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天午夜的燈下,我走近一千多年前的陳代,那個逃跑時不忘他的兩個女人的皇帝陳叔寶,我說可愛。在我眼里,他是個敏感細膩的男人,一個天真地活在文學國度里的男人。可是我知道他是皇帝,殺過人。只是我說可愛的時候那個皇帝暫時不在我眼里。
如果書寫,我不能只說陳叔寶是一種天真的美,男人身上失缺的。我只能說在某個時候,他可愛。我可以因為他的可愛而吶喊,反其道而行之,那樣可以更人道,給歷史一個諂媚,可是我不願意。我說在政治上他是的,只是在女人那里他還算得上是個男人。
曾經,我愛的人說我桀驁不遜。我知道他的渴望,我可以滿紙溫柔,我可以一臉幸福,我可以嗲聲,給愛情一個諂媚,那樣他可以歡喜,可是我不願意。
即便是情人,我說他很優秀,我說他是膽小鬼,我說他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我說我看得見他骨子里的懼怕,我的言語不止于柔情,我的想念也不只是甜蜜。
即便是自己,我說自己是精靈,是笨蛋,我說昨天我張牙舞爪,今天安靜。我說善良到哀傷,冰冷到絕望。我說爽朗到無邪,深沉到殘酷。
這樣述說,只是因為愛,愛到真實。
我喜歡,喜歡是不需要理由的,如果非得找個理由也就是心喜歡。就像我的情人,我的愛情,存在,不需要理由。
我喜歡,喜歡,包括它的純粹和高遠,也包括它的苦難和,還有一個不完美的自己。所以當擺在我面前的文字滿紙都是的淳樸、溫暖和勇敢的時候,當希望我說點什麼的時候,我看見的只是一種諂媚,那不是真正的疼愛。我知道內地的讀者需要這些,我知道所謂的主旋律需要這些,因為那是。我沒有去評論什麼,我看見了那些所謂關于人性的評論,評論也充斥著些諂媚的氣息,因為他們沒有接近,而接近的人們沒有用那些文字接近心靈。
我喜歡,在我的筆下,是純淨的。
我說︰當我沿著那延綿幾千里的川藏線上走著的時候,見到了茂密的森林、綠意黯然的草甸、湛藍的天、清澈的水、頂著白帽的雪山和寸草不生的禿山,還有草原上的人們,一頂帳篷、居無定所,一個鋁鍋和幾個糌粑就可以悠悠地轉個一天,那樣的生活方式卻造就了一個能歌善舞的民族。他們的歌里唱愛情,唱親情,唱世界的美麗。
我喜歡,所以在我的筆下是世俗的
我說︰「街旁原來還有三家歌舞廳,做的是晚上的生意。白日里總有三五個女子坐在門口或倚靠在門柱上抽煙、聊天,時不時爆出幾聲大笑。她們大多臉色蒼白,極瘦,口抹得血紅,像是從終日不見陽光的墓穴里鑽出來的。不過我見過一個胖女人,時常穿一條黑裙,把肉擠得鼓鼓囊囊。有人說偏就這女人生意好。因為距離學校近,為了整頓學校周邊環境,市里下了文件要關了歌舞廳。如今學校對面的歌舞廳換成了超市。歌舞廳到了別處換了個名,夜夜熱鬧著。」
我喜歡,所以在我筆下是沉思的。
我說︰「很喜歡看方方窄窄的墳,觸模著墓碑上的文字,感覺著冰涼下面的人生的歷程,那是一種純粹的孤寂與豐盈。」
我喜歡,所以在我筆下是孤獨的
我說︰「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房子,把所有的窗簾,所有的門關好,然後坐下來看電視。不知為何,我突然特別想母親,不可遏制地想。如果我旁邊有人,也許我會說說當時的感覺,可惜沒有。我半躺在沙發上真覺得媽媽好象就在旁邊,又覺得離我很遠,遠得讓我無法留住一點影子。我有些害怕,于是我就大叫」媽媽「那時候,我真想把所有的東西統統扔掉,把理想,把未來,把現在統統扔掉,就只想著我要回家,見媽媽,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回。」
我喜歡,所以在我筆下是好奇的。
我說︰見了那個滿臉皺紋的老阿婆,留著長長的頭發,長長的指甲。她蜷縮在榻上問我想知道什麼,我說我想知道我九月能不能上學。她用污垢長滿指甲的手朝那塊滑溜的小石頭上扔了幾粒青稞,嘴里念念有詞,瞅了一會兒那塊石頭說我會去上學的。
那一天我生平第一次主動地擁有了對自己的預言。我很好奇地把預言抱回家,也想讓老阿婆手中那塊我至今以為有些神秘的石頭再真實一回。我以前什麼都不相信,我認定最不自信的的人才會去別人那兒尋找預言。當我從阿婆那兒要了自己的預言時,就象買回了一粒別人說能發芽的種子。我只是想看看種子能否真的發芽。
我喜歡,所以在我筆下是憂傷的。
我說︰「後來知道了另外一個女人,愛情于是剩了傷痕,盡管他仍是想來,知道終是不同心,也不願那樣去等著一起抽彥結婚時留給兩人的煙了。拿出煙,,慘然笑了,淚卻掛在臉上,聚集,滴落。點著了香煙,抽了一半,掐滅,揉得粉碎,扔進了紙簍,好似愛情也那樣扔進了紙簍,自己卻淚流滿面。」
我喜歡,所以在我筆下是蒼涼的。
我說︰「藏東的昌都冬季是漫長的。天很純淨,太陽老是明晃晃地照著,黃色的脊黃色的面容。在那里很少照相,不過記憶中有一張照片,天露了一點蔚藍,草枯葉黃,一整片的蕭瑟,自己就在那片蕭瑟中坐著。很喜歡那種感覺,後來一直以為那就是自己人生的顏色︰蕭瑟純淨的昏黃,陳舊的顏色,留淡淡的一抹痕跡。常常一個人爬上山坡,仰望天空,離天最近的地方,我的心不在雲端,只是那樣荒涼的山崗上,讓風刮醒所有的記憶,抱著一顆麥子,只落在那一片荒涼上,在那里讀著《四姐妹》,莫名地會把詩里的絕望讀成希望。」
愛情里的是一種勇氣,文字里的也是一種勇氣
如果愛情,你只是想獲得他人一份好感,而不是給予一種讓人知曉的責任,那麼來吧,給愛情一個諂媚。
如果書寫,你需要讓成為某種高尚的標志,那就來吧,來諂媚。
可是我以為那都不是真正的愛。
如果是愛,那就來吧,就也去接受那些灰色,就也努力不心靈,允許一點憂傷,允許一些痛苦,允許一些真實的,因為你其實知道永遠甜蜜的愛只是一種虛假的繁榮,純粹的美麗只是一種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