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終于骨碌回來鳥~~空氣太干燥,牙疼,還起了一個小痘痘~——*——*
民間一向有「七活八不活」的說法,就是說早產的娃兒,七個月時生出來的能活,而八個月時生出來的,反而不容易活。錦玉這娃兒,算著剛好進了八個月,卻生的粉團團胖乎乎的,小手小腳都很有勁兒,哭起來震天響,連穩婆都說,從不曾見過這麼精神的娃兒。
孩子生在二月二,俗話說二月二,龍抬頭,倒是個大福大貴的好日子。要按排行,他應該是「天」字輩,因為是正午出生,五行缺水,葉道方翻著書千挑萬選,最後選了個溯字,跑到錦玉床前手舞足蹈,叨叨什麼「逆流而上曰溯洄」。
錦顏想葉天溯倒也大氣好听,只不過孩子才這麼點兒大,就指著他「逆流而上」,似乎有點不吉利,正猶豫要不要阻止,誰知錦玉竟低低的插了一句︰「爹,我想叫他‘葉忘’。」
葉道方一怔,錦玉已經抬了頭,淺淺的笑道︰「爹,凡事能忘了,也是個福氣。我希望他什麼事情都不記得,就這麼高高興興的活下去。」
幾個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就落在小娃兒臉上,他正在酣睡,整個人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個小腦袋,肉肉的包子臉上,漂亮的眉型,長長彎彎的眼縫,微張著小小的嘴巴,下巴上一道彎彎的弧,那小模樣,怎麼瞧怎麼可愛。葉道方不由得就點了點頭。道︰「也好……就隨你罷。」
…………
這一忙活,求親的事兒,就被所有人拋到了腦後。
這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陳景望拿來要脅錦顏的,不過就是葉錦念、錦玉和阮鳳棲,不得不說,這三個人都是錦顏在意的。葉錦念不在桐洲,眼下最重要的,自然就是錦玉了……他大概怎麼也沒想到,錦玉竟會在這當口小產吧?
明天就是「洗三」的好日子。照著穩婆的吩咐,得預備些挑臍簪子、斗兒、鎖頭、秤坨、鏡子、烘籠兒、香燭之類的東西,葉道方一向不擅長這些俗務,葉林氏又分不開身,錦顏自個兒跑出去,轉了大半個鎮子,所有的東西都買齊了,就只有烘籠兒沒有合適的。
這烘籠兒是鄉下人的叫法。城里人叫烘籃,其實就是罩著火盆兒的籠子,有了娃兒,晾個尿布什麼的,倒是十分必要。葉家頭著錦玉生娃兒之前,就特意預備了兩個大火盆子。放在錦玉屋里,防備月子里冷,現在卻嫌太大了,外頭賣的烘籠兒。都是籃子大小,也就抱著暖暖手。不太合用。
錦顏來來回回的轉了幾家雜貨鋪,都沒瞧著合適的。本來想先買一個差不多的將就著用。等葉林氏閑了自個兒編一個,卻沒來由的心頭一動,心說這不正好是個機會麼?于是就挑著揀著,耐著性子從鎮頭轉到鎮尾,一直轉到那天阮鳳棲帶她出來那家。
錦顏才一進了門,那掌櫃的就猛一抬頭,她還沒來的及說話,他先就向旁邊的伙計一個示意,那伙計站起來走到門前,那架勢,倒像是防備著她逃走似的。錦顏不由得一驚,隨手抹了抹額角的浮汗,若無其事的道︰「掌櫃的,你們這兒有大的烘籠兒麼?咱們想……」
那掌櫃的早趨近身來,一臉熱切的道︰「可是葉姑娘?」
錦顏眨了下眼楮︰「咦?」
他壓低聲音,「葉姑娘,可有咱們少主的消息?」
錦顏一怔,立刻就有點兒慌神,心想難道連他自己手底下的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兒?那,難道他真的有什麼不妥?很想問上一句,可是看那掌櫃的一對眼楮死死的盯著她,竟有幾分心悸,喃喃的道︰「少主?甚麼少主?」
他似乎發急,皺著眉看看左右︰「葉姑娘,這兒都是自己人,這是咱們自己的地盤兒,你千萬莫要疑心,直說就好。少主自從上回說要出門,就再沒訊息傳回來,咱們都擔心的不得了,你若是知道,就快點跟我說。」
他說的好生流暢,簡直……簡直像是背的滾瓜爛熟。錦顏暗中捏緊了拳頭,一臉迷茫的眨眼楮︰「你在說什麼?你怎麼知道我姓葉?」
他急的頓足︰「葉姑娘,我是少主的屬下啊!少主一直住在你家,你又何必瞞著咱們?少主若有甚麼三長兩短,咱們真真百死難贖!」
錦顏恍然道︰「阮鳳棲?你說的難道是阮鳳棲?」
他急垂了頭︰「屬下不敢齒及少主名諱。」
「你們真的認識阮鳳棲?」他鄭重的點頭,她便咬咬唇︰「我好久沒見過他了,我也很擔心他。你若是有他的消息,煩勞告訴我一聲。」
「這樣麼?」他一臉失望,「原來他也沒跟姑娘說,好罷,那姑娘請便。」
錦顏便退出來,微微鎖了眉。
阮鳳棲的確曾帶她從這兒走出,也曾親口說過這兒是他的人,若是他不在,有什麼事兒,可以去這里求助……可是他還說過,「任何時候,都不能失了警惕。」那天他親自帶人出來,鋪子里那人接應的時候,神色十分平靜從容,兩人之間連一句話也不曾說過。而且那人一垂手間,不論衣裳神情,都是活月兌一個雜貨鋪掌櫃,平庸市儈,看不出半分異樣,哪像這人,穿的這麼精干利索,雙眼精光綻綻,那模樣,好像隨時預備跟誰打一架似的。而且她一進門,甚麼都不曾說,他先就說了這麼多,不過是為了取信于她,想套她的話罷了……
她可沒忘記,這兒是地道的一頭,而地道的另一頭,是在杜府正廳旁的耳房里。看來那地道已經被陳景望發現了,掃清了阮鳳棲的人。換上了他自己的……但是阮鳳棲的人,也許是真的不知,也許是忠心,竟什麼都不曾說,所以才逼的陳景望安下人在這兒,守株待兔……
他們雖然說的不多,卻也透露出了一些訊息……第一,阮鳳棲真的位高權重,而陳景望,也知道他位高權重……第二。阮鳳棲真的不在本地,可是去了哪兒,連陳景望也不知道……第三,陳景望只知道阮鳳棲住在葉家,可是他跟葉家人的交情到了什麼程度,他也不知道。
這麼說起來,情形還算不錯。也許阮鳳棲是故意玩空城計給他呢?
不知為什麼心情變的很好,在下一家雜貨鋪里。隨便買了個烘籠兒,把東西一總放回家,略歇了歇,就再提了兩只籃子出來買雞蛋,想著回去拿紅紙染了,好給人回禮。地方是提前打听好了的。串了三家,才買到兩半籃,實在有點累了,找了個背風的地方。停下來歇氣。
才剛坐了沒多大會兒,就听馬蹄聲一路響了過來。一直走到她面前停下。不必抬頭,也知是誰。卻還是抬頭看了一眼,然後別開臉去。
算著時間也差不多了,雜貨鋪的那些人,也該把信兒報給他了罷?那他來這兒,是要做什麼?心里正忖度,陳景望已經下了馬,把韁繩在馬背上一系,拍拍馬兒,讓馬兒自行走開,一邊迎上前來,笑道︰「顏兒,這麼巧。」
她不吭聲,陳景望輕咳一聲,道︰「顏兒這是要做什麼?」
她仍是不答,他便悠然的續道︰「有句話兒,我知道顏兒不想听,可還是得說……你們家這麼一鬧,街頭巷尾,流言紛紛……未嫁生子這名聲,可壓的死人。顏兒縱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玉妹想想。」
是啊,又是穩婆,又是洗三,這人事兒不得不做,旁人的嘴也捂不住。雖然有些話她們不好說,旁人也不便問,可是愈是藏著掖著,這事兒,越是傳的不堪。人言可畏,並不是葉道方拍拍胸脯,葉家人拼死護著就成的。事涉錦玉,意氣不得,即使對方是陳景望,錦顏也沒去爭辯,只低低的道︰「那又怎樣?已經是這樣了,這世上哪有法子,當真有用?」
陳景望低頭看她,聲音便溫和了些,緩緩的道︰「顏兒,白璧染暇,已經是沒辦法的事情了。便是神仙,也不能揭過重來……但若是葉家有權有勢,旁人就算明知道,又能怎樣?若不如此,這世上捧高踩低,落井下石的人多的是,顏兒這麼聰明,難道還定要嘗過了才信麼?」
錦顏抬頭,淡淡的道︰「捧高踩低的人,我還不曾見,趁人之危的人,我卻見了。」
陳景望瞥眼她的神情,長笑出來︰「我誠心求親,難道還是害你不成?我與葉家畢竟非親非故,縱要相助也是名不正,言不順……況且,我自認還沒有這樣的心胸,為人盡心竭力,卻不求半點回報……」
他停了一停,頗帶戲謔的挑了眉︰「我對顏兒可是真心誠意,不過是因為令姐的事兒,所以把這提親略略提前了些而已……顏兒為甚麼不信我,我當真想不通,葉家無財無勢,就算令兄當真高中,那點兒官位,我也還看不到眼里。」
許是因為手上少了籌碼,他的話出奇的耐心周到。她也就沉住了氣,把神情放的誠摯之極︰「我沒有不信你。」他一愣,她已經續道︰「我只是不喜歡你罷了……你又何必強人所難。」
陳景望抿緊了唇角,眼神微冷︰「我可以保令兄飛黃騰達,我可以保令姐平安喜樂,我還可以保你父母衣食無憂。做為回報,我要你嫁給我……這個買賣,你不吃虧罷?」
錦顏正色道︰「我哥哥不需要你保,我姐姐我爹娘都不需要你保。我不喜歡你,但我也沒喜歡過誰……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不是別人,非得是我?」
他眼神閃爍,勾起唇角︰「我說了,這天下,只有咱們顏兒,最討我喜歡。」
其實她也知道他不會答,只不過想試著套問幾句罷了。見他答的還是如此輕佻,錦顏微微一曬,拎起籃子,往前就走,陳景望也不阻止,負了手在後頭,悠悠然的跟著。
即使明知有珠子的緣故在,他硬要娶她過門,表現的如此勢在必得,還是讓她覺得費解。不管怎麼說,他都沒必要如此,也不該如此,他明知道這樣會讓她嫌惡,他如果真的不惜一切,連自己婚事也舍得拿出來賭,那麼……他求親的對象,實在應該是錦玉。這個提議若是拿出來,不管是葉家老兩口,還是錦玉自己,都很難拒絕……
錦顏又走了幾家,一直到了長福鎮上,才好歹把雞蛋攢滿,直走的腿都軟了,陳景望始終不遠不近的跟在她後頭,倒像是兩人一起提著籃子趕大集似的。她也懶的理他,停下來歇氣,無意中抬眼,忽然就是一怔。
前面是一個鐵匠鋪子,掛著一把雪亮的浮雕喜祿封侯魚頭刀,便像一面鏡子似的。映著陽光,看的清楚,身後的陳景望正半低頭,看著她手里的籃子,唇邊微帶著一抹笑,神情十分柔和溫旭……那樣子……簡直,簡直像是丈夫看著洗手做羹湯的妻子似的。
他在想什麼?錦顏只覺得心里一跳,好像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急別了眼,停了一停,身後一直毫無聲息,她便借著掠發的姿勢,又瞥了一眼。他顯然想甚麼想的入神,始終微微含笑,居然全不曾察覺。那份不設防的溫存柔和,終她兩世,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
背人的時候,他的神情,是不需要掩飾的,難道說,他……
她定了定神,假做手里的籃子太重,往旁邊一移,然後轉回身來。陳景望的眼神,正飛快的從她手上收回來,向她一挑眉,又成了那副冷嘻嘻略帶挑釁的模樣。錦顏猶豫了一下,還是揉了揉手指,低頭瞥了一眼,那籃子提手本來就細,雞蛋又沉,路又遠,雙手早都勒的紫紅了。
陳景望眼神一閃,走上一步,溫文爾雅的折腰︰「顏兒,可要我幫忙?」
她便道︰「那就多謝了。」
他倒是一怔,細看了她兩眼,淺淺的笑出來︰「怎麼,顏兒幾時對我這麼放心,連入口的東西都不背我了?」嘴里說著,早一手一個,提起了籃子,生怕她會改變主意似的。
錦顏也不敢盯著他細看,嘴里淡淡的道︰「陳公子說笑了,不過幾個雞蛋,何必要背著誰……而且這是送人的東西,我們又不吃。」
後一句擺明氣他。陳景望略一停步,那意思似乎想皺眉,卻似乎生不起氣來似的,撐了一會兒,倒笑出來,道︰「咱們顏兒說話,總是這麼好听,明面上一個意思,細嚼嚼,又是另一個意思……真叫人氣不得,也笑不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