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查皮影戲剪影失竊的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可胡子爺爺幾人要去南川水庫參加重體力勞動的懲罰是免不了的。剛過了春節,青海高原依然是春寒料峭,被冰雪覆蓋的大地仍然沉浸在嚴冬的懷抱里,看不出一絲春天的訊息,人們走在堅硬的凍地上,發出 的響聲。早晨剛吃過早飯,大隊長黨進林就找胡子爺爺他們幾人,要他們馬上背起鋪蓋卷上工地去。說這是公社的決定,已經催了好幾回了,要不是他頂著,幾人恐怕在春節前就該上工地了。胡子爺爺冷冷地回答說︰「嗯,那就感謝黨大隊長的恩典了,小民們牢記在心,感恩戴德啊!」要說胡子爺爺,還是黨進林的遠房叔叔,雖然在宗系關系上不算親近,可畢竟一個「黨」字是掰不開的,尤其胡子爺爺在村子里受到人們的尊敬,即使是其他姓氏的人,見到胡子爺爺也是很客氣的。所以盡管黨進林听出胡子爺爺話語中的十二分牢騷,但他也不好意思發作,裝作沒听見的樣子,紅著臉快步走出了胡子爺爺家。
灰白色的雲層籠罩在天空,好像有人在天空上面糊了一層死羊皮,陽光也是有氣無力,仿佛永遠也穿不透這一層死羊皮幔子。胡子爺爺他們幾人推著兩輛人力車行走在通往南川水庫的路上,上面滿載著幾人的鋪蓋行李和從家中帶出的干糧袋子,還有他們的勞動工具。車 轆壓著路面上沒有融化的積雪,發出嘶嘶的響聲。幾人又開始攛掇胡子爺爺來上一段,胡子爺爺笑著說︰「看把你家家的,還沒吃夠苦啊,家伙什都叫人家給毀了,還要發配到工地上服苦役,還想听嗎?」
「哼,現在我們才叫做自由了呢,听說水庫工地上每天除了挖土方拉車,活比較重一點外,其他都比家里強多了,每天晚上有電影看。」
「嗯,我還听說他們晚上男女對唱山歌呢。」
「嗯,我也听說夏天的晚上他們唱著唱著,當地的大姑娘就跟著外來的小伙子鑽進旁邊的莊稼地里去了。
……
「哼,看把你家家的,倒好像因禍得福,要到呱哇國去呢。」胡子爺爺笑著說,大家都知道,胡子爺爺常說的「呱哇國」就是十分熱鬧的地方,他們也不知道這世上有沒有一個叫呱哇國的地方,但從胡子爺爺的口中他們時常听到。幾人不由分說,將胡子爺爺硬拽到車子上,不讓他走路,專為他們說唱。胡子爺爺也是一個極愛熱鬧的人,他用粗糙的大手捋捋長長的胡須,用沙啞的聲調喊一聲,「哎,走兒」,這是他們說唱皮影戲道情的開板,其余幾人就用嘴學著各自平時用的的樂器聲音演奏起了過門,「吱吱吱」這是二胡的聲音,「咕咕咕」這是板胡的叫聲,「鐺鐺鐺」這是三弦的演奏,灑下一路他們表演口技的歡聲,待他們演奏一陣,胡子爺爺才用沙啞的聲音開唱起來,「走一山又一山,山山不斷,哎,走一嶺那又一嶺的嶺嶺相連……」
幾人真演唱的高興,卻听見後面有人高聲叫喊,大家一下地合攏嘴巴,不約而同的轉身向後面看去,卻見宋喜來背著鋪蓋,急匆匆向他們跑來。大家停住腳步,等待著宋喜來,心里都疑惑地想,這孩子也怎麼來了。
原來宋喜來听說胡子爺爺他們要去南川水庫干活的消息以後,就暗暗打定主意,到時候跟著胡子爺爺他們一塊去水庫。他首先找借口說自己腿摔傷了不能走路,辭去了在生產隊放羊的職務,然後就呆在家里打听胡子爺爺他們什麼時候去水庫,早上听說胡子爺爺他們已經出發去水庫了,就急急忙忙跑到大隊長黨進林家,提出要上水庫工地去完工。黨進林一听沒好氣地說,「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連尿水都沒收拾干淨,還提什麼要去水庫完工,也不怕別的大隊笑話我們沒人了,派出一個夠不著鐵杴把的毛孩子充數。」
宋喜來瞪著眼珠子看著黨進林,真想湊上前去在他臉上啐一團唾沫,可一想到自己現在有求于人家,馬上轉化了表情,裝作乞求的樣子說,我已經能干各種體力活了,現在我媽媽有病不能參加重體力活,我爹爹還要照顧我媽媽,也掙不了多少工分,我再也不能只靠放羊掙那點工分了,要到工地上去鍛煉鍛煉,多掙點工分,你就行行好,讓我去吧。黨進林架不住他死乞白賴的糾纏,只好同意,但說好了只給他成人七成的工分。宋喜來一听黨進林終于開口答應了自己,馬上跑回家,簡單告訴了父親一聲,就卷起鋪蓋用繩子扎好背著出門了。他爹爹還在後面喊叫著跟他說什麼,可他已經跑出去好遠了。
宋喜來向大家學說了一陣他剛才和黨進林的對話,惹得大伙兒哈哈大笑,胡子爺爺撫模著他的頭親熱地說,你這個小鬼頭真夠精靈的,可那天寒地凍的地方,你能受得了嗎。
「叔,你就放心吧,有我們幾人,保證你和喜來不受半點委屈。」
「是啊,叔叔,有喜來這孩子,我們大伙兒又熱鬧多了。」
大伙兒又說笑起來,一人從喜來背上取下鋪蓋卷放在車上,宋喜來幫著推起車子上路了,經過一個冬天,他家伙也覺得宋喜來長大了不少,簡直是半大小伙子了。
「走一山又一山的山山不斷,走一嶺又一嶺的嶺嶺相連……」又是一串童叟配合的唱腔灑落在寂寥的路上。
南川水庫的建址就在清水河發源的拉脊山里,大伙兒推著車子走了一天,終于來到白雪皚皚的拉脊山下,南川水庫施工的地方。由于天氣還沒轉暖,不適合土方開挖和碾壓,來到工地上的單位並不多,偌大的現場只豎立著稀稀拉拉幾頂帳篷,上面漂著斷斷續續的輕煙,那是留下來守護工地和幾台機器的人居住的。胡子爺爺他們沒有帳篷,就在不遠處的山坡上找了一個現成的窯洞,從附近的村莊里找來一些麥草鋪在地上,然後把各自的鋪蓋向上面一攤,就算是他們的住處了。
就在宋喜來和幾個同伴去村莊找麥草的當兒,胡子爺爺和另一個同伴已經在窯洞旁邊挖好了灶台,又從山坡上找來干柴,燒開了水,做好了青稞面疙瘩飯。雖然除了從家里帶來的洋芋之外,再沒有其它的蔬菜和可供下飯的佐料,但大伙兒都吃的津津有味,覺得比家里的白面面片還要來勁。
宋喜來吃完飯,用筷子敲著碗唱著,紅米飯那個南瓜湯呦嗨咯嗨,挖野菜那個也當糧嗨咯嗨……大家都哈哈笑起來。有人說,有了喜來這孩子,就是熱鬧。
晚上,窯洞外面狂風呼呼地刮著,仿佛有無數的魔鬼在吼叫,要將外面的大山掀翻,但這窯洞里卻是冬暖夏涼的好地方,幾人躺在鋪了厚厚的麥草的鋪上,進入了甜美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