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錦顏只是被杜清弦花痴的模樣嚇到了,等靜下心來一想,也知道自己是杞人憂天了。好模好樣杜清弦自然是喜歡的,可若是沒有身家地位,光有個好模樣,她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大概是自知丟了臉,自這日之後,杜清弦見了葉錦念,反而加倍顯出個矜貴不屑的樣兒,從不曾正眼看過他,連一個字也不肯多說。但陳景望常來常往,兩家又實在離的太近,總是陳景望才剛進門兒,她一轉眼就尋了來,瞧著實在礙眼。
又隔了兩日,葉家也總算收拾了個差不多,陳景瀾正經八百的遞了拜師帖兒,葉道方回了帖,又出了題目,讓他細細的做了來,想著查看一下他的進度,然後才會擇日正經拜師。
不幾天就是林慶之的壽慶,正好是五十的整壽。桐洲的風俗,五十以上,上無高堂的人才能正經開始做壽。林慶之雖然最不耐煩這些俗禮,也不能象以前一樣毫不理會。可是請帖畢竟是沒發,外人也通不知道,就只是相熟的幾家人熱鬧一下罷了。
有錦玉的關系在,葉家就是正經親戚,個個都很上心。葉林氏提前幾天就去打听了,學著城里人置辦了些壽桃、壽糕、壽面之類的東西,錦玉本來想給林慶之做件 子皮的毛褙子,沒想到搬家忙亂,皮子也來不及炮制,只好趕著給他做了兩件棉袍。
林慶之不曾娶親,只在保安堂附近置了間宅子,佔的地方也不小,後面幾乎就是個藥園子,種的滿滿的全是藥。屋里也到處都是藥材,一進院門,就聞著一股子藥氣。他平時家里壓根就不動伙,三頓飯都在保安堂吃,這回因為要做壽,想著得在家里吃頓飯,所以頭著正日子之前,葉林氏和錦玉姐妹就都提前過來,幫著他把家里收拾了一下,鑼鼓炮竹統統都省了。只掛上壽帳壽聯,多少弄出個壽堂的樣兒來。賀家也把廚子打發過來,準備了些酒菜,預備第二天的壽宴。
到了正經壽日,一家人一大早就都爬了起來。錦玉生怕叫別人笑話了,老早就去買了身盤金彩繡的棉裙,又照著城里姑娘的樣兒,細細的梳了個垂鬟分肖髻。雖然沒有什麼珠花步搖的裝飾,瞧著仍舊是明眸皓齒,亭亭玉立。
錦顏年紀小,還不用梳什麼髻子,仍舊只把頭發梳起編成辮子,她的衣服大多都是揀錦玉的穿。葉林氏嫌不光鮮了,趕著幫她買了件銀紅色的交領錦袍,略長略大,拿了個腰帶束起來。把銀項圈拿出來放在衣裳外頭,瞧著便像個富貴人家的小哥兒。
一家子說說笑笑動身。才剛關了門,迎頭便撞見陳景望從杜家出來。後頭跟著杜清弦,一迭聲的道︰「表兄,表兄你去哪兒啊……」
陳景望正微微負手,臉上清淡的沒有一絲笑,一見到葉家這些人,便是一怔,急趕過來,道︰「伯父,伯母,這麼早?」一邊說著,眼神便在錦念兄妹仨身上全似無意的一轉,微微含笑。錦玉早低了頭,陳景望便笑道︰「顏兒妹妹這一身,瞧著倒比平日更超逸了。」
錦顏哪會答他,他便自找台階,笑道︰「這麼一大早的,這是要去哪兒?」
葉林氏笑道︰「今天是玉兒干爹的五十大壽,咱們過去熱鬧熱鬧。」
陳景望道︰「原來如此,孩兒對林老先生一向十分敬仰,早知今天是大衍之慶,一定得好好置辦些壽禮,上門給老人家磕頭。」
錦顏忍不住一皺眉,葉林氏卻一向喜歡陳景望乖巧,順嘴便道︰「林家大伯倒是個不拘俗禮的,咱們也沒正經送甚麼壽禮呢!」
陳景望順桿爬的笑道︰「當真麼?那伯母帶孩兒一起去唄,見見桐洲的名醫,長長見識,可成麼?
一把年紀了,說這種討好撒嬌的話,一口一個孩兒,也真虧他不臉紅。看葉林氏就要點頭,錦顏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娘,林伯伯的脾氣,你老也不是不知道,昨個因為壽桃壽面,還說了您幾句,嫌您白瞎銀子弄這些浮禮,您忘了?伯伯本就不耐煩這些事兒,所以連一張壽柬都沒下,只說一家子熱鬧熱鬧,您老若隨便帶人去,伯伯未必喜歡,若是當面發作出來,可就不好了。」
葉林氏頓時就是一窒,有點兒沒主意,看了葉道方一眼,葉道方便咳了一聲,端著架子道︰「今個便罷了,你若當真想拜望他,改日我幫你轉致此意就是。我的面子,想來林兄還不至于駁了罷!」
錦顏輕咳,心想還真是未必,林慶之的脾氣,若是不喜歡的人,天王老子的帳都不賣的。陳景望早垂了睫,道︰「這樣……可太可惜了。那便多謝伯父了。」
杜清弦一直站在一旁,卻沒能插的進話,見陳景望一臉失望,便道︰「表兄,拿我哥的名帖去,他就算再怎麼,也不會不給我哥面子罷?」
陳景望並不理會,只道︰「那我叫馬車送伯父伯母和弟妹過去罷?」
葉道方道︰「不必了,咱們正想著走走,舒散舒散。」
陳景望便肅容躬身,道︰「是,那伯父伯母慢走。」
葉家過去,他才直起腰來,杜清弦很是不屑,道︰「表兄,這個林什麼,到底是甚麼人啊?難道比閔藥師還厲害?你干嘛這麼想認識他呀?」
錦顏心里格登一聲,心說閔正音果然在桐洲……卻听陳景望淡淡的道︰「弦妹,我有事出去一趟。」
杜清弦撒嬌道︰「你要去哪兒嘛,人家也要去!」
陳景望只道︰「那不成,我走了。」
錦顏只豎著耳朵听著,也不敢回頭,不知他是什麼表情,只听杜清弦哎了幾聲,卻沒听到他回答,顯然是自顧自的走了。
好像自從那天之後,陳景望對杜清弦,總是這麼冷冷淡淡的。雖然他平時也不見得如何熱絡,可是明面上守禮,眉梢眼底卻蘊著情意的樣兒,跟這種表面上彬彬有禮,其實拒人千里的模樣,這其中的細微處,大概只有這當事的人,才能體會了。
錦顏低了頭,有點兒疑惑,前世她在杜家,並沒有待很久,對于杜家和陳家的關系,也從不曾多想。現在瞧著,陳景望雖是晚輩,在杜家說話卻似乎很有份量,要做什麼也沒甚麼顧忌,杜家主母,不是他的姑母麼?難道說這中間,還有甚麼隱情?杜家對陳家,倒好似有甚麼忌憚,這是為什麼?
一家人安步當車,盞茶時分就到了林宅。廚子也早到了,在灶房忙忙的收拾。
壽日的規矩是中午吃面,晚上吃酒,因為醫館和珠寶鋪子都得做生意,所以中午只有葉家人陪著林慶之吃了長壽面,過午關了店門,賀家人也都過來了,想著一起正正經經吃頓飯。
林慶之一向不在乎那些個規矩,賀青山老兩口說了好幾遍,這才坐了,受了他們幾個禮。平輩的也就算了,做晚輩的還得正經獻壽,賀子涵寫了壽聯,錦念寫了壽詞,錦玉把做的棉袍子也送上了,到了錦顏就有點兒傻眼,她可沒想到還需要單獨送東西。林慶之本來並不在乎甚麼壽禮,只隨手接了放在一邊。現在看錦顏發愣,知道她沒預備,有意逗她,反張手道︰「顏兒,你的禮呢?」
到了這會兒,總不能說忘了。錦顏只得撒嬌,嘻皮笑臉的道︰「我不會繡,又不會寫,可怎麼辦呢?要不我多磕幾個頭給伯伯?」
林慶之道︰「我受你幾個頭有什麼用?不當吃不當喝的。」
賀朱氏笑道︰「顏兒莫理他,哪有壽星公自己張嘴要壽禮的?他既有心收禮,前頭你哥哥他們送了,怎不見他回禮?」
賀子涵要幫她解圍,含笑道︰「有道是彩衣娛親,顏兒現在也住的近了,多來陪陪伯父,便是好禮了。」
林慶之笑眯眯的瞅著她,笑道︰「這話倒是正理兒。」
「是是是,」錦顏笑道︰「我一天才來三趟,正是太少,以後還要多來才是。」
說的眾人都笑了,賀青山便道︰「我倒有個法子,顏兒還是換個稱呼,以後又能來的名正言順,又省得這個老頭兒心心念念的惦記著,覺也睡不好。」
錦顏一樂,知道他還是說的拜師,有點兒心癢癢,還沒來的及說話,就見賀朱氏側頭,橫了賀青山一眼,賀青山不解何意,急住了口,賀朱氏道︰「顏兒,有件事兒,我還沒來的及同你說。一會吃完了我再告訴你。你同你們說,顏兒是我的福星,過了年來我鋪子玩兒,學學生意,學學見識,不比跟著你們這伙老朽搗鼓勁樹皮草根強?」
這後一句,是跟林慶之和賀青山說的,林慶之頓時就是一瞪眼︰「什麼?我好好的相中一個人,你這婆娘倒來搶?」
賀朱氏笑罵道︰「你要相中還是先給自己相個老婆罷!這都土埋半截的人了,還是根光桿老怪物,哪家的孩子肯給你當徒弟?」
兩人言來語去,終于還是不了了之,錦顏本來想插句嘴,但瞧兩人不過是玩笑,也就跟著陪笑兩句就完了。入了座,沒有外人,也就沒分什麼老少男女,統共就九個人,坐了一張大八仙桌。
賀朱氏和林慶之尤不住拌嘴,賀青山平時最是恢諧多話的,可是當著賀朱氏,只捋著胡子笑嘻嘻的听著。
錦顏正滿桌找好菜,挾給錦玉。忽然碗里一沉,有人挾了根雞腿過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