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生情感美文集 第八章 宿舍那扇後窗

作者 ︰ 書凡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樸凡就開始迷戀著宿舍後牆上那扇小小的窗,窗口僅僅只有五十厘米見方,窗口外面大約一百米距離的那一排房子是女生宿舍,也就是說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兩排房子之間大約有一百米的距離。就是那短短的距離,對樸凡來說卻是那麼的遙遠和不可企及,由此,他便總是守著那扇窗兒,看著外面他期望的那個世界……

其實,我是在開學很久以後才發現樸凡喜歡守著那扇窗兒發呆,兩條腿搭在床欄桿上,胳膊環抱住腿,再把腦袋放在膝蓋上,就這樣呆呆地通過那扇窗兒看著外面,就像貓逮老鼠一樣死死地盯著老鼠出沒的洞口。有時還不時地發出一陣兒窸窣的笑聲,有時竟然蹙著眉頭,半天不說一句話,有時還像模像樣地拿著一本書,嘴里不停地念叨著一句「紅豆生南國,當春乃發生——紅豆生南國,當春乃發生……」的詩,眼楮卻漂移在窗外,微微地歪著腦袋,一綹兒頭發就掉在眉前,他用書輕輕地捋了捋,再翻一頁書,可嘴里還是那句詩︰紅豆生南國,當春乃發生——紅豆生南國,當春乃發生……有時他看著看著,腦袋就慢慢地移動,像畫一個四分之一的圓弧一樣靠在窗邊,隨著腦袋的移動,嘴也慢慢地張開了,當腦袋踫到牆上再不能位移的時候,脖子就也跟著慢慢地伸長,並把書搭在下巴上,用兒左右不停地舌忝著書邊兒。這時候,他總是長長地嘆一口氣,又把腦袋轉向門口,眼楮直直地看著門外的不知道什麼。

全宿舍的人曾經一度以為樸凡那樣坐著發呆是想家的緣故,就都勸他不要想家,多吃點飯,都說俗話說︰吃飽了不想家。樸凡只是笑笑,也不說什麼,依舊把腿搭在床欄桿上,拿一本書守著那扇窗兒,看外面。我出于好奇便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看見女生宿舍前面那兩根木樁之間的鐵絲上搭著花花綠綠的被子,在兩條被子中間間或地搭著一件兒花衫或女生特有的那種衣服,鼓鼓得像兩面鏡兒。樸凡這麼出神地看著,我就不由地想笑,便問︰

「好看嗎?要不要我過去給你拿一件,你穿穿?」

「紅豆生南國,當——」樸凡念叨著那句詩,被我這麼一問,就蹙了眉又笑著說,「,我是背詩呢,哪像你想的那樣,我——樸凡,君子者也!」

「君子者也還偷看人家的那兩面鏡兒?哈哈——」

「去去去,到一邊去,我又沒有看那個玩意兒,其實我是看——」樸凡沒有說出口,拿書把自己的嘴堵上了。

「看什麼?」我趕緊追問。

「……」樸凡沒有回答我,臉上微微地泛著一絲,順勢躺在床上,把書蓋在臉上,兩只腳在空中一擺一擺的。

其實,我知道樸凡是看一個女生,但我拿不準他在看誰,所有的空閑時間都守著一扇窗,我暗自估計這個女生就住在這扇窗口的所有視野範圍內的那幾間宿舍的一間里。在這扇窗口能看到的宿舍只有四個屋子︰15號,16號,17號,18號。趁著樸凡躺下的罅隙里,我也仔細地看了看那幾間宿舍,15號里住的一年級的女生,16號和18號住的自己班里的女生,17號是二年級的女生。我這麼一想就迷糊了,到底是看上哪個年級的女生呢?如果只住一個年級的女生倒也好弄明白,可一股腦兒地住了三個年級的女生,這排查量委實不小,人力又不夠,找誰去呢?況且我自己都不知道樸凡到底是愛上誰了,愛是肯定愛了,要不我乍一問他為什麼臉就紅了呢?俗話說,兵不厭詐,我就拍著樸凡的膝蓋說︰

「樸凡,快看,阿嵐過來了!」

樸凡揭掉蓋在臉上的書,腦袋稍微往起抬了抬,又躺下,順便給我留了一句「無聊」又把書蓋在臉上。

「你喜歡阿嵐?是不是?派出所的牆上有句話叫‘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所說的一切將作為承堂證供……」我想看他什麼反應。

「我走的端行的正!」他辯解著,但我顯然听出來他底氣不足。

既然樸凡不承認他喜歡阿嵐,我能有什麼辦法呢?不承認就不承認吧,時間長了紙還能包得住火?況且我對這種事情也不感什麼興趣,我最大的興趣就是打籃球,只要有籃球我可以一天奔跑在場上都不覺得餓。我正這麼想著的時候,門外明俊抱著籃球要我和他去踏幾個三大步,我便一溜煙跑了出去,把樸凡和阿嵐的事情忘得一干二淨。

時間一天一天地流逝著,眼看著樹葉從鮮綠慢慢地被初秋的風染成了黃色,又漸漸地被風吹得飄零起來,還不見樸凡和阿嵐有什麼大的動靜。樸凡還是在空閑的時候痴痴地守著那扇窗兒,看著外面的世界。但我卻意外地發現,樸凡在上課的時候總不時地向門口張望,有時緊蹙眉頭,有時又會心地一笑,便勾下頭在紙上寫寫畫畫起來,有時又用食指捏著一支筆,撐住下頜呆呆地看著門口想心事。對于樸凡的這一舉動又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在他的後面一排坐著,便順著他的眼神看去,在靠近門口的座位上並沒有阿嵐的影子,阿嵐坐在靠後牆的前排第三個座位上,門口只坐著靦腆內向的素雪,難道樸凡喜歡素雪不成?這個念頭在我的腦子里閃了一下,便覺得根本不可能。現在女孩子都喜歡壞壞的男孩子,男孩子也喜歡那種潑辣具有野性的女孩子,像素雪這種類型誰會喜歡?在教室里從來沒有見過她會和誰開過玩笑,斗過嘴,即使老師讓她在課堂上讀課文,那聲音也只有蚊子能听見。可就是這種讀法,老師總夸獎她讀得好,讀出了感情,但也不否認素雪在前兩個學期都是年級的第一名。話又說回來,考第一名有什麼呢?就像老師說的那樣︰讀死書,死讀書。對我來說,素雪,我就是下輩子也不會喜歡的,樸凡怎能喜歡呢?直接pass掉。

有好一段時間,樸凡不怎麼守著那扇窗兒了,大約有半個多月的時間吧。就在那半個多月的時間里,樸凡的確沒有守著那扇窗兒,偶爾只是粗略地看一下,便干別的事去了,要不就拿著書躺在床上,看似很認真地翻書看書。我意外地發現,他嘴里念叨的不是先前念叨的那句詩,而是「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樸凡的這一舉動又使我產生了好奇,每天守著窗口像上課一樣必不可少,最近突然沒有了那股子熱情,反而讓人覺得不習慣起來。鑒于這種反常狀況,我便走到窗口跟前看了看外面的世界,那兩根木樁之間的鐵絲上依然搭著花花綠綠的被子和一些女生的衣服,但慢慢地和以前鐵絲上搭涼的被子衣服比較似乎少了點什麼,但又說不清少在哪里。

我覺得我具有特別的偵查能力,樸凡的這一變化,我最終還是發現了。

那天上語文課的時候,老師講完課,要抽查背誦《為學》的情況。老師開口便喊道︰

「姜素雪,你給咱背一下《為學》!」

「老師,姜素雪請假了。」坐在第三排的阿嵐說道。

背誦課文的時候,全班同學手都要背抄在後面,端坐在凳子上,以免哪一個不規矩偷看課文。用老師的話說,就是不規矩的牲口在拉磨的時候總喜歡偷吃磨盤上的糧食,教育我們一定不要學那些牲口,做人就規規矩矩的。鑒于老師的教導,我們從來沒有偷看過,我們都坐得像一尊佛。就是因為每個人都坐得端端正正,我才無意間發現了問題,當阿嵐說姜素雪請假了的時候,樸凡先伸了脖子看了一下阿嵐,又歪著腦袋看了一眼姜素雪的座位,當他看完素雪的座位後,便勾著腦袋在紙上寫起了什麼,就在他勾著腦袋正寫著的時候,老師已經走到他跟前。樸凡見老師站在他跟前便迅速地收起了那張紙,就這種動作能沒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嗎?老師能放過他嗎?伸手在樸凡的桌子里拉出那張紙,饒有興味地念道︰

「遙遠的你喲,我孤單單看不見你回來的方向……」

老師這麼一念,全班同學便「哄」地笑了起來,樸凡把頭低低地擱在桌面上,有一種想把他的腦袋塞在桌子里的感覺,我清晰地看見樸凡的臉紅了,久久地褪不去,像西天被晚霞染紅的雲彩。說實話,這句話或許誰都不能明白它的意思,但我知道,樸凡是寫給素雪的。自從素雪走請假以後,樸凡總是呆呆地看著門口那個空空的座位,看完以後便低了頭在紙上寫起來。

老師念完那句話,便笑笑地說︰

「樸凡,你給咱背誦一遍《為學》!」

「我背不下來!」樸凡囁嚅著說。

「情詩咋能背得那麼利索咧?」老師依然笑著,沒有絲毫的慍怒,說完示意樸凡坐下。

一節課在一個接著一個輪流背誦《為學》的時光中度過了,我也便在胡思亂想樸凡和素雪的姻緣中渾渾噩噩地呆坐了一節課。說是呆坐,其實在心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熬煎,我巴不得快點下課,下課準備好好和樸凡對峙一番,揭開他那段花花腸子。就這樣愣愣地等著,等著下課的鈴聲響起。

終于下課了。我爬在樸凡的肩上湊在他耳朵邊輕輕地問︰

「你小子喜歡一個人還打個阿嵐的幌子啊你?」

「別瞎說,誰打阿嵐的幌子了?那是你分辨不清楚,管我的什麼事情?」

「那你的意思肯定是喜歡素雪了?」

樸凡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臉上紅彤彤的像飄過了一塊兒火燒雲,忸怩著看了我一眼,隨即又笑了,輕聲地對我說︰

「她去哪里了,咋好幾天都不見個人影兒?」

「誰?」我明知故問。

「裝蒜?你還不知道?我的這點秘密在你那里算秘密嗎?」

「那你問問阿嵐不就知道了?她倆不是經常在一起嗎?」

「我咋問?非親非故的問人家是什麼意思?」

「喜歡人家唄,就這意思……」

「那怎麼行——要不你幫我問問?」

「哪里有你這麼請人辦事兒的?最起碼你得給我跑腿兒費!」

「不就是一盒煙嘛,你問到了,別說一盒煙,就是兩盒煙都沒有問題……」

我看著樸凡笑,樸凡也看著我笑,我心里想,這英雄難過美人關是說對了,要是我跟他要命,估計他都能如我所願。世道就這世道啊!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準備去問阿嵐,就在我綱要去找阿嵐的時候,明俊在門外又喊我打球去呢!我這個人不追女生,就偏偏喜歡打球,只要有球打,我可以忘了我爸爸姓什麼,明俊那麼一喊,我心急火燎地轉身就往出跑,跑到門口,樸凡對我喊︰

「你小子算什麼鳥人啊你,答應我的事情咋辦啊?」

「我晚上問,現在發展一育運動……」我沒有說完就跟著明俊跑去了場。

那天下午對樸凡來說是一個漫長的下午,等著我去問阿嵐素雪的情況,我卻不管不顧地打球去了,在極大的希望處突然滑落到絕望的邊緣,這種失望和無助是很心痛的,但樸凡卻經歷了這樣一個一如三秋的下午,等待我回來,可等到的卻是一團空氣。等我回到宿舍的時候,樸凡坐在那扇小窗前,雙手托著下巴看著外面的那個世界,期盼阿嵐身邊那個嬌小的素雪出現,可等到的卻是一院子的風吹殘葉零落。

我覺得對不起樸凡。我辦事的不負責任造成了在我和樸凡之間有一層說不清的東西把我們悄悄地隔開。從此,樸凡似乎和誰都不願意多說什麼,每天只是單行獨往地上課,下課,吃飯,靜靜地守著那扇窗兒。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處理我們之間的隔閡,這樣下去即使沒有什麼隔閡也會出現隔閡的。照老師說的那樣︰退一步海空天空。我退一步吧,主動和樸凡搭話,我就恬著臉對樸凡照樣像先前那樣開玩笑地說︰

「伙計,你的素雪現在還沒有現身?這樣下去你就成了婉約派詞人了,淒淒慘慘的……」

「到一邊去,為了素雪我心甘情願!」樸凡這麼說著。

樸凡這麼一說,我才知道是我多心了,他根本沒有生氣的意思,在宿舍里我倆是最好的,他睡下鋪,我睡上鋪,這種上下鋪的兄弟讓那首《睡在我上鋪的兄弟》的歌唱得更鐵了幾份,所以他在我跟前沒有什麼秘密,但我倆的秘密誰也不知道,即使樸凡喜歡素雪也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其他的人都知道樸凡寫了一句情詩,其余一概不知。我有時就給他說,我告訴大家你喜歡素雪。可他卻說,你又不是不知道,咱這學校能讓你談戀愛?知道的人多了必定出亂子,低調,低調。所以我也就低調了。

「你知道素雪住哪間宿舍?」我和他一起守著那扇窗兒,看著窗口對面的四個屋子問。

「她?她住16號,就是咱們窗口直對的那個屋子!」樸凡把食指戳在窗玻璃上給我指著素雪的宿舍。

「你真的尖,這你都知道?那你知道她穿什麼顏色的?」我笑著問。

「知道!」他義正詞嚴。

「如果不知道呢?」

「賭十塊錢怎麼樣?」他狡猾地看著我,又擺了擺手說,「不行,不行,這樣會玷污了她的,咱倆是不是啊?」

「什麼呀!好躲,意yin難妨,咱們還沒有意yin她,怎麼就玷污了她呢?」

「算了算了,叫人家知道咱倆算什麼呀——其實她有兩個呢,一個粉紅色的,一個黑色的……」樸凡說著詭秘地笑了一下。

「好像你就是素雪的,什麼都知道……」

「放屁——你听我給你說,你沒有發現嗎?那兩根木樁之間的鐵絲是有區域的,誰家門前的就搭誰家的被子或是衣服。16號共有四個女生,阿嵐的兩個都是紅色的,其他兩個女生好像都是白色的,只有這一黑一粉紅色的就是素雪的了,阿嵐那件比較低胸的T恤就能發現她穿的什麼顏色,而那兩個女生總是穿白色的衣服,所以白色的肯定是那兩個女生的,按照咱們的習慣,顏色也只有那麼搭配了。而素雪就不一樣了,當她穿黑色的時,外套肯定是淺紅色的花格兒襯衫,里面不被人看得明顯,當穿粉紅色那件的時候,外套就淺了些,肯定是那件輕柔的綢子大圓領短袖衫了。她換洗得很規律,一般是四天就能在鐵絲上看到黑色的或是粉紅色搖曳一次——你信呀不?」樸凡看著後窗給我悠悠地講了一氣。

經樸凡這麼一絮叨,我不由地佩服起他來了,能在那麼一扇小小的窗口處看出這麼多門道來,的確有一種鑽研發現的能力,怪不得他背不下來《師說》,所有的功夫都花在這里了。我頓時便恍然大悟了,在恍然大悟之間,不禁產生一絲莫名的期盼,期盼能早點見到素雪,見到那個讓樸凡寢食難安的嬌柔的女孩。

時間悄悄地在簡單重復的生活中劃過去,涼颼颼的秋風掠過場邊的那一排楊樹梢頭,嘩啦啦地抖落一地的黃葉,偶爾一陣旋風刮來,那些樹葉便輕盈地翩躚在半空中,遠遠地看去像一只只斷了線的風箏,飄忽不定。所有的人都似乎悲秋了的,在這個蕭瑟滿目的暮秋時節,都斂起了笑容,一頭扎在為了明年升學考試的預備戰中。

就在這個時候,素雪悄然地回了學校……

就在每個人都忙得忘乎所以的時候,樸凡又呆呆地守候在那一扇窗前,傻傻地透過窗玻璃看著外面那個他所期待的世界。

對于素雪的回來,根本沒有引起大多數人的注意,因為素雪太不出眾了,個子小小地坐在第一排,又時常不和其他同學說幾句話。在很多同學心里她是陌生的,或許在她心里很多同學也是陌生的吧!但素雪對于樸凡來說,就得另當別論了,自從素雪回來以後,樸凡臉上的便多了幾分笑意,守著那扇窗兒的時間也多了起來,嘴里經常念叨的又是「紅豆生南國,當春乃發生——紅豆生南國,當春乃發生……」的詩句。對于樸凡的變化或許誰都沒有在意,但我卻看得一清二楚,舉手投足之間的得意勁兒真像換了個人似的。但他不知道應該怎麼給素雪表白他的心,只有念叨那一句詩。即使念叨著詩句,可心里的熬煎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天晚上他都要翻幾次身才能睡著,我睡在他的上鋪,只要動一體床「就咯吱咯吱」地響個不停,所以我也經常和他一起入夢。

就這樣又不知道過了多少時日,突然一天下午,將要上晚自習前的那一段時間里,我洗完了一件衣服走進宿舍,宿舍里空空的,只有他依然坐在床邊守著那扇窗兒,見我走進去,他便突然對我說︰

「你幫我一個忙,行不?」

「除了殺人放火,其他的都行——噯,還有借錢,我可沒錢借給你!」

「真俗,開口閉口就是錢——幫我送一封信,咋樣?」他說完從懷里掏出一封信,信封上赫然寫著「素雪(收)」,他捏著信封一角,在空中抖了抖,「你把信送到,今晚上給你買一盒大前門,咋樣?」

「不為五斗米折腰!」

「那就一盒石林。」

「你這是情書啊,不是光明正大的那號信,讓老師知道了我吃不了就兜著咧!」

「要論罪我是首犯,你怕個毬?」

「那行,我去送,你小子敢不給我買石林,我就在咱學校的高音喇叭上宣傳!」

「行,行,行,不就一盒煙嘛!」

我們達成共識,他便把信交給我。我拿著信掂了掂,有點重量的,要是郵寄的話,肯定超重,我便笑著說︰

「你寫作文可從來沒有寫過這麼多啊!」

「你廢話可真多!」他笑著擁了我的肩膀一起向教室走去。

我拿著他寫給素雪的情書,心里突然想到上一次的事情來,非但沒有問到素雪請假的原委,我和樸凡之間卻或多或少地多了一絲隔閡。便懷著沒有辦好上次那件事的內疚,暗暗下決心這次一定要圓了樸凡的夢,從根本上徹底解開我倆的隔閡。一舉兩得的事情我為什麼不做呢?不,是三得,他還得給我買煙抽。我坐在座位上突然想出這麼多好事兒,不由地手舞足蹈起來,可手舞足蹈過後,我便陷入了困惑,應該怎麼把信送給素雪呢?我想了整整一個晚自習。

快下課的時候,我終于想出了一個辦法,但這個辦法卻掀起了一段風波。

下了課,我和樸凡假裝在桌子上下五子棋,專門拖延時間,等人都走完了的時候,我便對樸凡說︰

「我把這封情書夾在素雪的書里面,咋樣?」

「萬一被別人看見了咋辦?」樸凡疑惑地說。

「被林黛玉看見了還不更好?」

「我寫的是素雪的名字啊!」

樸凡就是一根筋,我怎麼說他好呢?我也懶得和他爭辯,站起身走到門口剛要把那封信夾在素雪的書里面,教室管理員來了,手在門上「咚咚」地敲了幾下,還說我們,功不在三更起五更眠。被管理員這麼一攪和,我的心里直泛嘀咕,假如誰丟了東西,偷盜的罪名非得扣在我們頭上,我也就胡亂給素雪夾在一本書里面,急匆匆地和樸凡離開了教室,一起來到場上,靠在籃球架的鐵柱子上看天上的星星。

深秋的夜空,星星都顯得明明亮和高遠,樸凡看著彌漫開來的天幕,長長地噓了一口氣,點了一支煙,說道︰

「把信送出去了,可我的心里卻空空得不踏實,不知道為什麼!」

「敢做不敢當,你是什麼男人?」我藐視他,我吸了一口煙,「我就不明白,素雪那一點好啊,就把你迷成這樣?阿嵐不如素雪嗎?」我有點氣憤樸凡的欣賞能力。

「他們是兩種類型的人,阿嵐,你可能喜歡她,但我就是不喜歡,而素雪呢?你不喜歡,可我卻喜歡的要命,說的就是一種感覺嘛!」

「感覺?感覺出什麼來了?感覺出黑色和粉紅色的?」我戲謔著說。

「那是我琢磨出來的,但我給你說,素雪,你沒有發現嗎?她從來都是那兩套衣服,別的女孩子買了一套又是一套的衣服,可她呢?冬秋春夏也就是那麼幾套衣服換來換去地穿,從來沒有和誰比過,也沒有和誰爭論過,我經常觀察她,在教室里,其他女孩子議論吃呀穿呀住呀的,她從來都沒有議論過,哪怕是一句,就一句,都沒有議論過;吃飯呢?你也知道,咱們有時間不吃灶上的飯,出去下下館子,可她呢?在這三年之中從來都沒有進過飯店一次,一如既往地吃著灶上的飯,一吃就是三年,就這點誰不佩服?從學習這點來看,我們是學生,把習都學不好,還扯什麼淡?可素雪呢?我不說你也知道,哪次不是全年級第一名?你能找出來一次不是第一名,我再給你買一盒石林……」樸凡說著,把一口煙吐在夜空中,咳咳地咳嗽了幾聲。

樸凡這麼一說,我還真在心里盤算了一番,素雪在這三年里真沒有不是第一名的時候,馬都失前蹄,可素雪卻從來沒有失過,那素雪就是好馬了?我就疑惑了,但心里總覺得不服氣,就說︰

「這些是優秀得沒得說,可你覺得好看嗎?還有她的身材,如果咱們班的女生站一排,在那里面選一個作老婆,誰都不會選她的!」

樸凡一陣哈哈大笑,末了,便說︰

「你知道今天老師給咱們講的那句話嗎?」

「什麼話?」

「山間竹筍,嘴尖皮厚月復中空;牆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

我不想和他再爭辯下去了,他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和這種痴迷的人能說得清楚?就像你和喝酒醉了的人能講清楚道理?樸凡現在和喝酒醉的人一樣,他醉得不淺。但我又有什麼辦法把他弄醒呢?況且我也幫著他一起醉啊!

第二天是個雨天,毫無征兆,無端端地下了一場秋雨,雨點在窗子上  啪啪地把我從夢中敲醒,環顧一下四周已經沒有了人影,只有空蕩蕩的一個清冷的宿舍,只有創下的樸凡不知道晃晃悠悠地干著什麼。

我蜷在被窩里不想起床,眼看著早自習馬上就要上了,我還是不想動轉,胳膊伸出去就起一身雞皮疙瘩,宿舍里清冷清冷的,我探頭出去看床下的樸凡,他已經洗涮干淨,正對著一塊小鏡兒梳他的「三七」分頭呢!又用手整了整他的衣領,把翹起來的領子角兒伸開手掌像扒拉哈巴狗一樣往下按了按,又用大拇指蹭了一下鼻尖兒,抿了嘴輕輕擤了兩下鼻子,似乎看是不是通氣還是看有沒有清鼻涕噴濺出來,又用小指頭伸進去摳了一下,拉出來像彈人腦瓜蹦兒一樣在空中彈了一下,放下小鏡子兩只手在新開的縫兒上往嚴實壓了壓,這才站起身準備叫我起床,不料他的一切動作盡收我的眼底,他便笑笑地說︰

「你偷窺我——還不起床等菜呢是不是?」他說完朝後窗看了看。

「你的素雪走了嗎?」

「好像還沒走,女生你也知道——麻煩事多!」

「你等等,我不洗臉了,起來就去教室。」

我說完極速地穿好衣服,樸凡便又爬在窗口看外面,還沒等我下床,他又喊起來︰

「快,素雪他們出來了!」

「那你先去,和素雪一路走多好,順便說說話——噯?你和素雪說過話嗎?」

「沒有——咱們班和她說過話的人沒幾個!」

「那你追人家這難度可就大了,首先你得混熟了再往深了混,你說你話都沒有說就跟人家談起愛來了,誰知道你小子安的什麼心?」

樸凡沒有說什麼,拉著我的胳膊一溜煙沖進雨里,向教室奔來,等到我們進教室,素雪他們還沒有去,估計是上廁所去了。我們剛剛坐下,阿嵐抱著一摞作業要走,我連忙交了上去,她便打了傘走出了門,阿嵐沿著屋檐沒走幾步就听見一個聲音喊︰

「阿嵐,等等,我的作業還沒交呢!」沖進教室的是素雪,頭發被雨水打濕了,輕輕地把頭發往後一甩,露出女敕的脖子,一個剛出浴的少女立刻顯現在眼前,我不由地「啊」了一聲,就在那一刻,的確就在那一刻,我對素雪以前的印象極速地轉了一百八十度的彎兒,不禁拍了拍樸凡的肩膀,說道︰

「你看上人家的脖子了?」

樸凡不和我說話,我便硬著扳過他的肩膀,見他嘴里念叨「天下事有難易乎?學之,則易者也難矣——你影響我背課文呢你!」

「你這課文不背也罷了,你听听你背的什麼玩意兒?」

「……」樸凡還想說什麼,見老師的身影在窗子外面一閃,便調轉身,繼續背他的課文。

我也開始讀《為學》︰天下事有難易乎?學之,則難者亦易矣,不學,則易者也難矣……

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地點綴著這個秋天,雨線在天空中交織成朦朧的絲網,遠處的山便模糊起來,近處的那些幾乎落盡了葉子的樹被這雨水一洗越發地黑黝了,屋檐上的水滴像扯了珠子一樣掛下來,滴滴答答的在階前輕吟著感傷的樂曲,一絲風從破了的玻璃窗縫兒灌進來,把糊在窗格子上的牛皮紙吹得「  」直響,這輕響被教室里的讀書聲淹沒了,回環往復的依然是《為學》的旋律。

讀書聲不為四季的輪回而終止,生命的追尋便有了價值。

下午,雨停了。吃過晚飯我和樸凡在宿舍里依在那扇窗口邊偷著抽煙的時候,明俊抱著籃球走進來,對樸凡說︰

「老師找你呢,說有大事,听說什麼日本首相要換屆了,找你商量商量……」

「扯什麼淡,真的?」樸凡疑惑了一下。

「騙你是孫子!」明俊義正詞嚴地說。

樸凡看了一下後窗掐滅了煙頭,看著我說︰

「事情敗露了?」

「沒有那麼背運,他還殺了你不成!」

樸凡整了整衣服,像赴刑場一樣出了門。明俊便拉著我去了場,場上依然積著一潭一潭的水,幸好籃球架下面沒有積水,我又玩得紅天黑地,直到上晚自習前幾分鐘的時候才回到宿舍。

回到宿舍才發現樸凡坐在那扇窗前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見我進來,也不聞不問,只是悶悶地抽煙,吐煙,把一個屋子罩得煙霧繚繞,我還沒有坐在床上,正用手巾擦手的時候,樸凡氣呼呼地問︰

「你把信夾哪兒了?」

「書里啊,咋了?」我驚詫地問。

「夾個毬,你夾在語文作業本里了,早上素雪交作業的時候連信一起交上去了……」

「老師咋說的?」

「還能咋說,說我嘴上毛兒還沒長全就談起情說起愛來了,想要老婆就不要在這里丟人現眼,羞了我們先人……」

「你不要听他瞎扯,我知道你沒羞你們先人就行了——還說什麼了?」

「還說我的情書寫的和徐志摩的詩一樣,其他倒可以不說,你說挖苦得我就無地自容,還說我再想這些沒用的,就給我爸打電話——你瞧你這事辦整的,夾信你不能認真點夾在書里,陰差陽錯夾在作業本里面……」

「你也知道我夾信的時候來了管教室門的麼——不要在乎那麼多,不就是一封信嘛,不行就再寫一封,我當面交給她。」我理直氣壯地想為樸凡上刀山下火海。

「人還沒有丟夠,還讓我丟一回人?唉!」樸凡嘆了一口氣走出了門,朦朧的夜色中消失在門口。

就這麼一攪和,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樸凡給素雪寫了一封情書,情書寫得像徐志摩的詩一樣。這件事是從女生那里傳出來的,結果一傳十,十傳百傳開了,從此樸凡被人叫成徐志摩。平日里被人叫成徐志摩是一種榮幸,可這時被人叫徐志摩就有點諷刺的味道,但樸凡能說什麼呢?只好一笑了之,也只有呆坐在宿舍里的那扇後窗邊看外面他期望的那個世界,可那個世界在他將要接近的時候卻化為泡影,還蕩起一圈漣漪。說實話,這種事情對樸凡來說倒也沒有什麼,但對素雪來說或許就難熬煎了,從來都不怎麼說話的女生經這一件事情在心里上要承受多大的壓力啊!樸凡不是為自己擔心,而是為素雪擔心,擔心這傳言會影響了素雪,即使不是一個內向的女孩子被人指指點點,那種滋味也不是好受的。在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校園里,哪里還有什麼秘密?整個校園在不多時就傳得沸沸揚揚。

我到最後都沒有想明白是怎麼傳開的,那封信老師給誰看過還是給女生看了,還是給素雪看了,素雪宿舍的人又看了,看了倒也罷了,為什麼還要傳呢?但說到底我就恨起老師來,老師非但沒有壓著事情,反而弄得沸沸揚揚起來,但恨到最後還是埋怨樸凡不要寫那封信又怎麼能有這種丟人現眼的事呢?但我也恨自己為什麼不夾在書里面,而是夾在作業本里呢?不管那麼多了,讓時間淡化一切吧!

就在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的時候,素雪離開學校回了家。

素雪的離開似乎一下子平靜了許多,听不到那麼多風言風語。耳根的清淨並不能撫平樸凡內心的歉疚,樸凡深深地責怪自己不應該寫那封信,由于那封信把素雪逼走了,一個嬌柔的女生哪能經受得住那麼多的非議和指指點點呢?難以撫平他內心的歉疚,曾有好幾個晚上他蜷在被窩里偷偷地用眼淚為自己的行為贖罪,不曾想越想擺月兌自己的罪孽,卻越覺得罪孽深重。他整個人都憔悴了,每天只是獨來獨往地穿行在三點一線之間,沒事的時候也總是守在那扇小小的窗口邊,傻傻地看著外面他那期望的世界,誰料秋天已經散盡,冬天悄悄地來臨了。

兩個星期後的一天下午,阿嵐從家里來到學校,給樸凡帶來了一封信,信是素雪寫給樸凡的︰

樸凡,現在我就直呼你的名字吧,這樣或許會自然一些,我也不說那些俗套的問候老話了,昨天阿嵐回來給我說了學校的情況,也說了你的情況,說你現在萎靡不振……阿凡,請允許我這樣叫你好嗎?謝謝你能那麼一如既往地喜歡著我,愛著我,我回家不是因為那場風波,而是我的母親就在我離開學校的前一天離開了這個世界,我不得不回來看看母親的最後一面才能入土為安啊,阿凡,不要嫌我唆和麻煩,我和母親,妹妹相依為命到現在,母親忽然離開了我們,可我們卻不知道該去哪里啊,世界大得我找不到方向!阿凡,親人的離開讓我明白了生命是如此脆弱,應該好好地珍惜……謝謝你在這三年里深深地喜歡著我,愛著我。你知道嗎?這三年里母親一直有病,我戰戰兢兢地過了三年,但在這三年里,我很欣慰我能走過來,走過來了,是因為有你深深地愛著我,我是一個女孩子,有女孩子的敏感,我很早很早就知道你已經喜歡上我了,可你沒有說,說實話,我一直在等,等你給我說,我喜歡你。可我沒有等到,等到的卻是你寫給我的一封長長的信,不過,我已經滿足了,至少在這三年里有你愛過我,有你那樣深深的注視過我,每當肩上的擔子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的時候,你知道嗎?是你,是你那悄悄的愛給了我無限的力量,使我在沉痛中堅強起來,面對這個家,面對現實的生活……

樸凡是站在那扇窗口前看素雪寫給他的信的,沒有看完,淚水已經模糊了他的眼楮,他哽咽地倒在床上,身體似乎痙攣一般蜷縮在一起,潺潺地顫抖著,直到深夜……

從此,樸凡的上衣口袋里經常鼓鼓的,是素雪寫給他的那封信,他也經常站在宿舍里的那扇後窗邊,傻傻地看著外面他期望的那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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