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別了臉不答,陳景望微微一曬,便當先而行,一手一籃雞蛋,瞧著本該十分滑稽,可是步履瀟灑,衣袂飄揚,卻是豐神俊朗……
錦顏落後幾步,看著他刻意挺的筆直的腰背,心里竟如驚滔駭浪一般。雖已兩世為人,仍不知「情」為何物。可是,細想剛才陳景望那神情,還有這些日子里他的種種言辭舉動……怎麼想,都覺得不對。
他對她有情?一念及此,不由駭笑,心說葉錦顏你可真是異想天開,一個心狠手辣的豺狼,會對他一心想要算計的人生情?何況還是一個小姑娘?更何況還是一個處處跟他做對的小姑娘?
這不過又是一出戲罷了。想來他是真的把她當成了對手,才會演的這麼滴水不漏罷……錦顏微微鎖起了眉,前面的陳景望忽然一停,轉回身來,錦顏急收步時,險些撞進他的懷里。他笑出聲來,道︰「顏兒想什麼呢?」
錦顏隨口道︰「沒想什麼。」
「是麼?」他眨眨眼楮,意昧深長的笑出來︰「既然沒想什麼,那麼,你這是要跟我回家麼?」
錦顏一怔,急抬頭時,已經到了杜府後門,葉家大門已經越過了幾步,錦顏急伸手去接籃子時,他卻順順當當的放手,由她接去,含笑道︰「明兒見。」
她一皺眉,他便道︰「明個忘兒洗三,我怎麼能不來?」
很好,他連這個名字都知道,她便點頭,淡淡的道︰「那便恭候大駕。」
…………
葉道方本不通世俗人情,而錦顏卻想著。左右是被人笑,倒不如索性放開手。所以葉忘的洗三禮辦的十分熱鬧,不只是林慶之和賀家、杜家,就連左鄰右舍的人都來添了些衣裳鞋襪。忙亂中,卻有一個面生的婦人走近來,笑嘻嘻的對錦顏彎了彎腰,笑道,「姑娘且忙呢?」
錦顏急讓客道︰「您快坐,我年紀小,也不認得人。竟不知怎麼稱呼……」
那婦人笑嘻嘻的道︰「姑娘,你怎麼不認得我?我就住在前頭,以前開著家雜貨鋪子,前些日子才關了,不過家里還有別的生計,倒也不愁吃穿的……咱們住的近,平時姑娘來來回回,訪親會友。都是常見著的,姑娘若有什麼事兒,也不用招呼,咱們自然就來幫忙,可莫要客氣。」
錦顏先還陪笑,漸漸的就有些發怔。听她說完了,才笑道︰「有些日子沒見你們家哥兒了,可還好麼?」
那婦人道︰「累姑娘惦記,他好著呢。等閑了,自然來看姑娘的。」
錦顏笑道︰「那我就先謝了。您老快坐罷。」那婦人便過去坐下,熱鬧了一會兒。便隨著旁人一起辭出,自始至終,瞧不出半點異樣。
錦顏坐下來略喘了口氣,便有點發怔,心想原來那雜貨鋪被陳景望發現,已經在阮鳳棲的算計中了,那附近,或者說葉家附近,必定有阮鳳棲的人,而且他也必定交待過要留意她這邊的動靜。所以昨天才有了雜貨鋪那一出,今天便有人來給她透信兒,讓她安心。
奇就奇在,那婦人一口的本地口音,同著旁人也是有說有笑,顯然是熟識的。而且自始至終,不曾給過她半個眼神示意,話也說的十分隨意,好像只是閑聊,就算有人在旁听著,只怕也抓不到甚麼把柄,卻把事情說的清清楚楚。
也就是說,阮鳳棲在桐洲不是只有一間雜貨鋪,還有其它的地方可以行事,她這兒發生了甚麼,他的人都了如指掌,只不過還不到需要出面的時候,所以暫時沒有出面而已。而且阮鳳棲顯然是安全的,只不過一時抽不開身,也或者是故意躲起來,設甚麼計對付陳景望……阮鳳棲的布局,比之陳景望,顯然高了不止一籌,就連底下隨便一個透信兒的婦人,辦事都如此周到妥貼,滴水不漏。他真的好厲害,好……可怕……
想想他清雅雋秀的眉眼,溫良馨香的笑容,一清到底的鳳眸……怎麼都沒法把他與這個運籌帷幄,指揮若定的人連在一起。錦顏微微的咬著唇,不知為什麼,忽然就冒出一個念頭︰幸好他不是敵人……
不不,有誰能拍胸膛擔保,他不會是你的敵人?
葉錦顏,你對人戒心太重了,前世倒霉踫到個中山狼,就此連天下人都疑上了不成?
上一世就是因為輕信他人,慘被滅門,這一世怎能重蹈覆轍?
身邊葉林氏叫︰「丫兒?丫兒?」
錦顏一個激零,猛然回神,葉林氏早走到了她身邊,嗔了一句︰「這孩子,叫半天也不應,倒是怎麼了?」
「沒甚麼,」錦顏彎起唇,卻不知為什麼笑不出︰「我可能做錯了一件事。」
葉林氏愣了愣︰「嘀嘀咕咕說什麼呢?」
「沒有啦!」錦顏笑著推她轉身,一邊也滿屋忙著收拾。
可能真的做錯了一件事。人的習慣真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當身邊有了這麼個人,就總想著去依賴他,依賴他的能力,得到一些便宜。葉錦念上京,她幾乎沒有多想,就托阮鳳棲幫她去找閔正音,找馬車,找書僮,送葉錦念上路,幾乎就是把葉錦念的前程性命,親手放在他手里……現在陳景望上門求親,她來來回回,又總是想著,阮鳳棲怎麼還不回來?
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可不是個好習慣。阮鳳棲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整天在這兒守著她。再說就算他真的肯守,她還有很多事情,不能告訴他呢!
說起來,陳景望不可能為了一個葉錦顏,壞了他經營這麼久的名聲,既然手里的籌碼要挾不到她,又不可能挾勢逼婚,那他肯定得另想法子生事,逼的葉家去求他。他才好得了便宜賣乖。那麼。他會怎麼做呢?
是以不變應萬變,還是未雨籌謀?
…………
過了洗三禮,葉道方仍舊去杜府教書,錦顏也仍舊去珠寶鋪子幫忙,兩人只中午回家。家里只有葉林氏照顧錦玉和娃兒。一直過了七八天,錦玉豬腳鯽魚吃了無數,仍舊沒下女乃,葉林氏無奈,只得四處托人,幫著找個乳娘。
其間陳景望又來過兩回。錦顏都只敷衍,弄的好像是有意拖時間,等阮鳳棲回來似的。只等陳景望沉不住氣,有甚麼動作。
葉道方滿心里只掛念他的寶貝外孫,連為人師表的正事都顧不上了,所以錦顏常常需要去杜府幫他告假。一直到有一回,門房出來回了一聲︰「望少爺不在,跟瀾少爺說了。瀾少爺說不妨事,讓葉先生盡管忙。」
錦顏等了幾天,就等著這一句,立刻笑道︰「既然陳小哥兒在,那容我進去同他當面說一聲。」
順順當當進了門,轉頭就去了閔正音的院子。閔正音果然還在那院中。見她進去,便隨口問︰「你哥哥走了?」
錦顏笑道︰「是。」
他嗯了一聲,低頭翻著手里的書︰「又有甚麼事?」
她听他聲音溫和,便大著膽子上前一步︰「我並沒有甚麼事找先生。我想先生大概有事找我,所以過來一遭。」
「哦?」閔正音似笑非笑的一抬眼︰「我有甚麼事?」
錦顏笑道。「您制了藥茶考我林伯伯,我林伯伯接下招兒來了。您上回同我要了林伯伯的藥包兒。難道這麼久了,都接不下這個招兒來麼?」
閔正音哼了一聲︰「你這是激將法麼?」
她笑容不減︰「怎會?我這是大實話。我要使甚麼激將法,該在放下藥包的時候使,這時候再使,有甚麼意思?」
閔正音索性把書一放,抬了眼看她︰「你這丫頭,當真有些意思……不過我還真沒有甚麼東西可給你。這個林慶之是個妙人,他的用藥配伍並不十分高明,甚至可以說有些粗疏。卻是遵依大道,正氣堂皇。我雖然可以用藥物壓他,但立意上先就輸了一籌,若也遵依正道,那就算配的再高明,也是襲了他的故伎。所以他雖然是依手拈來,我卻不好勝他。」
錦顏含笑點頭︰「好,我明白了。我會把話帶給林伯伯的,林伯伯性情正直,人卻有幾分好勝,想不到先生竟對輸負之數如此看的開。這一點上,伯伯倒是輸了。」
閔正音一曬,隨手又想翻開手里的書,錦顏上前一步,笑道︰「先生難道不想認識認識林伯伯麼?」
閔正音淡淡的道︰「認不認識又怎樣?我不會離開陳家的。」
果然是!閔正音與陳父,只怕是有甚麼約定……錦顏輕咳,飛快的接口,「我沒要先生離開陳家。我只是說,若陳景望答應了,那先生可願見見林伯伯?」
他倒是一愣,細細的看她︰「你……好,若是他點頭,我倒是樂意一見。」
沒來由的,她忽然心念一動,悠然笑道︰「我一定盡力幫先生辦到。做為回報,先生要送我甚麼?」
「回報?」閔正音再次丟開了書,微微眯了眼楮︰「你想要什麼?」
「當然是越珍貴越好。」她嘴里說著,眼神便在他身後那些瓶瓶罐罐上打轉。閔正音淡淡的道︰「我這兒的藥,若是不知用法,就算全給了你,也是沒用。」
錦顏一笑︰「我若是拿藥,先生豈會不教我用法?不教我用法,怎麼能算是送了我?」
閔正音竟是無語,瞪了她許久,才道︰「好,你拿罷。」
「拿甚麼都成麼?」
他點頭,錦顏便繞到門口,推門走了進去。在錦洲時,閔正音的藥房她熟悉之極,現在雖然是在桐洲,藥房的布置,卻是十分相似,所有東西,都在她熟悉的地方放著。所以從頭一回進這個院子,她就打過這個主意,卻想不到,居然是用這種法子實現。
等她大大方方的走到書架前,大大方方的抽下一本書,轉頭說出一句︰「我就要它。」時,連閔正音都傻了眼。這是一本閔正音手寫的藥譜,也是她曾經翻的最多的東西,有一個很奇怪的名字,叫做《音正藥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