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八月末,從登州傳來了張太傅在返鄉途中遇刺身亡的消息。
這位意欲自朝堂退身的老人,終是未能躲過一劫。
消息傳入蓮府之際,蓮徘正在書房寫折。梅三在他身側細細地磨著墨。而荷輕在長桌一側的暖燻旁,將剛寫完的折子烘干。他的指尖,依舊不過輕捻折子。
只是有細碎的燈花,落在折子上。
然後便晦澀了。
當夜,無風無月。不過有幾點疏星不明不暗地隱隱爍光。
花無影,露無暈。
樹梢頭,低雲沉沉。
舊時漢秋與梅三共為府中除了孫管事外地位最高的下人,兩人同享一間小院——那小苑可想原有十人,不過她來時便只剩下她與漢秋罷了。漢秋離府後,她便一人獨居在這小小庭院中。直至荷輕入府。
她待在膳房仔細察看完了明日早膳的食材後才回小苑——這是她每夜回苑前的必備功課,當夜還由于一味食材的不足而在膳房里耽誤了些時辰。『**言*情**』
她回了小苑時,低雲傍樹梢。
荷輕正一人獨坐在小院石桌旁。表情明暗晦澀難辨。
苑內,薜荔依牆,莓苔滿地。有三兩余花落在青苔地上。
她在荷輕的身側坐下,一時未語。
良久,听得他道︰「我早料想到了這事的。你也當疲了,不必在此陪我。」
她想了想,道︰「我不過來賞月而已。」
他看了她一眼︰「今夜無月。」
她回道︰「心下賞月,天上無月又何妨?」
張塵輕停了片刻,低聲道︰「……有勞晏姑娘提點。」
秋色復濃。
蘭佩紫,菊簪黃。
花間露成霜,雲隨雁字長。
在她九月初九的生辰當夜,蓮徘贈與她一把長劍。
青銅色的劍鞘上,深深的暗紋縈繞。
她只消一眼便能認得,那是她兄長曾經慣用的青闕劍。那劍柄上依舊掛著,曾經她編下的劍穗。這劍穗已隱隱顯舊。
她輕捻那沉紅色的劍穗。指尖細細地拂過上面的團錦結。
蓮徘道︰「我與你兄長相識也久,尚為投機。晏家被抄家後,我便遣了人尋了這把劍來。如今,想來是放于你身遭更合適些。」
她握了劍柄,緩緩將劍身抽出。這劍握在她手中,略沉了些。敞亮燈光下,劍身反射出明光,劍刃鋒利依舊。
他分明看見她清湛的黑瞳中,泛起血色。如紅艷的花,在水底綻出鮮蕊。
她將劍緩緩地重新插回劍鞘,這才抬起眼來望向他︰「多謝公子美意。」微頓,「只是這劍,我尚不能要。」
「哦?」他看著她的眼中,帶點趣意,「此為何意?」
她將劍遞與他,沉著嗓音道︰「我當以此劍,了結那個內賊。」
那一沓偽信,不僅殺了晏家的47口,更毀了晏家最引以為榮的忠臣名望。
她說出口的這話,一字一字,字字沉。
他會意地接過劍︰「既然你有此意……我先前已允了你的,自當做到。」
「……勞蓮公子費心。」
他無聲地笑了一下︰「我早便言過,如此不過,分內之事罷了。」
分,內。
她在心頭默念。一字一頓。
她望著他在燈火下清雋依舊的臉龐,復又慢慢地垂下眼睫,隱去瞳仁里泛起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