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了良久後我漸漸澄明︰世界上其實只有妻子是可以相濡以沫的，其他任你是誰都不行。她在他還青澀的時候就痴迷著他，在他還清貧的時候就守望著他，他是她桃紅柳綠之外亙久不變的青牆碧瓦，她是他院子里開著謝著的四季故事。而我，我不過是他們院內外剝落的一點朱漆，他們青牆上飄搖的一蓬細草。
愛情，從國慶開始
和高強最初邂逅的時候，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這是一個將要發生的故事的楔子，高強是這個世上另一個女人的丈夫，且是我的頂頭上司。每周一公司開例會的時候，高強遠遠地站在我們一群人前面，有一種溢于言表的威嚴。
去年一個周末的晚上，一班同事到正陽路步行街一家酒吧小聚，高強也應邀參加。工作之外的他，和大家保持著良好卻並不親近的關系。許是機緣巧合，他剛好坐在我旁邊。在酒精的作用和酒吧閑適氣氛的感染下，高強與我打破了平日的隔膜，我們很自然地交談起來︰學生時代的軼事、上班以來的遭際，後來話題居然延拓到了武俠小說和流行音樂上。對于這兩者，我們有著驚人相似的嗜好。
過了幾天，也就是國慶節前的一天，公司里為催一筆款子要我們部門派兩個人到貴州去出差，大家都認為這是一趟苦差，並且又是國慶長假，所以問到誰都躲著。高強突然冒出一句︰「那就我和王曉燕去吧。」別的人異口同聲地說「好」，只有我還愣在那里，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七天時間里，我和高強形影不離，工作進行得不算太順利，但高強為人性格沉穩，不急不躁，把一切處理得井井有條。工作之余，高強常帶我到外面轉轉，我們一起到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去喝咖啡，服務小姐弄錯了，錯把我和他當成一對情侶。當時我臉漲得通紅，因為我剛從學校畢業，連男朋友還沒來得及談，怎麼可能和他……那天晚上，我和高強步行回飯店，街上剛剛下過一點小雨，路面很濕，高強把手伸過來拉住我的手，好像有什麼東西把我緊緊地包在里面，讓我感到愉快和安全。他一直把我送到房間門口，我們面對面站了一會兒，當時我心里亂極了，因為我知道他是一個有家的男人，我不能夠也不應該喜歡他的。
我不明白我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跟高強在一起的時候，我願意他對我做任何事，我的長發，拉著我的手。我知道剛才在門口他很想吻我，但他控制著自己的感情，不讓它走火。
房間里很靜，我沒有開燈，一個人躲在黑暗之中，心亂如麻。就在這時，電話鈴響起來，我知道那是住在隔壁的高強打來的。我們在這座城市里誰也沒有親人，我們就是親人。那天晚上，我們在電話里幾乎聊了一夜，我們無話不談，他談他的家庭、他的妻子，我談我爸媽對我的期望。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我們才掛上電話各自睡去，我睡得很踏實，一閉眼就睡著了……
偷偷模模談戀愛
我與高強的故事就這樣簡單粗糙地開始了。我何嘗不明白，我們的愛情，是被稱為「婚外戀」的那一種；我這樣的女子，是被世人響亮地斥之為「情婦」、「第三者」的那一類。小時候看《水滸》看《紅樓夢》看《聊齋》，「情婦」在我腦中的印象該是像潘金蓮那樣冶艷放縱、紅樓女兒那樣風情萬種、狐仙艷鬼那樣奪人魂魄，長大後，當有一天我也成為別人的「情婦」時，我發現自己不過是一個平凡女子，並不出眾得美麗，也沒有入骨的風騷，更不會奪人魂魄，我甚至不像電視劇、小說里描繪的那些鮮艷女人，日復一日地在她們情人的金山上磨下絢爛的粉末，等待著聚沙成塔或者點石成金的一天。我固執地和高強走在一起，是因為我固執地相信這世界上終有一種感情可以超月兌開形式的羈絆而真實地存在；兩個人，在人海中相攜相扶，噓寒問暖，沒有形式上的歸屬與佔有，也沒有物質上的索取與探求，有的，只是一種極樸素的情分。
回來以後，我和高強的關系變得很微妙，我們白天是同事，到了晚上才能變成情侶。像所有的婚外戀情一樣，我們須在大街上相隔三米以上地行走，在酒吧里最昏暗的角落里入座，約好識別對方電話的暗號，設定了在對方手機上的化名，並且在節假日里絕不聯系，我們的神經異樣的敏銳，偶有風吹草動便顫栗不已。
一次，我們在中解西路附近一家餃子館吃飯，點好的東西剛上桌，一抬眼正看到一個同事從外面走進來，這頓飯的結果可想而知，我們丟掉未動一口的菜肴，匆忙結了賬從偷偷溜掉。還有一次，我的口紅不小心沾到了高強的衣領上，當時，天色已晚，我們都未察覺。第二天，高強告訴我，他回家後費了很多口舌，才讓他的夫人相信涂著這口紅的女子與他並無干系。
在忐忑的日子里，快樂也一點點地滋生出來。這快樂，在生日時高強贈我的用以御寒的冬衣和尺碼準確無誤的手套里，在我送高強的彼此都鐘愛的武俠小說和珍藏已久的磁帶里；這快樂，是人群中一個會心的微笑，是獨處時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甚至是只能在2月13日提前一天度過的一個「情人節」夜晚。至于情人，情人有時可以簡化到僅是忙忙碌碌外一個舒暢的深呼吸，安然入睡前一個反復叨念的名字。
高強妻子一個看似平常的動作，震撼了我，但是結果終究是躲不過的，像一句說著說著就陡然成真的囈語，所有的細節開始一一兌現。
那是高強的生日聚會，高強請了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下屬吃飯，旁邊坐著他端莊的妻子。他們坐在餐桌的主位上，美好而相配。那天大家著意要將高強灌醉，合著謀地輪番向他敬酒，高強的酒量本來是不錯的，卻也禁不住這樣的車戰，即將招架不住的時候，他端莊的妻子代他舉起了酒杯，一飲而盡。她的話不多，只是溫柔地笑著，一個勁地招呼大家吃菜，一杯杯地替高強擋酒。這時高強有些微醉，沒有了往日在下屬前的威儀，他靠在妻子的肩頭，神色迷離而滿足。他的妻子輕輕拍了下高強的額頭，關切地問了聲「沒事吧」，這個看似平常的情景讓在場正在戀愛著和未在戀愛著的人都微微有些動容。一瞬間，我所有的記憶也在這家常動作和家常語言里全部動搖了。
混沌了良久後我漸漸澄明︰世界上其實只有妻子是可以相濡以沫的，其他任你是誰都不行。她在他還青澀的時候就痴迷著他，在他還清貧的時候就守望著他，他是她桃紅柳綠之外亙久不變的青牆碧瓦，她是他院子里開著謝著的四季故事。而我，我不過是他們院內外剝落的一點朱漆，他們青牆上飄搖的一蓬細草。
國慶節夜里，我們分手
今年國慶快要來臨時，我向高強遞了辭職書，告訴他我從小到大沒離開過桂林這座美麗的城市，現在很想出去走走。高強並未積極地挽留我，現實這張牌翻過來，謎底正如所料，沒有奇跡。
前天夜晚也就是10月2日，高強約我去了我們相熟的酒吧，像往常一樣，我們喝酒、抽煙、聊天。關于翌日的離別我們只字不提，這種刻意的回避反倒加深了彌漫在周圍的憂傷氣息，在啤酒泡沫輕柔的蠕動里，在香煙煙絲恬淡的燃燒中，在酒吧歌手的淺唱輕吟里，到處藏著離愁別緒。高強說我給你唱首歌吧，于是他走上歌台，略有些生澀地唱著羅大佑的《戀曲一九九零》，很簡單的調子。我听見酒吧里許多人在輕聲和著。情侶們相擁在一起，燭光在他們臉上跳蕩，每一對年輕的身影都是一個正在盛開的故事，只是我和高強的故事卻已經完結。在這樣的年代，像我們這樣的愛情，只是燒不夠火候的陶器，徒具愛情的毛坯，禁不起現實的輕微磕踫。「永遠」是什麼呢？是我們這群凡人的畢生夢想，也是我們這群凡人的脆弱和痛處所在。
國慶長假過後，我將乘飛機飛往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