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裳衣一連串的問︰「你為什麼還參入我們‘無師門’?你為什麼要救我們?你是要害我們還是要救我們?你究竟憑什麼知道我們是冤枉的?既然明知是冤枉為何要眼看關大哥死‘無師門’毀?究竟你要做什麼?你來干什麼?你還要想做什麼?」
人人都等著冷血的答復。
「我們得要走了。」冷血道「一面走一面說否則追兵就要來了;再被困住可不易突圍。」
丁裳衣一雙妙目凝睇著他問道︰「有一件事你一定得回答了才走。」
丁裳衣這樣說話當然很無理因為走不走只在于她和高風亮、唐肯的安危問題冷血走不走似無關緊要。丁裳衣居然一定要他回答問題才走。不過這句話由丁裳衣口中說來卻並不讓感到霸氣只像一個小姊姊在逗小弟弟玩玩。
「你在怕一個人?」
冷血目光突然銳利。
「你在怕誰?」
冷血瞳孔收縮。
良久他答︰「李玄衣。」
這三個輕輕吐出的字仿佛三塊冰同時擊中丁、高、唐三人臉上。
高風亮失聲道︰「‘捕神’李玄衣……!」
冷血搖︰「他不是捕神捕神是當年的柳激煙他是我們這一行里的王我們都稱他‘捕王’而不名之……
柳激煙是「捕神」卻在三年前「凶手」一案中知法犯法最後作法自斃終于死于冷血劍下。
冷血本來在「天下四大名捕」中一直被人視為忝居其末但經彼一役後他在「四大名捕」里的地位有青出于藍之勢。
丁裳衣道︰「想當年捕神柳激煙也一樣死在你手里而今區區一個捕王……」
冷血打斷道︰「捕王的武功非同小可決非柳激煙可比……雖然他沒見過我可是七年前他和世叔啟奏聖上保薦過我們我們才能順利升為聖上名捕快有權先斬後奏……」
他語調稍為高揚︰「我殺柳激煙是因為他假公濟私濫用職權……捕王不同他是個盡忠職守的好捕頭。」
他眼楮著亮光︰「諸葛先生以前常告誡我們要向兩位捕頭前輩多學習一位是‘神捕’劉獨峰另一個就是‘掩王’李玄衣……」
丁裳衣笑道︰「我知道你怕李玄衣一是因為他是你的偶像二是因為他是你的長輩三是因為他德行無虧加上他武功高……」
冷血道︰「高不可測。」
丁裳衣道︰「用你走罷。」
冷血一奇︰「我走?」
丁裳衣道︰「我不希望你為了我們而冒那麼大險難。」
冷血道︰「世上有為難的工作就會有克服為難的方法。」
丁裳衣道︰「他是你的前輩……」
冷血截道︰「你們是我的朋友。」
他輪廓深明固執而肯定他說下去︰「歷朝以來已大多冤案了。無論要對抗誰我都決不允許冤案繼續!」
夜里一聲馬鳴。
颯颯風聲。
丁裳衣沒有再跟冷血多說她回頭問高風亮和唐肯︰「你們要去哪里?」
高風亮和唐肯異口同聲的道︰「鏢局。」
丁裳衣柳眉剔了剔「可是……也許所有的捕快都在那兒等你們回去……」
高風亮長嘆、俯道︰「但我們不得不回去。」
唐肯也堅定地點︰「我們一定要回去一趟。」
冷血沒有問為什麼。
他只說一個字︰
「好。」
「回神威鏢局」無疑系等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神威鏢局」是被青田縣縣大爺親自下令查封的鏢局而「神威鏢局」的局主高風亮老早就是通緝犯至于鏢頭「豹子膽」唐肯更是越獄死囚。
官兵圍剿匪黨領袖不獲丁裳衣跟唐肯等月兌逃自然便會疑心他們折返青田鎮「神威鏢局」這樣一來此行實凶多吉少。
只是高風亮和唐肯卻不得不走一趟。
高風亮知道冷血和丁裳衣陪他們一行簡直是近乎送死所以在路上他不得不解釋︰
「我一定得回去一行。」
「經過北旱砂壩那一役鏢銀被劫我屢次想回去但官府已不由分說查封鏢局派兵屯守且將我畫像張貼懸紅緝捕我想自投案但又听聞好幾位在那一役中劫後余生的兄弟︰一旦被抓去不分青紅皂白的用刑或被處死所以我始終徘徊潛伏在大牢附近既不能回去又不敢妄動……」
「後來我听到大牢火光沖天有些騷動便潛往該處看見丁姑娘和唐兄弟殺將出來……我見是丁姑娘便想到最近關飛渡關大哥昂然入獄的事知是‘無師門’的朋友有所行動……」
「無師門里我有一位從前的老兄弟便是袁飛我到菊紅院去找袁飛打听唐兄弟的下落不料正好撞見官兵圍剿無師門的朋友我想菊紅院必有事于是趕去正好遇上……」以後的情形便是高風亮擊倒一名衙役穿上官服蒙面拯救唐肯。
「可是案以來我一直沒有回過鏢局……這次一去縱走得成只怕也十年人載才能回來也不知何日才洗雪此冤……萬一走不成……老婆孩子定必傷心總要見上一面交代幾句話要她不要再等改嫁從人才能安心……」
四人四馬在驛站歇息這時是夜央未央前最黑暗的時分。
晨風吹得四人衣袂緊貼身軀。
晨霧像雲海的布置一般東一簇、西一簇的仿佛是凝結的固物但又聚合無常。
唐肯挨在榕樹坐著用拳頭輕擊樹干。
冷血站立在馬旁負手向著飄浮不定的晨霧。
丁裳衣痴痴地望著自己插下的香出微弱的金紅色光芒過了一會回過神來便走近正在滿懷憂思的高風亮︰「其實這一行可能只是暫別畢竟……冷捕頭在他會田諞們申雪冤屈的。」
高風亮苦笑道︰「冷捕頭已經幫了我們很大的忙了。」
唐肯側望去只見冷血銅像一般的背影。
冷血負在背後的手已緊握成拳。
唐肯覺得這個曾經像自己的小兄弟的人有時陌生得像前代偉人怎樣也揣模不清他的胸懷不禁問道︰「你……你在想什麼?」
冷血看著那舒卷聚凝的霧。霧深處夜濃;夜深處已微破曉。
「天要亮了。」
「天亮好趕路。」唐肯笑道。
冷血搖。「天亮之後聶千愁便可以殺人了。」唐肯這時才想起聶千愁的承諾︰只應承今晚不殺人。「無論他們走到哪里遲早死在我手上。」這是聶千愁臨走時說過的話。
——這「老虎嘯月」聶千愁的武功極高恐怕連高局主都不是他對手。
——不過關飛渡關大哥能不能制得住他呢?可惜關大哥一上來就給人廢了但在他殘障之余仍能對付言氏兄弟、易映溪等數大高手綽綽有余只沒有和這個聶千愁交過手。
——至于冷血呢?
——這位捕頭勝不勝得過聶千愁?
——那捕王李玄衣看來聲勢猶在冷血之上他的武功會高到什麼地步?還有一手造成此事的李鱷淚李大人呢?
唐肯在這樣的生死關頭卻很有興味的反復地想這些——其實他被江湖朋友稱為「豹子膽」不僅因為膽大更因為他一副「天塌下來當被蓋」的豪氣隨時隨地開解自己充滿信心迎向挑戰的個性。
通常不怕跌倒的人就是站得最持久的人。
冷血含笑看著他只見這虯髯滿腮、眉濃眼大的漢子坐過監、受過傷、被人冤枉遭人通緝。現在還給人追殺著甚至今夜不知明日生死安危然而他還是興致勃勃帶著崇拜與想象的神情看著自己。
「說說你自己罷你未成家立室是飄泊天涯的漢子為啥一定要回去?」
「我一定要回去。神威鏢局就是我的家我爹就是現在局主爹爹的得力助手爹過世後我是高老大爺一手扶養長大的。武功也仗他的指導才有今天我就是在局里長大局里的女子是我的姊妹局里的漢子就是我的兄弟大伙兒就像一家人一樣。老局主死後這位局主待我也很好一如手足所以我一定要回去一趟——」
「我要回去看看神威鏢局在老局主靈前磕頭……還要跟小彈弓小心說一聲我要離開他們一段時間了……」
「小彈弓」是鏢局里跟唐肯最合得來的一名跟班唐肯可沒把他當跟班只把他當兄弟看待。
「小心」其實便是「高曉心」高曉心是高風亮的女兒高風亮把她當掌上明珠一般。他跟高曉心自幼青梅竹馬她刁蠻可愛局主也有意要撮合這頭親事;唐肯是極喜歡她甚至可以說是溺愛她但卻只把她當妹妹看待。可惜吳勝無法一起出來……」唐肯這樣嘆息道。
冷血一直望著他那多表情的臉。
這張極為男性的臉孔上卻受了黥刑額上有刺青的記號。
——這樣待人熱誠的人又怎會犯上這種的罪呢!
——既來案情還未分明又怎可草率定罪在僅僅是嫌疑犯額上烙下了一輩子洗月兌不了的刺青?
——自己身為捕頭這樣的事該不該管?能不能管?管不管得來?
——李鱷淚的頂頭上司在朝的地位比諸葛先生更高擁有重兵身邊有無數江湖好漢武林高手效命當年唆使「干祿王」叛亂再指使十三凶徒殺人滅口自己現在為了幾個貧民去惹他會不會使諸葛先生及三位師兄弟為難……?
丁裳衣忽然幽幽地道︰「天亮了。」
天剛破曉。
冷血已像塑像一般釘在馬鞍上︰「我們出。」
四馬長嘯。
寒意深重。
征途遠。
殺氣濃。
「刀蘭橋」。
過了「刀蘭橋」直撲梅山再經不老溫泉取道大小滾水一天半便可抵達青田鎮。
青田鎮雖然為「鎮」但人口眾多是古兵家必爭之地=也是現通商必經之處土地肥沃出產豐足足可媲美青田城。
冷血等人卻不經梅山。
因梅山一路有駐軍而且是要道。
冷血選擇了取道翠屏山——雖然多了半天的行程但卻以山勢之便較易擺月兌官兵的追擊。
——只是這兩天的路程能不能平靜無風波?到了青田又是如何一個局面?
冷血一行四人到了「刀蘭橋」。
「刀蘭橋」橫跨刀蘭溪是到南鎮中心要道。
冷血他們抵達「刀蘭橋」是在正午。
橋上人來人往。
橋下流水潺潺。
在橋邊還有小販賣東西小孩拍手歌笑錦衣春衫的少年春堤賞柳。
冷血等四騎喀得喀得到了橋上。
唐肯、丁裳衣都在含笑看橋上橋下人間的喜鬧;高風亮卻惋嘆︰萬一自己不能再回來這些物意人情真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再見了。
他這樣想的時候不禁意志有些消沉他自從接任。「神威鏢局」局主以來意氣風得意昂揚沒想到一件事下來把他的地位打得碎散一下子他沒有了名譽沒有了事業也沒有了兄弟手下有家歸不得凡此種種在他以前來說都是難以想象的事沒料都是一朝一夕間全遇上了而且沒得翻身一直沉淪下去直至遇到冷血才算是第一位同情而且了解他這冤案的公人。
他想著想著突听一聲斷喝︰「停!」
這聲音甫響起時他還未會過意來但坐騎已陡然而止出一聲長嘶。
他疾回只見跟在他後面的冷血已一手抓住馬尾那馬便寸進不得。
冷血兩眼出劍一般的厲芒盯著在前面橋拱處的一個鳥籠。
鳥籠後有人。
鳥籠只遮掩那人的臉卻遮不住那一雙冷如刀鋒的眼楮。
四人齊勒馬。
只有冷血下馬……
他下馬的姿勢很奇特就像一個人走下一級級的石階一般但一點破綻也沒有。
橋上行人熙熙攘攘。
冷血走近鳥籠。
鳥籠里的小鳥驚喧、飛撲著。
冷血冷冷地道︰「你來了。」
那人道︰「我說過我會來的。」
冷血道︰「你要怎樣?」
那人道︰「一樣。」
冷血目中神光暴長籠中的鳥沒命似的撲打著。
「要殺他們先殺我。」鳥籠後的目瞳收縮冷而銳利就像箭簇沾上厲毒。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打馬奔馳聲迅疾傳來途人紛紛驚呼走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