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這變聲時候的嗓子,再加上這聲嚷嚷,錦顏便恨的直咬牙,一把擲了筷子。阮鳳棲剛好在她身邊,不由得瞥了她一眼。對上他帶著探究意味的鳳眼,錦顏索性也不掩飾,飛快的道︰「他是故意的吧?生怕別人听不到吧?就要叫我們在村里過不下去是吧?」
葉錦念輕斥道︰「小妹!」
錦顏哼了一聲,別開臉。葉林氏早迎了出去,葉錦念也起身跟上,錦顏咬了咬唇,走到櫃子後頭坐了,便听院里頭一陣子嚷嚷,陳景瀾笑嘻嘻的道︰「……遠路來的烏骨雞,拿來給玉姐姐補身體,玉姐姐在不?」
陳景望溫文爾雅的聲音道︰「……得了幾只烏骨雞,最是滋補的,剛巧頭雪又下了,便順路打了幾只野味兒,伯母您放在家里慢慢吃。」
門一開,葉錦念讓著陳景望走了進來,房里熱氣蒸騰,黃銅火鍋里也是肉香四溢,桌上幾只碗碟,顯然正在吃飯,陳景望便是一怔,笑道︰「來的不巧,真是打擾了。」抬頭見阮鳳棲也在,便微露了詫異,笑道︰「這位是?」
陳景望本來是瞧著他態度清冷,所以才沒有直接同他搭訕,可是偏葉錦念送他進來,便轉身出去了,不曾听到,自然也沒有介紹。而這話既然不是問著阮鳳棲,他便沒理會。陳景望一笑,臉上絲毫不顯得尷尬,轉頭瞧見錦顏,便笑道︰「顏妹,你……沒事了吧?」
錦顏停了一息,才道︰「沒事。」
陳景望悄悄對她眨一下眼楮,一邊柔聲笑道︰「下回可莫要這麼冒失了,小小年紀。倒叫人瞧著懸心。對了,伯父的字兒,我拿回去細瞧了瞧,當真筆力不凡,這般拿來賣,倒是可惜了的……」聲音不大不小,像是在說悄悄話,卻又能叫人听到。
葉道方有點疑惑,便道︰「我不過閑了涂鴉幾筆……你也瞧見過?」
「哦!」陳景望捏了拳在唇上輕咳,好似十分尷尬。隨即微笑道︰「我剛好踫到顏妹,便少少買了幾幅。」
錦顏接口道︰「是呢,這位陳公子買了好幾幅!爹,您的字兒在大集上賣不動,沒承想我去鎮上待了兩日,倒賣了許多,看來這風雅之物,還是要去風雅之地才好。來來往往的人都是識貨的,給銀子也痛快。」
這話恰合了葉道方的脾胃,他便由不住一笑,道︰「小丫兒懂什麼!這便是高山流水覓知音了!字便好,也需得遇慧眼識金之人。」
錦顏笑道︰「就是呢!」
早知道陳景望肯定要裝模做樣,拿了畫兒給了銀子。處處做的周到,卻只賣了她一個人的好,怎能甘心?必定還得拿著這事兒,嘴里多掉幾個過兒。讓爹娘哥哥都听出事兒來,猜出個一二三。心里感激,他偏還不認。那這好。這人情兒,才算賣給了葉家。
而且,那副與她共有一個小秘密的模樣……那份兒曖昧,那份兒貼心,不是也曾叫她心動融融麼?但是偏這會兒屋里還有個阮鳳棲,人品風姿絕不在他之下,而且這個奇怪的美少年,還曾一鞭子把車子甩上車,待了整兩天。這兩天發生什麼事兒,還不是既著她說?難道「仗義疏財」的陳少爺還會出來同她算清帳,哪些銀子是他給的,哪些銀子是她賣得的?
錦顏听陳景瀾在屋外頭,仍是一口一個「玉姐姐」,又是甚麼「我哥說……」便知道錦玉也出來了,幾個人顯然正在收拾他們帶來的野味兒,一直沒進來,葉錦念也出去幫手,葉道方雖在屋里,卻一向不懂讓客,只干坐著等著。
陳景望忽然咦了一聲,上前一步,道︰「顏妹,你拿的是什麼?」
錦顏一怔,還當他是在自找台階,看手里時,青湛湛寒浸浸,卻是阮鳳棲用的飛鏢。當時從兔子身上取下來,錦顏便洗淨了擱在窗台上,剛才一眼看到了,便隨手拿來把玩。錦顏趕緊把另一支也取下來,走上兩步,道︰「阮公子,你的飛鏢。」
阮鳳棲嗯了一聲,伸手來取,誰知陳景望竟中途一把抓起,情急到連禮貌都不顧了。錦顏愣了一下,抬頭看他,阮鳳棲也皺了眉。
陳景望滿臉驚訝,略略舉高對著燭光細看,被他這一舉,才看到鏢頭上似乎嵌了一個古體的「阮」字。他似乎情緒激蕩,驚聲道︰「是柳眉鏢?朱衣閣阮家的柳眉鏢!」
阮鳳棲大吃一驚,瞪著他,陳景望轉回來,一把抓了他的手︰「我姓陳,家父陳和正。」阮鳳棲一震,陳景望略一遲疑,肅容道︰「我們出去說!」抓了他就走,而阮鳳棲居然也就由著他拉了出去。
錦顏瞧著直皺眉頭,若說這兩人是做戲,陳景望雖是個中高手,阮鳳棲卻不太像會做戲的人,可若不是做戲,兩人這情形,也太突然了些,難道兩人的父輩相識?那也不必這麼神秘罷?
好歹捱著葉錦念幾人進來,葉林氏問︰「這可叫怎麼一說,好好的,怎麼說走就走了?連阮小哥兒也走了?」
葉錦念便問︰「小妹,怎麼回事?」
錦顏道︰「我怎會知道?他們兩人說了幾句,就一起出去了。」一邊笑眯眯的拍拍手,把幾人都拉過來坐下︰「他們走了不是更好?咱們一家子才好坐下來慢慢吃!」
錦玉嗔了她一眼,錦顏笑道︰「瞪我做嘛?我知道你不吃,我給你留著好東西呢。」
她之前在集上雜七雜八買了一些,賀家都放在馬車上給她帶了回來,還多放了幾包點心,也不知是賀朱氏還是賀子涵的心意。錦顏拿過來,全拆開放在錦玉面前,笑道︰「你吃這個,我們吃肉。」
嘴里說著,早搶著撈了一筷。葉錦念也伸了筷,把鍋里煮了好幾滾的肉撈在自己碟里,又把新鮮兔肉撥進去,笑道︰「爹,娘,你們吃新煮的。」
錦顏跟著埋怨一句︰「就是,肉全煮老了!這些人真討厭!」
錦玉輕聲道︰「還瞎叨叨,人家送了老多東西來呢!」
她笑笑不答,吃了幾口,又問︰「哥哥,朱衣閣是什麼地方?」
葉錦念一怔︰「朱衣閣?不曾听說。」
錦顏道︰「那就算了,我只听到兩人說的神秘兮兮的,什麼朱衣閣什麼柳葉眉的,然後就一起走了。」
葉錦念這才釋然,點了點頭,含笑道︰「想來是他們有舊,我們也不必多問。吃飯吧!」
…………
第二天一大早,賀家的馬車便到了,送來了一袋大米,兩袋白面,說是林慶之讓送的,還送了干果蜜餞之類,說是賀子涵交待的。幾個人七手八腳搬了下來,錦顏正趕著那車夫問長問短,那車夫早收拾好了車子,從懷里拿了一封信遞過來。
錦顏一愕︰「這是什麼?」
「涵少爺叫捎來的信。」
「呃……」錦顏見信來了,人卻沒來,顯然是抽不出身,便有點擔心,急急的打開來。
她的學問,幾乎全是前世時在陳家學的,雖然學的用心,可是也實在稱不上通達,只能算識字罷了,收信的事兒可是頭一遭。葉錦念也覺得稀奇,對她上下打量,看她又是皺眉,又是咕噥的,便忍不住笑出來,道︰「小妹,是什麼信?拿來我幫你瞧瞧。」
錦顏道︰「誰要你幫,我認識。」
這話是典型的此地無銀,賀子涵許是寫的急,字跡很草,看著實在有點困難。有的一個字不認識,跟上頭下頭一連還能猜個大概,有的一串不認識,就只能干瞪眼。這賀子涵真是太看的起她了,居然還寫的老長,錦顏苦苦的翻了兩遍,還是什麼也沒弄明白。
錦顏郁悶的拿著紙來回的晃,葉錦念瞧的直笑出來,走過來道︰「倒是誰寫的信,還不許哥哥瞧?」
錦顏道︰「是賀大哥。」一邊就拿過他手來,看看信紙,在他手上劃了一個字,再看看信,把余下兩個字也劃了,問︰「哥哥,這是什麼?」
葉錦念有好一會兒沒吭聲,錦顏還當劃的不對,又看了兩眼,沾了茶在桌上劃了,問︰「就是這個,前頭是‘主’,主什麼?」
葉錦念皺著眉頭,伸手來拿信,道︰「我瞧瞧。」
錦顏趕緊避開,道︰「我不是都寫了!倒是什麼啊?」
葉錦念被逼不過,只得緩緩的道︰「主欺奸奴。」
「甚麼主氣?甚麼意思?」葉錦念不答,錦顏有點兒奇怪,剛好那列只余了四個字,便把信紙折了,只露著那四字,問葉錦念︰「這又是什麼?」
葉錦念皺了眉,道︰「投寰之刑。」一邊說著,便一把搶過了信紙,錦顏趕緊站起來去拿,葉錦念略略舉高,看了她一眼。她便松了手,哼道︰「看就看嘛,但是不能嘰嘰歪歪問我,也不能罵我。」
葉錦念無奈的看了她一眼,這才坐定了細看,錦顏等的發急,只想叫他念給她听,可是看他神色越來越是凝重,便不敢撒嬌,只好乖乖的等著。葉錦念不大一會兒便看完了,合起信來,錦顏趕緊偎過去,問︰「賀大哥說什麼了?」
葉錦念道︰「他說,杜華問了‘主欺奸奴’之罪,判了投寰之刑,嗯,便是溢死。杜小姐卻在當晚便自盡了……」
錦顏啊了一聲,有些唏噓。停了一停,才問︰「甚麼是‘主欺奸奴’?」
「下人已有良人許嫁,主卻……」他礙口的停了一停,道︰「總之,不是甚麼好事。你們去做什麼了?為何賀兄說道‘雖事急從權,仍銘感在心,此生必不相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