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比曇花 第16節 陷落(上)

作者 ︰ 月凌波

次日剛打過二更東莪便已起身在房里等候了。寅時未至只听得門外傳來極輕的兩下叩門聲。東莪忙上前開門屋外清亮的月光下一人背光而立頭戴旗鈽是一位宮女打扮的女子。她並不進屋只是將手中一個包袱遞于東莪道︰「請你換上這個吧」。

東莪自回屋內換好與她相同的裝束這女子不再說話轉身向外走去。東莪隨她在圓內左轉右彎不多時已自一個極小的側門走出襄王府了。

在王府內的東廂之中卻有一人站在窗前目送她倆的背影消失在小徑盡頭這人轉過身子走到燭火之前輕輕吹氣熄滅了燭光。這微光搖曳熄滅之前卻照出此人嘴角牽動露出的一絲冷冷的笑容。這人走到門邊道︰「準備好了嗎?」門外有人應「是」他向外邁步乘上一頂小轎也出了府門朝東而去。

東莪二人一徑朝北一路走去誰也沒有說話。東莪暗自記看路程依稀認得確是往濟爾哈朗府里去。

不多時到了王府只見王府內燈火通明一片縞素正堂中哀哭不斷許多下人在院內來回走動十分忙碌。那女子帶著東莪自側廊進入後院一邊慢慢放下步子與東莪同行輕聲道︰「咱們要和府中的下女一起在天亮時隨靈柩一同出城會排在宮中出來的侍女之後你只管跟著可不能輕易抬頭更不許出聲。」東莪點頭應了。

如此直至天色漸明東莪一直與這女子一同在府中受使喚幫忙拿一些物事府中眾人皆神色匆忙直忙到四更鼓過。忽然管事急匆匆的進來道︰「快些快些就要來了。」眾侍女忙在堂前隨侍從之後分左右兩排垂站立東莪與那女子一道站在最後。

過了一會王府內忽然寂靜下來再听不到一絲悲哭聲。少時王府中門之外響起齊整的腳步聲府內所有人均無聲拜跪。可是過了一會卻有太監在門外宣「皇上已至寶華寺為和碩鄭親王祈福命王府中仍安原計劃前往。」他說畢離開。

王府內不免有輕微議論聲但不多時也就整理出府內一時間大放悲聲喪樂同鳴東莪隨隊伍之後徑向城外而去。

此時天色漸亮沿途兩旁早有清兵在前肅靜開路送葬隊緩緩前行直出西直門向南行了將近兩里慢慢轉向朝山間而上過了一會林間隱隱現出青瓦殿頂再行一段路一座寺院逐漸出現在大隊之前。

寺前早已候有眾多僧人將靈柩引進大堂之內這寺內開闊古剎林立早有瓖黃旗的清兵肅立兩旁眾人皆屏氣凝神若大的地方除了眾僧侶輕擊木魚、低頌佛經再也沒有半點雜聲。

東莪垂立在侍女長隊之末雙眼卻漸漸淚濕這一切如斯熟悉的情形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朝著她鋪天蓋地的散將下來她的淚水一滴滴無聲地滴落在衣襟上使她的頭不由的垂的更低。

也正因為如此她沒有看見便是在殿堂的轉角外一人悄然而立他的目光在人群中尋找良久終于落在她的身上。這目光一停留下來便再也不能移開只見這人嘴唇微動無聲道︰「你……為什麼要來……」

接下來的長篇祭文種種情形對東莪而言幾乎毫無映象。她只是茫然站立直到隊伍開始緩慢移動她方才跟上眾人的步子向寺院內走去。到了內院中與她一同前來的女子走到她身旁輕聲道︰「大伙兒便在這里歇一會立時便要下山了。」東莪聞言一驚抬頭看她卻見這女子目光遲疑看她一會道︰「我不知你來這里要做什麼也不想知道。你要想走就這會兒快溜吧。」

東莪注視她一會道︰「我不會走的你就做完你應做的別的事與你無關。」那女子看看她咬了咬嘴唇輕聲道︰「听說皇上會在清阿殿休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東莪向她微一額環目四望見眾侍女大多坐在台階上閉目休息便慢慢起身向後退開。她剛剛退出一步身旁那女子忽然伸手拉她眼神中流露焦慮神情。東莪向她看看抱以一笑輕輕掙月兌她手再向後退了幾步確定無人注意便轉身向內去了。

她囁手囁腳小心翼翼的向院內走去在每一個轉角處矮身探看確定無人才再向前行可是興許這寺院之內是今日安排皇上小歇的地方因而空蕩蕩的竟然看不到一個人影。東莪雖然心中微覺有什麼似乎不太妥當可是已然到了這里卻也不再多想只輕輕走進轉身又跨過一個小拱門。

進入拱門之內她見身在一處小跨圓中四周圍有起伏圍牆面前是一幢大殿朝兩旁伸展開來似是體積龐大。她正對著的便是這大殿的一扇側門她在四周繞了一圈看清只有這一個小門可入。如果回頭出小拱門之外卻好似是條向外去的道路。她稍一猶豫便上前輕拉小門這門卻未鎖應手而開東莪朝里看了一會輕輕走進隨手帶上了門。

她慢慢進到殿內只見殿堂正中是一尊小佛像即非如來也不是觀音東莪對神佛知之甚少不知是何方神聖但見殿內輕煙彌漫一幕肅穆景像她還是在這佛像前合什了片刻這才慢慢饒過殿中的佛像朝外走去。

她輕推殿門只見眼前台階向下仍是空無一人她邁步走下兩步四處張望無意間抬頭卻見方才自己走出的大殿上豁然寫著「清阿殿」三個大字。她微微一怔隨即轉身回到殿內四下看了卻未見人影正徘徊間忽然听得殿外腳步聲漸近她忙轉身到佛像之後躲藏起來。

只听得殿門輕開隨即又輕輕關起有人走了進來。東莪慢慢轉身自佛像邊的空隙處向外望去見到一個身著黃衫的人正面對佛像臉卻被佛壇旁垂下的長挽所隔。

東莪轉回身來背靠佛壇只覺心中一時間竟慌亂不已。她初聞阿提所言心中滿是憤恨;後來見到多尼更是加深了她的懷疑;面對博果爾之時她也確是一心怒怨只想找到福臨當面責問。可是如今這人近在咫尺她卻又忽然之間感到心緒煩亂究竟應不應該相信阿提?又或者……她緊緊皺眉只覺進退兩難。

就在這時卻听得佛像前的人輕輕嘆息道︰「既然來了為什麼不出來相見呢!」東莪渾身一震雙手用力握緊拳頭停了一會慢慢轉身自佛壇後走出與眼前這人遙遙相對。

空氣中滿是檀香的味道在這大殿內的輕煙繚繞之中這股香味漸漸的更加濃重起來。東莪透過迷漫的輕煙見到福臨臉色蒼白正向她直視。

福臨朝她注目良久這才道︰「你為什麼要來?」東莪沉默不語他又道︰「能在遠離宮廷的地方就好你為什麼還要回來!」東莪依舊不答福臨背過手轉向長窗靠近朝外看了一會再道︰「你此行也許有來無回你明白麼?」

東莪看向他道︰「怎麼?你要殺了我麼?」福臨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朝她走上幾步在她面前站定不動。

東莪微微仰頭看他淡然道︰「此時要殺當初又何必要我離開!倘若那時便死倒能成全你的那番所謂慈悲。」她雙目閃動微亮「拜你所賜這四年里我漂流在外遇到了很多從前完全不懂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情經歷幾回生死攸關……」

福臨急道︰「所以朕才說你為什麼還要回來?既然度過了諸多凶險就更應當保重自己尋一片安生之所才是。」

東莪道︰「這世上的事漂渺變幻別人眼中的安生之所對自己而言卻可能完全毫無意義可言;而所謂人生之巔在另一人看來又或許另有滋味!」

她目光沉定與他對視良久緩緩說道︰「做皇帝的滋味怎麼樣?你終于得償所願能夠自己做主的這四年之中滋味如何?」

福臨嘴唇驟然白一抹怒色忽地涌動在臉上卻見他緊緊咬牙霍然轉身背對她向前兩步站定說道︰「看來你流浪在外的這些年將從前的規矩全都給忘了。」東莪道︰「不錯該忘的我全都忘記應該知道的我也都已知曉不會再受人愚弄欺騙。」

福臨卻沒有說話東莪朝他背影注目只見他背在身後的雙手緊緊握拳過了片刻又再松開如此反復幾回他的雙肩微動了一會忽然低聲道︰「你快走吧!」東莪木然不動他又道︰「你什麼也做不了有很多事你不明白即使知道也是毫無意義。你還是走吧朕會派人護送……」

東莪打斷道︰「你不用費心我既然來了就沒打算活著離開。」福臨轉身迎上道︰「你這是何苦呢!」東莪看著他的眼楮忽然問道︰「你可記得自己曾經說過再次與我相見之時要將今生虧欠與我父女二人的一一償還。此刻我就在你眼前你要……如何償還?」

福臨一怔說不上話來。東莪向他注視許久輕嘆道︰「果然是假的吧!我甚至不敢回想自己活過的年歲之中哪些事是真哪些事又是假的原來我這一生只是一個他人眼中的玩笑而已麼?」

福臨雙眉微皺道︰「有哪一個人又是平生絕不說謊的呢!欺騙與否也在于目的而視。朕雖然欺瞞你可確是出于一片好心只因當日只有……兩個決擇而已……」

東莪慘然一笑道︰「是呀!當日你只有兩個決擇要麼騙我離開要麼便要取我性命是這樣麼?」福臨一怔又不再說話。

東莪含淚道︰「可是你可知道我卻寧願當日一死好過看到今日這種種骯髒真相。」福臨嘆道︰「你與朕生在皇室皆身不由已那是注定了的事」。東莪道︰「所以我才來問你這些年以來你快活麼?做了名副其實的皇帝萬人之上你……快活過麼?」福臨向她凝神注視說不出話來。

東莪直視他的雙眼慢慢說道︰「這些年里你是否當真能夠自己作主快樂時便能開懷大笑;傷心時便能大哭出聲?是否有人與你分享喜悅煩惱!是否有人……不為權貴是真心陪伴在你身旁?」福臨臉色煞白雙眼中亮光閃動不停只靜靜看她一言不。

只听她繼續道︰「福臨……原來人生的歡喜只是一剎那是轉眼既變的事只要成長就會遺失忘卻不復純真了……如今你我雖然共對可是卻都已不再是當年的那個自己了往後的人生還不知要有多少悲傷在等待我們……」。她的雙眼漸濕直視福臨福臨微微顫抖伸手向她她也伸左手相握二人緊緊持手臉上的淚水都順著臉頰緩慢滴落。

東莪輕聲道︰「我想念那年養心殿外的那一場大雨、想念在上書房中對坐你曾為我磨墨的時光、想念池塘內五光映照的美麗風景……我們……我們若能回去你可願意麼?」福臨毫不猶豫急切點頭道︰「朕……我願意!」

東莪眼中滿是溫柔緊握福臨左手手掌輕移已模到他手上的脈門含淚笑道︰「那就走吧!」與此同時左手使力右手卻忽然自懷中伸出已然握刀在手話音未落她已盡全力將手中利刃向著眼前福臨的胸口直刺而下。

卻見福臨驚愕無狀睜大雙眼望她想要甩開她手可是右手被她握住只覺半身酸麻不能動彈一臉驚慌中他大聲驚呼。

東莪剛感到手中刀刃堪堪刺入人體只覺眼前一花她與福臨之間忽然極快的竄入一人這人側身而入的同時也是一掌拍到。她立時覺得胸口劇痛受這股大力推動自身不由自主地已向半空中仰飛出去繼而胸口一陣氣悶人未著地氣息已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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