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吒風雲錄 第15回 懷璧其罪

作者 ︰ 諸英

第十五回懷璧其罪

湯光亭往那聲音方向瞧去,只見石室牆邊角落,坐著一個白發老者,他的身後

石壁上點著兩盞煤油燈。由于那老者臉上背光,面貌倒是瞧不太清楚。再往左首望

去,隱約可以瞧見有個人跪坐在一旁,垂首低頭,一頭亂發散在臉上,他的左右兩

邊各有一支打在地上的粗大木樁,從木樁頭上又各延伸出兩條鐵煉,去扣在那個人

的兩只手腕上。鐵煉的長度有限,顯然不能讓那人兩手交握。

湯光亭瞧他的身材外型,與楊景修的外表特征倒頗為吻合,只是離得遠了,又

看不清楚長相,不能馬上確定。他左右瞧瞧這間石屋里,除了這兩個人外,就再也

沒有別人了,又見那個老者一動也不動,有點懷疑他剛剛是不是听錯了,那招「天

羅地網」舞罷收式,便快步往左首而去。

湯光亭朝著那人越走越近,越看就越像是楊景修,終于忍不住開口道︰「楊大

哥……」忽然一股寒風從背後無聲無息地掩至,湯光亭百忙中無暇細想,右足疾點,

身子往前竄出,跟著回身就是一劍。

他這一招當然也是天遁劍法中的一式,有個名堂叫︰「天外飛來」,此招自成

一格,只有單獨使用時才能充分發揮此招的精華所在,而光以威力相較,雖是比不

上呂洞賓最初所授,可以連綿交替,陰陽融合的那七招,但是用在對手沒有心理準

備的第一擊上,卻是很少有人可以躲得過的。

但是湯光亭這一招既出,前方居然空空蕩蕩的,什麼東西也沒踫到,他心中一

驚,隨即想到︰「不對,這不可能。」他對于這招的威力十分有把握,對手所能使

出的化解方式並不多,各種對應變化,亦莫不了然于胸,抬頭一看,只見剛剛坐在

角落的那個老者,整個人飛在半空當中,右手執劍,雙腿盤膝,竟然定在半空中不

動,再仔細一看,只見他左手上抬,攀住了石室上方岩壁。

湯光亭搞清楚狀況,馬上鎮定如恆,心道︰「原來如此。」只听得那老者說道︰

「小子武功不差啊……」湯光亭道︰「老頭子躲得挺快啊……」

那老者左手一松,身子往後飄開,落地時雙腿盤膝依舊,只用左手在地上一撐,

身子便又拔起,兩個起落,輕輕巧巧,退回到原來的位置上,說道︰「你的武功屬

于道家的玄門內功,嗯,我听說在江湖上,有個年輕小伙子,叫宋鎮山,劍術十分

了得。你……便是宋鎮山嗎?」

湯光亭心道︰「這人以單手代替雙腳,依舊來去如風,顯然是位無極門的高人,

怎麼從來沒听說呢?」說道︰「那宋鎮山年紀比我大得多了,怎麼會是年輕小伙子?

閣下的武功也是道家一路的,我听說在無極門里,武功最厲害的是玄璣子,不過我

一看閣下的樣子,便知道你不是玄璣子。」

那老者道︰「哦,宋鎮山年紀很大了嗎?唉,想想也是,都幾十年了,我不也

老了嗎?」說著目光一盛,厲聲說道︰「你既不是我門弟子,也不是長劍門的人,

那你到底是誰?竟敢擅闖本門清修之地。」湯光亭道︰「此地隱密,若非貴派弟子

引路,我又怎能闖得進來?實不相瞞,我今天是專為救人而來的。」那老者道︰

「救人?」說著看了那個被鐵煉扣住雙手的人一眼,說道︰「他是你什麼人?」

湯光亭道︰「你等會兒,讓我先確認一下。」與那人喊道︰「楊大哥,是你嗎?

楊大哥?」那人身子動了一下,鐵煉發出錚錚響聲,緩緩抬起頭來。他散下來的頭

發,蓋住了他大半的臉,湯光亭瞧不清他的樣貌,只見他嘴巴動了一動,卻沒有發

出聲音來。

那老者冷笑道︰「你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就沖進來救人,那還不叫擅闖嗎?擅

闖本門禁地,罪該刖去雙足,你要是乖乖的過來,我保證讓你一點感覺都沒有,要

是你執意反抗,只怕就要多吃些零零碎碎的苦頭。」湯光亭笑道︰「原來你兩只腳

殘廢,就是因為擅闖禁地吧?那時你是力戰抵抗呢?還是像個龜孫子一樣,乖乖束

手就戮呢?」湯光亭瞧他兩腿盤膝,從未伸展過,想來他雙腳已殘,便做這樣的猜

測,也是挖苦他的意思。

沒想到這一番話說中了這老者的痛處,只見他臉色一變,說道︰「你這張嘴倒

是很會說話,有句話叫︰‘言多必失,禍從口出。’老夫今天在這里就教你這一個

乖。」湯光亭一點也不願吃虧,接著道︰「你的嘴巴也不賴……」一言未了,眼前

人影一閃,寒光乍現,湯光亭刻意激怒他,等的就是他這一動,長劍突出直指,後

發而先至,「當」地一聲,兩人雙劍首次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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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光亭但覺對手內力充沛,竟與當日對陣的玄璣差不多,不禁暗暗稱奇,尋思︰

「無極門稱霸江東數十年,門內臥虎藏龍,果真名不虛傳。」他未入這石室之前,

還有些擔心害怕,可是現在真的讓他踫到高手了,膽子反而大了起來,當下深吸一

口氣,體內真氣流轉,將之通通運到了劍身之上。

那老者的驚奇狀況也與湯光亭差不多,他原本見他招數精妙,心想以他的年紀,

很可能就這麼幾下而已。而自己自從雙腳殘廢以來,更因心無旁鶩,百尺竿頭,不

知又往上進了幾步,滿以為自己內力到處,對方只有棄劍投降的份,萬萬沒想到這

一劍相交,居然震得虎口發麻。他又驚又怒,第二劍、第三劍接連使出,又急又強,

霎時間已經一連使出十八劍。

他這十八劍有一個名堂,叫做︰「錢塘狂潮浪疊浪,驚天動地一十八。」乃是

以第二劍疊第三劍,第四劍疊第三劍,劍劍以後疊前,就有如錢塘潮水般,浪浪相

疊,不斷地累積能量,最後有如千軍萬馬,一股做氣打上岸頭。這潮水可以層層相

疊,但按理劍身就這麼一把,豈有十八劍相疊的道理?但是這位老者一劍快過一劍,

竟然便將這十八劍的威力凝聚在一起,朝著湯光亭席卷而去。

湯光亭從未見過這般奇妙的劍法,著實吃了一大驚。他不知這位老者,其實便

是現今無極門掌門玄璣的二師弟方遠重。而這一招「錢塘十八疊」雖是無極門的上

乘武功,但威力高下的關鍵,乃在于使劍者到底可以疊上幾劍。而光以此招而論,

玄璣不過只能疊上十二劍左右,而方遠重卻因為在多年前的一件意外事件中,不幸

失去雙腿,從此他不願過問門中事務,專心潛修練功,如今已經能將此招疊上十五

劍了。

尤其方遠重這些天但覺精神健旺,自覺內力修為更上層樓,然而他多年未曾踫

到的第一個對手,偏偏是個毛頭小伙子,若是十招之內不能收拾,顏面何在?所以

他不斷催動內力,這一招「錢塘十八疊」竟然一舉突破他先前的武障,疊上了第十

六劍。

方遠重既驚且喜,心想︰「這還不收拾了你。」但見眼前這個小伙子劍網撒開,

作勢要將他這一劍兜進劍網之中,把心一橫,道︰「好,我就看你能接得了多少。」

將這一股雷霆萬鈞之勢,直接撞進了他的劍網當中。

然而方遠重但覺對方這一張無形的劍網,居然與一張有形的實質漁網一般,不

但將他這一股勁道緊緊纏住包裹起來,而且還相當富有彈性,自己這一劍有如撞入

一團棉花當中,就好像錢塘江潮浪再大,威力最強的時候還是在水上,一但拍浪上

岸,力道就去了八成。方遠重當場嚇出冷汗,心中驚道︰「這陰陽和合,圓轉太極

之道,分明是我道家太極無上心法,他怎麼會?又怎麼能這麼得心應手?」與當時

玄璣初見時一個反應。

那呂洞賓聞道于鐘離權,本就源出道家,這一套天遁劍法,更是循天道而生,

渾然天成,為天上所有,當時呂洞賓命在旦夕,欲傳授給湯光亭以保得性命時,仍

需一再考慮,最後在得到了陳摶的贊同之後,這才敢傳給湯光亭,其中謹慎的態度,

便源于此。原來所謂的天遁劍法,其中劍招還在其次,陰陽配合,太極圓轉才是劍

法精髓所在。試想天生萬物,追溯本源,皆不出陰陽二變,由此推演出千般、萬般

的劍法出來,也不過是個人悟性與造化之功,否則天遁劍法不過三十六招,又如何

能讓呂洞賓稱得上「劍仙」兩字?

那湯光亭見方遠重這招雖然雷霆萬鈞,不過缺少變化,這樣就少去他得不斷動

腦筋想其他變化的時間,得以最好的招式專心搭配應付。只見他先是一招「天羅地

網」正變「天旋地轉」搶出,接著再以「天馬行空」陽合「天人合一」做為後著的

半招,這四招陰陽閃爍,正奇互變,等于也是霎時間使出十六招。但是那方遠重不

過是將同一招連出十六劍,然後合在一起,湯光亭卻是扎扎實實地使出十六招,而

既說是十六招,也可以說只是一招,其中差別,簡直不能以道里計。那方遠重以畢

生修為,自認威力無儔的一擊,竟為湯光亭舉重若輕的接下來,心中的激動,已不

能以言語形容,接著腕上一痛,手臂一麻,手中長劍竟然月兌手而出,但他立刻恢復

清明,手掌伸指一探,馬上便將配劍抓回。

那湯光亭臨危中使出這一招,已經是他此時此刻,自練成天遁劍法以來,最高

的修為,雖然離最高的「真無」之境,還差那麼一大截,但他還是鬧出一身汗,內

力亦復消耗不少,但見方遠重這一招最大的破綻,那就是莫名其妙地還要補上兩劍

,這兩劍與前面的威力落差大太,他便趁隙去點方遠重的腕

上穴道,內力到處,就算對方是鐵鑄的也要松手,沒想到方遠重百忙當中居然還能

抓回,不禁喝了一聲︰「高明!」

這兩個字湯光亭雖是衷心贊頌,但方遠重听在耳里,卻成了刺耳的譏諷,當場

勃然大怒,顧不得手臂兀自發麻,左手在地上一按,騰身飛起,長劍如蛟龍靈動,

直往湯光亭上盤罩去。湯光亭想他失了雙腿,卻偏偏反其道而行,專攻人上盤,一

定是個心高氣傲之人,惹得他發怒心情浮動,定能趁隙而為。還想不到如何繼續惹

他,身子一側,長劍遞出,還了一招。

但是那方遠重怎麼說也是無極門的一流好手,「錢塘十八疊」失利之後,雖然

發怒,但劍招卻越趨保守,數十招一過,湯光亭一心想著要惹他發怒,反而有點吃

不消,忽然想起初到此地之時,真清沖著他說的一句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便在此時,忽有一個細微的聲音說道︰「滿場游走,更不停留。」此聲細如蚊

聲,但鑽入湯光亭耳里,卻有如晴天霹靂。他循著聲音看去,但見那個雙手被鐵煉

所縛之人,正仰著臉看著他,那個眼光神態,正是楊景修。雙目相交,各自會心一

笑。心道︰「這老頭就算運用左手行走有如用腳,但比起我來,總算行動不便,楊

大哥這一提點,正是此戰勝負關鍵之所在。」身子一閃,往右滑開,腳下毫不停留,

手上長劍直指,劍尖始終對著方遠重,從他左肩左脅,順著身體一直指到他的後腰

背心,繞了半圈,來到了他的右肩。

方遠重這下可真的給逼急了,忍不住低吼著跟了轉了半圈,楊景修忽然心**一

動,說道︰「猛攻他的左半身!」湯光亭大喜,心想︰「原來如此,我早該想到了。」

原來那楊景修少年得志,年輕成名,除了說他的刀法確實夠快,夠犀利之外,臨敵

對陣時的靈活頭腦,擅用地形地物,以及敏銳的觀察力,都是成就他快刀之名的另

一半重要因素。所以他的武功其實未必真的高過,他所曾經擊敗的成名高手,一些

臨場的機智反應,利用各種有利自己的因素,來針對對手最脆弱的破綻,往往奠定

了他十場中七場的勝利基礎。

只見湯光亭身形一變,大開大闊,頓時劍光大盛,果然全都往方遠重的左半身

招呼過去,方遠重左手不住推拉挪移,將身子帶著滴溜溜地打轉,右手精妙劍法盡

出,卻是一路招架挨打,根本騰不出手來還擊。不過他只剩半個身子,倒也未必完

全沒有好處,至少湯光亭在攻擊的時候,目標顯然小了許多,只不過這樣的好處得

不償失就是了。

卻說那方遠重一路挨打,心想長此下去,自己總有疏神的時候,對方卻是有勝

無敗,心情不免煩躁,更是迭遇凶險。

忽然間,他瞥眼瞄見楊景修關心戰局的眼神,就好像抓到了一線生機一般,百

忙當中竟然舍了湯光亭,倒轉長劍,直往後退去,湯光亭這時正好一劍劃向方遠重

的左臂,見他居然不理不睬,撤劍後退,將左臂奉送,才納悶著,卻見方遠重長劍

直指,已經欺到楊景修面前,自己倘若不顧,固然可以立刻廢掉方遠重的左臂,但

楊景修不免也要命喪當場。

湯光亭心中大叫一聲︰「報應!」他一路猛攻方遠重的最大身體缺陷,也是最

大弱點,現在方遠重如法炮制,也去襲擊他此時現地的大弱點,湯光亭除了大叫報

應之外,也不知哪來的力氣,雙腳奮力前蹬,右臂盡舒,往前攔去,驀地眼前劍光

倒轉,抹到自己右脅下。其實他早知方遠重襲擊楊景修多半是虛,但就算明知是個

陷阱,湯光亭還是不得不入這個殼。

那時湯光亭右臂盡伸,右脅下的破綻無論如何是補不起來的,他突然電光石火

地閃過一個主意,鼓動丹田真氣,張嘴暴喝一聲,往方遠重臉上噴出一口真氣。那

方遠重的臉正好朝著湯光亭,冷不防地,便讓湯光亭噴中了。

這種類似「獅子吼」的功夫,湯光亭曾見莫高天使過一次,在壽春被萬回春軟

禁之時,高智陽有個前來投靠的武林人士,叫「晴天霹靂」孟非凡的,也是擅使獅

吼功的人,湯光亭也曾偷偷看過他練過幾次,當時覺得有趣,心中有了這樣的一個

影子,但說到正式拜師學藝,那他是未曾有過的,而如今情況危急,他有樣學樣,

正所謂「一竅通,百竅通。」竟也有幾分功力。但若是由莫高天或甚是由孟非凡來

與湯光亭易地使出,定能將方遠重震得七葷八素,一時失去反擊能力,而湯光亭畢

竟不黯此道,方遠重只覺得胸口一窒,眼冒金星,還是將指向湯光亭的長劍遞出,

只不過準頭略偏,「嗤」地一聲,劃過湯光亭的腋下。

而湯光亭見他這一吼居然見效,正是反擊良機,顧不得右脅疼痛,右肩一縮,

左腿跟著踢出,這一下方遠重果然沒能躲開,「踫」地一聲,正中他的胸口,身子

便如斷線的紙鳶般飛了出去。

那楊景修在一旁將這景況全部看在眼里,忙道︰「兄弟,你傷勢如何?要不要

緊?」湯光亭伸手一模,感覺整個脅下都濕濕膩膩的,還十分疼痛,這可是他初入

江湖以來,第一次遭遇血光之災,鮮血還不斷地從上臂內側,順著手肘、手腕流到

了他的手心,滲出指縫,滴到了地上。湯光亭實在有點害怕,畢竟他確實听過有人

因為血流不止而死的,不過他還是月兌口說道︰「沒事,沒事,只是一點皮肉之傷。」

這一句話他早就想要找機會講了,只是沒想到會這樣痛。

楊景修見他血流不止,說道︰「你的血流得厲害,先自己點穴,可以阻止血流

過速。」湯亭道︰「是,是,要……要點哪里?」楊景修道︰「人身穴道的名稱位

置你熟嗎?」湯光亭點點頭。楊景修便說了幾個穴道,湯光亭一邊听著一邊一指一

指地補上。

將自己安頓好了,湯光亭立刻想到楊景修,忙道︰「大哥,你怎麼了?」伸手

就去拉那條困住他的鐵煉。楊景修道︰「別忙,去看看那個老頭子怎麼樣了。」湯

光亭道︰「不錯,免得他背後給我來一下子。」小心地走到方遠重倒下去的地方,

只見方遠重歪歪斜斜地靠在石壁上,兩眼圓睜,憤恨不平地瞧著他。

湯光亭道︰「老頭子,我接了住嗎?」方遠重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你……你

到底叫什麼名字?老夫臨死之前,想知道今天敗在何人之手。」湯光亭道︰「我不

過是個無名小卒,說了你也不認識。不過說給听也不打緊,我叫湯光亭。」方遠重

臉色凝重,續問道︰「那你師父是誰?」湯光亭心想,萬回春雖教我練內功,呂道

長教我劍法,不過他們都不是我的師父。便道︰「我沒師父。」

方遠重根本不相信,想他是不願意說,也就不再問了,續道︰「我今天若雙腳

完好,你絕對不是我的對手。」湯光亭不加思索地道︰「你說的沒錯,你的劍法很

好,我與玄璣道長交手過一次,光就劍法而論,你未必便輸給他了。」接著不甘示

弱地說道︰「不過我年紀尚輕,我們兩個再各練十年,十年之後,你覺得我還會輸

給你嗎?」

方遠重「哼」地一聲,轉過頭去,湯光亭瞬間運指如風,連點他身上數十處大

穴。方遠重不明其意,瞪了湯光亭一眼。湯光亭見制住了他,忽然客氣起來,說道︰

「今天傷了前輩,情非得已,楊大哥是我結義兄弟,這里就算是龍潭虎穴,我也是

非闖不可的。」

走回楊景修被縛之地,說道︰「大哥,我來救你出來,你身上這個玩意兒,可

怎麼弄下來?」楊景修搖頭苦笑道︰「兄弟,大哥我今天見你武藝變得如此高強,

心中已是十分歡喜,而你不顧危險跑來救我,足見義氣,更是令我感動,你大哥我

就是此刻便死,也足堪慰,死也瞑目了。趁著你此刻血流暫止,趕緊出去吧。」湯

光亭驚道︰「大哥何出此言?是嫌兄弟來遲,辦事不力麼?」楊景修笑道︰「我早

知你既然來了,就不可能叫你獨自走了。」

湯光亭亦笑道︰「大哥既然知道了,就不要再趕我走了。」順著鐵煉模去,卻

見那煉條除了分出一個鐵圈,扣住楊景修的手腕之外,又另分出一條細鐵煉,延伸

到楊景修肩上,湯光亭緩緩模去,隱隱覺得大事不妙,雙手不自覺顫抖起來。果見

那鐵煉末端另有一鉤,那鐵鉤穿過楊景修得肩頭,傷口鮮血早已凝固干涸,而且因

為未做任何處理,左右兩邊皆同,而肩上腐肉壞死化膿,狀像慘不忍睹。

湯光亭倒抽一口涼氣,想起楊景修所受的折磨,不禁悲從中來。楊景修雖看不

到人在背後的湯光亭,但察覺他雙手顫抖,知他心情激動,便道︰「他們忌憚我的

武功,用鐵鉤穿過我的琵琶骨,哼,其實我在療傷的期限內運氣動武,傷了經脈,

功夫早就不如從前了,就算不死,也沒什麼用了。兄弟不必難過,我早已經不痛啦!」

湯光亭听他說他被人穿了琵琶骨,雖然忍不住心中淒苦,仍強抑悲憤道︰「是

誰?」楊景修道︰「他們多行不義必自斃,兄弟千萬不可為我多費心思。」湯光亭

道︰「我等不及他們作法自斃。告訴我,有誰,其中有一個是永清吧?我捉住他,

慢慢折磨他,諒他也不敢不招!」楊景修听他說話語調有異,忙道︰「此事須得重

長計議。」

湯光亭兀自憤恨難消,見這鐵煉既堅牢異常,一邊又鉤著楊景修的身子,不覺

得怒氣沖天,霍地站起,伸出長劍,氣力灌注,說道︰「大哥,我要用劍斬斷鐵煉,

你信不信我?」楊景修先是一怔,隨即說道︰「只管放手去干!」湯光亭道︰「好!」

雙手交握劍柄,運勁于臂,大喝一聲︰「去你的!」揮劍便往楊景修的肩頭斬去。

他內力到處,就是尋常兵刃也能削鐵如泥,只听得「喳」地一聲,鐵煉應聲而斷,

劍鋒卻在貼近楊景修肌膚上方三分之處硬生生打住,連一根寒毛也沒踫到,這一下

陽中有陰,剛柔並濟,已是天遁劍法的上乘修為。而他原本封住用來止血的穴道,

經過這麼一震,松開了不少,鮮血又開始滲了出來。

湯光亭一股作氣,接連將困住楊景修的其余束縛一一除去,那方遠重雖然要穴

被制,全身動彈不得,但卻將這一切瞧得清清楚楚,也不得不暗暗喝采,深感佩服。

這麼一來,楊景修身上便僅剩留在兩肩琵琶骨上的一小截鐵煉了。湯光亭道︰

「大哥放心,我認識這天底下最好的大夫,無論如何,一定要讓你武功盡復舊觀,

活蹦亂跳。」楊景修心想︰「萬回春還不算是當今最好的大夫嗎?就是他也不敢保

證能讓我武功恢復舊觀吧?」但不願在這個當兒掃他的興,便道︰「希望如此。」

他被擒多日,早已身心俱疲,此時突獲自由,一時竟站不起身。湯光亭瞧著忍不住

流淚,那快刀半劍江湖齊名,楊景修少年得志,是何等風光,這會兒竟淪落到這種

地步,不禁令人鼻酸。

湯光亭尋了一件衣服幫他穿上,本欲將楊景修負在背上,但楊景修堅持要自己

走,臨行之際,更向方遠重要回了自己的兵刃,湯光亭在他身上嗅到了英雄好漢的

氣息,精神立時為之一振。他輕輕地喚了一聲︰「大哥!」楊景修看著他正經八百

的神情,忍不住笑了出來,說道︰「我們走吧!」

湯光亭大叫一聲︰「好!」向那方遠重說道︰「你們這麼折磨我大哥,我原本

一個也不該饒,但剛剛既然放了你一馬,此仇便暫且擱下,不過你倒是認清楚了我

的樣子,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這一筆帳,我早晚上門來算。」說罷頭也不回地領

著楊景修循著原路出去,來到門口,湯光亭想也不想地將門一腳踹開,舞動長劍,

率先沖了出去。

只听到四面八方都站著有人,亂紛紛地喊道︰「在這里了。」「他出來啦,大

家留意!」「啊,他把姓楊的給救出來了!」「快進去看看方師伯怎麼了?」湯光

亭眼觀四方,但覺這些無極門的弟子比他初來時,多了幾個生面孔,忽然一眼瞥到

一個熟悉的身影,心下暗道︰「糟糕,他回來了。」

只听得那個他熟悉的人開口說道︰「慢著!大家且慢動手,讓我先搞清楚,這

到底事怎麼一回事?松清,你倒是給我說說看。」人群中閃出一人,說道︰「這個

弟子……弟子一直跟在師父身邊,實在不太清楚。」那人劍眉倒豎,怒道︰「你在

胡說八道些什麼?我問你的是,你們三清劍之前所做的事!還是你已經練成三清劍

了,翅膀硬了,用不著凡事都要向我說明了,是不是?」松清連忙跪地磕頭,說道︰

「弟子不敢,弟子不敢,弟子確實不知!」心中卻道︰「永清,你可害慘我了。」

原來這人便是松清的師父陸遠道,他因與掌門師兄玄璣,在行為處世上有許多

的觀**合不來,向來便是無極門里的閑雲野鶴,經常獨來獨往。更由于他一直不贊

成掌門人要奉詔入京,去瞧那皇帝老兒臉色的這檔事,甚至數度與玄璣發生口角,

最後便干脆趁著玄璣帶著一大批門中弟子,前去拍宋廷馬屁的同時,也溜了出去四

處雲游。不過在他的觀**里,倒不希望自己的弟子因此與同門師兄弟疏離,所以才

讓松清與方遠重的兩個弟子,永清以及一清,三人一同修習三清劍,平時沒有特別

的要事,他也讓松清與其他兩名師兄弟一起行動。

但是在無極門中,也許是因為方遠重的行動不便,缺乏安全感,所以只有他的

門下弟子特別多。像玄璣只收了太清,陸遠道只收了松清,而薛遠方也只有善清一

個弟子。而也就因方遠重的弟子特別多,他本身又難以在他們身邊管教,所以他這

一支派的素質特別良莠不齊,問題叢生,常常在外惹事生非。像永清狡黠輕浮,刁

鑽滑頭,素為陸遠道所不喜,常言道︰「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泥,與之俱

黑。」所以他對松清也就特別嚴格,謹防松清跟著學壞。

所以當他一見到楊景修一身破爛衣物,沾滿血漬,再轉看到湯光亭,雖然已經

認他不得,但他與楊景修一道,身上也是沾滿鮮血,想來一定又是永清仗著三清劍

與無極門欺人,不由勃然大怒。雖然他已知道楊景修因為在外詆毀無極門聲譽,又

打傷了數名無極門弟子,因此要抓他回來問罪,最少也要他在三清祖師前懺悔。

但是眼前的景象,顯然是楊景修遭到了十分殘忍的酷刑,還來不及了解這個闖

進無極門的不速之客究竟是誰,火爆性格一起,便當著眾弟子的面前,大聲叱喝起

松清來了。

湯光亭與這陸半劍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也知曉他個性雖然急躁,卻是無極門

中唯一的好人,不過在此時此地,他卻很不想見到任何一個無極門人,只希望趕緊

離開這個地方。便道︰「陸道長,如果你只是想要教訓徒弟的話,那便請你的徒子

徒孫讓開,我要帶我楊大哥去養傷了。」

不待陸半劍回答,無極門其他弟子已經在一旁鼓噪起來。陸半劍說道︰「這位

小兄弟,你知道你擅闖我無極門禁地,已是觸犯了我門門規嗎?于情于理,你都應

當先向我門謝罪才是。」湯光亭道︰「你若先向我楊大哥陪不是,親自送他出去,

那我就是向你磕頭謝罪,也無不可。」楊景修虛弱地道︰「多說無益,咱們兄弟兩

個並肩子上吧!」他素知陸半劍之能,而既不能說動湯光亭舍下自己,便只有陪他

決一死戰了。

湯光亭道︰「不錯。」手中長劍一抖,顫出幾團劍圈出來。陸半劍見他這一手

乃是玄門正道,想他必不是奸險之輩,而楊景修為人如何,他也頗有耳聞,無論他

如何得罪無極門,但罪都不致死,心想看他的樣子受傷不輕,不如找個借口讓他走

了。正尋思之間,突然進入石室的弟子出來回報︰方師伯重傷昏迷,真清還有另一

位師弟,則是被殺死了。

陸半劍臉轉凝重,質問道︰「我那兩個不成才的師佷,可是被你殺死的?」他

說這話時,眼楮是看著楊景修的。他想,也許是因為楊景修得到外援之後奮力殺出

重圍,他快刀雖然不弱,但是方師兄劍法精湛,所以才會兩敗俱傷。

湯光亭往前一攔,說道︰「這可不是我楊大哥怕事,還是說我自大吹牛,但是

里面那兩個死人,實際上是我殺的,還有那老瘸子,他胸口的那一腳,也是我踢的。

你要找人報仇,盡管落在我身上便是。」

陸半劍驚疑地瞧著湯光亭,見他年紀二十歲還不到,實在難以相信這一番言語,

居然是出自于他的口中。雖說他一向對方遠重這一支弟子頗有微詞,但是本門弟子

縱使再不肖,也當由本門師長教訓,自行清理。外人越俎代庖,干涉無極門的家務

事,自己若不加以處理,無極門將來要以何面目再立足江湖?這陸半劍雖然嫉惡如

仇,但是為人護短也是他的行事風格,听到湯光亭坦承殺人不諱,言語中還充滿著

輕蔑與無禮,便道︰「松清,你先起來,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幫為師的將楊

兄與這位小兄弟留下來,這件事情,我非調查個清楚不可。」

松清道︰「是。」站起身來,長劍斜引,左手捏了一個劍訣,說道︰「請兩位

指教。」湯光亭道︰「陸道長,你知不知道江湖上沸沸揚揚,都說你道貌岸然,心

狠手辣,是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松清道︰「我師父的為人如何,還輪不到你這

乳臭未干的小子考評。」陸半劍道︰「松清,你何時也學得如此油嘴滑舌。」松清

道︰「是,師父。」手中長劍一揮,說道︰「請指教!」直往湯光亭肩上劃去。

湯光亭見這一劍招式嚴謹,道︰「好,湯某今天獨闖無極,先破兩儀,再劈三

清。還有兩個人呢?一起叫出來了吧?」松清道︰「想單挑三清劍陣?回去再練個

二十年吧!」

兩人嘴上你來我往,手下卻也沒慢了,轉眼間便拆上了數十招。松清暗暗納罕,

覺得對方劍法之高,世所罕見,偏生年紀卻是這般年輕。但他心中雖驚,出招卻越

發沉穩,反觀湯光亭脅下傷口,卻因不斷地使勁用力,血流不止不說,痛楚也逐漸

加劇起來,幾次雙劍相交,湯光亭差一點拿捏不住手中長劍,松清瞧出便宜,便更

要刻意去砸他的劍,勁道使了個十足。

陸半劍看出徒弟的心思,便道︰「只要留他下來,不必要他的性命。」松清嘴

上答應,但心中卻想︰「要是留他們下來,只怕節外生枝。事情一但牽扯開來,難

保不會扯到我頭上來,刀劍無眼,我不如在他右脅下這個地方放一點水,讓他有力

氣反擊,我為了自衛一不小心殺了他,師父也沒話說了。」

陸半劍哪里會知道他的徒兒會在這上頭搞鬼?況且劍上勁力少個一兩分,松清

只要表情十足,除了對陣的兩個人之外,又有誰看得出來?湯光亭察覺了他劍上的

這個微妙變化,心想︰「他想一舉殺了我,根本不打算生擒。」自忖今日有死無生,

唯有將這最後一把,押注在陸半劍是正義之士的身上了。便道︰「陸道長,我剛剛

說你是偽君子,你道是何故呢?」

陸半劍沒料到他還能開口說話,便道︰「我自問心無愧,世人道听涂說,又何

足道哉。」湯光亭道︰「可是我楊大哥年不過三十四五,快刀之名,卻與道長東西

並稱,南北齊名,道長心懷不忿,卻是眾所周知。」陸半劍淡淡地道︰「胡說八道,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十年。若是每一個江湖後起之秀,我陸某都要忌恨,

豈不成了妖怪。」

湯光亭道︰「可是我楊大哥快刀二字,卻沖著道長半劍二字而來,道長青眼有

加,那也是……那也是人之常情。」陸半劍道︰「我徒兒這一手劍法不錯,你分心

說話,休想贏他。」接著說道︰「楊快刀今天之所以如此,全是他先來招惹我無極

門,卻不是我先去惹他。與他叫不叫快刀,毫無干系。」

湯光亭道︰「哦,是嗎?既是如此,那為何要再擒住他之後,還用鐵煉穿了他

的琵琶骨?那不是想要廢去他的武功,讓他永遠使不出刀法嗎?」松清喝道︰「一

派胡言!」陸半劍同時也喝道︰「你說什麼!」

湯光亭道︰「不信的話……他媽的,別以為老子怕了你……」接著的兩句,卻

是與松清說話。原來松清為了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劍上勁道陡增,湯光亭不甘示弱,

忍痛還擊。

陸半劍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只怕湯光亭所說的是真的。身形一閃,欺向楊景修

身前。楊景修手中單刀虛砍,右腳往前斜跨出,使得是一招「虛步藏刀」,方位準

度十足,但是勁力速度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陸半劍心想︰「你若想在我面前搞

鬼,我便叫你一輩子後悔。」右掌凌空抓去,發出輕微嗤嗤之聲。

那湯光亭在一旁瞧陸半劍動上手,心想︰「難道我這一注押錯了?」再見他這

一掌破空之勢,實在非同小可,心中大駭,急道︰「別傷我大哥。」身子一矮,從

松清一旁竄了出去。那松清是何等人物,豈能讓他撇下便走,當下倒轉長劍,順著

湯光亭的背心刺去,瞥眼見到師父正專心對付楊景修,心想機不可失,劍上寒光一

吐,便要送了湯光亭的命。

便在此時,湯光亭見那陸半劍將楊景修如提小雞般將拎了起來,心中一寬,立

刻想到自己,想到松清,百忙中轉身回劍,「錚」地一聲,湯光亭右臂一麻,手中

長劍應聲飛上了半空中。

那楊景修武功雖失,見機卻快,喊道︰「接住。」馬上將手中單刀拋給湯光亭。

那湯光亭右臂一動,卻抬不起來,忽然異想天開,飛身著地,伸出左手去接刀,接

著回身翻滾,彈起身來就是一刀橫劈。他左手無虞,內力運使毫無顧忌,雖說他今

天已經斗了許多人,但比起方遠重來,松清的內力可差了那麼一大截,這一刀挾著

強大內力使出,雖無招式可言,但松清仍不敢攖其鋒,連忙向後退了一步。

湯光亭這一刀得手,便得到了喘息機會,進步向前,又是一刀,用的卻是天遁

劍法。

這刀主沉穩,劍走輕靈,正所謂刀如猛虎,劍如飛鳳,一剛一柔,絕不相同。

而在構造上,刀背厚實,多以砍劈,劍刃輕薄,向以挑刺。所以照理說,這天遁劍

法無論如何也用不到單刀身上,而就算只挑適合的運用,七折八扣下來,也所剩無

幾,更何況他還是用左手。

但是湯光亭在這一方卻頗有天份,原來他從小就能左右開弓,不過不是彎腰射

箭,而是左右手都能拿筷子吃飯。這時左手拿起刀來,便使出天遁劍法。人說像不

像,三分樣,他這刀使開來,居然也有三分威力。再加上天遁劍法本身就以「變」

為主,這時以刀易劍,雖是連根本都改變了,但是卻與天遁劍法的要義契合,在運

用上縱有許多格格不入,竟也有更多凌厲,更多出奇的招式。

而湯光亭運功使勁再無疼痛顧忌,這些凌厲與出奇背後的破綻,全被他本身強

大的內力所掩蓋,所以松清這時的遭遇,反而比先前更加凶險,數十招一過,刀劍

相斫,「錚」地一聲,松清手中長劍斷去一截,虎口震裂,滲出血來。

湯光亭一股作氣,猱身上前,展刀橫劈過去,這一招又快又急,松清手中只剩

半截斷劍,若不望風而逃,就只有等著被橫切成兩半。

只听得在眾人一陣驚呼當中,叮叮當當地一串聲響,湯光亭但覺手中單刀好像

不受控制,有一點要跳起來的感覺,連忙運勁回奪。定楮一瞧,卻是陸半劍挺劍來

救。原來他剛剛在這一招當中,一連刺出了二三十劍,速度之快,聲音听來連成一

串。那劍尖打在刀面之上,每一劍的方位、力道都不同,湯光亭只要握刀稍有大意,

這刀就不是自己的了。

那楊景修在一旁見了,知道他劍法再高,這刀畢竟是第一次使用,陸半劍的九

華神劍是天底下數一數二的劍術,與玄璣的天罡正一神劍各擅勝場,絲毫大意不得,

便道︰「兄弟,刀柄上纏著有一條白布匹,是用來纏住手腕的。」

湯光亭也覺得剛剛陸半劍那一招十分詭異,趕緊細看刀柄,果見上面是捆著布,

他原先還以為是這刀柄的一部份,想不到動手去解,便解出了一條長約兩尺,寬有

三個指幅的,非絲非棉的布條出來,一端仍是系在刀柄的末端。這種設計有些奇怪,

但他此時無暇細看,趕緊繞上手掌,圈了幾圈。

陸半劍靜靜地看著湯光亭的舉動,並沒有要馬上動手的意思,湯光亭知道厲害,

心中比當初面對玄璣還要緊張。他見過楊景修使過幾次刀,當下右前左後,左膝微

彎,將重心落在左腳掌上,右腳狀似向前踢出,足尖朝前,離地三分。右臂微彎握

拳,拳心向前,左手藏刀後縮,刀刃朝下,擺了一個蓄勢待發,楊家快刀式的起手

勢。

楊景修頗為感動,提醒他道︰「兄弟,你左手使刀使得甚好,不過你要記住,

你只不過是左手使刀,相反的是你的方向,對方對你的劍招,可沒有左右對調之分。」

點出了他剛才與松清對陣時的缺點所在。湯光亭大喜,道︰「原來如此,難怪我剛

剛一直覺得不太對勁。」

陸半劍微微一笑,深覺這兩人肝膽相照,義氣深重,尤其那楊景修不但武功高

強,而且眼光獨到,尤其難得。在他來說,讀書人吟詩作對寫文章會作偽,但是一

個學武之人,在他的表現出來的武功當中,不論正邪成份多少,絕對都是隱藏不住

的。楊景修刀法開闊,不是胸襟廣闊之人絕對練不成,而湯光亭內功正道深厚,劍

術渾然天成,若是心術不正之人,練久了反而會傷了自身。

陸半劍在這傾刻之間便知這兩人絕非奸邪之徒,尤其是他剛剛證實了湯光亭所

言,楊景修確實被人穿了琵琶骨,武功全失,成了廢人之後,心情更是起伏不定。

他也知道楊景修的傷,絕對是無極門造成的,這一下子他腦袋幾乎陷于一片混亂當

中,不知如何是好。但當他見到湯光亭與楊景修這種披肝瀝膽的感覺,忽然打從心

底感覺一陣溫暖,言語不能形容。

所以他不知不覺面露微笑,說道︰「這時的我打不過你,你和你的義兄可以走

了。」此言一出,最驚訝還不是楊湯二人,而是松清等的一干無極門徒眾。當下便

有幾個人說道︰「陸師叔,萬萬不可!」「他們兩個來到無極門里撒野,還殺了人

啦!」「陸師叔,真清死得冤枉,你要為他報仇啊!」你一言,我一語,說個沒完。

陸半劍將手一擺,以相當罕見的口吻說道︰「你們是想造反了嗎?」松清知道

師父動了真怒,立時緩緩後退,將頭撇了開去。其余眾人見踫了釘子,紛紛閉嘴。

驀地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背後說道︰「我看想造反的人是你。」

陸半劍回過頭去,見方遠重躺在軟轎上,讓兩名弟子給抬了出來。陸半劍冷冷

地道︰「二師兄,就這一件事情,請你好好地嚴加管教門下弟子,否則讓師弟我幫

你出手,這場面就很難看了。」方遠重氣呼呼地道︰「你當著眾弟子面前,這樣子

跟我說話,難道場面就很好看了?你可別忘了,若不是我身子不方便,師父的九華

神劍,哪里輪得到給你修練?你陸半劍江湖上好大的名聲,可都是我姓方的讓給你

的。」

那陸半劍不願再與他多費唇舌,只淡淡地道︰「松清,要是看到永清與一清回

來,馬上要他們來見我,若是他們干耗著不來,還是仗著某人不肯來,那也成,除

非他們這一輩子不再出無極門一步,否則讓我在外頭踫到了,我會讓他們永遠也回

不來。」方遠重氣急敗壞地叫道︰「你……你敢?」陸半劍冷冷地道︰「二師兄,

外面風大,早點進去歇著,免得著涼了。」轉過身去走了幾步,回過頭又道︰「你

們要是誰自認可以留下他們兩個的,就盡管上。」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松清腳步

只略一遲疑,也隨即跟著走了,留下眾人面面相覷,但他們大多屬于方遠重這一支,

所以人人噤若寒蟬,沒人敢在這節骨眼上多嘴。

湯光亭雖說是押對了寶,但他也沒料到陸半劍會因此與方遠重同門鬩牆,但話

雖如此,此地仍不宜久留。幸災樂禍地走道方遠重跟前,陪笑作揖道︰「你也別不

開心,你想報仇,有一天我會給你機會的,少陪了。」說著,攙著楊景修,大搖大

擺地穿過正殿,從大門走了。

兩人下意識地都不敢回頭,直到走出兩三里外,這才稍敢放松。兩人嘴上雖都

不說,其實卻都累了,便在路邊找了塊石頭並肩坐了。過了一會兒,湯光亭首先打

破沉默道︰「還好那個陸半劍還算是個正義之士,否則這一次真的是在劫難逃了。」

楊景修道︰「我是逃不了了。兄弟武功今非昔比,你是不願丟下我,要不然就是陸

半劍也留不下你。對了,你這一身武功是怎麼來的?實在只有進步神速可以形容了。」

湯光亭笑道︰「這一切都是誤打誤撞。」

當下便將自己如何中毒,如何誤服了千藥門靈丹九轉易筋丸,而在九死一生之

際,又怎麼經由萬回春的調理,莫名其妙地內力自成。接著又說到怎麼踫到呂洞賓,

自己如何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最後得習天遁劍法的一切經過,各擇要緊的說了。

原來他對于自己如何生成內力一節,仍是懵懂無知的,還是這些天梅映雪經過再三

假設推敲,才將整個過程厘清,各種結果也才得以合理化了。

楊景修越听越奇,不過倒是十分開心,直說湯光亭吉人天相,才有如此福報。

湯光亭想那楊景修也不是壞人,而且他多半是看不慣無極門人在外使壞,這才會惹

禍上身,但是吉人天相這個四字,卻無論如何沒有用到他身上,心下不禁惻然。說

道︰「其實小弟何德何能,可以得有這樣的境遇?這一切都是瞎貓踫到死耗子,只

有機緣巧合四個字而已。」

楊景修不同意,說道︰「你就只有機緣兩字說對了,所以說這是天意,一個人

要順著天意做事,那已經是很不容易了。因為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對的,都代表天

意,殊不知天只有一個,能自我省察,自我調整,那還真不容易。」湯光亭覺得他

意有所指,但是自己資質魯鈍,一時想不透徹,便直接問道︰「大哥說我順著天了

嗎?」

楊景修微微一笑,站起身來,轉過身來正色道︰「你坦然接受自己承于天意的

一身武功,好好利用,就是順著天意,若是覺得這一身武功是自己踫巧撿來的,恣

意揮霍,欺壓善良,那不久之後,就會有另一個人奉著天意而來,向你討回老天爺

的恩賜。」

湯光亭若有所悟,又仿佛抓不到邊際,但是卻是滿心歡喜,站起來說道︰「小

弟愚鈍,日後也希望大哥能夠常常提點小弟。」楊景修感受到他這股發出內心的由

衷希望,一時大受感動,心情激蕩,伸手拍了拍湯光亭的肩頭,說道︰「由你這一

句話,大哥就知道你已經明白了。日後不管有沒有我在你身旁,你只要記住你今天

自己說過的這一句話,那就足夠了。」

湯光亭還想說些什麼,忽然听到遠遠有馬蹄聲響,拉住楊景修的手,說道︰

「有人來啦!」扶著楊景修閃身躲到路旁的矮樹叢里,伏身低頭,過了不久,果然

听得一陣急亂的馬蹄聲從眼前的路上不斷奔馳而過,前後共有十二騎之多,湯光亭

待到最後一匹馬經過,悄悄探出頭來張望,卻見那馬背上的乘客是名道士,看這打

扮是無極門的人。

湯光亭站起身來,說道︰「沒想到他們還是派人追出來了,真是可惡。」楊景

修道︰「他們這批人行色匆匆,未必是來追我們的,何必跟他們生氣。」湯光亭惋

惜道︰「我不是氣這個,我是氣我怎麼沒想到要去騎他們的馬,這樣就不用走那麼

辛苦了。」楊景修笑道︰「我們騎了馬,反而更容易留下痕跡讓人追蹤。」湯光亭

道︰「是嗎?那就算了。」

兩人看著地上雜沓的蹄痕,發怔半晌,湯光亭道︰「這條路是往城里去的,原

來他們要進城去。」楊景修道︰「我們也要進城嗎?」湯光亭道︰「是啊,我不說

要幫你找這天底下最好的大夫嗎?她現在正在城里等著我。」

楊景修自在他琵琶骨被打穿的那一瞬間起,就對自己以前的武功不再懷**了,

不過湯光亭既有心為他找了大夫,倒也不好澆他冷水,便道︰「我們不如繞遠路,

慢慢進城。不管他們為的是什麼,我現在不好跟他們再起沖突。」

正好兩人都感到疲累不堪,湯光亭也表示同意,于是兩人避開大道,盡走一些

林間僻野,待進得城門時,天色也已經漸晚了。湯光亭在街頭轉角處,到處找尋梅

映雪所留下來的暗記,直到夕陽西下,仍是一無所獲,這光線一暗,更是難以辨識。

湯光亭無奈,只得先找個地方挨過一晚,幸好他的劍傷未再惡化,而楊景修的傷是

舊傷,也不差這一個晚上。

第二天一早,楊景修陪著湯光亭在金陵城轉了一圈,就只差沒進皇城了。見他

眉頭深鎖,知道他找不到那個他口中的大夫,便道︰「兄弟,你先別為我費心了。

我的傷已經好幾十天,傷口都快愈合了,倒是你的傷口怎麼樣了,可別化疽才好。

不如在城里先找個大夫吧?」

湯光亭不知怎麼解釋他是非找到「梅大夫」不可,更何況還有林藍瓶與駱春泥

呢!正自著急時,忽然街角轉出一道熟悉的人影,湯光亭見了揮手急忙喊道︰「阿

雪,阿雪!」那人聞聲轉過頭來,朱唇含笑,眼眸中流露出自然歡欣的神氣,正是

湯光亭找了兩天的梅映雪。

梅映雪四處張望了一下,機伶地跑了過來,看見楊景修精神萎頓地站在湯光亭

身後,便道︰「這位便是楊大哥嗎?小妹有禮了。」說罷盈盈拜倒,行了一個禮。

楊景修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客氣地道︰「不敢,不敢。」湯光亭喜形于色,

開開心心地介紹道︰「大哥,這位是梅姑娘,她可是大名鼎鼎的千藥門前門主,梅

師成的孫女,現任門主萬回春的得意門生,你的傷只管包在她身上,鐵定錯不了。」

楊景修這時才知原來湯光亭口口聲聲所推崇倚重的大夫,居然便是眼前這位嬌

滴滴的大姑娘。他見湯光亭與這位梅姑娘互望時的眼神頗為親密,心中忽然想起那

陣子,與湯光亭形影不離的林藍瓶來。將湯光亭拉到一邊,細聲問道︰「那個林姑

娘呢?你們沒在一起啦?」湯光亭臉上一紅,囁嚅著還沒回答,那梅映雪忽道︰

「那林姑娘陪著駱姑娘,所以沒有跟著一起來。」

楊景修神色微變,道︰「駱……什麼駱姑娘……」梅映雪見狀道︰「湯哥,你

還沒跟楊大哥提起嗎?」湯光亭道︰「我還沒來得及說,正好準備給他一個驚喜。」

話鋒一轉,說道︰「你們是跑到哪里去了?我在這里找了一整夜都找不到。」梅映

雪道︰「林妹妹她不願意住在城里,所以我們在城外另外找了地方歇腳。我們等了

一夜不見你回來,我就猜你一定進城來了,所以便留了林妹妹照顧駱姑娘,由我進

來接你。」

湯梅兩人接著都說了些什麼,楊景修一句也沒听清楚,心里只不斷地重復問著︰

「她說的駱姑娘是春泥嗎?她怎麼會來了?啊,難道湯兄弟之所以知道到無極門找

我,是春泥跟他說的?」他昨晚為了不打擾湯光亭運功修養,所以一直沒問起這件

事情。自己為無極門所擒,當時除了駱春泥之外,並無第四人在場,湯光亭之所以

能夠得到消息,多半便應與駱春泥有關了。

但是湯光亭與梅映雪叨叨絮絮,一直未主動再提起「駱姑娘」的事,他也不好

意思主動開口詢問。只是他當初威名在外,與駱春泥相認也有一點衣錦還鄉的味道,

但是現在自己成了一個不會武功的廢人,狀樣狼狽,若是見到了駱春泥,不知她會

如何看待自己?

楊景修開始覺得有些局促不安,但是那天與駱春泥于危險當中分手,現在的她

是否平安無事,是他急切想知道的,盤算著不如等到真的見著駱春泥的面,確定她

平安之後,自己在悄悄走了。更何況義弟如今武功高強,世上已經沒有什麼事情可

以再令他擔心的了。

只听得湯光亭續道︰「我倒忘了昨天早上她就已經不肯進城了,這一節我早該

想到,唉,帶著這個小姑娘,真是難伺候。她昨天晚上沒有鬧脾氣吧?」梅映雪眨

了眨她的大眼楮,捉狎地看著他,說道︰「你嫌她難伺候,說的是真心話嗎?」

湯光亭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她年紀小,做事沖動,說話口無遮攔,

其實她心眼挺好,希望你別跟她太計較。」梅映雪小嘴一噘,道︰「你干嘛那麼緊

張地替她說話?別以為我不知到你心中打得什麼主意,哼!」

湯光亭臉上一紅,道︰「我……我打什麼主意?我哪……哪有打什麼主意。」

梅映雪道︰「你白天心里想著什麼,晚上作夢都夢著了什麼,那個就是你打的主意

了。」湯光亭心想︰「難道我作夢的時候說了什麼夢話?讓阿雪給听見了。」說道︰

「你……你怎麼偷听我說夢話?」

梅映雪臉上一陣紅暈,嬌叱道︰「誰……誰偷听你說夢話啦,楊大哥就在這里,

真是好沒正經。」她和湯光亭雖然已經私定終身,但是自從在汴京城外的荒郊野林

中,有過一次意亂情迷的親吻擁抱外,到目前為止,兩人的親密舉動都還僅止于牽

手摟腰,就是在郊外破廟中野宿,兩人也都刻意要隔上十來步的距離就寢。湯光亭

在外人的面前,說她偷听湯光亭說夢話,這可不是說她和湯光亭睡在一起嗎?梅映

雪不禁大窘,發覺這樣叱喝他還不夠,伸手推了他一把。

湯光亭心想︰「這不是你自己說的嗎?」只怕越說她越不開心,轉移話題道︰

「我們還是先回去吧,楊大哥也許急著要趕快見見駱姑娘呢。」

此語一出,三人同時得到解月兌。楊景修好不容易終于等到這個機會,忙開口問

道︰「兄弟,你說的駱姑娘,是……是不是……」湯光亭道︰「她就是那天,我們

在千藥谷外的客棧中,跟著一個彪形大漢進來,會使弓弩射箭,相當潑辣的一個……

嗯,大哥,我這麼說,你不會介意吧?」也是試探他和駱春泥交情深淺的意思。

只听得楊景修笑道︰「兄弟形容得很傳神。」竟無特別的喜惡表情。湯光亭一

愣,心想,待會兒只要你們兩個一見面,這謎底就揭曉了。我照子放亮一點,自己

觀察便了,該做什麼事得搶在楊大哥前面,可別再讓他出事了。

心中計較已定,三人互看了一眼。湯光亭道︰「阿雪,你該先帶路吧?」梅映

雪道︰「啊,我差一點忘了。」轉頭走沒幾步,想得自己有點不好意思,又回頭罵

了湯光亭道︰「都是你不好啦。」快步向前走去。

楊景修與湯光亭互望一眼,湯光亭不自覺地吐了吐舌頭。楊景修笑道︰「你很

喜歡她?」湯光亭心想這事不能瞞他,而且這樣的一件喜事天底下居然無第三人知

道,也是美中不足,便附耳楊景修,細聲說道︰「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楊景修

吃驚道︰「此話當真?」湯光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趕緊又道︰「這件事情林姑

娘還不知道,大哥待會兒見到她,可先別說溜嘴了。」

兩人跟著梅映雪走出城外,一路向東走了二十余里,不久便來到了一處農村中。

梅映雪睜大雙眼,一間一間農舍地尋將過去,最後來到一處曬谷場。梅映雪指著曬

谷場後的房舍道︰「我們昨天就是向附近的農家,借了這間谷倉休息。」還沒走到

門口,便高聲喊道︰「林妹妹,駱姑娘,我回來了!林妹妹!」來到門口伸手一推,

門扉應聲而開。

梅映雪自言自語地道︰「怎麼沒把門扣上?出去散心了嗎?」走進谷倉,三人

昨天晚上鋪在干稻草上的被褥還沒收起,但是里面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楊景修一個心卜通卜通地跳著,這會兒見到里面沒人,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緊

張。

湯光亭道︰「她們上哪去了?」梅映雪道︰「也許是陪著駱姑娘散心去了……

我問問大娘去。」跨出門外,逕往一旁的另一間房舍走去,湯光亭扶著楊景修跟了

出來。

梅映雪叫門道︰「大娘!大娘!你有沒有瞧見跟我在一起的那兩個姑娘。」伸

手便要去敲門。楊景修道︰「這大白天的關什麼門?莫非也出門去了。」梅映雪一

听覺得有理,便去推門,這門扉也是一推就開。梅映雪右腳才跨過門檻,湯光亭便

道︰「屋內有人。」兩人搶到屋後爐灶旁,看見一個白發婦人雙手雙腳遭人捆綁,

口里還塞了一個未吃完的饅頭。看到梅映雪出現,嗯嗯啊啊地掙扎個不停。

梅映雪急忙上前幫她除去身上束縛,那婦人口里一得自由,馬上說道︰「姑娘,

你們還是快走吧!大娘這里不能留你們了,真是太可怕了!」梅映雪安慰道︰「會

的,會的,我們馬上就走。可是你得先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還有,跟我一道的

還有兩位姑娘,她們人呢?」

那大娘慌慌張張地道︰「今天一大早你走了之後,我依你的意思,把早飯送到

谷倉去。沒想到我才一踏進谷倉,馬上就被幾個惡人突然按倒,二話不說就給捆起

來了,他們捆好我之後呢,就把我扔在一旁,理都不理我。有幾個人就在這谷倉里

到處亂搜,另外還有幾個人,抓住了你們那兩個姑娘。

「我心里想著這不知是哪里來的強盜,幸好他們只到這谷倉來,谷倉里沒什麼

值錢的東西,他們愛怎麼搜括救怎麼去搜好了。我看著那兩位姑娘一動也不動地坐

在稻草堆上,不管惡人跟她們說什麼,她們都不開口。那幾個惡人沒法子,就有人

想要去搜他們兩個身上的財物,其中一個比較年輕的小姑娘立刻破口大罵。惡人中

有一個好像挺怕她罵的,就開口制止了其他人。」

那湯光亭三人大吃一驚,均想︰這些人絕對不是一般的山賊強盜,否則豈有讓

一個小姑娘罵一罵就退縮的道理。而林駱兩人既被人制住了,又沒听這位大娘說是

遭到捆綁,便多半是被人點了穴道,才符合一動也不動的描述,那麼這一批人絕對

是會武功的了,而且還是內家高手,林藍瓶才會在還沒動上手就被制了,以致沒有

發出聲響,大娘也才毫無防備。

湯光亭忙問道︰「那後來呢?」那大娘一臉驚魂未定,說道︰「後來?後來她

們兩個就被這群惡人帶走了。然後把我扔到這里來,這兩個年輕人可真夠粗魯,他

們老大說︰‘扔她回去!’沒想到他們兩個還真的用‘扔’的,我全身骨頭都快散

了。」梅映雪道︰「那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

那大娘用著吃驚的眼神看著梅映雪,說道︰「我怎麼敢看他們?你沒听說‘殺

人滅口’這四個字嗎?」湯光亭正奇怪他們的目的如果是林駱二女,怎麼會留下活

口讓人追蹤?沒想到這位大娘倒是搶先說出了這四個字,害他一時不知如何發問。

卻听得那大娘繼續說道︰「不過這些惡人的老大,臨走前跟我說了幾句話,要我轉

述給你們。」湯光亭道︰「大娘,你可不可以有話一次說完,不要再分段了,好不

好?我們可是急死了。」大娘沒好氣地道︰「大娘我可是頭一回踫到強盜,這心兒

還卜通卜通地跳著呢!」

梅映雪微笑著拿出一點碎銀,交給那位大娘,說道︰「大娘,你拿著這些錢到

藥鋪去,就說要抓安神定志湯,那里面是一些黨蔘、遠志、伏苓等藥材,可以寧心

安神。」大娘接過銀子,眉開眼笑道︰「這怎麼好意思呢?」梅映雪道︰「大娘,

你仔細想一想,那些強盜都跟你說了些什麼?」大娘道︰「他們說,如果不想要這

兩個姑娘沒命的話,就在三天之內的日落之前,叫那個姓湯的小子帶著‘酒佔一斤’,

到象山碧雲寺後面的泰來崗上等候,時間到了不來,就等著給兩位姑娘收尸。你……

你們兩位,哪一個姓湯?」

楊景修急道︰「什麼‘酒’要沽一斤?大娘,你沒听錯吧?」大娘道︰「我怎

麼知道是什酒?我都照實說了,話我也帶到了,你們趕快離開吧,他們要是再來一

次,老娘我可受不了。」梅映雪微微一笑,向大娘問明到象山的路程,便即帶著湯

楊兩人告辭,離開了農村。湯光亭道︰「阿雪,我們就這樣上象山嗎?那個什麼酒

的,我們根本搞不清楚,沒個東西帶去,投鼠忌器,只怕他們會對駱姑娘她們不利。」

梅映雪臉色凝重,道︰「我知道他們要的是什麼。」楊景修道︰「梅姑娘,那

是什麼東西,怎麼會有人擒住了兩位姑娘,要來跟湯兄弟換?他們既然知道湯兄弟

的姓名,卻又不像弄錯了對象。」梅映雪道︰「湯哥,你沒听懂他們要什麼嗎?」

湯光亭道︰「真是奇怪了,我家又不是酒店,他們指明跟我要酒,真的是搞不懂。」

梅映雪道︰「他們要的不是酒,是九轉易筋方。」

湯光亭一愣,說道︰「九……九轉易筋方?我怎麼會有那種東西?」梅映雪道︰

「不要說你沒有,這天底下恐怕沒有任何一個人有。但是這九轉易筋丸顯然是給你

吃下去了,九轉易筋方在你身上,是一種合理的推測。」湯光亭道︰「可是我吃了

九轉易筋丸這件事情,根本就沒人知道,連我們自己都是這幾天才猜測出來的,怎

麼會……除非……」梅映雪點點頭,道︰「這件事情是萬回春放出來的,我們那天

成了趙王爺的盟友,萬回春礙于王爺的面子,自然不敢對咱們怎麼樣,但是他只要

放消息說你身上有千藥門的不傳之秘,可以讓人在短時間內功力大增,不用他親自

出馬,自然會有痴心妄想的江湖人士,前僕後繼,明偷暗搶地想盡辦法來奪。」

湯光亭失聲笑道︰「那他們也真好騙,萬回春只說了一句話,我們前腳才到金

陵,後腳馬上有人跟到了。」梅映雪道︰「你先後在壽春出現幾回,之前沒沒無聞,

是個只會三腳貓把式的小角色,但是最近這一次你和玄璣一戰成名,轉眼間傳遍江

湖,不知道你的人也許還會想,你是不是有個高明的師父?知道你的人,就會察覺

你的武功進展實在太大。反正再經萬回春這麼一解釋,眾人先後對照一下,就是不

相信也得相信了。」

楊景修忽道︰「也許還有人會想,這便是為什麼梅師成與萬回春的武功,會相

差這麼多的原因了。」梅映雪訕訕地笑了一笑,說道︰「正是如此。這個謎題在江

湖上流傳已久,我萬師父與萬師兄懷疑我私藏此秘,疑心了十幾年啦,而我也是此

刻方知他們沒冤枉了我。」神態略顯淒愴。湯光亭忙道︰「這個世間上有不少人逃

不出名利,最後鬧到身敗名裂,這可不能說是名利害了他,名利本身是不會害人的,

會害人的是追逐的這些人。萬小丹為了逼你交出此方,處心積慮地害了不少人,做

了不少缺德事,這可是他自己貪婪的私心造成的,跟你可是一點關系也沒有。」楊

景修附和道︰「湯兄弟說得不錯,你萬師兄就算平平安安得到此方,也必會因貪心

而壞在其他的事情上,更何況如此的話,江湖上必多紛爭,流血殺戮的事情也就更

多了,依此看來,弟妹乃是替天行道,做了一件大功德,實在不須為此感到內疚自

責。」

梅映雪听他說得頭頭是道,原本還專心注意,後來突然听到「弟妹」二字,不

禁臉上一紅。湯光亭道︰「是啊,大哥江湖經驗比我們豐富,他說的話肯定是不錯

的,你千萬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梅映雪低頭靦腆道︰「你把我們的事,跟大哥講

啦?」湯光亭道︰「是啊,這件事情干嘛要瞞著大哥?多一個人代我們歡喜也是不

錯的。」

梅映雪滿心歡喜,心想他既然跟他結義大哥說了這件事情,那麼在他心里自己

的份量,自然是多過林藍瓶了。其實自從她與湯光亭相逢之後,心中也是忐忑難安

的,當初在那種情況之下,勉強要湯光亭發誓娶自己,如今能夠約束他的,就只有

他自己所立下的誓約了。本來梅映雪也知道,如果自己纏著湯光亭,要他立刻下媒

聘娶她過門,給他一個名份的話,湯光亭絕對會照著做,但是如果這一切還要自己

開口,那她反而寧願就照目前的狀況維持下去。

那目前狀況是怎麼樣的一種情形呢?梅映雪那天晚上從泥土中忽然醒過來,發

現自己果然一絲不掛,當場羞得連脖子都紅了。一時便想︰湯光亭呢?他上哪去了?

他怎麼沒在自己身邊?再想到他當時月兌去自己身上衣物時的景象,就不敢再往下想,

他是仔細地欣賞了自己的**呢?還是……

梅映雪直覺地便知道自己是湯光亭的人了。她在現場找不到湯光亭沒有關系,

于是她便出谷去找,沒多久,踫巧就讓她在谷外遇見了。當然,那時除了湯光亭之

外,還有跟他一直形影不離的林藍瓶。梅映雪想起自已之所以能夠遇到湯光亭,就

是因為他千里迢迢送林藍瓶到千藥門來求醫,那麼他們兩個是早就已經認識的了,

也許還是青梅竹馬吧?

梅映雪並不想主動求證,她只想,如果湯光亭心里有自己,那麼林藍瓶跟湯光

亭的關系到底如何,與她一點都無涉。

所以湯光亭在林藍瓶面前一直不提此事,她也不表示意見,甚至都順著湯光亭

的意思,看他怎麼分派。現在听到他與楊景修直承此事,那楊景修是他結義大哥,

是他在江湖上最親近的人,這其中代表的意涵,自然特別不同了。

梅映雪正自陶醉的時候,沒想到那楊景修見她一陣靦腆尷尬,忽然想起湯光亭

叮囑他先不要提起的話。其實這倒不是他心直口快,而是他是想藉由拉近與梅映雪

的距離,讓這些安慰鼓勵的話發揮最大的作用。這會兒他以為發生反效果了,便忙

道︰「梅姑娘你放心好了,這里只有我們三個人,我才會這樣叫你,要是有旁人的

話,我說話會小心的。」

梅映雪忽然有如大夢初醒,還沒搞清楚狀況,一愣,說道︰「什麼……」湯光

亭趕緊往前一指,說道︰「到江邊了,我先去雇船。」腳底抹油,搶在兩人前面跑

了。梅映雪在後面喊他,但見他頭也不回,為了就近看顧楊景修,倒也不敢追上去,

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象山在鎮江縣境,從金陵順著長江乘船順流南下,不用半天的時間就可抵達

了。三人上岸之後,向當地土人問清楚了方向,便即上路,馬不停蹄趕到象山山腳

下,卻已經黃昏了,于是三人便找了一家客店,先休息一宿。當夜湯光亭終于才有

時間跟梅映雪仔細談起楊景修身上的傷,梅映雪在詳細查看過之後,說道︰「得先

想辦法取下鐵鉤,再看傷口復原的情況,才能有一個比較正確的評估。不過只要能

夠打通經絡,從舒筋活血的方向去努力,不要說恢復力氣,就是失去的功夫應該也

能慢慢練起。」

那楊景修原本不抱的希望,此時听過梅映雪的一番話之後,倒是又重新燃起。

湯光亭當然是第二個最開心的人了,說道︰「最好是能夠經過你的一番醫治之後,

功力就能馬上恢復的,有沒有辦法?」楊景修笑道︰「能夠重新練功我就已經很開

心了,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倒是沒那個奢望。」梅映雪道︰「不,湯哥說的,按理

應該也是有辦法的。楊大哥,你沒瞧見九轉易筋方在湯哥身上的作用嗎?這九轉易

筋方也是人想出來的,可見這世上沒有突破不了的難關,所以方法絕對是有的,只

是我能力不夠,一時想不到而已。」說得楊景修也是連連點頭,信心大增。

那楊景修的傷需要花長時間治療,梅映雪便先將他琵琶骨上的鐵鉤取出,包扎

完畢後,再接著處理湯光亭的傷口。梅映雪見他傷口頗深,日後縱使好了,也會留

下一條傷疤,當蟣uo溉徊煥幀L攔饌を參康潰骸澳凶雍捍笳煞蛐凶囈???砩先舨狐br />

留個幾處刀疤,就不像是個男人。」梅映雪道︰「難道不痛嗎?」湯光亭突然將吸

得滿胸臆的豪邁之氣,一下子全吐了出來,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似的,說道︰「實在

是痛得很。」

第二天湯梅二人便留楊景修在客店里,連袂上山。原本湯光亭是有意讓梅映雪

留下來,自己單刀赴會,但是對方很可能對九轉易筋方有所了解,萬一唬他不過,

反而麻煩,所以才勉強讓梅映雪一起上山。

那湯光亭在無極門失了兵刃,路上一時找不到可以添購的店鋪,所以還是借了

楊景修的刀來伴手。還好他那天用刀使了幾招,威力也相當不錯,這兩天靜下心來,

又想出了幾招堪用的手法,加上變化,對付一般所謂的武林高手,想來也是勉強可

以應付了。

李煜崇道信佛,所以縱使民生凋蔽,還是不斷地有來自朝廷的金銀,流進這些

宗教團體,而既然政府的態度也是如此迷信神佛的佑國力量,一般平民百姓更是趨

之若鶩。于是南唐的寺廟或者道觀,都得以在經濟來源無虞的情況下,建造得相當

華麗,規模宏大的不在少數。兩人來到碧雲寺外,但見寺外下山石階三百余級,放

眼白牆紅瓦,古剎寶塔,松柏參天,槃音梵唱,若不是兩人救人心切,還真想進去

看一看,參觀參觀。

泰來崗在碧雲寺後山三里處,兩人來到崗下,見通往崗上的山路邊上,立了一

塊石碑,上書︰「否極泰來」四字,相視一笑,更往上去。復行不久,又見路邊另

立一塊石碑,上書︰「上崗解劍」四字,湯光亭視若無睹,毫不停步。

忽然從前方山路邊上閃出幾名大漢,各執兵刃,攔在路口,喝道︰「什麼人?」

「大膽狂徒,站住了!」湯光亭見這幾個人居高臨下,扼住上山要沖,要硬闖過去,

倒是不易。停下腳步,笑嘻嘻地道︰「我站住了,各位大哥,有事嗎?」

那其中一人舞動手上兵刃,惡霸霸地說道︰「小子,不識字嗎?」湯光亭道︰

「我識字啊。」那人道︰「既然識字,為何不解下兵刃?」湯光亭嘻皮笑臉地道︰

「那上面寫的是‘上崗解劍’,可是我拿的是刀啊,大哥刀跟劍分不清楚嗎?」那

人道︰「臭小子喜歡貧嘴,我看你能嘻皮笑臉到幾時?」見他年紀輕輕,並不把他

放在心上,左掌伸出,便來推他的肩頭。湯光亭斜步後跨,右手刀柄突出,正好撞

在那人左肘的「會宗穴」上,左手跟著一探,抓住那人的左腕,向下拉引,繞了半

圈,正好將那人反手扣住,手上勁力暗生,將內力注入那人的「神門穴」中。那人

只覺胸悶心悸,煩惡難當,一時抵受不住,頓時殺豬般哇哇大叫起來。

那人一招被制,狀樣狼狽,其余眾人盡皆惶恐,臉上驚疑不定。其中只有一個

比較老成的,問道︰「你到底是誰?留下個姓名來,也好叫我上去稟報,能有個交

代。」湯光亭道︰「那就麻煩你去通報一聲,說湯光亭拿著你們大爺要的東西來了。」

那人道︰「湯光亭?好,你等著,可別跑了。」說著轉頭往崗上跑。

湯光亭與那被他擒住的人說道︰「我可沒時間在這里窮耗,大哥,勞你駕,請

你兄弟讓一讓,帶我們上山去吧。」那人哭喪著臉道︰「我……我這個……」湯光

亭手上用勁,那人趕緊大叫︰「快讓開!快讓開!滾你女乃女乃的羅大同,你沒同門義

氣!哎喲,求求你……快閃開……」眾人听得他叫得淒慘,趕緊讓出一條路來。湯

光亭便押著那人走在前面,梅映雪在後面掩護。

才到崗上,忽然前面有人喊道︰「幫主有令︰請來訪賓客上崗來,大家不可為

難。」湯光亭笑道︰「大哥,你這頓苦頭看樣子是白挨了。」那人哭笑不得,愁容

滿面。

話才說完,從四面八方沖過來十幾個人,個個頭戴黃巾,手執短戟,將湯梅二

人圍在核心,只在左前方讓出一個缺口,其中一人走上前來,向湯光亭抱拳道︰

「這邊請!」湯光亭心想︰「此人的排場這麼大,待會兒見了,一定要找機會給他

難看。」左手一松,放月兌了先前那人,說道︰「這路你已經帶到了,你老兄可以走

了!」那人沒想到可以這麼容易重獲自由,當下趕緊身子一矮,頭也不回地便往一

旁竄去。所謂抱頭鼠竄,當如是也。

梅映雪靠上前來,故做輕松地道︰「這位老兄連一聲謝也沒有,真沒禮貌。」

湯光亭道︰「上行下效,狐假虎威,不足為奇。」那些合圍之人可不管他說些什麼,

見他放走了自己的伙伴,都只有暗中竊喜。

湯梅二人讓眾人領著繞過了一處莊院,往另一邊的樹林方向走去。湯光亭說道︰

「這可真奇怪了,居然不請我們到莊上坐一坐,這便是你們的待客之道嗎?」眾人

中一人回答道︰「等到了那里,你一瞧就明白了,就怕到時候要端茶給你,你還不

一定喝得下哩。」眾人都笑了起來。湯光亭跟著笑了一笑,問道︰「這位兄台高姓

大名?」那人道︰「你問來干嘛?」湯光亭笑道︰「我覺得你很有趣,等一下最後

一個才殺你。」

那人臉色大變,怒道︰「臭小子,你說什麼?」舉起手中短戟,做勢便要上前,

馬上有另一個人阻止道︰「跟他說那麼多做什麼?我們把我們的事情做好就好了。」

那人「哼」地一聲,兀自憤恨難消。

眾人彎過莊院之後,紛紛停下腳步,各自據住定點,要讓湯梅二人有去無回。

湯梅二人只當沒瞧見,續往前去,只見前方不遠處,有幾株參天巨樹,當中一株在

樹干三丈高處,依著樹木分枝,以繩索結木搭台。那木台約只有三尺見方,上面卻

站著兩個女子,雙手皆負于背後,身上繩索纏繞。她們兩個一看到湯梅兩人,更是

不住地用力掙扎著,卻不發一語,看樣子嘴里被塞了東西,所以說不出話來。

湯光亭瞧清楚那兩個女子的面目,果然便是林藍瓶與駱春泥。再往四處瞧去,

但見林中、樹上,都藏著有人,而且點點白光閃動,八成是一些躲在一旁,伺機而

動的弓箭手。這些弓箭手當然不是直接用來對付湯梅兩人的,而是將箭尖對準了樹

上的林駱二女。

湯光亭早知對方有備而來,此事定當十分棘手,只是沒想到對方的聲勢居然這

麼大,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但見樹下十數個人簇擁著兩人,想來這

兩人當中,有一個便是這里的主了,當即抱拳朗聲說道︰「晚輩湯光亭,拜見此間

主人!」

果見當間兩人中的左首那人,同時抱拳道︰「久仰湯兄弟大名,今日一見果然

是英雄出少年,幸會!幸會!」湯光亭見這人身材中等,體形微胖,是一般不起眼

的尋常狀樣,但是鷹鼻深目,劍眉高顴,頗有英悍之氣。便道︰「不敢當,不敢當。

還沒請教尊駕貴姓大名?」那人皮笑肉不笑,說道︰「老夫姓鄭名四方,人稱‘震

八方’的便是。」湯光亭听這名字倒是響亮,隨口便道︰「不好意思,小可今天還

是第一次听到。」

那鄭四方依舊是沉著一張臉,說道︰「老夫成名鎮江十余年,卻從未踏出過鎮

江一步,年輕小子沒听過我,那也不奇怪。」湯光亭道︰「這麼說來,鄭前輩與小

可根本就不相識,說久仰我的大名,恐怕也沒多久吧?」鄭四方道︰「湯兄弟不必

客氣,你在壽春與無極門玄璣真人那一戰聞名天下,從今以後在江湖上走動,任何

人看到你,都要說一聲久仰久仰。」

湯光亭笑道︰「我們既是初識,我跟你也毫無冤仇,不知為何突然抓了我的朋

友?還將她們綁在樹上,這會不會有點太過分了?」鄭四方陰陽怪氣地道︰「我不

信你不知道我綁她們兩個人的目的,這麼好了,我再說一遍,開門見山地說了。」

抬頭看了一下樹上的林駱二女,復往前踏上一步,續道︰「你在壽春那樣的表

現,實在很令人激賞,不過你既然是藉助千藥門萬掌門的藥方,獲得了這麼大的好

處,就應該感恩圖報才是,沒想到你居然將這藥方據為己有,還聯絡了千藥門叛徒,

害死了萬掌門的兒子,罪大惡極,莫此為甚。現在萬掌門已經修書飛鴿傳給武林各

大門派,要將此藥方送給能夠替他兒子報仇的人。湯兄弟,既然這好處你也已經得

了,再留在身邊也沒有多大用處,說不定也已經另本抄錄了,不如就拿出來大家參

詳參詳。這麼吧,你交出藥方,我不但不為難你,還放了你的朋友,怎麼樣?這可

是便宜都讓你佔盡了,如何?」

湯光亭哈哈一笑,道︰「我既保得性命,又換回朋友平安,果然是讓我佔盡便

宜了,哈哈哈,鄭前輩,你吃了這麼大的虧,真是讓我覺得不好意思。鄭前輩不用

為萬回春的兒子報仇了嗎?」鄭四方道︰「常言道︰解鈴還需系鈴人。你與千藥門

的恩怨,外人不知內情,根本插不上手。再說如果能因此交上你這個朋友,那也不

算吃虧。」

湯光亭听了,笑得更大聲了,心里卻慌得很,抓不到一個主意,這突然讓他想

起了莫高天,心道︰「如果是莫前輩在此,他會怎麼做?」莫高天不但武功高強,

而且臨場機智反應靈敏,湯光亭早就明白,這才是他得以獲稱「自大老人」的最大

原因。所以在潛移默化中,湯光亭也一直以莫高天為目標與典範,只是從來都沒有

像此時此刻這麼強烈,這麼清楚罷了。

湯光亭打了幾個哈哈,腦袋仍是一片空白,但一人計短,兩人計長,這時梅映

雪往前踏上一步,唱了個萬福,說道︰「鄭前輩好,千藥門叛徒梅映雪,在這兒向

你請安。」鄭四方忽然眼楮一亮,說道︰「原來是你。萬回春倒沒說他那個叛徒是

男是女。」

梅映雪道︰「我自稱叛徒,那是謙稱,給萬掌門留面子。其實萬掌門的恩師,

也就是我師祖梅師成,正是小女子的祖父。」說到這里,鄭四方的眼楮睜得更大了,

只听得梅映雪續道︰「萬掌門不見容于我,其實跟別人都沒有關系,不過這些都不

重要,重要的是‘九轉易筋方’在我這里。」伸手入懷,抽出一張紙箋,舉起手來,

在半空中迎著山風揚了一揚。

那鄭四方與站在他身旁的那個人,在听到九轉易筋方幾個字時,神情很明顯地

十分激動,但是隨即就克制了下來。鄭四方道︰「你說那一張紙就是那個什麼藥方,

可有什麼佐證嗎?」明知這麼問簡直是強人所難,但是對方只拿出一張紙頭出來,

如果馬上信以為真,說不定就要鬧出笑話了。

梅映雪道︰「佐證?這可就有點難了。」故作沉思狀,一會兒,說道︰「不如

這樣吧,我來將這方子**上一**,鄭前輩見多識廣,定能分辨出真偽。」說罷,不

待鄭四方回答,單手甩開紙箋,隨即朗聲**道︰「秘藏九轉易筋方,顧名思義,此

方所載藥材,經過本法調劑之後,再加服食,則可以月兌胎換骨,起死回生。所謂九

轉者,乃指體內陰陽二氣、五行五髒再加上十二經常脈與奇經八脈,九者皆在藥力

牽引之下,倒行逆轉,而每反轉一回,則功力可因此修練增強一倍,惟此進展與個

人資質有關,不可以一概全也。凡服食後每九天一轉,共須九九八十一天,故稱九

轉易筋。此方所需藥材凡下列八十一種……」說著開始**起種種藥材名稱。

那鄭四方听到梅映雪要**出藥方,一開始還沒什麼感覺,只听得她**得頭頭是

道,心里越覺得不妥,因為不管是真是假,要就這麼當眾公布了,那還算是什麼秘

方,連忙阻止道︰「梅姑娘,可以了,不要再**了。」心想︰「難怪這萬回春會這

麼大方,因為就算是我拿到此方,也搞不清楚究竟是真是假,說不定還得拿回去給

他鑒定。」耳里果然听得梅映雪說道︰「鄭前輩不必擔心,不要說這些藥材取得不

易,就是配制方法也是十分繁復,一般人不是听一听,記起來,就可以配制得出來

的。」

鄭四方一听自己果然猜得不錯,但是少一個人知道,是少一個人知道的好,便

道︰「梅姑娘不必再**了,老夫相信你便是了。」湯光亭接口道︰「既然我們的東

西帶來了,可以放了我的朋友了吧?」鄭四方道︰「這個自然。」話沒說完,他身

邊那人將嘴挨近他的耳邊,窸窸窣窣地說了幾句話,說得是鄭四方點頭連連。那人

把話說完,自行退開了去。

湯光亭見這個人賊頭賊腦的煞是眼熟,再說這天氣雖然有些冷,卻也不必又戴

氈帽,又穿皮裘,脖子上還圍了一條領巾。便直盯著這人瞧,但見他下去之後,揮

手叫了幾個人靠上去,一番耳提面命,那幾個人各自退了開去。

那鄭四方道︰「梅姑娘,我已經吩咐下去,馬上就放了你們的朋友,你先把藥

方交出來吧。」梅映雪道︰「我怎麼知道,我把藥方交給你之後,你會不會依照約

定放人呢?」鄭四方哈哈一笑,道︰「典型的贖票交易,雙方各有堅持,若是誰也

不肯讓,那可怎麼辦呢?」梅映雪道︰「最起碼你也得把人從樹上給放下來吧!」

鄭四方道︰「好,可以!」舉手一揮,做了一個手勢。

只見林駱兩女頭上的濃密樹葉叢中,忽然探出兩個人頭出來,其中一個墜下一

條粗繩索,另一個則攀著樹干來到林駱兩女身後,將那條繩索的一頭結在兩女背後。

手勢一打,那樹頭上另藏著有人,繩索一拉,將林駱二女從樹上給縋了下來。

湯光亭瞧這些人在樹頭上神出鬼沒,靈活異常,不禁感到好奇,笑道︰「鄭前

輩,你的這些手下,在樹上的功夫,可比猴子還靈活。難道……這里是猴兒幫嗎?」

鄭四方沉著一張臉,說道︰「依湯兄弟的武功看來,我的這些手下的功夫,自然是

不值得一哂。我幫在泰來崗上開山立櫃,用的就是‘泰來’兩字作為幫名,所謂靠

山吃山,靠海吃海,泰來幫既在這泰來崗上營生,什麼爬樹攀繩,設陷阱捕野獸的

勾當,自然多多少少會那麼一點。」

眼見林駱兩女,縋離地面已經不到一丈高,鄭四方說道︰「梅姑娘,你是否應

該上前一點,你離得那麼遠,湯兄弟武功又高,我很怕你一轉身就跑掉了。」梅映

雪心想︰「這張方子就是送給你也沒關系,偏你這麼小心。」與湯光亭點頭示意,

獨自往前踏出幾步。

便這麼隨著林駱二女越縋越低,梅映雪也離湯光亭越來越遠,直到林駱二女縋

到地上,梅映雪也已經站到了鄭四方面前三五步之處,只是她原本單手拿著藥方,

這時變成雙手持方,做勢欲撕,為的便是要警告鄭四方不要輕舉妄動。

不久林駱二女終于縋到了面上,隨即有人向前去替她們解開束縛。首先被解開

束縛的是駱春泥,她雙手一獲得自由,馬上伸手將塞在口中的果核拿掉。梅映雪馬

上說道︰「駱姑娘,你先到湯哥那里去。」駱春泥道︰「我等一下林姑娘。」梅映

雪跟她使眼色道︰「此地不宜久留,能走就先走吧……」心里盤算由湯光亭照顧駱春

泥,自己則可以就近護著林藍瓶安全離開。

駱春泥遲疑了一下,鄭四方也幫著催促道︰「都放了你了,你還是先走吧!」

駱春泥這才往湯光亭方向走去。

湯光亭原本也想,這駱春泥走到自己身邊,危機就算解決一半了,可是他又忽

然想到︰「這姓鄭的干嘛急著趕駱姑娘走呢?」心里還沒一個底,忽見林藍瓶身後

閃出兩個大漢,一人一邊,一把又將林藍瓶給架了回去。

湯光亭與梅映雪大吃一驚,梅映雪道︰「鄭前輩,這方子你不要了嗎?」鄭四

方微微一笑,說道︰「當然要,來呀!放箭!」一言未了,四面八方不論是樹上,

牆頭上,人影紛紛冒出,二話不說,人人彎弓搭箭,便朝湯光亭與駱春泥身上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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