人

見來的果然都是一些小腳色,越听不禁心頭越涼,直到听得有人說道︰「在下壽春

歸雲山莊丁允中。」眾人都不禁一聲輕呼。

衛正人喜形于色,說道︰「久仰丁莊主大名,今日得見,幸如何之。」丁允中

道︰「河朔刀槍會威鎮河朔,衛教頭武藝卓絕,乃國之棟梁。今日一見,果然名不

虛傳。」心想︰「你若知道歸雲山莊早給官府挑了,只怕後悔今日見到我。」各自

又謙遜幾句。丁白雲、丁鈴接著依次自我介紹下去。

那莫高天自恃身分不願開口,身旁的楊景修也覺得無此必要,就跳過由湯光亭

與林藍瓶接口。那湯光亭與林藍瓶在江湖上沒沒無聞,又無武功門派,都只各報了

姓名就算了事。衛正人此時才注意到少了一個人,只不過他心想丁允中是何等人物,

這些人既與他一同前來,想來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才是。

折騰了一陣,好不容易讓在場的四五十人,最少都報過了自己的姓名。衛正人

當仁不讓,自忖以他的才能見識,眾人無人能及,縱以丁允中而論,不過也是半斤

八兩。于是登高一呼,便道︰「眾位英雄,咱們今天好不容易來到這個地方,為的

不過是來求千藥門放我們一條生路走,順便請萬掌門給我們大家伙兒一個交代。沒

想到萬掌門自己躲起來不說,還將兒子徒兒也藏了起來,真是令人好生失望。」

人群中有個蒼老的聲音說道︰「衛教頭可別誤會,老夫此行前來,可沒說要興

師問罪。」當下便有人附和道︰「是啊,辦完了事,大家走人,人家干嘛給你交代?」

衛正人道︰「泰山常老爺子,我們既前來求藥,我知道大家的顧忌,但是沒人發現

事有奚蹺,原因不單純嗎?」那姓常的老人道︰「倒要請教。」

衛正人道︰「常老爺子,請問你打哪而來?又花了幾天時間到這里?」那姓常

的老人呵呵一笑,道︰「你這不是明知故問?我自打泰山來,來到這里,說慢不慢,

整整三天。」衛正人笑道︰「常老爺子老當益壯,這樣的腳程,不輸給少年人,算

是十分快的了。」轉頭過去問唐氏三兄弟,道︰「同樣一個問題,請教唐兄?」那

唐氏兄弟里的大哥唐天說道︰「我們兄弟打常熟來,除了睡覺吃飯,就是趕路,來

到這里,只花了兩天。」

衛正人又問了幾人,仔細談論比照之後,眾人這才發現,說也奇怪,原來這住

得遠的人,早幾天前就出發了,而住得近的,有的是昨天才遇到這樣的事情,連忙

動身趕路,也是今天到達。

眾人這時面面相覷,心中已然明白,世事絕無如此巧法,定是有人在其中刻意

安排。這人設計將江湖上大大小小幾個幫會的人馬齊聚于此,不知是何用意?是敵

是友,更加令人模不著頭腦。

眾人此時都將目光集中在眼前的那位黃衫女子身上,雖然她仍是扼住道路要沖,

不讓眾人逾越雷池一步……但見她臉上稚氣未月兌,神色頗為不安,實在不像是此番謀

事之人。

一時之間,大家更是沒了主意,都想听听衛正人對此有何解釋。那衛正人此時

更想︰「還好我設想周到,帶了火藥前來,否則跟這班凡夫俗子的下場,也沒什麼

不同。」

那丁允中原以為這些人是共謀而來,一心想為萬回春分擔分擔。不料卻是這種

詭異的情況,饒是他自認見多識廣,一時也不能了解其中緣由,更何況眼前不見了

萬回春,就是想幫忙也無從下手。而莫高天與楊景修也是打定主意靜觀其變,更不

用說湯光亭與林藍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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