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灣 第二章 宋喜梅的遭遇

作者 ︰ 雪域行者

第二天早上回到學校,同學們早已圍在一起,談論著昨晚上的電影有如何精彩,黨進成走到徐曉海跟前,不無遺憾又有點炫耀地說︰「昨晚上你爹新換來了片子,《兩個小八路》和《閃閃的紅星》,真好看,你怎麼不去看呢?」

調皮大王宋喜來早已按耐不住興奮,在講台上扮演著小紅軍潘冬子的角色了。徐曉海開始有點後悔昨天晚上沒去看電影了。正巧語文老師夾著教科書走進教室,宋喜來像老鼠見了貓似的一溜煙跑回自己的座位。但他還是處于高都興奮之中,趁老師轉身在黑板上寫字的功夫,用胳膊肘撞撞同桌的黨進成,然後打開教科書的扉頁,對著上面的毛主席畫像,舉起右手來了一個不標準的敬禮。黨進成被他這滑稽的動作惹得笑出了聲,正好被轉過身的老師發現了,揪到講台上,挨了老師狠狠的幾教鞭。

中午放學回家的時候,黨進成委屈的告訴徐曉海說,語文老師也太不注重事實了,明明是宋喜來在上課時調皮搗亂,而他卻不聞不問,也不調查事情的原委,就把自己狠抽了幾教鞭。

徐曉海說︰「要我說,其實罪魁禍首還是宋喜來,他仗著自己個子大,經常欺負我們,前天還打了我一拳。」

「要不,今天晚上你告訴你爹,讓他收拾那家伙一頓好了。」黨進成說。

「我爹?他肯定不會管我們的事的。」徐曉海搖頭說。

「你就說宋喜來連他都罵了,他肯定會管的。我還可以在旁邊幫你說,給你作證。」

兩人商量好了告狀的說辭,才分手回各自的家去了。

晚上,電影隊終于來到自己的村子,就在徐曉海家門前的打麥場上放映。

徐曉海和黨進成費了好大的勁才擠到場子中央放電影機旁,徐曉海慢慢模索到父親身邊,小聲說︰「爹,我有事想告訴你。」

「你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啊?」爹笑看著他說。

「調皮大王宋喜來打了我。」曉海低著頭說。

「那一定是你招惹他了吧。」父親一邊把空片夾固定在桌子上,一邊頭也不抬說。

「沒有,他還罵你呢。」曉海有點急了。

「真的,大叔,調皮大王真的罵你了。」黨進成在旁邊趕忙作證。

「去去去,上一邊安心看電影去。」父親顯然有點不耐煩了。

兩人自覺沒趣,只好悻悻地離開了。

「我就知道他不會理我們小孩子的事情。」徐曉海喪氣地說,但他心里又實在不甘心。

其實那時看電影,有好多人只是圖著那一份熱鬧,小孩子們可以在人群外圍無拘無束地自由玩耍,年青人們則可以利用這機會和大姑娘打情罵俏,或裝作一本正經的看電影,手卻在暗中伸向某個姑娘的懷里或**後面撫模著,任由自己的思維想入非非,有關系發展的更深的,則可以避開眾人,到僻靜的地方去幽會了。

兩人在人群外面轉著,發現宋喜來的姐姐和那個青年一前一後悄悄離開人群向打麥場外面走去。

「哎,宋喜來他不是皮嘴 的不行嗎,我們找幾個人,今晚就來抓一個現形,看他還有什麼話可說。」徐曉海對黨進成小聲說。

兩人一拍即合,隨即鑽進人群,悄悄約了幾個同伴,偷偷模模走出場院,跟隨在兩個年青人的後面。可他們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們偷偷模模的行動引起了幾個民兵的懷疑,悄悄跟在了他們幾人的後面。當他們喊叫著從麥田里驚起一對來不及穿好衣褲的野鴛鴦時,幾束雪白的手電光柱同時照在了那一對狼狽不堪的青年人的身上。

那是一個極其無聊的時代,一點點小事就會激起人們更加無聊的興趣,同時也給個別野心的滋長提供了溫床。帶頭跟隨徐曉海他們的民兵當中就有當時的民兵隊長兼生產隊長黨進林,這家伙靠著自己手中的實權,在當時不知佔過多少人家小媳婦和大姑娘的便宜,但偏偏在宋喜來的姐姐那里踫過釘子,因此他一直懷恨在心,現在他遇到了出氣的好機會,豈能隨便放過。他當即命令幾個民兵將一對青年男女押起來,押向學校旁邊的大隊辦公室。

這一切是徐曉海他們萬萬始料不及的,但他們又被一種無知的興奮激動著,自認為給民兵提供了線索的立功心情亢奮著,跟在幾個押著兩個青年人的民兵後面。兩個青年分別被鎖進了大隊辦公室旁邊的兩間小屋里,民兵隊長黨進林派兩個民兵在外面看守著,然後走出來轟散前來看熱鬧的徐曉海他們一幫孩子。

電影放映結束後回到家里,父親還沒有回來,興猶未盡的徐曉海把自己剛才的經歷講給母親听,沒想到一直默不作聲的母親拿起掃炕的笤帚在他的**上狠狠地抽了兩下,很生氣地說,「你干的好事。」

徐曉海覺得委屈極了,但不明白自己錯在何處,轉身走出母親的屋子,回到女乃女乃的身邊睡覺去了。

天還沒亮的時候,黨進林興沖沖地來到大隊辦公室,看到兩個民兵都趴在破舊的木桌上睡著了。他沒有叫醒兩個人,拿起鑰匙輕輕走到鎖著宋喜來的姐姐宋喜梅的那間屋子前,看看四周無人,開門走了進去。他從上衣兜里掏出一盒火柴,擦燃了,舉在手上,借著亮光看著坐在條凳上的滿臉驚恐的宋喜梅。

火柴滅了,他又擦燃了一根,舉著火柴走到宋喜梅前面,假惺惺地說︰「怎麼樣,不冷吧,喜梅。」

火柴又滅了。他再沒有擦燃火柴,緊挨著宋喜梅坐在了條凳上。兩只手已迫不及待地伸向了宋喜梅的胸脯和臀部,宋喜梅像觸了電一樣全身一機靈,馬上站了起來。

「你,你要干什麼?」宋喜梅在黑暗中哆嗦著說。

「我會干什麼,又不會吃了你,看把你緊張的。我是心疼你,想模模你,看昨晚上是不是凍壞了。」黨進林恬不知恥地說。

「你,你出去,要不我喊人了。」宋喜梅顫聲說。

「哼,喊人,我干了什麼,你要喊人來。」黨進林從條凳上站起來向前走兩步,又趁黑摟頭抱住了宋喜梅,「喜梅,我可想死你了,不就是男女之間的那麼一回事麼,你跟誰不是一樣,只要你從了我,我馬上放你回家。」他厚顏無恥地說著,手向宋喜梅的褲襠里伸去。

宋喜梅覺得夾雜著一股臭哄哄的難聞氣味的熱氣向自己迎面撲來,一張毛茸茸的大嘴向自己的臉上直蹭,不由得一陣惡心,同時一只粗糙的大手向自己的隱私部位野蠻地伸去。她驚恐地掙扎著,擺月兌了黨進林的兩條魔鬼一樣纏繞著自己的胳膊,揚起右手順勢一甩,一巴掌正好落在黨進林的臉上。

黨進林覺得自己臉上火燒火燎的,心里的怨氣也不由得上升,惱羞成怒地說︰「哼,臭不要臉的,干了見不得人的人事情,還把自己當做清白的黃花閨女。這要是從前,你已經犯了偷著養男人,丟盡了全村面子的族規,就會讓你騎在安著倒木樁的木驢上,讓木樁插進你的XX里,讓你活活疼死。現在來說,你這是破壞社會主義精神文明,明天你就等著上街游行吧。」

批斗宋喜梅和那個男青年的會場就設在大隊辦公室前面的小操場上,那天早上剛吃過早飯,人們正準備出門參加生產隊的勞動,大隊長黨進林開始在廣播里喊叫了,各位社員同志們,在大家大干生產,建設社會主義的非常時期,還有一部分人躲在陰暗的角落里,破壞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奉行資產階級的享樂思想,在人別後專干見不得人的勾當,他們這是和建設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唱對台戲,我們必須要堅決打擊,狠狠批判,決不能讓這種資產階級的腐朽思想抬起頭來。請大家馬上到大隊辦公室前面來參加批斗大會,如果有誰不來開會,按曠工處理。

人們陸續來到大隊辦公室前面的小操場上。稀稀拉拉地站在小操場四周,相互打听著今天又要批斗什麼人。因為在那個時代,即使在清河灣這樣的小村子,批斗人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今天批斗地主富農,明天批斗牛鬼蛇神,後天又批斗現行反革命,連死去幾百年了的人也可以翻出來批斗一番;今天你帶領人批斗他,說不定那一天又是他帶領人們批斗你了。人們也是習以為常,不覺得有什麼稀罕了。

老師帶出小學校里的學生站在了最前面,後面是陸續趕來的村民。黨進林看到趕來的人足以顯示批斗大會的隆重了,才叫民兵進屋去將兩個要批斗的青年人推出來,兩個人的雙手都被反捆著,被幾個民兵推推搡搡的弄到了台上。人們一看到今天要批斗的是村里宋老三家的姑娘宋喜梅,都一下子閉上嘴不出聲了,會場里一下地顯得鴉雀無聲了。

黨進林以為是自己剛才的幾聲干咳聲使吵鬧的會場安靜下來了,他又干咳兩聲,接著說,鄉親們,我們的社會主義建設形式一片大好,但我們也要時時提防階級敵人來挖我們的社會主義牆角,杜絕資產階級腐朽思想的誕生,宋喜梅她的思想已被資產階級腐朽思想腐蝕了,所以她在我們放映電影,進行無產階級的思想教育的時候,卻跑到莊稼地里和外村的小伙子幽會,而且這個人是外村有名的反動派的兒子,看來宋喜梅已經中毒不淺,我們必須要對她的這種行為進行堅決地斗爭。現在先讓宋喜梅來說說自己的犯罪事實,讓她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幾個民兵將宋喜梅向前推了兩步。她抬起頭來,從容地甩了一下披在眼楮前面的頭發,大聲說:「鄉親們新中國成立時就提倡婚姻自主戀愛自由,我和李岳這是自由戀愛,可黨進林他誣蔑我們,還給我們扣上這樣冠冕堂皇的帽子,其實他這樣做他心里才有不可告人的陰謀。」

「你你你胡說,你們是自由戀愛,光**跑到麥田里干什麼?」黨進林氣急敗壞地喊叫。

「你才胡說呢,你昨晚上到關押我的房子里來干了什麼,說了什麼,你敢于向大家說嘛?」

「你你你,死不悔改,你不識好人。」

黨進林萬萬沒想到這個平時不多言的姑娘會在這個時候提起這樣的事情,他頭上的汗不由得滾下來了,全身發熱,滿臉發紅,像一只熱鍋上的螞蟻。

台下發出一陣混亂。

誰也沒發覺宋老三是什麼時候來到小操場上的,他慢騰騰地挪到女兒宋喜梅身後,還沒等人們弄明白,就揪著女兒的長辮子,狠狠地幾個滿臉花,直打得宋喜梅眼冒金花,暈頭轉向,險些栽倒在地上。殷紅的鮮血從宋喜梅的鼻孔里噴出來,順著下巴流下來,一滴滴滴在地上,額前的長頭發披散下來,遮住了她俏麗而憂傷的臉龐。

一個女人尖利的叫聲打破了會場暫時的寧靜,宋喜梅的母親披散著頭發,衣服不正,揮舞著雙手沖向宋老三,那瘋狂的樣子似乎要將男人撕成碎片。人們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情驚呆了,都張大了嘴吧,傻乎乎地看著宋喜梅的媽媽撕扯著自己的男人。繼而有好像猛然清醒過來,一起沖向前去,亂七八糟地揮舞著手,要把兩人勸開。

會場上亂作一團,黨進林也沒料到會出現這樣的局面,一時傻眼了,呆呆地看著亂作一團的人們。但他馬上反應過來,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再呆下去就是自找沒趣了,馬上灰溜溜地悄悄溜走了。

批斗會就這樣在人們的唾罵聲中結束了。宋喜梅的父母被他們本社的人們聚擁著拉回家去了。但那可怕的一幕深深地留在徐曉海的腦子里了,直到多年以後,他每每想起此事便心有余悸。

可是事情遠沒有就此簡單結束,當宋喜梅在幾個姐妹同伴的簇擁下回到自己家中的時候,母親一把抓住她又哭又罵,「你這個不要臉的禍害,你丟盡老宋家的臉了,要我們怎麼抬起頭來,怎麼活呀,你干脆去死吧。」她一邊哭罵著,一邊用手攥著姑娘的胳膊,使勁掐著,宋喜梅的身上立時出現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

宋喜梅任憑母親哭罵著,掐著自己,她不辯解,也不躲避,她的心里被更大的痛苦和悲傷充塞著,心里的痛苦遠遠勝過了的傷害。

當天晚上,宋喜梅失蹤了。

黨家七社和好心的鄰居都幫著找遍了他們認為她可能去的地方,但都沒有宋喜梅的音訊。

十天以後,在離清水灣不遠的一個小水庫里,漂上來一具女人的尸體,是宋喜梅的。

又過了幾天,有公社干部和縣公安局的警察主持在清水灣村子的小操場上召開了批斗大會,這次批斗的對象是那個曾跟宋喜梅幽會的鄰村的小伙子李海,他已經被公安局的警察拷上了手銬,頭一直低垂著。台上的干部宣布他的罪行時,他沒有抬起頭來,台下的人們批斗他,向他扔亂菜葉石塊垃圾時,他也沒有抬起頭來,有人跑上前去用手指他,打他,他也始終沒有抬起頭來,像一尊沒有了靈魂的石頭。直到批斗會結束,公安要帶著他離開,在走上吉普車的後門時,他才回頭看了一下圍在自己身後的人們,兩眼失去神采,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讓人可以看出他此時的心情。

後來听說李海被判刑勞改了,在某地勞改農場參加勞動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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