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裝的溫柔 第一節 再次投入他的懷抱

作者 ︰ 蔣偲昕

這天吃過晚飯,我出了宿舍,準備去教室上夜自習。

天早黑透了,路燈照著蒙蒙雨,細得和汗毛一樣,打在皮膚上像爬過小螞蟻。我喜歡雨,就抬起臉來接。用臉接雨的這一會兒,我心里洋溢的是純粹的欣慰,沒有煩惱,也沒有惆悵。我在原地陀螺一樣轉了一圈,無意中看見旁邊樓上的欄桿旁站著「花褲衩」和「白魔頭」,每人端著一個飯盆,熱火朝天地吃面條。他們沖我笑了笑,我也只好沖他們笑了笑,然後趕緊往教室方向走。

「張薔薇——」

忽然有個聲音在後面叫,我的心「怦」地一跳。這聲音太熟悉了,已經在我心底生了根。我條件反射地轉過身去,果然是他,是騎著自行車來上夜自習的潘正。路燈光亮有限,可我覺得它把我一身土里土氣的打扮照得太清楚了。我穿著我媽小時候穿過的一件黑毛呢大衣,簡直和出土文物沒什麼兩樣。平時我倒不怎麼挑剔它,現在,在潘正面前它太給我丟面子了。

好在潘正根本就沒注意,他雙腳點在地上,扶著車把,一直盯著我的臉,盯了一會兒,就從大衣口袋掏出一包糖炒栗子,塞到我手里。

「這是野栗子,我爸去南邊山區出差買的,我媽剛炒的。」

「你別都給我呀,我吃不完。」

「我家還多著呢,你吃不完留著明天吃。」他說著,沖我一笑。

「好吧。」我眼眶微微發熱,沒法兒掩飾,就低下了頭。

「這是專門給你的,要是今天踫不到你,就想去你班上給你啦。」

「是嗎?」

「今晚去我家玩吧?我家人都搬到我女乃女乃家住了。下了夜自習,我用自行車帶你。」

我想起了那個平房小院,255號門牌,想起了上次因為他的出賣,我被王斌羞辱,想起了我在門口的徘徊,想起了我趴在門縫上看見的景象……我應該恨他,也很想恨他,現在他送上門來了,我可以好好恨他了。可是,站在他的面前,兩個人近在咫尺,看著他頭發上的雨珠,看著他手捧糖炒栗子的樣子,我竟對他一點兒也恨不起來了。我太明白他要我去他家做什麼了,我害怕他那個東西,真害怕。

但這一切的猶豫和哀怨,都敵不過我對他的熱望。我只是向往他的懷抱,向往他的溫存,向往和他共處一個狹小的空間。這麼想著,我心里像是灌進了鉛水,墜得疼了起來。我不由得垂下了眼皮。

「不說話,就算默認了啊!」他的口吻活潑起來。

我這才抬起頭來,朝他牽了牽嘴角,卻沒有笑出來。

他沖我笑了笑,就騎上車子,一溜煙地沖向教學樓。

我站在原地,怔了好一會兒,才往場旁的雙杠區走去,整個校園數那里最暗。倚在雙杠上,穿著那麼厚的衣服,我還是感到了鐵的冰涼。我顫巍巍地打開紙包,把一顆糖炒栗子放進嘴里,嚼著嚼著,那份甜香就把我的淚逼了出來,很快就流了個滿臉。對于潘正,我是該感激他的好?還是該恨他的壞?對于愛情,我是應該記憶美麗的部分,還是該對傷心的部分耿耿于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在潘正面前,我沒了主見。在愛情面前,我也沒了主見。我一直都是被他縱著的一個傀儡,是被愛情縱著的一個傀儡……

下夜自習後,我一出校門,就看見潘正扶著自行車在暗處等我。他叫我坐在自行車前面,風一樣在馬路上飛馳。在這樣的時候,我真想變成一縷風,從此永遠駐在他的懷里,永遠駐進他的青春里。我閉著眼楮,享受著飛的過程。此刻,我再一次發現我是個貪婪的人,在愛情面前,我竟這麼不擇手段地貪婪著。

他把我帶到了友誼街255號。小院的感覺,原來和在門外徘徊如此不一樣,我心里熨貼。屋里暖氣足,兩個人都月兌了大衣。暖氣片上搭著兩件淡藍的男式內褲,估計是潘正的。潘正先弄來一盆熱水,叫我洗了,又弄一盆自己也洗了。

之後他把我帶到一間臥室里,壁燈朦朦朧朧,粉紅色的,暗得看不清人臉。室內有一台15寸黑白電視——他家比我家有錢,我家根本就買不起電視。他溫情脈脈,摟我上床,比頭一次多了經驗。我害羞著,不敢正眼看他。床頭櫃上有台單聲道錄音機,他按了按鈕,放出的竟是張薔的《秋憶》︰你曾問我,什麼樣的樹葉最多情?你曾問我,什麼樣的季節最感傷。于是我說,最多情的樹葉是楓葉,而使楓葉飄落,卻是傷感的秋……

歌太憂傷,我受到了極大的蠱惑,任由潘正月兌掉了衣服。我想在他面前崩潰到底,反正已經來了,反正已經愛他愛得舍不掉了,已經躺在他的懷抱里了,還有什麼值得矜持呢?

「我想看看你……」他有點兒害羞地要求。

「不讓。」我的拒絕也完全因為害羞。

他沒再堅持,很快翻到我身上來。還是沒什麼前奏,注意力全集中到去了。我沒有上次的燒灼感了,但還是疼。我使勁推他,但根本就推不開。奇怪的是,這次我得到了一些受虐的,這不是來自身體,而是來自我的心。我覺得他是在傷害我、折磨我,拿我報仇雪恨,而我在他的虐待中得到了第一次的享受。

張叔林讓洪敏懷了孕(1)

臨近期末考試的一天,是「白魔頭」的生日。下午放學,他叫洪敏和我去他宿舍,和「花褲衩」四個人一起包餃子吃。「白魔頭」和「花褲衩」都刺激不了我和洪敏的興奮點,都不想去,「白魔頭」則極力邀請,最終盛情難卻,我們還是去了。

「花褲衩」 餃子皮,我和洪敏包。「白魔頭」的一個湖北同學剛剛不遠千里送來一包正宗臭豆腐,他當寶貝似的一塊一塊用文火炸,整個屋子彌漫著一種奇異的臭香,強烈地刺激著味蕾,讓人馬上就想吃上一塊。

「小饞貓,流口水了吧!」「花褲衩」的目光停留在我臉上,溫柔得一塌糊涂,我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來來,你們兩個先嘗嘗!」「白魔頭」用兩只筷子各叉一塊蘸滿紅辣椒醬的臭豆腐,給我和洪敏吃。有意思的是,他的目光喜歡停留在洪敏身上,同樣溫柔得肉麻。

我接過筷子,洪敏卻沒接,皺著眉頭說不想吃。「白魔頭」越發湊近了苦讓,洪敏突然捂著嘴巴跑到走廊上,蹲在地上干嘔起來。

「怎麼回事?不舒服嗎?」「白魔頭」旋到洪敏身邊,緊張地問,手里還高舉著那塊陰魂不散的臭豆腐。

「哎,兄弟,把你的臭豆腐拿遠點!」「花褲衩」站在我們身後,一聲令下。

我幾乎被「花褲衩」的細心感動得落淚。「白魔頭」趕緊退到屋子里,油鍋里的臭豆腐炸糊了。

過了一會兒,洪敏感覺舒服了些,站起身來。我輕拍著她的背。

「你最近身體有啥異常?」「花褲衩」內行地問道。

「沒有……」洪敏怯怯地搖著頭。

「你剛才這種反應,可不能掉以輕心。張薔薇,星期天你一定得抽時間陪她去婦產科檢查檢查。」「花褲衩」嚴肅地說。

「哥們兒,沒那麼嚴重吧?」「白魔頭」又湊上來,緊張地說,這回手上沒有了臭豆腐。

「你處男一個,有什麼發言權?」「花褲衩」不屑地瞟了他一眼。

「洪敏,記住!懷孕超過三個月就不能做人流了!」「花褲衩」母親般語重心長。

洪敏的臉很快憋得通紅,頭勾得下巴幾乎踫到了胸口。

「只能等到五個月肚子大了再引產……」「花褲衩」竟喋喋不休地普及起孕產知識來了。

洪敏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的,終于掛不住,飛身就往樓梯口跑。我看她跑了,也追了上去。「花褲衩」和「白魔頭」在後面喊吃了餃子再走。洪敏看樣子根本就沒听見,我也沒心思敷衍他們了。

洪敏一口氣跑到場旁的雙杠區才停下來,我也跟著她跑了過去。天上掛著半個冰冷的月亮,我們靠在雙杠上喘氣,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一直是個有主心骨的人,遇到這種事也真的怕了。她看看我,又看看月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望著她的月復部,我感到六神無主,「花褲衩」的一番話,使我確信她肚子里有個孩子。那孩子活生生的,現在應該只有個小老鼠那麼大吧?正在生機地吸取著她身上的營養。一閃念之間,我甚至擔憂起自己肚子里也有了孩子。只要是被男人的那東西過,就有懷孕的可能呀。想起一周前已經來了月經,我的心才放了下來。

「張薔薇,你去教室里把張叔林喊過來吧,我在這兒等著。」她像是在求我。

「喊他干啥?」我不解地問。

「喊過來就知道了。」

我馬上跑到張叔林的教室門口,把他喊了出來。他問我有什麼事,我沒理睬,徑直朝雙杠區走,張叔林小心翼翼地跟在我後面。走到場旁邊的台階上時,他竟不小心摔了個嘴啃泥,眼鏡摔出老遠。我扭頭看他爬起來,猛拍身上的土,有些替他臉紅。怎麼能在這種時候摔一跤呢?這一跤把他在我眼中的魅力摔掉了,他是個尖子生,老師們都預言他能上清華或者北大的。看他這種窩囊樣兒,我估計他光著**收拾洪敏時也利索不到哪兒去,洪敏怎麼就懷孕了呢?

張叔林走到洪敏面前,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一下子緊張起來。

「我懷孕了,你說怎麼辦?」洪敏有些氣急敗壞。

張叔林不說話,往後退了一步,靠在雙杠上,一只棉鞋在地上猛蹭,像個等待審判的罪犯。

「現在裝啞巴了?你在我身上打夯那會兒,你咋跟驢叫歡兒樣的不合嘴?」

「我不知道咋辦……」張叔林的聲音像是從地縫里鑽出來的。

「咋辦?還不是得割我的肉?」

「咋割你的肉?」

「蠢驢!別廢話了!你把這事兒告訴你媽,叫她星期天陪我上醫院!」

「我爸知道了,會打死我的!」

「那你就陪我去!」洪敏咬牙切齒,「打掉得花錢。你干的好事兒,你出錢!」

張叔林讓洪敏懷了孕(2)

「好,我去偷我錢。」張叔林咬咬牙說。

「記住了,星期天早上在人民醫院等我。」洪敏說著,甩下張叔林,拉起我的胳膊就朝教室走。

「你還沒吃晚飯呢。」我提醒她。

「你也沒吃啊。」她說。

「你是病……人。」

「我想吃燒餅,你先請我吃一個吧。這禮拜我媽又沒給我零花錢,下周還你。」

我們出了校門,朝附近的燒餅鋪走去。一個燒餅兩毛錢,她媽竟連兩毛的零花錢也舍不得給她。她家境不好,口袋里經常分文沒有。幾次月經來了,才匆匆忙忙問我借錢買衛生紙。想著這些,我的眼楮微微地熱了。我有些愧疚,剛才她逼張叔林出錢打胎時,我還認為她冷漠無情呢。我悄悄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

「張薔薇,我咋這麼倒霉呢?」她說,「你和潘正也干那事兒了,也沒懷孕呀。」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兒。」我安慰她說,「打掉就沒事兒了。」

「我怕打胎,听說能疼死人,想起來就渾身發抖。」她說著,手真的抖了起來。

「到時候我陪你去,就不怕了。」

她啜泣起來,沒勁兒走了,靠在了一棵法國梧桐上。冬夜凜冽的風,把我的眼球割疼了。她隨著啜泣顫動的身子,也把我的眼球割疼了。我翻來覆去地勸她不要哭了,不要哭了,自己卻哭成了個淚人兒。

她見我哭得比她還厲害,就停了下來,用大衣袖子擦干了淚,反而安慰起我來了。在昏暗的路燈下,我定定地看著她,她的眼里噙著滿滿的兩胞淚,就要滾出來了。我趕緊擦干了淚,拉著她,朝前面的燒餅鋪走。我得逼著她吃兩個燒餅,她實在太可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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