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等宋喜來趕著羊群走出村口時,徐曉海和黨進成早已背著書包在一棵大樹後等候。
這一天他們再沒有將羊群趕下河灘去西山,出了村口,直截趕上了通往村莊後面的東山上去的路。相對于西山坡,東山上的田地更多一些,色彩也比較豐富,道路也比較寬。他們趕著羊群一直走到東山頂上,這時候從山下傳來清晰的「鐺鐺鐺」的聲音,那是學校上課的鐘聲,是老師或某個同學敲擊掛在屋檐下的一段一尺來長的鋼軌發出的。鐘聲每響一下,他們兩個的心里不由得緊張一下。回看山下的村莊,氤氳在一片淡淡的霧靄里,人家的莊廓啦,寬敞的道路啦,以及那平時覺得寬敞的校園都變得模糊起來。今天的天氣不是太好。
他們趕著羊群翻過山梁,又是一面山坡,田地也比較少,讓羊群散開在山坡上吃草,三個人坐在坡頂上玩耍。
東山起起伏伏,連綿不斷,一直延伸到拉脊山腳下,每一個山彎里都長著茂密的牧草,是天然的好牧場。天氣晴朗的時候可以清晰地看見拉脊山腳下片片金黃的油菜地以及山腰中懸掛的冰塊,山頂的白雪在陽光的照耀下發著耀眼的寒光。但今天天氣不好,濃霧籠罩著拉脊山,只看見山腳下的一片片失去鮮艷色澤的油菜地。
快中午的時候,他們和羊群來到了離拉脊山更近的一個叫斬龍彎的山彎,也就是宋喜來說的斬斷龍脊的地方。這時候天空中飄起了蒙蒙細雨,羊群似乎並不在意這細雨帶來的寒意,仍然悠閑地散開在山坡上吃草,但他們幾人都感受到了寒意。宋喜來說︰「走,我帶你們去一個好地方。」他帶著兩人來到一處懸崖下,又踩著岩石攀到懸崖中間,眼前出現了一座寬敞的大山洞。兩人都感到驚奇,急忙鑽了進去。山洞很寬敞,他們舉起手來跳一下,才夠到洞頂,兩邊洞壁的下方還做成了人們可以坐的土台,四面的洞壁和頂部都被火焰燻黑了,有的地方泛著黑色的光澤,可以看出這是經過多次煙火燻烤的結果。兩人都驚奇的說,這麼大的山洞,是誰挖下的呢。
宋喜來自豪的說︰「怎麼樣,這地方好不好?」
「嗯,好,這是你們放羊時挖下的嗎?」黨進成又迫不及待的問。
「嘻,你看這煙燻的樣子,也不是他們挖的。」徐曉海說。
「那你說是誰挖的?」黨進成反問。
徐曉海一邊取下斜挎在肩膀上的書包放在土台上,一邊撫模著左邊的肩膀說︰「我也不知道,哎,這一包豆角真沉。」那是他們剛上山時在村莊後面的田地里摘得一書包豆角,一直由徐曉海背著。
「胡子爺爺他們說,他們記事的時候就已經有這個山洞了,傳說是人們為了躲避叛亂挖下的,你看這麼大的山洞,可以住下好多人的。」宋喜來一邊說著,一邊向更深處走去,在一個旮旯里拿起一個黑乎乎的東西走出來。兩人一看,原來是一口平底鋼筋鍋,又都驚奇地說,「呀,還有鍋呢,這真是人們住過的地方。」
「嘻,從前還有這樣的鍋嗎?這是胡子爺爺他們帶來放下的,我們平時用來燒開水煮豆角的。」
「哦。」兩人似有所悟。
「走,我們下去拔一些燒柴上來,再端上來一鍋水煮豆角。」宋喜來儼然是一個小指揮。
「拔燒柴?這樣的天氣,柴火都給弄濕了,還能著火嗎?」兩人都好奇地問。
「嘿嘿,我自有辦法。」宋喜來狡黠地笑著說。于是三人又踩著岩石下到懸崖下面,將鍋放到一口山泉旁邊,就去山坡上找柴火。宋喜來指著一種低矮的灌木說,這是鞭麻子,我們就拔這種東西。這種叫做鞭麻子的灌木山坡上到處都是,一簇簇一叢叢地長在一起,個子不高,也就一二尺左右,筷子粗的枝桿好像已經枯干了,頂端卻挑著幾片稀稀拉拉的小葉子,開著幾顆小星星般的紫色碎花。黨進成向手掌里吐吐唾沫,就上前握住一叢鞭麻使勁,只听他「哎喲」一聲,兩人過去看時,鞭麻沒拔下來,手掌里已經劃開了一條小口子,血慢慢地滲出來。宋喜來在旁邊找到一顆他們都叫馬蹄蓋的植物,揪了幾片寬大的邊緣張滿小刺的葉子,按在兩手中間使勁揉成綠泥,讓黨進成握在傷口上。他告訴兩人說,折鞭麻不能用力往上拔,一邊握住幾支鞭麻的桿做著示範,這樣一邊用力折一邊向下拔,它就下來了。看他拔鞭麻確實很輕松。黨進成的傷口也不再流血了,于是兩個人學著宋喜來的樣子拔鞭麻,不一會兒幾人就拔了一大捆,抱回山洞去了。
幾人又端上來一鍋水,宋喜來從洞口找來三個大石塊,擺放成三角形,把鍋支在上面,又用手試著搖一搖,覺得已經穩當了,才開始生火。徐曉海的一個舊作業本快撕扯完的時候,才引著了手里的一叢鞭麻,鞭麻的枝桿在火中嗶嗶啵啵的響著,竄出一束紅色的火苗,舌忝著鍋底和側面,一股山柴燃燒的香味彌漫在山洞,同時一團煙霧也漸漸越來越濃,塞滿了山洞的空間,燻得幾人睜不開眼楮,眼淚一次次迷糊了眼楮,幾人就不斷地用手背去抹眼楮,結果幾人都變作黑眼圈了,他們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哈哈大笑,但不知自己是什麼樣的了。
這時候外面的雨漸漸大起來,細雨如絲,還伴有細小的雪粒,好像一片紗簾掛在寬大的洞口。對面山坡上的羊群或五六個,或七八個圍做一團,頭朝里,尾巴向外,靜靜地站著,也不吃草。草叢中不時傳來鳥兒啾啾的鳴叫,好像它們也受不了這深秋的寒冷,偶爾傳來一兩聲野雞嘎嘎的叫聲,卻不知它們藏身何處。黨進成說,要是有一桿獵槍好了,我們可以打來野雞烤著吃。宋喜來卻說︰「我要是有一桿獵槍,先收拾了黨進林那狗日的。」
這沉重的話語是有說有笑的氣氛一下變得沉悶起來,徐曉海和黨進成相互對看了一眼,馬上底下頭去,都不敢看宋喜來的眼神。好半天徐曉海抬起頭來說︰「你收拾了黨進林那家伙,公安不會來抓你嗎,他可是大隊長呢。」
宋喜來從鼻腔里「哼」一聲說︰「我不會逃嗎?」
「你能逃到哪兒去呢?」兩人幾乎同時問。
「垃圾山里,就這樣的窯洞里,他們能找到這里來嗎?」
氣氛又漸漸變得活躍起來,幾人猜測著假如有一天宋喜來真的殺了人後的生活情景。不知不覺得,豆角在他們的討論聲中煮熟了,窯洞里彌漫著誘人的清香。
傍晚,徐曉海背著書包,裝作剛從學校回來的樣子走進家門,看見爹黑著臉色立在屋前廊檐下,父親每年農忙的時間都會停下放電影的工作,回到村里來幫助生產隊干農活的,見他進門父親劈頭就問︰「這兩天你上哪兒去了?」他知道自己這兩天逃學的事情一定被爹知道了,一時不知該怎麼說,默默地垂下頭,站在父親前面準備挨揍。
父親轉身進屋,手里倒握著雞毛撢子出來,他果然沒逃過父親的一頓狠揍。要不是女乃女乃出來趴在他身上護住,也不知自己的**會變成什麼樣子。晚上他趴在炕上,女乃女乃用粗糙的手掌撫模著他的**和小腿,數說兒子下手也太狠了,一條條傷痕就像是印上去的,他伸手悄悄撫模**,果然覺得一條條印痕都高起來了。父親卻沒理會女乃女乃的數說,狠狠地說,「我看他以後還敢逃學不。」
第二天早晨他又被父親驅趕著來到學校,交給了老師。父親走後,老師罰他們站在黑板前面,一直站到了吃中午的時候,才讓他們回家吃午飯了。
後來有幾回遇到宋喜來,宋喜來又叫他們去放羊,可他們再也不敢逃學了。
莊稼快收完的時候,村里來了一批身穿勞動布工作服,頭戴塑料頭盔的工人,說是要給他們村里架電線,村里的人們一下子都高興起來,走在路上,大人小孩都在談論著這事。
電線要從南川公社所在地向村里架過來,沿途要經過好幾個村莊,每個生產隊都派出年輕人跟著去挖窩子栽電桿架電線,小海爹又被派出去架電線了。晚上爹和村里的人們都要回到自己家里吃住,而那些工人們就住在公社旁邊。
最近幾天吃過晚飯,小海迫不及待地將飯碗一丟,就跑出門去,一直到深夜才回來。這天晚上他前腳剛出門,父親後腳就跟了出來,他要看看小海到底上哪兒去野。父親一直尾隨小海來到村子東頭,那里有生產隊的飼養園,生產隊所有的驢子和騾馬都集中圈養在那里。看見小海走進飼養園去,小海爹想飼養園里有什麼好玩的呢,也好奇地跟著走了進去。
飼養園很是寬大,有四個人家的園子那樣大,東西兩邊都蓋滿了馬棚,最南面是堆放的像小山一樣的麥草,那是這些牲口整個冬天的主食,牲口還沒有被趕進棚圈,大部分立在馬棚屋檐下的槽前吃著料草,還有幾頭閑散地立在園子中央,好像在閉目養神。北面一溜七八間蓋得比較正規的屋子是幾個飼養員的住房和存放精料的倉庫。
小海爹悄悄來到飼養員住房門口,听見里面充滿了孩子們亂七八糟的吵鬧聲,可以想到里面有很多半大的孩子正在鬧翻天,果然當他推開屋子門時,看見一盞粗捻子的煤油燈旁圍著七八個半大的孩子。看見小海爹推門,屋子里一下就安靜下來,徐曉海更是膽怯地垂下頭去,他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來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