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爺爺又回到了飼養園,繼續他以前的工作。
這天晚上天黑以後,徐曉海和黨進成來到飼養園,看胡子爺爺。胡子爺爺撫模著他們兩個的頭開玩笑說,哎呦,半年沒見,兩個人都長這麼高了,快長成大人了,是不是該娶媳婦了。
兩個人都咯咯咯的笑著。
「胡子爺爺,喜來他在工地上干什麼呢?」徐曉海問。其實他們兩個來看胡子爺爺的真實目的就是想知道宋喜來的消息。
「哦,你問喜來呀,他什麼都干。」胡子爺爺掏出煙袋,又準備吸旱煙。黨進成馬上上前,幫胡子爺爺點燃了火繩。
這火繩是用艾蒿和胡麻的睫稈揉軟以後擰成的草繩子,點燃以後它不會熄滅,又不會過快的燃燒,像衛生香一樣慢慢燃燒,吸煙的人們就是用這種辦法來節省火柴的,雖然那時候一盒火柴只有二分錢,一角錢可以買來五盒,但那時候即使二分錢也是從沒處來的,所以人們就從生活的各個方面養成了勤儉節約的好習慣。就像使用火柴這樣的小事,也是要講究節省的,能少用一根火柴就少用一根。你可不要認為這是一件小事,有的人家因為買不到火柴,常常在做飯需要生火時跑到鄰居家借火呢。
胡子爺爺將煙桿塞進煙袋里,兩手熟練地配合著,當他再從煙袋里抽出煙桿時,煙鍋里已經填滿了旱煙。黨進成馬上將燃燒著的火繩湊上前去,胡子爺爺握著煙桿接近火頭,使勁吸了一口。徐曉海和黨進成都看到胡子爺爺的兩腮使勁地向里面陷了進去,瘦削的雙頰上出現兩個深深的窩坑,足以放得下兩個雞蛋。
好半天,從他的鼻孔里噴出兩股藍色的煙霧,真像是神話傳說中吞雲吐霧的神仙,面前一片雲遮霧繞。
「喜來呀,那可真是個好孩子,頂得上一個大人。」胡子爺爺回味似得說,一團團煙霧在他面前繚繞著。
「爺爺,說說你們在工地上的事情吧。」黨進成湊前一步,趴在火炕上胡子爺爺跟前。
「嗨,工地上的事情有什麼可說的,不就是天天勞動嘛。」胡子爺爺看著他們,「說說你們兩個吧,學習怎麼樣,考沒考上中學?」
黨進成馬上低下頭去,徐曉海在旁邊說,「黨進成沒考上,他爹說要讓他跟著你去放羊。」
「你唻,你考的怎麼樣?」胡子爺爺轉過頭問徐曉海。
「我考上了,可我也不願那麼遠的地方一個人去上學。」徐曉海低下頭說。
胡子爺爺在炕沿上磕著煙鍋,說︰「哎,不上學可不行,當一輩子睜眼瞎有什麼好的。」
「可前次宋喜來回來說,他已經學會開推土機了,他還親自操作過呢。」黨進成說著,還用手比劃起來,可以看出他心中對宋喜來的生活充滿著無限的向往。
「光會操作有什麼用呢,得有了自己的推土機那才好呢。」徐曉海說。
「可你不學會開機器,誰會讓你當司機,還是得先學會開機器,以後公社招收工人的時候不就可以了嗎??」黨進成也馬上反駁。
胡子爺爺看著兩個孩子,笑著說,「要我說呀,你倆現在就馬上回家睡覺覺去,明天早早起來,該干嘛就干嘛最好了。」說著身體向後面的被子上躺下去。
徐曉海和黨進成從飼養園里出來,就分頭回了家。徐曉海回到家里,才發現爹回來了。
最近,他爹不再是放電影的了,听說當上了公社的什麼干事,他自己也不大明白這個所謂的干事到底是干什麼工作的,對他來說所知道的最大變化就是父親再也不用趕著馬車去各個村子放電影了,那對于他自己來說倒不見得就是好事情,因為以後再也沒有讓同伴們羨慕的機會了。
但可以看出爹心里是很高興的,遇到生產隊里的人們叫他一聲徐干事,父親的臉上就樂開了花,那甜蜜的笑容在家里可是小海他們很少見到的。
徐曉海听見了爹爹的聲音,正在北屋跟女乃女乃說話,就悄悄溜進西屋。看見媽媽正在電燈底下做著針線活,兩個妹妹坐在媽媽身旁,大妹妹曉霞正在逗小妹曉英玩耍,曉英已經一歲多了,學會自己玩耍了,現在正被姐姐曉霞逗樂的咯咯咯直笑。
媽媽見小海走進屋子,只抬頭看了一眼,又低頭繼續做她的針線活,「今晚又到那里野去了,這麼晚才回來?」
小海走過去站在炕沿下面,也逗小妹玩,一邊說︰「媽媽,听說宋喜來都學會開推土機了。」說著,舉起小妹的兩只小胳膊,搖擺著,嘴里「哆哆哆」的學著機器的聲音,逗得曉英咯咯大笑。
「怎麼,你也想去學開推土機了?那好啊,今晚你爹回來了,明天就正好帶你上工地去。」媽媽頭也不抬地說。
「啊,哥哥要去開推土機,我也去,我也要去。」曉霞已經大聲呼叫起來。
「我——也——去。」曉英也慢慢學著說。連媽媽都逗樂了,用頭抵著曉英的頭搖晃著,「你要去哪兒啊,我的小乖乖?」
這時候小海爹走進西屋,問,「你們要去哪兒啊,這麼高興?」
小海見到爹走進來,馬上站起來立在一旁。
「哦,你的兒子想要開推土機了,我說你明天正好待他到工地去。這小乖乖听見了說她也要去哩。」媽媽笑著說。
徐曉海紅著臉說︰「我只是說宋喜來學會開推土機了,也沒說我要去開的。」雖然爹爹從來沒有打罵過小海,但他天生就對父親有一種膽怯,所以就趕忙解釋的。
「哼,你只听說了他開推土機的事情,可你听說過他打架的事情嗎?」爹爹看著他說。
「啊,喜來這孩子在工地都敢打架?」媽媽驚奇地問。
「哼,這孩子我早就看出不是綿軟的主。」爹爹不屑地說,「你以後最好少跟他來往,離他遠一點。」又轉過頭教訓小海。
小海喏喏的答應著,可心里想,哼,喜來真厲害,敢在工地上和人們干仗。他早就想象著喜來是怎麼揮舞著拳頭跟人打架的情景了。
開學後,徐曉海跟著爹爹去南川中學報了名,成為了一名中學生。南川中學就在公社所在的地方,離家較遠的孩子們都是要住校的,小海因為他爹在公社里有宿舍,就不用住校和大伙兒擠在一起了,和他爹爹住在一起。
可他心里還是寧願和大伙兒擠在一起,那樣不但熱鬧,而且自由,一點也不感到拘束,跟爹爹在一起,他總感到不自由,這也是每個孩子的共同德行。但父親是堅決不會答應的,他也不敢在爹爹面前提出來。
其實父親是很少住在宿舍的,他要經常下隊去,一去就是好幾天不回來,這倒是小海感到自由了許多,每天晚上在公社食堂吃了晚飯,小屋子就是他一個人的天下了。
可時間久了,他也就感到無聊了,因為既沒有好玩的東西,也沒有可以陪著說說話的人,出去外面,遇不到一個熟悉的人,進到屋里又是獨自一人。他多麼想念在家里的生活,想象著喜來和黨進成的自由自在,想象著兩個小妹的熱鬧。
于是,只要父親不在的晚上,他吃過晚飯就跑回學校,跟同學們一起玩。漸漸地,同學們都跟他熟悉了,連高兩個年級初三班的學生都知道徐曉海的爹爹在公社上班,徐曉海晚上就住在公社里。他也趁父親不在的時候,帶同學們到宿舍來玩。
這天晚上,徐曉海又帶幾個同學到宿舍玩耍,他們一起玩撲克牌,就在那三位同學說著要回去時,房門突然被人猛地推開了。幾人嚇了一跳,以為是小海爹來了,馬上丟下手中的撲克牌,站了起來。
門口站著一位長發披在肩膀,上身穿著花格子襯衣,下面的褲腳裹住了雙腳的人,看著一身打扮,真像是一個女人,可從他的臉上明顯看出又是一個男的,因為他上唇上留著濃密的胡須。
看到這一身奇形怪狀打扮的人突然闖了進來,幾個同學都嚇呆了,吃驚地看著立在前面的不速之客,無異于見到了一匹怪獸。
徐曉海認識這個人,他在公社食堂吃飯時見過此人,知道他是食堂廚師的兒子,就壯著膽子說,「哥哥。你是來找我爹的嗎?他不在。」
那人獰笑著走進宿舍,反手關上房門,「我不是來找你爹的,是專門來找你們幾個的。」
「你、你找我們?找我們有什麼事啊?」徐曉海顫聲問。
「坐下,你們幾個都給我坐下。」那人凶狠地說。
徐曉海看到他說話是上唇上的胡須一下一下抖動著,比電影上日本指揮官的樣子可怕多了。
幾人都不敢違抗,安著他的要求,乖乖地坐在床沿上。但他們的心里遠沒有坐在床沿上那樣踏實,仿佛坐在一個隨時都會塌陷露出黑洞洞的大口的深淵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