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醒了嗎?」心慧輕輕推門進來,「小……小姐!!怎麼回事……」
我頭也不抬地繼續將手中捻起的銀針刺入步殺心脈周圍的大穴,沉聲道︰「文若彬在哪?」
「是……是步殺嗎?」心慧小心走近幾步,忐忑地看著我,和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男子。
我點了點頭,起身洗淨了手,深吸一口氣,加重語氣︰「文若彬在哪?」
「在……在他房中。」
我扯過被子替步殺蓋上,抓著錦被的手指縴細、慘白無比,使勁了渾身的力氣,才勉強止住那篩糠般的顫抖。
「心慧,對不起,除了你,我沒有人可以信任。拜托你!」我壓下顫抖哽咽的嗓音,回身扳住她肩膀,乞求般地低語,「無論你用文若彬的名義也好,祈然的命令也好,幫我看好步殺,不要讓任何人接近他,直到……直到我帶祈然回來。」
因為祈然的安排,我房間在皇宮最偏僻靜謐的地方,平日沒什麼人會來,可是難保……
心慧震了震,眼里流露出微微的心痛,半晌才鄭重地承諾︰「小姐,你放心吧。」
我點了點頭,感覺心頭卡著酸澀與淡淡的感動,轉身飛速掠出了房間。
城北落日軍營——文若彬二話不說,笑著給了我這個地址,我卻沒辦法對他的調侃,做出哪怕一點點虛掩的反應。
我飛奔在喧囂的大街上,不管是撞倒了什麼人,或是被大聲喝罵,我都只能……視而不見,听而不聞。因為我沒辦法停留,一分一秒,也不可以。
從皇宮到軍營並不是只有這麼一條路,可是,卻絕對是最近的一條。
「對不起,請借過!」我喘著息,一遍又一遍在奔跑中,機械地說著毫無誠意的抱歉。
肩膀上狠狠一痛,我死咬了咬牙,拼命穩住東倒西歪,痛到麻木的身體,月兌口仍是那句︰「對不起,請……——!」
蒼雪國的大街,本是熱鬧而不混亂,卻因為我的沖撞,硬是破壞了這和諧的氣氛。
耳邊充斥的是什麼聲音?象是怒罵,又象斥責,我卻全然听不入耳。
擁擠的人群,在我身邊,壓得我無法動彈半分。焦灼的心,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幾乎要漲破我全身每一個細胞。
我狠狠運行起體內僅余的一點真氣,也顧不得會傷到誰,拼命撐開人群,踉蹌著跌出最擁擠的包圍圈。
虛軟的腳卻再也站不穩,我心中低咒了一聲,無能為力地只能由著身子往前方撲跌過去……
唇上微微的溫熱和麻痛,我看著被壓在身下的陌生男子,楞了楞。
接——接吻了?
「對不起!」我猛地彈起身來,越過他,頭也不回地向前跑去。
心里微微有絲詫異滑過,剛剛跌倒的那一瞬間,我明明有運用內力閃開眼前的人,卻沒想到還是跌倒在他身上。
只是這念頭也不過是一晃,便被我拋諸腦後。對現在的我來說,只有時間,哪怕是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才是最重要的。
我沒有回頭,所以也看不到,我身後那個仍躺在地上的男子,伸手輕輕撫上了自己的唇,嘴角揚起一抹似有若無的詭異笑容。
馬——?!
闖出城門的時候,體內的真氣幾乎被完全用盡了,渾身疲憊酸軟不說,連呼吸都無法正常維持。所以第一眼看到那匹被拴在城門不遠處的白馬時,不由感嘆地想要大笑一陣。
騎馬?見過,也被人牽著韁繩溜過幾圈,可真讓我坐在馬上飛奔……
「對不起,借你馬兒一用——!!」只是怕有借沒法還啊!
我向著不遠處正朝馬兒方向走來的男子大喝了一聲,隨後毫不猶豫地翻身上馬,狠狠一甩韁繩。
「駕——!!」
一直以來,默默站在我身邊保護我的,是你;為了祈然獨自承受一切痛苦的,也是你!
步殺……步殺……步殺……
「駕——!!」我穩住在狂風中跌蕩散架的身體,心里一遍又一遍念著這個名字。
「砰——!」我從馬背上被甩下來,韁繩勾住我的腳腕,拖曳、疼痛、掙扎,淚水順著臉頰不斷滑落……
我猛地掙起身體,滑出袖口中的匕首,割斷韁繩,一個縱躍,再度跨上馬背。
「駕——!!」嘶啞的聲音,帶著血與淚,囂叫在空中。
步殺!我咧開嘴露出一個笑容,混合著血淚的淒美與心酸,這一次,終于輪到我和祈然,站在你的前面,保護你!所以,請你……一定一定要撐住!
「站住——!!」我的眼前塵沙迷糊,隱約間看到一個手握長槍的士兵對著我吼,「擅入軍營者死!!還不快下……啊——!!」
兵大哥,不是我不想停,是這馬被我抽瘋了,根本停不下來啊!
「來人啊——!!」被馬撞翻在地上的士兵迅速起身,朝著身後來回走動或操練的軍隊大吼,「有人闖軍營!」
黑壓壓的人影朝著我和飛馳的馬兒方向聚攏過來,絆馬索橫貫面前,我心中一凜,眼看就要來個人仰馬翻。
我人在馬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刀割般的冷風灌入喉嚨,疼痛難當,我干咳了兩聲,運起透支又透支的內力,大聲吼道︰「祈然——————!!」
祈然——————,祈然————,祈然——……
軍營臨山而建,三面依著峭壁。我的喊聲,嘶啞無力,卻隨著飛奔跌倒的馬兒,和翻騰卷曲在空中的羸弱身體,于這人潮濟濟的空曠山谷中,一遍又一遍回蕩。
身體如願的,在千鈞一發之際,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輕輕旋轉,點落地上——
「你到底在干什麼!!」祈然瞪大眼楮,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沾滿血的手掌,和我全身破爛的衣衫、數之不清的傷口,又一回失控地大吼。
「你們誰傷的她?!」祈然把我抱在懷里,狠狠地望向四周早已傻眼了的士兵,渾身暴漲的殺氣,讓所有人都身不由己的顫抖,噤若寒蟬。
「祈然……」我聞著那淡淡的幽谷清香,是因為安心,是因為完全的信賴,所以一直忍住的淚才會一滴滴掉落,「回去……快!」
祈然頓了頓,收回渾身的殺氣,低頭驚痛又憤怒地看著我。
「快回去,再遲……就來不及了……」我抬起傷痕累累的手指,在他胸口一筆一畫地完成那兩個字——步殺。
「是——……!!」瞳孔猛地擴大又收縮,祈然有些惶然的看著我,象是要從我眼中印證那不是真的。
我忍不住咬住下唇,狠狠點了點頭。
「莫言,告訴他們,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祈然用平靜地語氣敘述,還是眾人熟悉的,淡淡的神情,至高無上的威嚴。
卻只有緊貼著他的我,才能感受到他全身浮滿恐懼和不安的顫抖,一陣又一陣。
士兵們不由松了口氣,大概在慶幸,少主依然是他們心目中的那個王者。然後,帶著心有余悸的表情,探頭張望窩在祈然懷中的我,猜測著這個其貌不揚,邋遢無禮的小丫頭,到底是何人。
「你還吃得消嗎?」祈然牽過士兵手中的馬,通體純黑,雙眼桀驁不訓,應該是一匹極度烈性的馬。
我點了點頭,咬牙苦笑道︰「你就當我不存在好了!」
祈然的眼中一痛,卻還是點了點頭,抱著我輕輕一躍,跨上了馬背。
「黑風,」祈然的手輕輕撫過馬兒長長的棕毛,低聲道,「今日我給你特權,隨你愛怎麼跑,只要你能用最快速度趕回皇宮。」
「 ~~~」黑風仰天大叫了一聲,聲音說不出的愉悅和久被壓抑後釋放的痛快。
祈然將我牢牢護在懷中,單手掄起韁繩,狠狠一甩︰「駕——!!」
祈然抱著我腳步混亂地推門而入,兩人的臉色都是紙般慘白,這黑風的變態跑法,我真是……
「小姐,你回來了?」
心慧從里屋推門出來,身後還跟著個人,我心中一驚,卻听那人叫道︰「主子。」
祈然放下我,光速沖進里屋,「砰——!」門被重重關上,密密實實。
我全身驀地一陣虛月兌,癱軟在地上,渾身的傷口,火辣辣疼痛。
「無夜,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又是怎麼進的宮?」
無夜小心地將我扶在床上坐下,低聲道︰「剛到沒多久。回主子,我是以祁國特使的身份,進入皇宮的。」
我點點頭,傷口忽然有麻癢的感覺,我低頭看到費力舌忝著我傷口的小銀,詫異地道︰「小銀,你這幾天都跑哪去了?」
小銀「吱吱」叫了兩聲,並不理睬我,只埋頭,仔細舌忝我全身數以百計的大大小小血痕。
時間一分一秒,又一分一秒,我仿佛能听到家里那個華麗掛鐘的「滴答」聲,不斷響在耳畔,提醒著我祈然進去的時間,和……步殺危險的程度。
「主子,你休息一下吧。」
「是啊,小姐。」心慧抱走累癱熟睡的小銀,想是怕我冷,又給我套上另一件外套,「少主進去都已經三個時辰了,而且短時間內恐怕出不來……」
「冰依——」門毫無預兆地打了開來,祈然額頭見汗,臉色愈加慘白,沒有一絲停頓地對著我道,「去太醫院取三兩人參和五兩何首烏,還有,讓你師父馬上過來這邊,快!」
「好!」我猛地從床上蹦起來,根本不等心慧和無夜阻攔,沖出屋外。
祈然把想要跟著師父進去的我攔在房外,肅然道︰「你現在身子太虛,精神力不夠集中,進來幫忙反而會壞事。」
說完,也不等我回話,砰地一聲便關上了門。
我長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苦笑,幫不上忙,心里倒是有些為這樣的祈然高興,卻又馬上被擔憂步殺的心情,徹底淹沒。
等待是漫長的,心慧端給我的飯菜,熱了一次又一次,擺在我面前。
不是我不想吃,只是我很清楚,現在的我,即便勉強咽下了這些食物,也會馬上吐出來。
屋里開始傳出了粗重的喘息聲,師父嘆息的聲音,還有……祈然的靜默無聲。
我的眼楮,一瞬不瞬地盯著房間的門,移不開,閉不了。象是僵化的石膏,卻隨著緊縮的心髒,慢慢破裂剝落。
「……小姐,別擔心,不會有……」
「吱啞——」,門被輕輕拉了開去,師父花白的頭發首先印入我眼簾,他看著我,眼神有些悲傷和對晚輩的心痛,搖搖頭嘆了口氣,躍過我步出了房間。
我渾身猛地一震,全身的血液象是被抽盡了,腦中,胸中,眼中,一片空白。
我忽然,好怕好怕,知道結果。
從來沒有懷疑過祈然醫術的我,竟然也會……害怕知道結果。
眼前有個白色的身影晃了晃,我抬頭看到祈然慘白的臉,汗濕的額發,還有通紅的藍眸……
他一步一搖地走到我面前,雙眼落在我身上,仿佛悲傷到要哭泣地,就這麼靜靜看著我。
「步殺他……」我僵硬地開口。
祈然俯,把臉埋在我頸間,一分緊似一分。
「我要殺了那個人!」祈然咬著牙,全身抑制不住地顫抖,「我發誓,一定要殺了,那個人!」
我抬手想撫上祈然抖動的肩膀,卻只抓到他垂在一旁的黑發,頹然下拉。
他貼著我身體,輕輕地開口,蒼涼、悔恨又數不盡的悲傷︰「步的武功……被廢了。」
……被……廢了?
他說︰「步的武功,被廢了。」
我能感覺到,一股熱流順著脖子,輕輕流淌進我的身體,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