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比曇花 第16節 陷落(下)

作者 ︰ 月凌波

「淒淒去親愛、泛泛入煙霧」……

東莪迷迷糊糊之間一直記掛著努力回憶最後的一剎那。是的她確定自己得手了那把刀子一定已經刺中了福臨即使便這樣死去也已然無憾了她盡了力所能做的也只有如此而已。

劇痛全身都是劇痛的感覺然後便是胸腔郁悶之極仿似五髒正被烈火燒烤一口氣只在喉嚨之間掙扎倘若放下似乎便可隨時死去。東莪在昏沉沉間這口氣卻總是浮浮沉沉如不死的冤魂不甘心就這樣散去。即使她已覺得累到極至再也不能了依舊會听到心底有一個聲音「東莪再試一次再試一次!」她無力分辨是誰在說話只是搖頭可是意識卻逐漸清晰起來如此反復終于她微微的睜開眼簾……

這是哪里?

燭光映照在牆上是一個灰暗的四方矮小的所在有人在身邊呼出口氣道︰「快去稟告醒了她醒了。」她無力轉頭去看是誰在說話只是努力前視在一方暗沉的屋頂處一張臉湊近看她又伸手在她頸下動脈處輕按點了點頭。這人一張長臉雙目細長一把白須她並不認得。

這張臉移開隨即又是一張圓臉過來也看了看她這二人均不說話都只是點點頭順手擦拭臉上的汗淚。

這時只听有人在一旁道︰「醒了就行你們還是要多照看著些可別出什麼亂子。」這聲音如期熟悉東莪一時想不起是誰只听那二人應了。接著腳步聲響說話那人卻似已走出屋去了繼而便听到一聲鐵鏈相踫的聲音。東莪心中一怔立時明白了這是在牢房之中這麼說她是以行刺天子的罪名被關押了她的心里有一絲坦然卻又不由得在想那個「天子」不知道怎麼樣了?

接下來的幾日她依舊無法動彈每日都還是那兩個醫官來給她診治針灸之外還喂她服入藥材。她根本無力掙扎只是藥味入口依稀可辨是些柴黃、牛膝及生地等藥看來她確是為掌力所傷這些藥劑喝下去慢慢的她胸口的郁結之氣也開始漸漸松動。

某一日她現自己已經能夠伸縮手腳但略一動彈卻又听到了鐵鏈的聲音原來自己身上也有枷鎖。

她躺在原處不再動彈眼角有淚水緩慢滑落下來這便是離家多年再次回來的代價麼?然而那淚跡未干卻有一絲笑容慢慢顯露在她的嘴角是的東莪無怨如今的一切對她而言終于可以證明她已經不再只是當初那個可以任人擺布、那個只是身為可任意欺騙輕視的孩子了。

這就夠了。

她只覺心境平和恢復的度卻也漸快起來慢慢的終于在牢房中走動雖然托動沉重的鐵鏈可是她安之若飴因為她知道還有一個更大的解決——要來!這人極力救她只是不想她死在別人手中而已。

除了那一道緊鎖的鐵門這牢房似乎並無人看守。自東莪清醒以來只有那兩個太醫初時每日兩趟來給她診脈觀察後來她傷勢漸愈這二人便開始輪換前來再過幾日終于都不再出現。自這時起這地牢之中便只有東莪一人。

這牢房像是單獨地處于某個極深的地下每日固定送飯的時間總是會先听到隱隱的腳步聲自高處一路盤旋而下總要過了一會才至門前。漸漸地自听到腳步聲起東莪總在心中默數到七十方才會听到外間的聲音繼而一陣燭光慢慢照入。送飯之人是一個年長的女子從不說話每回在鐵門下的小窗內放下飯食便既離開。

這地牢之中沒有燭火也沒有外光透入因而難分日夜。東莪初時以為不久便會等到要見她的人可誰知那送飯女子每日兩次足足送了二十四回之久也未見任何動靜。東莪被困于這狹窄黑暗的地牢之中加之天氣漸熱地牢內又密不透風她幾回忍耐不住向前來送飯的女子詢問可這人卻對她視而不見听而不聞從不回答一字一言不管東莪如何將她遞到小窗的托盤撳翻在地她也只是顧自整理漠然離開。

在這黑暗之中東莪睡了又醒醒了又睡。這一回她卻忽然醒來心中產生從未有過的強烈恐懼難道……難道自己將被永遠囚禁在這黑暗之中麼?

她既行刺當今天子原是抱著一死的念頭可是如今看來福臨多半未死而她卻會被囚禁于此做為懲罰……也許根本就不會有人知道福臨遇刺之事……一定是這樣。這一切只是在暗中進行如同她在寶華寺時輕易邁進的那一扇扇大門那看似空蕩蕩的無人之境實則卻是一個敞開的陷阱只等她進入而已……

博果爾那溫柔喚她姊姊的人出賣了她!她回想博果爾的言語神情忽然醒悟真是小看他了自己妄自在外漂流多年對人心卻原來仍舊如此無知。好一個不甘其位的親王博果爾安排她潛入寺院可是雖然告自己很明顯卻未曾說起自己已然習過武藝因而那福臨完全不知此事才能容她靠近。

博果爾完全知道她的意圖倘若自己刺殺得手這王位他便有可趁之機、倘若自己沒有成功他卻是報信之人亦是有功無過……

自己先遇博果爾、後遇阿提卻都不過是這二人看中的一粒棋子而已。

她雖想以性命相決可是……自己又算得了什麼呢?

多爾袞之女拼上自己的性命也只有這麼一點能耐而已麼?

她忽然縱聲狂笑!

這笑聲在寂靜中回響盤旋震耳欲聾。她猛得站直身子朝鐵門方向奔到用盡全力捶打鐵門只听得這沉重的鐵門出悶響卻照舊巍然不動。她撲在門上只捶到力竭笑到喉嚨干啞再也不出一絲聲音這才依著鐵門慢慢滑坐到地上。

無能為力了麼?她一直所做的到頭來也只是如此無力。她會在這黑暗中漸漸死去死了就隨便掩埋無人知曉。自己的存在應了自己的那句話「……我的一生只是一個玩笑……而已!」

她垂而坐全身乏力。

這以後再听到高處響起的腳步聲時她就會開始嘶聲大叫︰「我要見太後!我要見太後!」那女子頭也沒抬對她毫不理會顧自送飯進來看到前次送來的飯食原封不動她也只是換下手中的整理以後依舊顧自離開燭光漸行漸遠周遭再度回復黑暗。

聲音漸漸嘶啞之後東莪只得在這一片死靜中沉坐似睡非睡自己幾乎也在懷疑是不是已然死去了?

死了也好不死的化即使睡著她再努力也夢不到阿瑪、夢不到額娘、甚至連承戟的模樣都開始慢慢朦朧……自己已然遭到了遺棄死了也罷。

可是有時淺淺的她現自己還在努力回想從前的每一個時光……庭院……有孩子嘶啞的哭聲那絕不是她她是恬靜溫和的即使在額娘面前、即使阿瑪離去她從來沒有這樣哭過!有葉子搖搖晃晃的落下來就在她的眼前她伸手接住……這不是自己家中的落葉她記得院子里有松柏長青、有白樺棗林但是手中的這片落葉這麼陌生形狀怪異這不是家里的。她松開手任葉子慢慢地掉落在地上眼睜睜的看著它這樣掉下去的可是將要落地的一剎那這落葉變成了一片碎片——碎瓷片到處都是……白色的跌落在鮮紅的血泊中的碎瓷片……

血色淒迷!

為此她還曾經殺過一個人。

可是……

這是一個——謊言!

她忽然猛地站起來在黑暗中睜大雙眼倘若就這樣死了什麼也不會留下。人死後有知?無知?不……她不能等待生命來驗證她要有……

她苦思冥想她的腦海迅轉動在找一個詞匯忽然黑暗中她的眼楮閃爍起來她的手緊緊握拳停住……不錯她要有——痕跡——留下!

阿瑪雖死可是他有痕跡留下即使遭遇種種可是他有令人震撼懼怕的痕跡、有令人仇恨怨懟的痕跡!他的所有不會如塵埃消散即使千載之下無人能夠否認愛新覺羅多爾袞曾經存在過!

而她愛新覺羅家的東莪她的身上流淌的是勇敢的血液她是努爾哈赤的親孫女、是多爾袞唯一的血脈……她要讓人承認她存在過沒有人能夠抹殺她!她要讓曾輕視她的那個人明白沒有殺了她是最大的錯誤!

既使在他人的眼中如今的她已然如同塵土一般渺小可是就算要死她也絕不能如此無聲無息的死去……

牢房中依舊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可是東莪緩緩舉手將左手握緊的拳頭送到眼前停住她忽然張嘴重重的在手腕上咬下去這劇痛伴隨一股熱流襲便全身她已經多日未曾進食本已覺得神智開始模糊這時這極腥的血液入口、這氣息、卻使她體內好似有什麼東西蠕動蘇醒了。

她隨即伸右手扯下一截裙擺拿到門邊地上伸右手食指在流血的手腕上沾血便在這片裙擺上慢慢寫字她目不能視索性閉住雙眼以手按地緩緩書寫。喘息聲中終于完成她靜靠鐵門等待送飯女子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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