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玄璣真人
四人馬不停蹄,在夕陽余暉映照于壽州城牆上的同時,策馬入城。
既入得城來,四人各將跨下蹄子放慢,走在街道上的百姓有幾個眼尖,認出丁
白雲,議論紛紛道︰「那個不是丁家的少爺嗎?怎麼一個人回來了?他家老爺呢?
怎麼也不見丁姑娘?」「你別大驚小怪了,我前天就看到丁少爺了,他雖然戴了一
頂大氈帽子,我還是一眼就瞧出來了。嘿嘿……」「你瞧出來有什麼了不起,你能
告訴我們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回來嗎?」「噓,小聲一點,前面那個是當差的,亂
講話小心把你抓了去!」
丁白雲對這些言語充耳不聞,表情木然,看不出喜怒哀樂。不久四人彎過普濟
寺,來到通往歸雲山莊的青石板路上,遠遠地便瞧見五六個官差攔在路邊,其中一
個人高舉手上單刀,大聲喝道︰「來人下馬!」「唉呀,那不是張爺嗎?」「快去
通報一聲,說張爺回來了!」「張爺,你可回來了,高大人吩附了,說一見到張爺,
就要你立刻到花廳上去見他。快請吧!」
張蒼松「嗯」地一聲,翻身下馬,早有其他人等候在一旁,將馬轡接了過去。
至于萬回春與丁白雲等也是如此。
四人下馬步行,不久來到丁家大門,湯光亭抬頭一看,原本掛著「歸雲山莊」
的匾,如今以紅布覆蓋,不知所謂。進得門來,不時可以踫到警戒巡邏的侍衛,他
們看到張蒼松時,都頗有禮貌,不是親熱地打招呼,便是點頭躬身,狀態十分恭敬。
湯光亭心想︰「這姓張的老兒,不過是請來的打手,身份地位卻不低,到處有人打
恭作揖,受到這般的禮遇,當真十分威風,難怪有這麼多人喜歡當官,當不上的,
就巴結官府。」
不久之後,四人便來到花廳之前。看門的僕役見是張蒼松,急忙開門讓他進去。
湯光亭與眾人進得廳來,只見正中央的首座上,端端正正地坐著一個人,不正
是高智陽是誰?左右兩邊各放置座椅向外一字排開,坐位上大都坐著有人。高智陽
見張蒼松帶人進來,滿臉笑容,立即起身相迎。其余眾人見高大人起身,亦紛紛站
起。
張蒼松行禮說道︰「大人,幸不辱命。這位便是千藥門門主,萬回春萬掌門。」
高智陽哈哈大笑,說道︰「張先生辛苦!」接著才與萬回春道︰「當日萬先生
驚鴻一瞥,身手敏捷,雖然令人印象深刻,但是萬萬沒想到,萬先生竟然就是鼎鼎
大名的千藥門門主。有眼不識泰山,恕罪,恕罪!」萬回春道︰「萬某不過是一個
鄉野村夫,賤名何勞大人掛齒。大人不治我當日不敬之罪,對萬某已是天大的恩典,
怎好再勞煩大人派人相邀?萬某惶愧無地,特來請罪。」
高智陽將手一擺,道︰「江湖高人,義之所在,趨之若鶩,不須受朝廷禮節約
束,不識朝廷命官更是無罪,請什麼罪呢?來人啊,給萬先生看座。」將萬回春冒
犯自己的過失推給「不識朝廷命官」,算是給雙方有個台階下。
這時湯光亭才瞧清楚,左右兩排各有五張座椅,椅子前站著的人,自己都是曾
見過的。原來除了像劉不信、康永疑、範忠義與甘俊之等四人之外,還有後來表態
加入的徐鳳五,以及飛刀插滿一身鏢囊的邢小喜,都在這花廳之上。高智陽回到原
位坐下,他的旁邊另外還有一張空的椅子。
那萬回春被領著在左首第二張椅子坐下,湯光亭沒有位子,只站在萬回春身後。
眾人也紛紛跟著坐定。丁白雲是萬回春的徒弟,正也打算站到萬回春身後去,忽听
得高智陽喊住丁白雲,說道︰「少莊主不坐在主人的位子上,弄得本官好像在這里
喧賓奪主,不是令人尷尬嗎,哈哈。」
丁白雲不知是否高智陽有意取笑,還是另有所指,一時手足無措。萬回春道︰
「白雲,你父親既不在此間,高大人又如此說了,為師給你做主,盡管上去坐便了。」
丁白雲听到萬回春如此說,心里才略為踏實,道︰「是。」趨步上前,與高智陽隔
著茶幾並肩坐好。
高智陽笑道︰「真是太好了,在座各位,都是江北豪杰,宋室有各位齊心戮力,
何愁天下不平?來來來,咱們大伙兒先干一杯,預祝日後合作無間,大公告成!」
早有僕役托盤端著酒杯上來,一人一杯,連湯光亭也有份,另有幾名侍婢提著酒壺
在一旁侍候,酒杯一空,立刻滿滿斟上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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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刻間,眾人連盡三杯。高智陽顯得十分歡喜,說道︰「趁著酒菜還沒準備好,
咱們先談談幾件正事吧,不過待會兒酒菜一上桌,只許聊風花雪月,越荒唐的獎賞
越大,公事可一句也不準提,誰提了誰就充軍!」眾人哄堂大笑。
高智陽待眾人笑聲停歇,這才正色道︰「上個月本官奉命捉拿南唐奸細,結果
不幸功敗垂成。雖然如此,但當晉王爺得知後,卻未曾責怪本官。諸位可知是何故
嗎?」張蒼松搶先道︰「那是王爺體恤大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高智陽搖頭道︰
「事情交辦,成則成,敗則敗,豈有敗而言苦也。」張蒼松慚愧道︰「是,全怪屬
下辦事不力。」
高智陽忙道︰「不,晉王爺既然沒有怪我,我也不會假傳聖旨,怪罪大家,推
卸責任。不過王爺真正的用意,希望大家也幫我多擔待些。」
湯光亭只听得萬回春左手邊,一個陰陽怪氣聲音說道︰「我是個粗人,還請大
人言明,康某這次保證不再失手便是。」湯光亭認得這個聲音,知道他是那個長得
像鬼的康永疑。
高智陽道︰「好,康先生快人快語。其實王爺的意思很簡單,他知道怪罪我們
也于事無補,所以要我們將功折罪。」除了萬回春,丁白雲與湯光亭,其余眾人盡
皆點頭。湯光亭心道︰「說來說去,你們還是想抓藍瓶。哼,別作夢了!」
丁白雲起身道︰「這件事都要怪我,當日要不是……」高智陽阻止他,道︰
「少莊主莫要再舊事重提,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本官只想知道你現在的想法。」
丁白雲道︰「想我歸雲山莊,地處淮西江北,是大宋子民,正所謂國家興亡,匹夫
有責。自此而後,高大人但有差遣,丁白雲無不凜遵。」高智陽道︰「好,就等你
這句話。」
湯光亭這才恍然大悟,心想︰「原來如此,難怪他不跟著自己的父親,卻巴巴
地趕來拜萬回春為師,原來根本不安好心。我說呢,這萬回春自從死了兒子,就好
像天要塌下來似的,把一些武林同道也得罪了,這一次根本就是落荒而逃,若不是
另有圖謀,怎麼還會有人想拜他為師?還好這事讓我知道了,再怎麼樣,我也不能
讓瓶兒落在他們手中。哼,藉著一個瓶兒,就想堿魚翻身,休想!」
高智陽道︰「那就請丁少莊主跟大家解釋解釋,怎麼的一個辦法,能令武林天
下歸心,又怎麼樣的一個辦法,可以彌補前過?」丁白雲道︰「是。」
他緩緩走到眾人當中,接著說道︰「其實辦法很簡單。現在天下紛亂,群雄割
據,武林門派也因為戰亂,各自分屬幾個不同的小國。這種情況已經有一兩百年了,
由于分開得太久,對于同一件事的看法就很難一致,長久以來存在武林中的倫常綱
紀,也大都不復存在,為了一件小事而輕啟事端,打打殺殺,報復尋仇事件不斷。
再加上還有因為國家的認同感不同,幫派間彼此攻打的事情也時有所聞。
「如此長久下去,影響所及,將是民生的凋弊,民不聊生,任誰也都沒有好處。
及至我大宋皇帝登基,所向披靡,四夷賓服,眼見天下即將太平,中原武林亦當趁
此時機團結統一,打下天下太平的基石,解民倒懸之苦。」
眾人見他長篇大論,此時才明白他早已與高大人有過商議,冠冕堂皇的言詞內
容不是重點,接下來要辦的事,才是要義所在,果听得丁白雲接著說道︰「所以在
下打算用歸雲山莊的名義,廣發天下英雄帖,為天下蒼生請命。」
眾人「哦」地一聲,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坐在湯光亭對面,由上算來第二位
的,是一個當天未出現在歸雲山莊的新面孔。湯光亭只見這人年約五十,長須及胸,
嘴上蓄髭,雙眼如豆,仿佛閉著眼楮一般,這時忽然開口道︰「眾所周知,這歸雲
山莊的莊主乃是丁允中,可不是一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這天下英雄接到帖子,
懷抱希望馬不停蹄地趕到這里與會,結果才發現上了大當。如此要談團結,促進武
林和平,只怕正好引起反效果吧!」眾人中有人當場嗤嗤笑了出來。
丁白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見他有如閉著眼楮說話,自己瞪他也算是白瞪了。
高智陽道︰「孟先生說得也不無道理,但本官仍深覺得此法可行,只要方式稍
微改變一下就可以了。這件事情,孟先生既能洞察缺失,相信必也有獨到的見解,
不如便由孟先生與丁少莊主合計合計,看看有沒有解決的辦法。」眾人中人人想笑,
但沒有一個人敢笑出來。那姓孟的神色自若,倒無半點尷尬。
萬回春道︰「大人,白雲是我弟子,萬某亦當全力輔佐。」接著又道︰「白雲,
能夠得到晴天霹靂孟非凡孟前輩的指導,是你的造化,還不趕快謝過。」算是給丁
白雲解套。那丁白雲會意,拱手行禮道︰「請孟前輩多多指教。」
那姓孟的一听到萬回春連名帶姓地道出自己的來歷時,雙眸忽地精光一湛,但
隨即隱沒,恢復原來的神氣。
高智陽見狀,欣然道︰「那真是太好了,如此一來,相信不論有什麼困難,定
然都可以迎刃而解。」
此時早有下人來報,餐宴已經預備妥當。高智陽當下打住話題,接著一聲令下,
眾人便往宴席方向進發。席上人人果真盡情放縱,開懷暢飲,一時之間觥籌交錯,
談笑吆喝聲此起彼落。更在酒酣耳熱之際,不知從哪里蹦出幾名歌伎酒女,往來穿
梭席間,猜枚、唱曲兒、行酒令,樣樣都來,這一鬧直到中夜,爛醉如泥者有之,
留伎陪宿者有之,總而言之,高智陽這一番酒色財氣一網打盡,群雄都說高智陽為
人海闊,忒地上道,對他更死心塌地了。
自此湯光亭便隨著萬回春待在歸雲山莊里,轉眼一待又是一個多月,這一個多
月以來,他體內的劇毒早已化得一干二淨,半點不剩了,所以湯光亭屢次想找機會
開溜,但是一個萬回春就已經把他盯得死死的了,更何況再加上府中的三班侍衛?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體內除了再無毒性為害之外,九轉易筋丸的藥性也即將功德圓
滿,光就他目前的內力修為,已足以讓他躋身武林一流高手之列。在此緊要關頭之
際,萬回春自然是更加仔細研究他的一舉一動了。
這一天萬回春正為湯光亭把完脈,萬回春雙眉微蹙,埋首開列藥方。湯光亭不
禁心想︰「我的身體明明就已經全部都好了,一點病痛也沒有,你卻老是扳著一張
臉,臭得跟什麼似的,好像我快死了一樣,這既然治不好,又開什麼方子,吃什麼
藥呢?」忍不住說道︰「萬掌門,生死有命,如果真的弄不好就算了,這幾月來你
這麼盡心為我醫治,我既沒銀子,也沒什麼好報答你的不說,還在這里白吃白住,
我很是過意不去,反正我現在好好的,也沒什麼病痛的感覺。再說躲在這里根本踫
不到梅映雪,不如你讓我走了,我在外面多逛逛,要是有遇見她,一定帶她來這找
你。」
萬回春瞄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倒底是故意裝傻呢,還是太過天真呢?」
低下頭,接著說︰「跟你說了也無關緊要。你覺得你真的走得了嗎?現在白雲為了
彌補前愆,正在計劃誘捕林藍瓶,你和那姓林的小妮子關系匪淺,要是讓你走月兌了,
難保你不會從中作梗。如果只是你一個人我們倒也無懼,但是令尊好像是個土匪頭
子,狐群狗黨倒是不少,對付起來頗為麻煩,為了省去不必要的困擾,只有請你繼
續待著了。也許一年,也許十年……」說著雙肩一聳,說道︰「誰知道呢?」
湯光亭見他無所顧忌,實話實說,意外之余,不禁也微微動怒,心道︰「你看
我不順眼,難道我看到你就舒服嗎?不過你想給我壓力,打算把我逼瘋,我偏偏讓
你猜不透我在想什麼!」嘻嘻一笑,道︰「萬掌門,你真厲害,知道我故意裝傻,
嘻嘻,不過我為什麼要裝傻,萬掌門,你倒是猜猜看。」
萬回春一愣,抬頭看著他,湯光亭笑嘻嘻地也正看著他。一會兒有人來報,高
大人正廳召集眾人。萬回春正想說︰「你不用去了。」沒想到湯光亭搶在前面,說
道︰「看樣子我用不著去了吧?」萬回春不願讓他猜中,故意說︰「我怕你跑了,
還是跟我一起去吧!」湯光亭哀聲嘆氣,勉為其難。
來到正廳,高智陽過了一會兒才到。說道︰「來,時辰到了,大家一起到大門
去看看。」湯光亭心道︰「一開始就讓大家到大門口等不就好了,還要大家先到這
里等你。」穿過院子,走到了大門口,門口人聲喊道︰「時辰到!」接著鑼鼓喧天,
好不熱鬧。湯光亭趕緊穿過人群,鑽到門口一探究竟。
湯光亭只見街道上也圍了一群人,人人抬頭往這邊望上來,湯光亭回頭望去,
只見原本懸著「歸雲山莊」四字的匾額,這會兒更動了一個字,換成了「白雲山莊」,
而且還是有別于之前黑字的金字。
原來高智陽判斷,丁允中當日既然選擇了壯士斷腕,今日便斷然不可能回頭自
打嘴巴,反正在象征意義上,丁白雲身為丁允中之子,他的言行舉止,一樣動見觀
瞻,一樣能夠達到相同的效果。丁白雲為人好高騖遠,急功近利,為求真正收買丁
白雲,于是便決定將歸雲山莊改名白雲山莊。並直接用丁白雲的名義,廣發英雄帖,
邀約天下英雄,約定明年二月初五,齊聚白雲山莊,召開英雄大會。
丁白雲接受眾人道賀,終于成了名符其實的「丁莊主」,丁白雲志得意滿,愉
悅之情,溢于言表。
湯光亭心道︰「萬回春所言不錯,這高大人給了丁白雲這麼大一頂帽子,丁白
雲第一件,也是最容易的功勞,便是抓回林藍瓶了。」他心里雖然有數,但是武功
比人差,受制于人,還真是莫可奈何。
他心里越想越嘔,越想越不是味道,回到房間的路上,一時恚恨無處發泄,隨
手一拍,擊在花圃圍欄的桿頭上。只听得「波」地一聲,桿頭應聲折斷,飛入花叢
中。
那欄桿約有碗口般粗,湯光亭隨手一拍,竟然如摧朽木。湯光亭微感奇怪,心
想︰「這木頭居然爛成這個樣子。」但更覺得有趣,伸手按住另一根欄桿,微微使
勁,又是「啪」地一聲,這一次是從中間折斷。
湯光亭又驚又喜,實在不敢相信,自己這一推居然有這樣大的力氣。他怕這只
是一時運氣,說不定一會兒就會消失了,連忙將欄桿一根一根試過去,結果不僅木
頭欄桿如此,接連下來的矮樹、涼亭里的石桌、回廊前的梁柱,無不因為成為湯光
亭手下的試驗品,而一一折損或斷裂。
湯光亭忍不住要跳起來,心想︰「那麼這是真的了。」其實好幾天前,他就覺
得有些奇怪,像是會莫名其妙地听到某些人在遠處交談的聲音,或是常常一步跨得
太大而跌跤等等,現在看來似乎找到答案了。不禁又想︰「這萬老頭只怕早就知道
了,難怪他每次來看我,總是愁眉苦臉的。要是我就要死了,他應該要高興才對,
可見我的力氣變大,他事先應該知情。」忽然想到︰「難道這就是萬老頭教我的內
功?他說我體內的毒質得靠自己的內功化去,說不定我的內功已成,所以不但劇毒
未再發作,而且力量大增?」一想到這里,他趕緊回到房間,坐到床上,依著萬回
春教他的口訣,開始練起內功。他導引內息在體內運行,不但在十二經常脈中搬運
無礙,甚至通過任督,在奇經八脈中亦暢行無阻。
湯光亭信心已生,這一次運功練氣,每在體內大小周天搬運一次,精神力氣就
更加爽朗,更加健旺一次,一時快意暢然,不願就此收腳,是一遍一遍又一遍地練
下去。
這一練直出四五個時辰,再次張開雙眼時,日頭向西,天色已晚,但覺饑腸轆
轆,這才起身到灶邊找吃的去。
那萬回春參加完「白雲山莊」的揭幕儀式,與丁白雲親熱道賀,亦頗感與有榮
焉。一回頭不見了湯光亭,心想並未見到他走出莊院,本不願多理,後來想到他之
前話中有話,不知涵意,遂不安了起來。急忙回到莊內找尋。但見湯光亭遠遠地在
院子里踱步,心想︰「這臭小子多半是胡說八道,我居然也當真了。瞧他這付德性,
還能做什麼?」自嘲一番,正想離開,忽見湯光亭發勁破壞東西,隨意揮灑,當者
皆折,心下一驚,立即閃身躲了起來,想要看看他還會有什麼舉動。
後來湯光亭進了房間,萬回春就躲在窗下,見他盤腿練功,不一會兒,頭上竟
漫漫散出水汽,久聚不散,狀似蒸籠,心中不禁大駭︰「想不到他的內功精進如斯,
要是真的讓他練滿九九八十一天,這里的人,還有誰是他的對手?」
他又驚又喜,心思紊亂,不斷問自己︰「是讓他功德圓滿,任他揚長而去?還
是趁現在盡速解決他?」他這一輩子最大的夢想,便是親眼見到九轉易筋方,若是
不能,那麼也總得親眼見見九轉易筋丸的威力,死了也才能瞑目。但是偏偏上天附
帶了條件,他若無法過關,則不論結果如何,都會讓他留下遺憾。
萬回春陷入兩難,因為之前自己嘗試對他所投下的毒藥,全部都有如石沉大海。
依他的判斷,因為五彩毒蛛與沸腐湯的毒,已經讓他產生了抗毒性,一般的毒藥對
他已起不了作用。除非能找到更強烈不凡的毒物,否則實在很難兩全。
一想到這里,萬回春腦中靈光一閃,似乎想到了什麼,悄悄從湯光亭房間的窗
下離去。
雖說那梅映雪對于萬小丹對她的無禮,頗有恚恨,但自己既然已平安無事,這
仇恨就少了一半,再說萬回春對她仍有師徒之情,縱然不得已雙方兵戎相見,但無
論如何梅映雪卻打訂了主意,不願傷害他們其中一人。及見湯光亭讓林藍瓶救走,
她的目的就算已經達到,于是趁隙一溜,鑽入了草棚,混進人群,不管萬小丹如何
以言語相激,她都不予理會。正好那時衛正人因為有充分理由,懷疑萬小丹就是殺
害兒子的凶手,于是接著向他挑釁,萬小丹一時情緒激動,二話不說,從袖管里抽
出一根黃澄澄的銅管,「咻」地一聲,朝著衛鄭正人射出一枚釘子,同時喝道︰
「我就送你一程,讓你們父子早日團聚。」算是承認殺人。
衛正人早有提防,大刀一橫,附骨釘打到刀面彈開,插入身後一人的肩膀,那
人哇哇大叫,眾人嘩然,現場登時亂成一團。
衛正人怒道︰「納命來!」和刀而上,盡是拼命招式,萬小丹不敵,由萬回春
掩護著且戰且走。衛正人追入屋內,開始引燃第一管隨身的火藥,而他在外頭剩余
的會中兄弟,也到處引爆各自傍身而藏的火藥,千藥門弟子群起反抗,終于引起一
場混戰。
梅映雪見亂成一團,正好去找湯光亭,結果找了半天林藍瓶是尋到了,卻沒見
到湯光亭。她平日在千藥門深居簡出,從未與江湖人物打交道,也不喜歡跟陌生人
來往,于是便躲在一旁偷听湯廣成眾人說話,這才知到湯光亭又被萬回春擄走了。
當下自以為比眾人了解萬回春,便先往萬回春所可能躲藏的地方去尋找。
她當時尚不知道萬小丹已死,萬回春心情大變,早已不是她所認識的萬回春了,
所尋之處,一一落空,白白走了許多冤枉路。再想回頭想找湯廣成等人時,他們早
已不知去向。梅映雪無奈,只得自己一路慢慢探听,踫踫運氣。
她一路向東尋去,天候也越來越冷,不一日來到廣陵城中,正在街角猶豫,再
來該往北還是往南時,忽然對邊牆角兩道人影閃過,身形之快,武林罕見。梅映雪
只覺得這兩人有點眼熟,她熟人不多,當下提氣追去。
這一追直奔出三十余里,梅映雪與那兩人始終保持有二十來丈遠,既無法再追
前半尺,亦未多落後一寸。不久只听得前面其中一人說道︰「喂!你還不服氣嗎?
我讓了你半個時辰先跑,今天已經是第七天了,你不但沒能跑掉,還給我追到身後
來了,還是趕快認輸吧,這般無賴,沒地辱沒了你的師父。」林藍瓶一听這聲音,
再看他的背影,立即想到他是莫高天,只是听他的口氣,他追這個人居然已經追了
七天七夜。心想︰「這莫高天與湯光亭好像頗有淵源,不如便跟著他,說不定會有
湯哥的消息。」
只听得跑在最前面的那人說道︰「少說廢話,你若抓不到我,就不算追上我,
你看,你看,我們差得只有兩丈遠,你要不是年紀大了,會逮不到我?可見這幾步
你是無論如何都趕不上了,只要再跑個幾個時辰,你就會漸漸力不從心,說不定油
盡燈枯,就此一命嗚呼。莫前輩,你就別再追了,我答應你,你比輕功腳力輸給我
之事,我絕口不與旁人提起便是。」
莫高天說道︰「放你的狗臭屁……」忽然身子一長,右臂盡伸,往前暴沖了一
丈七八尺,右手指尖幾乎便踫到了那人的背心。可是他這一沖全憑一口氣,一擊不
中,身子反而比先前落後更多,只見一丈,兩丈,三丈,一直拉開,最後兩人距離
了有五丈遠,這才又穩定維持下來。
前面那人見狀,呵呵一笑,說道︰「厲害,厲害!佩服,佩服!」莫高天卻不
敢再分心說話,他剛剛這一沖雖是說只憋了一口氣,但這下氣息紊亂,要一邊奔跑
一邊調整回來,可得花上一些時間。
這三人兩前一後,有足足跑了一個多時辰,這時已經來到荒郊野外,眼見四野
廣闊,梅映雪已無處藏身,莫高天與那人自是察覺到了她的存在,只是兩人都停不
下來。梅映雪暗暗心驚,心想︰「若不是他們兩個先前已經跑了七天七夜,我如何
跟他們得上?想不到一個人的武功,居然可以練到這種地步。」
正自驚疑間,忽然最前面的那人說道︰「莫前輩,這會兒過了正午了吧?我肚
子餓了,找個地方填填肚子吧?」梅映雪心想︰「你們這麼沒命的跑,要怎麼吃東
西?」卻听那莫高天道︰「一會兒路上見到什麼便吃什麼吧!」那人道︰「甚好!」
又跑了二十幾里,遠遠見到路邊有一處茶棚,那人道︰「我見到了,就那里吧!」
回頭道︰「啊哈,你差了我有五丈多,待會兒起跑的時候,你可千萬別賴皮。」梅
映雪一見那人面目,心道︰「原來是那天在谷里的那個光頭,叫什麼焦贊的,難道
他們兩個從那天一直斗到現在?」那焦贊頂了個大光頭,原是十分容易辨認,可是
這會兒他戴了一頂皮帽,從背影看來倒是認不出來。
那焦贊率先鑽進茶棚里,跟店伴要了一大壺茶水跟吃食,莫高天隨後跟進,另
外坐了一桌,頭也不回地道︰「梅姑娘,一起來坐吧。」梅映雪心道︰「原來他早
知道是我。」說道︰「莫前輩好!」坐了下來。
莫高天道︰「你跟了我們有多久了?輕功相當不錯哦,兩三個時辰前我才發現
到你跟在後面。怎麼你也跑出來了?沒留在千藥門里幫忙打發那一群人嗎?」梅映
雪道︰「說來慚愧,我是兩三個時辰前才踫到前輩的,沒想到一跟上就給前輩被發
現了。我現在跟千藥門已經沒什麼關系了,我出谷之前,谷里到處都著了火,那些
人想來待不了多久,也用不著打發。」
那焦贊听千藥門失火了,趕緊拎著茶壺過來,拉開長凳還沒來得及坐,開口便
問︰「怎麼會失火了呢?」莫高天道︰「該不會是河朔刀槍會干得好事?」焦贊道︰
「我又不是問你,你又知道個……」下面那個「屁」字尚未出口,梅映雪已接著道︰
「莫前輩神機妙算,真是令人佩服。」焦贊听了,只得硬生生地將最後那個字給咽
了回去。
莫高天道︰「我不是算出來的,在半路上,我正好踫著他,親眼見他帶了一堆
火藥上千藥門。」話鋒一轉,與那焦贊道︰「你剛剛不是還有一個字沒說?怎麼才
要放出來,又給吞下去了呢?」梅映雪知道那是一個「屁」字,雖覺得不雅,但還
是忍俊不住。那焦贊故意顧左右而言他,說道︰「你怎麼見了人家帶火藥也不先通
知一聲?你還說你是萬掌門的朋友。」
莫高天道︰「這件事情萬回春自己也知道,為了此事,他還搶先一步回到千藥
門,沒想到還是不能幸免。」說著,白了焦贊一眼。
焦贊只當沒瞧見,續道︰「不知我那萬兄弟可好?我說的是萬小丹。」梅映雪
道︰「這個我可不太清楚了……這位前輩與我萬師兄熟識嗎?」焦贊道︰「熟識談
不上,我跟他頭一回踫面是兩年多前的事了,這些日子以來也很少有見面的機會。
不過他為人慷慨大方,有膽識又有遠見,那時我還俗……沒多久,對未來頗感彷徨,
那時他幫了我不少忙。」
這個焦贊原本在少林寺出家,是個和尚,本號妙法,跟現任少林寺住持妙高是
同輩。還俗之後,自己才給自己取了焦贊這個名字。可是說也奇怪,不知為什麼,
這兩年多來,他的頭發卻就此不再長出,所以至今仍是頂了個光頭。焦贊深信這是
因為自己與佛祖有緣,所以雖然還俗了,仍是佛經伴身,早晚誦讀,甚至茹素,一
如往常。
那時因為前朝周世宗崇道抑佛,更在顯德二年時,下令「毀佛」,全國原有三
萬多所寺院,僅剩不到十分之一。這些寺院僧侶,原本不負擔賦役,又擁有大量土
地田產,如此一來,社會勞動人力增加,土地田產充公,實際上是一種土地改革,
後周國力遂為之強,更奠定了宋初的富足強大,更為未來的統一打下了基礎。其實
五代時期,戰亂烽火不斷,社會人心不安,尋求宗教上的寄托,是一般黎民百姓的
心理需求,各種宗教派別,也會在此同時吸收社會養分壯大,越是妖言惑眾,夸大
神功,越是能吸引信眾,所以一但國基奠定,當政者便應該用心在宗教改革,匡正
社會,教化人心。因此有句話說︰「國之將亡,必出妖孽。」就是這個道理。
但這時距離後周顯德二年之時,已經有十八年了,焦贊兩年前才還俗,應該不
是因為前朝毀佛事件。但他顯然不願在還俗的事件上多做文章,續道︰「這一次我
是听他說,有許多江湖幫派聚集谷外,意圖對千藥門不利,又說他父親出遠門去了,
希望我能趕來幫他,壯一壯聲勢。哎,想不到實情竟是如此……」梅映雪補充道︰
「萬師兄為了想逼我出面,沒想到竟然用這樣的手段,還害了人命。」她不知道,
之前萬小丹與馮雲岳為了煉制新的毒藥對付她,曾用谷外居民百姓做試驗,早已害
了不少人命。這次為了逼她出面,所用手段也不能說是特別殘忍了。
莫高天道︰「原來你是被人利用了。這十幾天來,白白被我追著打,你要是早
認輸了,承認自己錯誤,我是長輩,難道還會趕盡殺絕不成?」焦贊不以為然地道︰
「前輩,是你自己纏著我打的,比完了拳腳比內力,比完了內力又要比兵器,最後
你又要比輕功比耐力,我看你根本是不想讓我認錯,你只是想打敗一個少林弟子,
一個少林方丈的師弟,好滿足你的虛榮心吧!」
莫高天佯做吃驚狀,道︰「原來你是少林弟子,還是方丈妙高的師弟,失敬,
失敬!」其實他第一次看到焦贊出手,就知道他使的是少林上乘武功,這十幾天斗
下來,更確定了他輩分不低。只是少林寺這幾十年來韜光養晦,低調行事,少林僧
人從不輕易在外露臉,就算受了欺侮也是大吃悶虧。江湖只傳言少林寺達摩堂首座
妙因大師,金剛伏魔神通已臻化境,武功天下第一。但江湖傳言終歸只是傳言,卻
是誰也沒看過,莫高天年輕時曾經上門挑釁過兩次,但兩次都踫到了軟釘子。這時
好不容易踫到少林弟子,還是妙字輩的,豈不有好好印證一番的道理。
焦贊見他裝傻,也是無可奈何,順水推舟道︰「哪里,哪里,莫前輩這就不要
再纏著我打了吧!」莫高天一愣,心想︰「這禿子輕功不錯,但我只要再跟他耗個
兩天,他在輕功上也要輸給我了,這樣就此打住,不免有些美中不足,日後若再踫
不到肯打的少林弟子,武功輩分又要比他高的,那可就難了,讓他這一走,所不定
就成了我這輩子的遺憾。」他稱焦贊做禿子,渾忘了自己的頂上也禿了一大塊。
正做沒理會處,忽聞馬蹄聲自遠馳來,急奔而至,馬上一人說道︰「明真師兄,
這里有個茶棚!」
不久隨後人馬紛紛到來,梅映雪瞥眼一算,見是六人六馬,而六個人全都是道
士打扮,但與一般道士不同的是,人人背負長劍。
六人下馬,其中一人負責栓好所有馬匹,另一人則先進茶棚打點。余下四人分
著四邊先坐了一桌,照顧馬匹與先進來打點的那二人,才在另一桌坐下。這六人顯
然是同一個門派的,而且門規甚嚴,長幼有序,分得很清楚。
那四人同桌中的一人,開口說道︰「待會兒東西一上桌,大家趕緊隨便吃吃,
吃完了就趕緊上路。」另一人道︰「明真師兄,我們一路上馬不停蹄,連吃個飯都
不安心,到底是什麼事情這麼重要,要是因為這事吃壞了肚子,也才有個因頭可以
怪罪。」那個叫明真的道︰「說給你們大家听也不打緊,反正這是一件好事。我不
明白善清師叔干嘛那麼神秘,要你們不要多問。」另一人道︰「自從善清師叔跟著
師叔公從外面受傷回來,他膽子就變小了。」眾人都是哈哈一笑。
明真道︰「好了,好了,竟敢在背後取笑師叔,明儀你一出門,膽子倒是變大
了。」那明儀伸了伸舌頭,說道︰「明真師兄恕罪,明儀不敢啦!」
莫高天見這幾個都是十七八歲的小道士,雖然一眼就認出他們是無極門的,卻
對他們所說的什麼要事不感興趣。正覺得無聊,考慮這就要走了,忽听得那明真說
道︰「那是淮南西路防御使高大人,今天早上差人送了帖子過來,要請掌門師祖到
壽春一會,說是要他幫忙什麼英雄大會的事情,然後就要幫掌門師祖上京面聖。」
另一人歡天喜地道︰「我們準備了這麼久,皇上終于要接見掌門師祖了,這真
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啊,善清師叔干嘛不告訴大家?讓大家開心開心呢?」明真道︰
「你知道個什麼?那個高大人也不知有多少能耐,能不能真的搞定這面聖的事還沒
個定數呢,現在告訴大家,萬一到時空歡喜一場,掌門師祖臉上掛不住,你知道要
擔多大的罪嗎?別說你明心這個小小的第六代弟子擔不起,就是連善清師叔也擔待
不起啊!」眾人想起掌門師祖為人最重聲望名譽,要是真的發生了那樣的事,只怕
到時整個無極門都要翻過來了,听明真這麼一解釋,無不點頭稱是。
那明真見眾人點頭,正大口地喝了口茶,忽然背後有人喝道︰「你們幾個好大
的膽子啊!」明真嚇了一跳,一口茶水噴出了一半,忍不住不停地咳嗽。
明儀與明心正好坐在明真的兩邊,這時都站起身來,喝道︰「干什麼!」「老
頭子,不要命啦!」那人哈哈大笑,說道︰「請坐,請坐,趕了一個早上的路了,
也累了吧,好好休息一下!」不知用了什麼手段,明儀與明心雙雙坐回椅子上,便
再也不動了。
那人正是莫高天,他一听說這事與無極門掌門玄璣有關,立刻興致盎然。那余
人見到這景況,都不禁大駭,有的便要抽出長劍,只見筷筒中的筷子跳起,啪啪啪
三聲,其余三人幾乎同時被筷子打中穴道,個個如木雕泥塑一般,定在原地,不得
動彈。
如此一來,同門六人中,只剩下明真一個還能動作。雖然仍舊咳嗽不止,但他
也知道今天是遇到高人了,忙道︰「前輩……咳咳,前輩饒命,小的下次不敢了,
咳……」還以為莫高天可能是一位與無極門有淵源交情的前輩,現在代替師門出手
教訓他們。
莫高天道︰「什麼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什麼東西?」明真道︰「前輩饒命,
小的下次不敢再外頭談論師門秘密了。」莫高天笑道︰「不會啊,你做得很好!不
錯,不錯,你叫什麼名字?」明真這下可真的更相信莫高天是無極門的朋友了,看
他年紀一大把,武功又高,說不定還認識掌門師祖,當場嚇得魂飛魄散,下跪哀求
道︰「求求前輩高抬貴手,千……千萬別告訴我掌門師祖。」
莫高天道︰「你還沒說你叫什麼名字呢?」明真道︰「我叫明……明……」莫
高天說道︰「我剛剛听到他叫你明真師兄,你叫明真,是不是?」明真顫巍幾不能
言,只點了點頭。其余眾人雖不能動,但是意識清醒,見狀如此,也都十分驚駭。
莫高天道︰「剛剛听你說,你要給掌門送帖子是吧?」明真又點了點頭。莫高
天道︰「我不信,這麼重要的事,怎麼會交給你們這幾個膿包呢?」明真道︰「這
是真的,因為眾位師伯公、師叔伯們都不在門內,善清師叔又受了傷……」莫高天
插嘴道︰「玄璣也不在他的窩里嗎?怎麼帖子往外送?這麼急做什麼?」
明真道︰「玄……是,是,掌門師祖上個月到紫極宮去了,善清師叔說,掌門
師祖回來以後,還要花時間準備,時間上恐怕會來不及,所以要我們馬不停蹄地趕
過去。」莫高天道︰「從這里到紫極宮,要花幾天?」明真道︰「我們日夜兼程趕
路,大概再三天……不,不,兩天半就行了!」
莫高天哈哈大笑,道︰「那麼拼命干什麼?」明真道︰「應該的,應該的!」
莫高天又道︰「帖子在哪里?拿來看一看。」明真遲疑了一下,說道︰「什……什
麼?」莫高天道︰「我說把帖子拿來,我幫玄璣看一看。」
明真就是再窩囊,也知道不能隨便拿掌門人的東西給旁人看,急忙道︰「這……
這不行!」說著忍不住看了自己懷里一眼。
雖然只是輕輕一瞥,但莫高天目光如炬,如何瞞得過他。莫高天右手一把抓住
明真的後領,將他如小雞一般拎了起來,左手便伸進他的懷中模索。明真大駭,雙
手使勁拉住莫高天的左手,想要阻止他,莫高天內力催動,明真雙手霎時如握炭火,
大叫一聲,急忙縮手。
莫高天果然在他懷中模到了一片紙箋,抽出來攤開一看,只見上面用楷書端端
正正地,洋洋灑灑寫了幾行字,內容大抵是說︰趙家受命興宋,不敢違背天意,所
以皇上近來召見天下道士進宮,詢問養身以及平天下之道。而無極門是江東玄門正
宗,也隱然是江南道家之首,對于江南的統一,絕對能有相當程度的助益,高智陽
曾經如此上書建議,可是主上有主上的意思,至今尚未下旨,實在非常可惜。正好
壽春丁家要籌辦英雄大會,晉王對此會相當重視,命智陽協助辦理,在此想邀得無
極門共襄盛舉,須知這是一個表現的好機會,過得了晉王這一關,上京面聖,賜號
受封之日就不遠了。文末寫明先來議事,共籌準備等字,最後還押上淮南西路防御
使高智陽的花記。
莫高天草草閱畢,說道︰「這哪是請帖?根本是公文嘛!」明真道︰「是,是,
是公文,請前輩還給我!」莫高天道︰「還,當然還,又不是娶媳婦生兒子擺滿月
酒,我拿著干麼?不過既然是公文,我就來給他填上個幾筆,說明說明,免得玄璣
看不懂,誤了大事。」
明真听了大吃一驚,心想這還得了,奮力掙扎,想搶回請帖,莫高天嫌他礙事,
右手一抬,將他的身子直挺挺地扔了出去,遠遠地落在三丈外的黃土地上。這下明
真可跌得不輕,只是他一心只想要保護請帖,奮力想趕緊爬起,沒想到雙腳僵直,
不得動彈,卻是不知不覺中,被莫高天封住了穴道。
莫高天道︰「店伴,跟你借枝筆。」店伴陪笑道︰「大俠!小的不識得幾個字,
這個筆,嘿,嘿,從來這個……」他怕莫高天一個不開心,眼前這幾個道士就是榜
樣,人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是以一直嘻嘻哈哈,不知所雲。
莫高天不去理他,轉向梅映雪借畫眉毛用的炭筆,梅映雪兩手一攤,表示一些
隨身的東西全都放在千藥門里,匆匆出門,什麼都沒帶,也一直還沒買。那明真躺
在地上,將這一切瞧得清楚,听得明白,正自慶幸太上老君保祐,忽見莫高天一腳
將燒在一旁的一盆炭火踢翻,從中挑出一塊焦炭,便在那張請帖上大書特書了起來。
明真叫苦連天,偏偏全身不得動彈,除了大叫高抬貴手之外,也只能眼睜睜地
看著莫高天胡作非為。
莫高天原本想填幾個字,但紙面太小,焦炭太大,蠅頭小楷書寫不易,腦袋一
轉,也不管是否會遮到原來的字跡,便直接在帖子上畫了一只大烏龜,說道︰「嗯,
文圖並茂,這才像話。」自賞一番,又道︰「啊,忘了我的花押。」伸手到鑊里抓
了一只餅,捏了一捏,仿佛覺得不夠,直接伸手到一旁的豆油罐里沾滿了油,張開
五指,在帖子上印了一掌印。復將帖子重新折好,放到坐在一旁的明心懷中,說道︰
「用不著半個時辰,你們身上的穴道會自行解開,到時候就趕緊把帖子送過去,千
萬別耽誤了。」眾人只瞪著一雙大眼楮,沒人敢搭腔。
莫高天哈哈大笑,越發性起,更過去將他們的馬匹牽了兩匹過來,一匹牽給梅
映雪,自己縱身跨上一匹,說道︰「對了,還沒問你剛剛為何跟著我們?」梅映雪
道︰「實不相瞞,我這次之所以跟著莫前輩,是想要向你探听一個人。」莫高天道︰
「誰?」梅映雪道︰「這人那天是莫前輩帶來千藥門的,所以我才想莫前輩也許知
道。」
莫高天忽然想起那天萬小丹在千藥谷里所說過的話,若有所思地道︰「你要問
的那人可是湯光亭?」梅映雪欣然道︰「前輩知道……」莫高天搖頭,道︰「梅姑
娘跟他是什麼關系?」梅映雪道︰「要是前輩不肯說就算了。」韁繩一拉,調轉馬
頭,說道︰「謝謝前輩的馬。」莫高天向前攔住,說道︰「不是我不說,我是真的
不知道。他沒跟他父親在一起嗎?」梅映雪搖頭。莫高天又道︰「林姑娘呢?你問
過她沒有?」梅映雪道︰「林姑娘跟湯光亭的父親一起。」
莫高天想了一下,說道︰「他那個人愛看熱鬧,如果知道壽春要舉辦什麼英雄
大會,多半會跑去那里。嘿,壽春丁家,丁家早就燒掉了,這個姓高的倒底在搞什
麼鬼?你若沒更好的地方去,不如就到那兒去瞧瞧,就算找不到,到時候也多得是
人可以打听。」梅映雪想想有理,便道︰「莫前輩不去嗎?」莫高天接近她的耳畔,
悄聲說道︰「我要偷偷跟著這幾個牛鼻子,到紫極宮去譏笑玄璣,哈哈!」
梅映雪粲然笑道︰「是,那晚輩這就上壽春去,就此告辭!」轉身縱馬離去。
莫高天向那焦贊道︰「兀那光頭!我們的比試就到此為止吧,我現在找到更有
趣的事情了。」焦贊如釋重負,說道︰「前輩這就快請吧,晚輩不送了!」一會兒
忽然想到︰「那我現在上哪兒去?回去了嗎?還是要打听一下我那萬兄弟?」高聲
喊道︰「前輩!剛剛那個梅姑娘上哪去啦?」莫高天馳馬已出二三十丈外,高聲回
道︰「自己問問去吧!」頭也不回地去了。
焦贊正想發足追去,但想起自己已經跑了七天七夜了,當時迫不得已,不覺得
疲累,現在卻只要一想就覺得懶。回頭看到一旁還有四匹馬,心想這人也不是我點
倒的,順手騎他一匹,也不算太過分。當下挑了一匹最高大的,與那群道士說道︰
「喂,你們看到了,我與剛剛那個怪老頭是一道的,你要怪就怪他好了,反正這里
還剩三匹馬,你們兩人一匹,還是到得了紫極宮。」
那明真見莫高天已經離去,驚魂也稍定下來,說道︰「爺!好歹……好歹也留
個名號,掌門師祖問起,我們也好有個回答。」焦贊一听,倒也覺得有理,說道︰
「那是!你們就告訴你們掌門,在帖子上畫畫的,就是人稱自大老人的莫高天便是。」
那梅映雪縱馬向西馳去,一路都盡量挑大路走,遇到人多的地方就逗留久一點,
而人少的地方,便匆匆一瞥。幾天之後,因為盤纏告罄,而且一個女子單身騎馬也
比較容易引人注目,于是便將無極門的馬匹賣了,又過了幾天,天上開始下起雪來
了,而也終于來到了壽春城。
梅映雪入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找了個路人,詢問丁家在哪里。路人道︰「姑
娘說的是之前那個丁家嗎?姑娘來晚了,兩個月前一場大火,丁家所有的人都走啦!」
另一個人道︰「哎呀,你太久沒回來了,不知道啦,听說丁家少爺回來了,現在大
興土木,準備重建呢!」這時剛好又有人經過,听到他們在談論的事情,插嘴道︰
「招牌都換了,不叫重建啦!」先前那個不以為然道︰「還不都是丁家的?」梅映
雪忙道︰「沒關系,大叔,只要告訴我在哪兒就好了!」
這個問題三個人的答案倒是一致的,梅映雪見他們異口同聲,便照著指示走去。
轉過街角,復行不久,但前眼前萬頭鑽動,遠遠地便見到丁白雲站在門階上,接受
眾人的道賀。她急忙往旁邊一躲,心想︰「他怎麼到這里來了。」梅映雪不知這里
原來便是丁白雲的家,不過既然在這里踫到當時也在千藥門里的人,心里總不再似
之前有如大海撈針那般虛無。
梅映雪繞過人群,順著圍牆,想找個邊門溜進去。正尋到一個小木門,忽然
「伊呀」一聲,門扉打了開來,梅映雪避無可避,只把身子轉過去。
只听到門里走出兩個人,邊走邊說道︰「真是從來沒听說過,這買藥還有指定
地方。」「叫你買你就買,唆個什麼勁兒,這上面開的藥材你看得懂嗎?說不定
只有那個地方買得到,趕快把這事辦妥了,說不定還來得及回家過年呢。」「不如
我們在附近鎮上的藥鋪先找一找,問一問,要是真的買不到,才去那個什麼絕命峽
萬毒宮吧,天可冷得很,山路也不曉得有多滑呢!」「也好,反正有幾天時間,萬
一沒有,快馬日夜兼程也就是了。」邊走邊說,漸漸遠去。
梅映雪心道︰「萬毒宮?不就是萬師父所說,沖著千藥門專門救人而來的,只
研究害人毒藥的萬毒宮?師父說萬毒宮的人行事詭異低調,不跟人來往,江湖上沒
幾個人知道,他們兩個只是一般雜役僕人,如何會知道?而且還知道此去的路?」
梅映雪想丁家宅院這麼大,總在壽春跑不了,便毫不猶豫地跟蹤那兩人。走了
許久,見那二人一路上有說有笑,絲毫沒有發覺,再細瞧他們的言行舉止,果然都
是不會武功的平民百姓。心里只想︰「倒底會是誰指示他們去萬毒宮的?」正尋思
間,見那兩人走進一家頗具規模的藥鋪,想來可能是城中最大的一間了。
不久之後,兩人便走了出來,其中一人道︰「要是有那麼容易辦成,還用得著
同時派我們兄弟兩個一起干嗎?我們還是趕緊上路吧,別淨想著那些偷懶的辦法了。」
另一人道︰「我沒事想想,也好打發打發時間。」逕自去了。
梅映雪進入藥鋪內,找著那抓藥的店伴,說道︰「小哥,剛剛那兩位爺買些什
麼藥,勞駕,照著方子給我抓一付。」說著在櫃上放了一串銅錢。
那店伴看了梅映雪一眼,說道︰「可是姑娘,剛剛那兩位什麼藥也沒買呢。」
梅映雪道︰「小哥,你幫幫忙,你瞧,我這串錢可真都是銅打的,你行行好,我這
里有另外一些,是給你的。」說著,又拿出一串銅錢。
那店伴笑道︰「非是我不想賺姑娘的錢,實在是因為剛剛那張方子根本是人家
亂寫來開玩笑的,世上根本沒有那些藥材。」梅映雪佯道︰「這麼說丁家老爺不就
讓人騙了?」店伴道︰「是不是被人騙了我不知道,但是方子上寫的什麼赤蠍粉、
黃月復飛蛇鱗、人面蝙蝠須,還有那個什麼……什麼青蝶卵,別說我干這行二十幾年
從沒見過這些東西,就算是有,這些東西听起來就像是有劇毒,怎麼可以入在同一
劑藥里呢?」
梅映雪唯唯稱是,退了出來,重新來到丁家圍牆外,心里盤算道︰「這人知道
這麼多罕有毒物的名稱,又能與萬毒宮有接觸,當非泛泛之輩,我如貿然進去,只
怕討不了好去。」在附近尋了一家小客棧,早早休息。待到夜里,和衣起身,悄悄
來到丁家圍牆外,見四下無人,一個鷂子翻身,越上圍牆。那圍牆內屋宇比鄰,梅
映雪沿著屋脊而走,見前方屋內窗內隱隱透出光亮,幾個起落,先輕輕地落在不遠
處的穿堂涼亭邊,再慢慢挨過去。
梅映雪探頭探腦地將臉蛋靠近窗邊,忽然听得前方轉角處腳步聲響,接著火光
漸亮,梅映雪縱身一躍,攀住屋檐椽木,腳下光線一亮,卻是兩名侍婢提著燈籠,
領著幾名家丁來到。那眾家丁不是手提竹籠什物,便是肩挑陶甕,在那兩名女婢的
領頭下,魚貫進入屋內。
梅映雪干脆便在檐下屋梁躲好,只听著屋內傳出女聲,說道︰「大家手腳快一
些,高大人還有那些江湖豪客一會兒就到,東西擺好就趕緊離開。」接著屋內窸窸
窣窣聲起,偶而夾雜著的幾下清脆的杯盤互擊聲,總能引起那兩個婢女的嬌聲叱喝︰
「輕一點,要死啦!」「叫你們動作快,可不是要你們搞破壞!」梅映雪心道︰
「原來這里面沒人,要知道他們會在這兒聚會,剛剛就應該先進去躲起來。」又想︰
「這兩個侍婢也不過就是個佣人,居然這麼神氣。」
不久,陸續有家丁出來,接著听得那婢女中的一人道︰「妹妹,我這就去請大
人,你在這兒看著,可千萬別讓貓兒進來偷食。」另一人道︰「我理會得,姊姊自
去吧。」伊呀一聲,屋門關上,一名婢女提著燈籠,逕自走遠了。
梅映雪翻身下來,推開屋門,待在屋內的那個婢女轉過頭來,一時沒瞧清楚,
說道︰「姊姊忘了什麼……」一言未了,身上數處大穴一連中指,連話也說不出來,
眼神中充滿驚駭之色。梅映雪笑道︰「妹妹別怕,我不是貓兒。」順手撕下她的衣
袖,揉成一團,塞住了她的嘴巴,接著解下她衣帶,將他雙手反綁了,拖到屋後藏
好。回到廳上,見廳中一張大圓桌,上面擺滿了酒菜,正考慮著躲哪兒好,忽然屋
外人聲響起,正是另外一名女婢領著眾人來了,梅映雪只想︰「來得好快。」急忙
翻身上梁,見梁邊掛著一塊大匾,便毫不猶豫地躲到匾後去。
身子才剛藏好,在一陣爽朗的笑聲當中,屋門被輕輕打開,接著有人說道︰
「大家別太拘束,先上座,先上座。」梅映雪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緩緩地將頭伸出
去,只見一群人圍著桌子陸續坐定,斜邊一名老者雖然側著臉,但是梅映雪一眼就
認出那是萬回春,她大吃一驚,要是他早知萬回春也在屋里,說什麼也不敢將頭伸
出去,現在只得慢慢地將頭縮回來,希望沒人發覺。心想︰「師父若在這里,那麼
湯哥也一定在這莊院里了。」祈禱這個什麼夜宴趕緊結束,找到湯光亭之後,什麼
事就可以不用再管了。
忽听得之前的人聲說道︰「你在找什麼?」那先前的女婢說道︰「沒……沒什
麼。」那人說道︰「這里不用你侍候了,下去吧!」那女婢道︰「是,奴婢告退。」
順手將屋門帶上。只听那人續道︰「現在的下人,可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不久便听得那萬回春道︰「不知大人深夜吩咐大家前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情,要與大家商議?」梅映雪心想︰「大人?難道丁家竟是地方官府?」那高智陽
道︰「萬先生不必心急,這麼晚了才要大家前來,是有一點唐突,但是近日大家辛
苦忙碌,本官一直沒有機會慰勞大家,向大家當面道謝,今夜便叫人準備了些水酒,
讓大家調劑調劑一下。」
大家听到「調劑」二字,都想起了那天為萬回春接風的景況,不免有幾人嘴邊
含笑,暗自竊喜。只听得那高大人續道︰「在此之前,有件事要跟大家宣布。那就
是晉王爺因為正好有事路過壽春,知道我們正在籌備英雄大會,特地要轉過來這里
一趟,明天就會到了。」眾人一片驚疑,不經意輕「咦」一聲。
忽听得有人接口道︰「大人所說的晉王,可是當今皇上的胞弟,前殿前都虞侯,
趙光義趙王爺嗎?」高智陽笑道︰「正是,丁莊主知道得倒不少。」原來宋太祖趙
匡胤共有兄弟五人,大哥匡濟、三弟匡義、四弟匡美、五弟匡贊。匡濟與匡贊早亡,
而後趙匡胤身登大寶,為了避皇帝諱,匡義與匡美便改匡字為光,趙匡義便成了趙
光義。
那丁白雲自從讓高智陽拱成莊主,成為此間主人,身分地位便自不同,高智陽
甚至將他的行館撤出正房,搬到西廂去,以代表自己是白雲山莊的客人。眾人也知
丁白雲頗受高智陽重視,對他也是另眼相看,今夜議事,便不再以萬回春徒弟出席。
張蒼松道︰「原來王爺是這麼關心這里的事情,但我們幾個月來一事無成,明
天他老人家來了,真不知道要拿什麼來交代。」高智陽道︰「王爺他大人大量,也
不是短視之人,他知道要統合武林群雄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大家盡力而為,相信
他不會怪罪的。」
康永疑道︰「王爺此次前來,應該不只是順道看看而已,大人深夜召見,相信
必與此事有關,還請大人提點提點。」高智陽道︰「其實也沒那麼嚴重,這一次……」
頓了一頓,續道︰「呃,其實也沒什麼,只要大家同心協力……」
那梅映雪覺得這位高大人語調變得怪怪的,心想︰「他倒底要講什麼?」忽然
暗叫一聲︰「糟糕!」從匾後竄了出來,幾乎同時「嘩啦」一聲,那塊牌匾應聲而
碎,梅映雪匆匆一瞥,見一個中年漢子飛身半空中,一掌拍在她剛才藏身的匾上,
掌力雄渾,武林罕見。但她沒多余的時間去驚疑,眼前人影一晃,一根長得奇形怪
狀的棍子朝她胸月復之間點了過來。梅映雪不敢亂踫來路不明的東西,半空中縴腰款
扭,竟毫無憑借地向左讓開三尺,避過了這一擊。
贊嘆聲中,梅映雪連過兩人,輕輕巧巧地落在地上,眼前寒光一閃,一枝類似
釘耙的五爪怪物接著向她下盤掃來,梅映雪想都不想,便向上縱躍。眾人都想︰
「你不趁機往後逃開,卻往上跳,我們這里這麼多人在下面等著,難道你還會飛不
成?」果不其然,她一往上跳,左右兩邊各閃出兩條身影,各自伸掌向她脅下按來。
眾人這會兒瞧清楚,這女子年紀輕輕,容貌艷麗,武功不俗,眼見這下子終于
跑不掉,閃不開了,反倒覺得有點可惜,更有人月兌口而出︰「掌下留人!」「留下
活口!」
只听得「啪」地一聲響,那兩個揮掌之人竟然穿過梅映雪,兩人雙掌相踫,各
向後退了幾步。
眾人忍不住抬頭一瞧,只見那梅映雪居然掛在半空中,身子還繼續往前蕩去。
這才看清楚,她手上握著一條黑色的鐵煉,另一頭就勾在梁上。
她從藏身匾後被發現,先是武功最高的張蒼松飛身直接攻擊牌匾,接著是康永
疑拿著哭喪棒點到,然後是劉不信揮著銀狼鉤掃來,最後是甘俊之、範忠義左右夾
擊,這幾下兔起鶻落,連過五大高手,手段巧妙,身形婀娜,宛如仙女下凡,不禁
令人看得心曠神怡。那高智陽大開眼界,大喊一聲︰「好!」渾忘了此人若是刺客,
則自己處境的危險,簡直無以復加。
那張蒼松見梅映雪的身子往高智陽的方向蕩去,心里大叫︰「不好!」他有莫
高天先前挾持高智陽的前車之鑒,當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一驚非同小
可,一個箭步直竄,卻見那孟非凡早已攔在那里,心思才稍微平復。
忽見那梅映雪手中鐵煉急舞開來,狀如魚網一般,向孟非凡當頭罩去。那孟非
凡從未見過如此功夫,一時手忙腳亂,倒退連連,身子正好往張蒼松這邊退來。張
蒼松斜跨一步,低聲喝道︰「讓開!」驀地「啪」地一聲,只見梅映雪的身子,有
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不住往後飛去,口中說道︰「萬師父,後會有期了!」喀啦
一聲,撞破窗欞,轉眼便要逃去。康永疑大喝一聲︰「哪里走!」左右兩邊劉不信、
甘俊之同時搶上,忽然眼前一花,煙霧茫茫,康永疑三人只覺聞到一股香甜氣味,
隨即便感到一陣暈眩,心中一驚,情不自禁地都止住腳步。便這麼一阻,梅映雪的
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在也追不上了。
原來便在梅映雪即將搶到高智陽身前之際,萬回春一掌攔在那里,以逸代勞。
其實梅映雪的武功雖然略高萬回春一籌,但那也要在過了三五百招之後,而她之所
以皆能在五招之中連過五人,那也是一來出奇不意,二來眾人不知她的底細,總想
將她生擒,下手留了余地所致。但是萬回春對她了若指掌,想要出奇就談不上了,
于是她便干脆發勁與萬回春對了一掌,藉著萬回春的掌力,借力使力,飛身破窗而
出,為防追兵,同時向後撒出一團粉末。
梅映雪轉瞬來去,如入無人之境,眾人都感臉上無光。最後遭到不明粉末攻擊
的康永疑三人,因為感到些許不適,都一起轉頭瞧著萬回春,那萬回春道︰「這是
百花粉,吸多了會讓人不舒服,但是本身沒有毒性。」康永疑人如其名,還是一臉
狐疑。萬回春續道︰「這位女子姓梅,曾是萬某的不肖徒弟,她一向不屑用毒,各
位如果真的覺得很不舒服,那也許是她將百花粉精練過,提高了濃度,不過就算如
此,也是無毒。」
高智陽道︰「萬先生說剛剛那位姑娘是萬先生的徒兒?她夜闖白雲山莊,知道
她所為何來嗎?」語調中並無半點不悅。萬回春滿臉慚色,道︰「她已自行月兌離師
門,從此不受千藥門門規管束,亦不知她所為何來。萬某無能,不能清理門戶,倒
叫大人受驚了!」高智陽擺手道︰「自古名師出高徒,徒弟青出于藍,師父豈是無
能之輩?」萬回春再拜,連稱不敢。
高智陽連聲安慰,轉而囑咐眾人道︰「下次若再踫到這位梅姑娘,無論如何不
可傷她性命,最好是能夠曉以大義,勸她加入我方。她若肯答應,那也算是知過能
改,萬先生就不用這麼傷神了。」眾人唯唯稱是,都想︰「你見著人家姑娘美貌,
性命都不要了,人家既然叛出師門,想來原因定不單純,今日孤身夜探,只怕便與
萬回春有關,想要她加入,哪有那麼簡單?」
萬回春更想︰「沒想到她竟能找到了這里,她說後會有期,顯然今夜是沖著我
而來的。我有何物值得她苦苦追趕?只怕她便是為了找尋湯光亭而來,看樣子我動
作得再快一點了。」
那梅映雪破窗而出,暗道︰「僥幸!」不久驚動了府中侍衛,須臾鑼聲四起,
火把燭天,梅映雪不敢逗留,翻牆而走,尋思今夜之後,這里的防守只怕更嚴密了,
但隨即憶起剛剛听到明天會有一個大人物要來,心下便有了計較。當下便直接返回
客棧,合眼休息。待到天欲破曉未明之際,便起身換穿成一身輕便短打,再度來到
白雲山莊前。順著圍牆她找到了昨天走出兩個買藥人的那個小門,便藏身躲在一邊。
不久,門里走出幾個僕役婢女,七嘴八舌地談論要準備采買的東西,說著說著
各自分開走了。梅映雪跟著一個買蔬果的女婢到市集去,見那女婢東挑西揀,買了
一些時鮮,當場給了銀子,便要那小販挑著擔子竹簍跟著走。梅映雪找了一個手腳
比較慢,落在後頭的菜販,出了一兩銀子,跟他要了擔子幫他擔上。那菜販兩頭賺,
興高采烈地走了,梅映雪自拿出一條青布,當成頭巾纏在頭上,跟在眾販子後面。
那女婢領著眾人從白雲山莊側門魚貫進入,一路引向伙房。放下菜擔後,梅映
雪探頭探腦地四處探查地形,忽然那女婢叫道︰「喂,姑娘!姑娘!」梅映雪一怔,
猛然才意會到有人叫她。她答應了一聲,回頭的時候,將頭巾往下拉了一拉。
那女婢道︰「我瞧你手腳還蠻俐落的,今天廚房里正好缺人手幫忙,你留下來
幫忙打打雜,我給你五十文錢。」梅映雪先是一愣,但立時會意,佯裝為難道︰
「我家里還有事等著我回去做呢。」那女婢皺眉道︰「有什麼事那麼急,一定要趕
著回去不可嗎?」
梅映雪道︰「撿柴燒水,洗衣煮飯,事情可多著呢,每天都做不完吶!」那女
婢道︰「噯,我道是什麼事咧?好了,好了,你也甭說了,我就給你六十文錢,你
回去交給你太爺,末了還讓你帶幾樣剩菜回去,包管你太爺開心。」梅映雪兀自裝
著猶豫,那女婢道︰「好了,好了,手腳勤快些,還給你加十文錢,讓你買買胭脂
水粉什麼的。要不然惹得本姑娘火了,包你討不了好去。」威脅利誘,軟硬兼施。
梅映雪正是求之不得,但還是假裝考慮了一下,這才勉為其難地答應。
原來這一日高智陽為了恭迎晉王趙光義的到來,又要在莊里設宴,一大清早便
派人出去采買用品,若單是準備趙光義一人要吃的東西,當然是不需要人手幫忙,
但是想那晉王位高權重,陣勢從人定然不少,這些人當然也要吃飯,所以便要請些
人手來煮大鍋菜。
梅映雪便這麼幫著切菜洗菜,挑水煮飯,忙了兩個時辰,管家時時派人來催,
廚房的人被催得煩了,便挑了梅映雪跟幾個人先去準備桌椅,預備水酒。梅映雪沒
做慣這些事情,一時手腳慢了,耳畔听得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我瞧這位姑娘長得
也挺秀氣,不如給她換件衣裳,讓她跟著你們,在這兒幫忙侍候著好了。」抬頭一
看,說這話的是一個管家打扮的老翁,只見他身旁一個丫鬟靠了過來仔細打量自己,
說道︰「就是不行也沒輒了,羅總管,勞你駕,再多幫我找幾個吧,出這種臨時的
題目,我實在不曉得該找誰幫忙?」
那個老羅總管敷衍幾句,逕自去了,那丫鬟道︰「這位姊姊,你是銀花姊姊雇
來的吧?這邊的事你不用管了,先跟我走吧。」梅映雪心道︰「今天可真是走運了,
我正愁不知躲在哪里好,沒想到好像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看樣子今天定能踫到
湯哥。」正自盤算間,那丫鬟一邊走一邊與她耳提面命,只說一會兒在席間侍候,
人家說一動,听著做一動就是了,千萬不要亂跑,尤其忌諱自作聰明。
說著說著來到下人房里,幫梅映雪找了一件衣服換上,隨即又帶著她去到大廳
之上。那廳上已有許多奴婢下人在一旁等著了,那丫鬟年紀雖輕,身分卻似頗為不
同,拍掌說道︰「貴客已經來到大堂之上,不久便來,大家小心侍候。他可是朝廷
里來的大官,要是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就要掉腦袋了。」叮囑再三,逕自到前堂去
了。梅映雪見這廳上擺了三張大圓桌,想那正中靠近內堂那一桌,當是主桌,便退
到門邊遠遠地站著,免得到時候被昨晚那些人認出來。
又等了許久,終于堂外人聲響起,幾個帶刀侍衛率先搶了進來,分據廳堂四個
角落,接著一群人簇擁著一個人走了進來,梅映雪瞥眼一瞧,只見那人不過二十幾
歲,生得方面大耳,狀貌魁梧,氣度雍容,頗與旁人不同,心想︰「這人大概便是
那個什麼趙王爺了。」不敢多看,將頭低下。來人絡繹不絕,其中尚包括地方官府
與名門耆宿,以及打算來攀龍附鳳的巨賈富紳,甚至江湖人士。
不久眾人紛紛坐定,梅映雪這才瞧清楚,昨夜所見眾人,果然大多坐在主桌相
陪。趁著斟酒之便,她一桌一桌瞄過去,就是不見湯光亭的蹤跡。走到門邊往外張
望,但見前廳院子,東廂西廂,都擺上了桌椅宴請其他賓客與從人,心想︰「除非
湯哥不在此間,否則萬回春斷不可能讓他獨自在別處吃飯,他一定是讓人當成囚犯
給拘禁起來了。」
只听得高智陽說道︰「壽春乃是戰國古城,名勝古跡甚多,可惜王爺此次前來,
不能多盤桓幾日,否則丁莊主世居壽春,各地掌故事跡所知甚稔,定能善盡地主之
誼。」果見那年輕漢子說道︰「我在路上听說壽春丁家,乃是江北第一大莊,不論
黑白兩道,都要給三分面子,儼然是江北江湖群豪統領,本王早想前來拜會,今日
得見,沒想到大名鼎鼎的丁莊主,居然是一位少年英雄,本王既驚且喜,深感佩服。」
其實大家都知道,江湖人稱的壽春丁莊主,乃是丁允中,根本不是丁白雲,但
是在場眾人無人揭破,好似從無丁允中這個人一樣,連丁白雲都覺得趙光義說的便
是自己,謙遜再三,連稱不敢。趙光義哈哈大笑,他自己也是少年得意,所以看到
丁白雲便好似找到了知己,對他的第一眼印象十分良好,又見丁白雲為人謙虛,更
加喜歡。
正閑談間,忽有門丁來報,在丁白雲耳畔低語。丁白雲大喜,連道︰「快請,
快請!」那門丁應命而去。丁白雲與高智陽道︰「大人,無極門掌門玄璣真人到了。」
高智陽大喜,將嘴湊近趙光義耳邊,大略簡介一下玄璣真人與無極門。
梅映雪心想︰「這無極門的玄璣真人,不就是那天莫前輩說要去捉弄的人嗎?
他人不是在紫極宮,怎麼會這麼快來到這里?莫前輩說要去紫極宮會他,這會兒不
知跟來了沒有?要是他在這兒的話,救出湯哥可就更有把握了。」
忽地門外靴聲響起。趙光義緩緩站起身來,眾人亦紛紛起身離座,但見眼前一
道灰影閃了進來,定楮一看,卻是一位灰袍道人,身長七尺有余,仙風道骨,童顏
鶴發,銀髯及胸,兩鬢飛霜,大袖飄飄,有如仙人下凡,不禁讓人眼楮為之一亮,
心中暗暗喝采。
果見那個老道士走近內堂,躬身道︰「貧道玄璣,見過王爺、大人還有丁莊主。」
梅映雪心道︰「果然是他。」
那丁白雲因為薛遠道的緣故,原本對無極門非常不能諒解,但現在既然自己也
投效了高智陽,那麼當日之事,就成了當然之事,既然對高智陽能毫無怨言,再怎
怪也就怪不到無極門頭上了。再說玄璣真人武功高深莫測,門下徒弟眾多,勢力日
益壯大,在武林中有一定的影響力,丁白雲既想在武林中站起,就不能不把無極門
當回事。
只听得高智陽說道︰「我派出送信的人前天夜里剛剛回來,回報說道長不在無
極觀中,到紫極宮做客去了,想來道長來回奔波,只怕還得過些時日才能一睹仙顏,
沒想到道長今日便到,腳程之快,令人拜服。」玄璣道︰「那是因為貧道的幾個不
肖徒弟,在路上受到妄人愚弄,貧道恐怕高大人會受到不必要的滋擾,特地日夜兼
程趕來。也幸而如此,才能在此踫到王爺,無論如何,這番功夫,總是不枉了!」
梅映雪知他說的是莫高天在他帖子上涂鴉的那檔子事,肚里暗暗覺得好笑。
高智陽續道︰「誰人這麼大膽,居然敢惹到無極門頭上?」玄璣道︰「說起此
人,膽大妄為,那是武林中出了名的,他惹我無極門也不是第一次了。這次連累到
大人,當真是對不住。」高智陽道︰「既有道長在此,想來不論是什麼狂徒鼠輩,
邪魔外道,那是一概敬而遠之,逃之夭夭了。」玄璣遲疑道︰「說起此人,論膽大
妄為,那是天下第一,就是如此,貧道才非趕這趟路不可。」
忽然門外有人聲哈哈大笑,道︰「你怎麼不老老實實的跟大家說,你根本就是
怕我,對吧?」眾人听到這聲音,都想起一個人來,那高智陽更是印象深刻,臉上
變色。
只听得那聲音續道︰「我說玄璣子,你也真是老糊涂了,無極門門下弟子數百,
愚民信徒成千成萬,在江寧呼風喚雨,獨霸東南一方,你放著這樣的掌門不干,卻
跑到這里來巴結官府,怎麼?趙匡胤要以兵馬統一天下,你也妄想跟著他統一江湖
嗎?」
玄璣臉上變色,雖不至于說是被人揭穿了心事,說他有一統江湖的野心,但是
他一心計劃要光大無極門,讓無極門成為天下玄門正宗的夢想卻是有的,當下便喝
道︰「你在揚州捉弄我的徒孫,這一筆帳我正要找你算,沒想到你居然跟著我,好,
今天趁著這個機會,咱們新仇舊恨,一並來算一算!」
那聲音又是一陣哈哈大笑,說道︰「我捉弄如果是你的徒孫,你會發這麼大的
脾氣嗎?怎麼不跟大家說說,我是怎麼捉弄你?」
玄璣大怒,沖出了廳門,高智陽大叫︰「大家保護王爺!」眾人只听得那人仍
舊不停地笑著,玄璣則是追著連聲叱喝,就這樣兩人的聲音從東邊響到西邊,從前
堂後響到後廊,速度之快,比如飛鳥,廳上眾人臉上俱是驚疑不定,人人相顧失色。
趙光義道︰「高大人,大家干嘛怕成那個樣子?」高智陽道︰「啟稟王爺,這
個狂人武功高強,是個危險人物,下官與在座的幾個人,曾經吃過他的虧。」趙光
義臉色微變,道︰「他帶了幾個人來?」高智陽道︰「應該就他一個,天底下武功
像他武功這麼高的,只怕也沒幾個。」趙光義皺眉道︰「出去看一看。」
高智陽以為趙光義沒听懂他的意思,說道︰「王爺,外面危險……」趙光義道︰
「我堂堂一個大宋王爺,皇上的胞弟,為了一個江湖狂徒,讓幾十個侍衛包圍保護
著躲在這里,要是傳了出去,像個什麼話?你不是說他武功高強,世間罕有嗎?那
就更得去瞧瞧究竟。擺駕,我要出去。」
高智陽連道︰「是,是。」暗中吩咐張蒼松等人,全力保護趙光義。前簇後擁,
一齊到外頭去了。梅映雪見機不可失,心想︰「莫前輩果然跟著來了,我可趁著他
引開這些人注意力的時候,一間房間一間房間地搜去。」便也跟著走出了廳門。
這時莊院里的兵眾侍衛,也已得到了訊息,以鑼號聲互相聯系,各執兵器,從
四面八方圍了過來。眾人果見玄璣追著一個禿頂老者,足不點地地來回跳躍奔馳在
屋脊之上,再細看那禿頂老者的面貌,果真便是莫高天。
那莫高天有意向玄璣挑釁,且戰且走,與玄璣每每交手不到五六招,而且招招
不待用老,便趁機閃開逃躲,一等玄璣稍有松懈,便立刻又欺身上前。玄璣又驚又
怒,出手越快,呼喝聲也越響。
趙光義從未見過武功這般高強之人,不禁駭然道︰「他們兩個在我數千兵士之
中,左沖右突,如入無人之境,要是身負這般驚人業藝之人,通通與我作對,那天
下豈不是大亂了。」
高智陽在一旁道︰「王爺放心好了,武功要練到像他們這樣,這普天底下,恐
怕不會超過五個,而且個個都是白胡子老頭,再囂張也沒幾年了。」趙光義狐疑道︰
「是嗎?」高智陽語氣堅決地道︰「所謂‘功夫’,就是時間,要達到一定的火侯,
不花一點時間是辦不到的。」
趙光義尚自懷疑,一旁張蒼松說道︰「啟稟王爺,高大人說得不錯,這兩人功
力深厚,武林之中少有敵手,據小的所知,除了少林寺達摩堂首座妙因大師之外,
幾乎無人能及。」
高智陽叫過一個手下將領,傳令道︰「分一半人爬到屋頂上去,還有叫弓箭隊
也一起過來,自由放箭,不用等我的命令。」那人得令而去。不久兵眾漸漸合圍,
兩人能夠進退趨避的範圍也越來越小。那莫高天雖然不把這些人放在眼里,但是對
方人數眾多,對付起來挺麻煩的,驀地見到牆頭上居然站著幾個弓箭手,搭箭彎弓,
躍躍欲試。
莫高天心想︰「這些兔崽子要是萬箭齊發,倒也難以對付,要是就這麼走了,
不免給玄璣日後說嘴。」深吸一口氣,輕輕地從丹田呼出一口長氣。這一口氣在丹
田鼓動充滿,莫高天嘴一張,發出了一聲長嘯。
這嘯聲越久越響,越響越久,仿佛毫無止境,眾人初時只覺刺耳,後來不覺得
有些頭暈,只見那些站在屋頂牆上的弓箭手首當其沖,忽然一個接著一個,相繼掩
耳滾倒。那站在地面上的眾人相顧失色,尤其是號稱「晴天霹靂」的孟非凡,更是
大吃一驚︰「獅子吼如何能這般用法?我的師父居然連提都沒跟我提過。」
那玄璣听他這般效嘯法也是吃了一驚,但隨即心想︰「你這般呼嘯甚耗內力,
我就看你能喊到什麼時候。」當下不做反應,仍只是追著他,暗暗運勁,以防他突
然回頭攻擊。
高智陽見玄璣久久無法擺平莫高天,轉頭與張蒼松低聲道︰「我看這莫高天神
通廣大,玄璣道長一時既攔他不下,也趕他不走,如此長久下去,讓王爺一一瞧在
眼里,只怕會有後遺癥,不如張先生去幫幫玄璣道長吧。」
張蒼松面有難色,道︰「如此一來,只怕得罪了玄璣道長。因為這樣等于否認
了玄璣道長的能力,在江湖上是頗為忌諱的事。」高智陽不解道︰「可是那一天,
你們不是全部的人都參與圍攻莫高天?也沒瞧誰下手時有忌諱啊?」
張蒼松回道︰「那天莫高天挾持大人,情況不同是其一。其二,莫高天年紀大
了我二三十歲,算來長了我一輩有余,晚輩向長輩討教,越多人圍攻是越給他面子。
但是玄璣道長與莫高天乃是同輩,我們這時圍上去,就算贏了,玄璣道長只怕會恨
我們一輩子。」又道︰「更何況莫高天與玄璣道長的梁子,是早就結下的,他此次
跟著玄璣道長,擺明了是下戰帖,所以在他們兩個分出高下之前,我們實在不宜貿
然加入,此為其三。」
高智陽被他說得心煩意亂,只道︰「江湖規矩還真麻煩。」眼見所有爬上屋頂
的人,三兩下便全軍覆沒,東倒西歪,有的還滾下屋脊,摔成了重傷,趙光義的臉
色是越來越難看。忽然西邊的穿廊中沖出一個人,抬著頭大喊︰「莫前輩!莫前輩,
是你嗎?」
那梅映雪躲在一旁,原本想要伺機離開眾人的視線,卻沒想到這莊里侍衛與兵
士,通通都往這里聚來,正愁怎麼月兌身好,這會兒見有人跑出來大喊著要找莫高天,
仔細一瞧,不正是湯光亭是誰?只是兩人隔得遠了,當中又有許多閑雜人等,其中
還包括萬回春,一時只得靜觀其變。
而萬回春一見,大叫一聲︰「不好!」原來萬回春自忖湯光亭雖然內力充沛,
但因為不會應用,武功就跟他原來的差不了多少,所以把他安置在戒備森嚴的白雲
山莊,倒是十分放心,並沒有以特別的方法限制他的行動。可是昨天梅映雪突然出
現,已經讓他警覺到湯光亭的行蹤可能不久後就會曝光,也有想過要將他另藏他處,
只是千千萬萬沒料到,莫高天會在第二天就一路跟著玄璣來到這里,還突發嘯聲,
將湯光亭給引了出來。
早有趙光義的侍衛見湯光亭面生,架起長槍攔了過去,喝道︰「什麼人?」萬
回春飛身搶上,伸手抓住他,說道︰「你不是說你不舒服嗎?出來干什麼?」湯光
亭見他臉色不善,語調頗多責備,心想︰「這個老家伙忍耐不住了。」故意說道︰
「莫前輩來找我了,我怎麼能躲著不見他?」萬回春道︰「他不是來找你的。快進
去!」忽然身後有人說道︰「原來大家都在這兒,很好,很好,萬掌門也在,那真
是再好不過了。」
萬回春心道︰「來不及了。」回頭一看,果見莫高天不知何時已站在他的背後,
而玄璣也站在不遠處。張蒼松等人因為殷鑒不遠,都不敢離趙光義與高智陽太遠,
只有一班侍衛親兵,將莫高天連同玄璣、萬回春與湯光亭團團圍住。
莫高天心想︰「今天我想全身而退,倒也不是沒法子,只是想要帶這個小子走,
是無論如何辦不到了。」說道︰「萬掌門,你要帶著我的徒兒出來玩,也不跟我說
一聲,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
萬回春道︰「他還沒拜師,說不上是你的徒弟,再說,我兒子的死跟他有點關
系,許多細節還沒查清楚,說不得,只好暫時留他在我身邊。」莫高天搖頭道︰
「你兒子的死,只與你兒子有關。我從揚州一路上過來,不時听到有人在到處打探
你的下落,你不想著怎麼解決,難道打算躲在這里一輩子嗎?」環視四周,續道︰
「這里乃是我故人的舊居,今日卻被奸人所竊佔,當日你還知道要顧著江湖義氣,
出手救了丁家父子,沒想到世風日下,你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知萬回春秉性不
壞,只是因為兒子死了,一時頭腦不清楚,就算不能就此說動他回頭,最少也希望
他能在緊要關頭,兩不相幫。
萬回春不為所動,說道︰「你倒是抬頭看看,這里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與
你上次來時,可有半點不同?就連當時燒毀的房舍樓閣,也依前時模樣一一修繕,
盡復舊觀,就是此間主人,也從未換過,你說竊佔二字,未免太過。」莫高天道︰
「什麼?」
丁白雲從人群中穿出,來到莫高天跟前,跪地磕頭道︰「小佷白雲,見過莫伯
伯!」莫高天詫異道︰「你怎麼會在這里?你父親呢?」他只怕丁允中落入了朝廷
手里,所以丁白雲受到要脅,歸順了宋廷。丁白雲笑道︰「多謝莫伯伯關心,家父
帶著舍妹雲游四海,此刻想必快意舒暢,喜樂充滿。」
莫高天見他神色自若,輕松自在,不像強顏歡笑,心中明白了三分,說道︰
「你父親知道嗎?」丁白雲道︰「此事還來不及告訴他老人家,要是他知道丁家盡
復舊觀,想來也必定歡喜。」莫高天道︰「你父親舍利取義,江湖上人人敬重,你
現在倒行逆施,他要是知道了這件事情,馬上就被你氣死了,還歡喜個屁!」他見
丁白雲回答避重就輕,一下子便全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心中不悅,說話也就不
客氣起來。
丁白雲道︰「當時情況混亂,家父心情激動,一時抉擇錯誤,那也算不得什麼。
大宋天子雄才大略,統一天下,指日可待,到時四海靖平,民生富庶,那才是社稷
百姓之福,江湖武林之福。我這麼做,不過是上承天意,下順民心,為將來的太平
盛世貢獻一己之力罷了!」
莫高天對趙匡胤的英明神武早有所聞,丁白雲的說法也不無道理,但是自古以
來兵不厭詐,為成一將之功,萬骨皆枯亦在所不惜,與江湖中人重然諾,守信義的
基本道德要求背道而馳,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丁白雲若原是官宦人家,將門之
後,那自當另作別論,可是他的父親才正因顧全義氣,甘願一把火燒掉積蓄多年的
產業,現在他的兒子卻回過頭來向當初逼迫他們的人輸誠,其他的不說,這樣的兒
子,未免背上不肖之名。
莫高天道︰「既然如此,那就隨你,你行為有無不當,自有你父親教訓。咱們
道不同,不相為謀,日後你裂土封王,前途不可限量,我亦不敢再以你伯伯身分自
居,什麼伯伯佷子,磕頭行禮,都免了吧!」丁白雲淡淡地道︰「佷兒恭敬不如從
命。」
莫高天回頭與玄璣道︰「我今天心情不太好,來日再向你討教!」轉頭與湯光
亭道︰「我們走吧!」
玄璣一陣冷笑,說道︰「莫高天,別人不認識你,不曉得你葫蘆里賣什麼藥,
我可是看到你骨子里去了。既然這一切都搞清楚了,這就出招吧。」莫高天道︰
「原來道士認得我,你是哪位?」那莫高天心知,今日非但無論如何是帶不走湯光
亭,而且稍有不留神,說不定自己也得留下。但他一向自負慣了,要他就此認命那
更是不可能,故意表示要一並帶走湯光亭,不過是一種擾亂對手的障眼法罷了。
玄璣雖與他交惡,但知他甚稔,不願再跟他窮攪和下去,不知何時提劍在手,
劍芒一吐,說道︰「你是貴人多忘事,讓我刺你一劍,你就想得起來了。」莫高天
喝道︰「臭道士,你玩真的!」雙掌一分,迎了上去。
莫高天這時已不再閃躲,專心致意地對付玄璣。兩人以快打快,頃刻間連過一
兩百招,都是暗暗佩服對方。莫高天心想︰「天罡正一神劍果然名不虛傳,難怪那
時玄璣自信滿滿,說此劍威力天下第一,光就劍法而言,的確無人能及,無怪以
‘神劍’稱之,當之無愧。」那玄璣亦是暗暗納罕︰「沒想到這個莫老兒,竟將一
陰一陽的雲山陰陽掌,練成了亦陰亦陽,或陰或陽,幾乎已經達到陰陽融合的境界,
只怕他的成就早已超越了當初創造這套掌法之人所能想像,他自將掌法的名目前加
上一個‘大’字,可是一點都不夸大,反而更名符其實了。」
兩人越打越佩服對方這幾年來的用功,既然劍法對掌法一時分不出高下,六七
百招以後,兩人漸漸地便比上了內力。
如此一來,現場劍影掌風大盛,那站得近的人,連呼吸都感到有點困難,紛紛
往後退去,再者兩人在內力的催動下,越打越快,人人瞧得眼花撩亂,幾欲作嘔,
只剩下幾個有相當功力的,才有辦法一心一意專注戰局。
那萬回春越瞧越是心驚,心想︰「反正早晚得解決湯光亭,不如就趁現在下定
決心,否則萬一讓莫高天救走,我千藥門的秘密就泄漏出去了。而且湯光亭一死,
莫高天心情必定大受影響,玄璣得勝的機會可就更添三分,說不定順手便將莫高天
除去,我這可謂一舉數得。」見湯光亭目不轉楮地瞧著莫高天與玄璣,妒意更盛,
暗中運勁于臂,心道︰「讓我一掌拍在你大椎穴上,你會立刻癱在地上,縮成一團,
安安靜靜地死去,一點痛苦也沒有。你也休怪我無情,誰叫你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萬回春就站在湯光亭身後,這一掌下去無聲無息,當真無法可救,便在他看準
方位,正欲下手之際,忽然身後閃出一個人影,挺劍刺向莫高天。
眾人的眼光都被那人的行動吸引住,萬回春也忍不住暫時停手,只見那人劍術
又快又狠,轉瞬間已來到莫高天身後。那莫高天與玄璣打斗正酣,但他眼觀四面,
耳听八方,已知背後有人偷襲,但是玄璣是何等人物,眼前劍氣縱橫,稍不留心就
會被劍刃帶上,如何還能分心閃躲背後的攻擊?但見再不閃就來不及了,一咬牙,
向右避開了一尺三寸。
原本玄璣只要將劍跟著向左一滑,莫高天武功再高,也不能以徒手去挾玄璣的
劍,他在避無可避的情況下,只好選擇滾倒在地,或是冒險讓他在右手臂上劃上一
劃,再以左掌直取玄璣中宮。但無論是哪一種,都是吃力不討好的險著,高手比拼,
比的便是一招之機,而莫高天從此就會陷入一路挨打的局面。
但是玄璣非但沒將劍身跟著湊過來,反而向後縮了三寸。莫高天一怔,已明其
意,心道︰「玄璣這人死愛面子,他這麼一讓,是不願讓人說他以二敵一,贏得不
光采。哼。真想不到你還是個正人君子。」莫高天既然知道玄璣的心意,便大著膽
子不去理他。在這一瞬間,竟將原本只求閃避的招式,改成連消帶打。只見那人一
擊不中,收勢不及,身子閃過莫高天,直往前去。莫高天側轉,右腳順勢踢去,
「啪」地一聲,正中那人腰間,那人身子如風箏斷線,遠遠飛了出去。
這幾下兔起鶻落,眾人本都覺得莫高天這下便要糟糕,最後結果卻變成如此,
都吃了一驚。張蒼松趁勢道︰「大家一起上了。」說著猱身搶上。莫高天哈哈大笑,
說道︰「盡管來吧!」卻見玄璣收劍負手而立。心道︰「你不肯一起上,那就太好
了,今天說不定還能帶著湯光亭走。」回頭瞧那個剛剛偷襲他的人,見他遠遠地搖
搖晃晃站起,心道︰「他是那天怒氣沖沖,指著我罵的那個姓甘的小子,他倒底跟
我有什麼仇?此地不宜久留,若是不能救出湯光亭那就算了,犯不著為了他把老命
賣在這里。」
眼見張蒼松、康永疑還有範忠義一起圍了過來,莫高天奮力將雙掌推出,佯做
迎擊狀,忽地身子一縮,竟從三人的腳邊竄過,伸手便來抓湯光亭,說道︰「走!」
事發突然,萬回春反應不及,不能以一招致湯光亭于死地,匆忙中也是伸手來
抓。莫高天喝道︰「啐,作死嗎?」變爪為掌,逕去切萬回春的手腕。萬回春趕忙
縮回左手,卻反伸右手,莫高天左手食指伸出,疾點萬回春的眉心。萬回春見他這
一招狠辣,大吃一驚,只得往後退去。
但如此一來,雖然是逼退了萬回春,左邊張蒼松,右邊康永疑各自抄了過來,
莫高天哈哈一笑,心想︰「罷了,大鬧一場,趁隙走了。」雙掌齊發,便往兩人按
去,那張蒼松與康永疑哪有這麼笨,不約而同,虛晃一招,各自讓開。莫高天一愣,
又是一陣狂笑,順手抓起兩個站得近了的親兵,便往趙光義與高智陽身上擲去。趙
光義與高智陽急忙往後退去,亂成一團。
萬回春見勢混亂,不願再冒湯光亭被劫的危險,心想對于這九轉易筋方的藥性
已有七成把握,來日方長,再慢慢研究配藥便是。大喝一聲︰「下去陪我兒子去吧!」
他先前欲下手時離湯光亭很近,剛剛為了莫高天那一擊,自己往後移動了好幾步,
已離開湯光亭有段距離,這會兒出手,不但眾人瞧得清楚,就是湯光亭也看見了。
那湯光亭只知萬回春待自己頗有目的,卻沒料到他會想要自己的命,一時驚駭,
叫道︰「你干什麼?」揮掌去格,萬回春見他這一掌雖然別手別腳,然而勁道十足,
是愈發生氣,施展擒拿手法,打月兌了他的手腕,手臂暴長,掐住了他的脖子。
莫高天大駭,想要回救,卻已經來不及,驀地忽見一條黑影叮叮咚咚地飛了出
來,像一條活蛇般,去咬萬回春的手臂。莫高天喜出望外,知道這「墨索鐵煉」是
梅映雪的手段,連忙舍了他人,轉身前來援手。
果見那萬回春大叫一聲,手臂骨骼應聲折斷,軟軟地垂在一旁,跟著一個人影
竄了出來,果然便是梅映雪。
湯光亭大喜過望,叫道︰「阿雪,果然是你嗎?」梅映雪欺過身來,忽地「啪」
地一聲,清清脆脆地甩了他一巴掌,嗔道︰「你明知我七天之後便會轉醒,你沒在
旁邊等我,卻上哪去了?也不怕我遇到危險嗎?」湯光亭一時反應不過來,只道︰
「我……我……」卻說不出一句話來。梅映雪續道︰「剛剛萬回春打中你哪里?傷
了沒有?」湯光亭道︰「我手腕月兌了,沒什麼大礙。」心想︰「這個婆娘性子跟藍
瓶妹妹一樣潑辣,看樣子我有苦頭吃了。」
這局勢哪里能夠讓他們兩個有時間卿卿我我?萬回春強忍著斷臂劇痛,左手抓
了過來,梅映雪來不及為湯光亭接上手腕,手上鐵煉一抖,煉頭昂了起來,疾往萬
回春手臂上卷去。萬回春見她故技重施,喝道︰「好狠心的婆娘!」右足一點,向
後避去。
其實當時情況急迫,梅映雪是為了救湯光亭,下手不由得重了些。而現在湯光
亭並沒有立即的危險,所以這一招只是要用鐵煉纏住萬回春,但是萬回春因為一不
留心,一招之間為她所傷,不禁又羞又怒,謹慎過了頭。
一來一往間,其他人這時也都圍了過來,莫高天忖道︰「糟糕,這麼一來我可
更麻煩了。」他剛剛只想著還好有梅映雪救了湯光亭,這時湯光亭的危機一過,他
便又想到自己的處境上來了,湊近梅映雪耳邊,低聲道︰「待會兒見我去抓那個什
麼王爺,你就帶著湯光亭快走知道嗎?」梅映雪道︰「可是……」莫高天道︰「別
可是了,我可沒把握在玄璣面前救走你們兩個,一切只能出奇不意,你一考慮,什
麼都別談了。別忘了萬回春可是要湯光亭的命。」
話一說完,忽然發勁狂奔,隨手抓住一個親兵,便往張蒼松等人身上扔去,梅
映雪則是將鐵煉舞成一團黑色光圈,護在自己和湯光亭身旁。
頃刻間,莫高天已經一連丟擲出十三四個人,幾乎是手到擒來,無人能躲,到
後來這些親兵侍衛越躲越遠,莫高天見事機成熟,大喝一聲,便往趙光義奔去。張
蒼松料到他有這一招,早與康永疑約好,一左一右,鼓起全身勁力,往他背後打去,
要他頭尾不能相顧。便在此時,梅映雪見到暗號,當下鐵煉狂舞,拉著湯光亭便往
外走。
哪知莫高天與梅映雪這一段私語,早讓玄璣瞧在眼里,他知道莫高天自己要月兌
身並不難,但要救人,可就得要一點計謀本事了。見梅映雪趁著莫高天攻擊趙光義
的當兒,忽然發足狂奔,便知這莫高天攻擊是假,掩護是真,身形一閃,攔在梅映
雪身前。
梅映雪知道這個道人厲害,身子一矮,從旁邊竄開,但走不了多久,玄璣的身
影又擋在前面。其時莫高天已經陷入了眾人的包圍之中,張蒼松等人在意的只是趙
光義與高智陽的安全,並不分出人手來攔梅映雪,所以莫高天也就抽不出身來。
梅映雪幾次沖突,玄璣便有如鬼魅擋在身前,不覺心煩,鐵煉抖出,說道︰
「請道長讓一讓!」玄璣道︰「看姑娘這一身打扮,像是混在丁家婢女當中,難道
就是為了等著救這個人嗎?」梅映雪道︰「我們與道長毫無仇怨,還請高抬貴手,
放我們一馬。」玄璣道︰「我不會出手傷害你們,但是你們也不能走。」梅映雪道︰
「如此,得罪了!」煉頭昂起,便向玄璣點去。
玄璣才從一旁見識到梅映雪手上這奇怪的兵器,亦不敢大意,長劍一指,只想
將練頭彈開,沒想到那煉頭半空中自行轉彎,直取玄璣胸口。玄璣不禁喝了一聲︰
「好!」左手袖袍一拂,一股剛勁立時將煉頭帶歪開去,落向玄璣的左側,偏了有
三四寸遠。
梅映雪見他袖袍根本沒有沾到鐵煉,而鐵煉的去向卻被袖風帶得偏離,對于他
這一拂之力,著實駭服,不敢再多做停留,轉身只想再走。只是梅映雪縱使只有她
自己孤身一人,尚無法從玄璣面前逃走,更何況此刻還拉了一個湯光亭。便只踏出
一兩步,玄璣的身影又出現在眼前。
梅映雪心里著急,驀地覺得身後忽然有人急奔掩到,她不及細想,一把推開湯
光亭,讓來人從他二人間穿過,跟著一掌便往那人背心按去。便在手掌就要踫到那
人背心之際,梅映雪忽地警覺︰「這人是萬回春。」她原本對自己情急之下打斷了
萬回春手臂之事頗為後悔,這時又見自己這一掌,難免又要傷了他,便硬生生地凝
住了掌力不發,卻見那萬回春在半空一個轉身,反而向她拍了一掌。
梅映雪其時已經避無可避,但萬回春左臂已折,單憑一臂,如何是梅映雪的對
手?只見梅映雪雙手一分,左手握著鐵煉,從萬回春的掌緣輕輕套過,右手已經按
到了萬回春的胸口。梅映雪尚自猶豫該不該發勁傷敵,卻見萬回春胸前的衣襟里,
插著一根黃澄澄的銅管,心道︰「啊,這是萬小丹拿來發射附骨釘的機關。」心**
一動,右手只用力將萬回春推向玄璣,接著順勢便將銅管抽出。
那玄璣見又有人來搗亂,當下怒不可遏,喝道︰「讓開了!」毫不客氣地一把
推開萬回春。只見梅映雪拉著湯光亭已經跑到了圍牆下,玄璣雙足一點,身子如箭
離弦急竄而出,口中說道︰「哪里走?」這個走字都還沒說完,人已經來到梅映雪
跟前了。
只見那梅映雪作勢要翻過圍牆,玄璣搶先一躍而上,張開雙臂,作飛鷹撲擊狀,
忽地眼前銀光一閃,梅映雪啟動銅管括機,朝著玄璣發了一沒附骨釘。
這附骨釘由括機所發,去勢又急又快,玄璣這一下人在半空中,距離又近,但
見這銀光中隱隱泛著藍光,顯是淬了毒物,玄璣想也不想,雙掌回收,一招「排山
倒海」便往梅映雪拍去。玄璣為了以無形掌風推開急射而來的附骨釘,已是使上了
十二分的勁力,只是如此一來,梅映雪與湯光亭兩人的小命不免難保,但這也是無
可奈何的。
果然那附骨釘在這威力無儔的掌力帶引之下,從玄璣的臉龐掠過,相去不過一
兩寸,當真是險到了極處。同時這樣的掌力壓向梅映雪與湯光亭兩人,兩人同時俱
感氣息為之一窒,尤其梅映雪是發釘之人,更是首當其沖,湯光亭瞥眼見到梅映雪
臉色大變,深知不妙,但想自己一路被人保護到現在,尤其還是讓一個女孩子這樣
保護著,實在也太不成話了。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閃身擋在梅映雪身前,跟著右
掌拍出,對上玄璣的雙掌。
只听得「踫」一聲巨響,玄璣只道兩人必定死在他的掌下,卻見那湯光亭只騰
騰向後連退數步,背脊踫上梅映雪,重重地撞到了牆面,卻是像個沒事人一般。而
那梅映雪雖然滿臉痛楚,神智卻依然清楚,手中鐵煉卷出,攀住圍牆,手上一使力,
拉著湯光亭已然翻過牆頭。
玄璣大吃一驚,呆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細想著那湯光亭的形貌,不過是個
十**歲的青年,如何竟能接住他排山倒海的一掌?恍恍惚惚間,萬回春從身後趕
來,叫道︰「還愣在這里作什麼?還不快追?」
追?玄璣原是想追,想追上去看看那個青年到底是為什麼能接住他這一掌。只
是這會兒萬回春突然叫醒了他,他一派之尊的尊嚴亦同時清醒,追?你叫我追,我
就偏不追,你是個什麼東西!
玄璣雙手負在背後,淡淡地道︰「有本事你自己追去!」
忽听得那一頭的莫高天又是一陣招牌的哈哈大笑,朗聲說道︰「多謝玄璣子手
下留情,這才果然是一派宗師的大家風範,我莫高天今天就賣你這個面子,來日再
來討教!哈哈哈!」那玄璣不願讓他知道他剛剛其實已是頃出了全力,故意「哼」
地一聲,轉頭不再理他……
只听得莫高天道︰「各位,少陪了!想報仇的別急,會給你們機會的,哈哈哈……」
說著身子急拔而起,躍上屋脊,迅猛無倫地走了,仿佛這人從未來過這里一樣,只
有在空氣之中,宛如還回蕩著他的笑聲。
高智陽鐵青著一張臉,心道︰「這人說來便來,要走就走,我此番大墮宋廷威
名,只怕王爺不喜。」吩咐從人,各派人馬分兩路追去。忍不住回頭看了趙光義一
眼,但見他臉上殊無喜怒表情,神色也顯平和,仿佛計劃著什麼,早已胸有成竹一
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