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多少個午夜夢回的驚醒,滿面濕涼。那是淚亦是那年江南的煙雨,那個身穿水綠色衣衫的女子,總是站在江南的青石板上,怔怔的望著他。雙眸中,滿是眷念與不舍。
又是一年深秋,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此刻,她會不會在翠湖畔,如他思念她這般思念著他?
二
三月,江南。飛燕在湛藍的天空中輕舞,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翠湖畔,碧波蕩漾。
年少的他,白衣勝雪,眼眸清澈如水,氣宇軒昂。他站在翠湖畔,卻見一抹水綠色身影蹲在草叢旁。他走進看,見那少女細細凝望著眼前的山茶花,那花兒開得正艷,小小的花瓣輕輕顫動,散發處縷縷幽香,沁人心脾。那女子長發如瀑,在微風中,些許發絲在微風中輕舞飛揚,羽睫輕顫,膚如凝脂,一汪清泉似的眸子里,滿是明媚的光芒。她算不上是傾國傾城,卻也似眼前這山茶般,恬靜,淡雅,溫潤如玉。只這一眼,他便知,她與他,是生生世世的緣。
「姑娘,既喜愛這花,何不摘了去?」他亦至她身前蹲下。
「公子,既喜愛這花,何苦生生要了它的性命?」女子抬頭,嘴角含笑,與他對視。眼神如這翠湖般,波瀾不驚,心下卻,早已為他,泛起層層漣漪。
「姑娘,這花,難道亦有生命?」
她嗤嗤笑道︰「然也。公子,這世間萬物,皆是有生命的。就如這花,它也是有生命,有感情的。」
「哦?新鮮,這可是在下第一次听說。姑娘這性子甚是獨特呀。不知姑娘芳名?」他輕笑道。
她輕啟朱唇︰「寒煙。」
他喃喃道︰「寒煙,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好一個寒煙。」他勾起一抹淺笑道︰「在下龍羽銘。」
……
清風徐來,茶靡飄香,他執起她的柔荑,一起在翠湖畔,看落日余暉。
三
寒煙出自書香世家,父親亦是的朝廷重臣,寒煙出門與羽銘游山玩水,爹娘只她一女,只道是她貪玩罷。遂由著她。卻不想,這女子是有了心上人。
有一日,婢女遞與寒煙一封信,說是門口一位白衣公子送來的。
信上寫︰
煙兒,明日黃昏,碧雲軒見。
翌日黃昏,寒煙至碧雲軒,店小二引她上了二樓。一眼便看見了一襲白衣的他,那樣奪人心魄的笑容,明艷動人。
她望著他出神,笑顏如花。他起身,拉住她的柔荑,一路狂奔。一路寂靜,只有風,只有他,與她。
他帶她到城外的月老樹下。他仰起頭,和他一道凝望著系滿紅絲線的月老樹。
「月老為證,我龍羽銘,要和寒煙廝守一生,至死不渝。」他的臉上,寫滿了從未有過的認真與執著。
他轉頭,卻見,她清澈的水眸中,氤氳著水霧。他攬她入懷,輕聲道︰「傻煙兒……」
那一刻,他與她,都認為,那就是地老天荒。
四
龍羽銘去墨家提親,只道自己是京城來江南辦事的商人,與墨家小姐一見傾心。那墨家老爺見龍羽銘出生、人品、才貌皆是上上之選。再加上他唯一的女兒又鐘情于他。便應了這門婚事。日子定于下月三十。
三日後,龍羽銘到墨家告辭,說他要回趟京城,讓寒煙等他回江南來迎娶她。寒煙遂出門相送。
他輕握她的柔荑道︰「煙兒,你可知,我並非京城來的商人?」
「嗯,我知道。」聰明如寒煙,她豈會不知他的身份。
「那麼,煙兒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
「嗯,那日,你與我在月老樹下,我便知道了。」
「煙兒……你怪我瞞你了嗎?」
「不會的,我永遠也不會怪你的。」
「煙兒,我再回江南之時,你便是我龍羽銘的皇後。」
「羽銘,煙兒不想當皇後,我只想與你,平平淡淡的廝守一生。」他看見她,淚流滿面。
「煙兒,我不能棄江山與百姓于不顧,帝王,有帝王的無奈。」他滿臉惆悵,輕輕的,細細的,吻干她臉上的淚痕。
她伸手撫上他的臉,輕聲呢喃︰「煙兒知道,煙兒都知道的。煙兒只要能與你在一起,便是知足的。」
他輕輕擁著她,感受著只屬于她的氣息。
五
少傾,他松開她,召來他的隨從,躍上馬背。
她站在鋪滿青石板的小巷中,雙眸氤氳著霧氣,滿含著眷念與不舍,看著他,一點一點的消失,不見。
一月後,龍羽銘再次踏上這片溢滿芬芳的土地,準備迎娶她朝思暮想的寒煙。
卻不曾想,等待他的,竟是一紙書信︰
羽銘︰
對不起,煙兒要先你而去了。我自小,便患有頑疾。爹爹為我請便天下名醫,他們卻只說,我只有十八年的時間。我本以為,我這一生,再也無法找到心中的良人了。卻不想,在十八年的時間快到之時,遇到了你……
羽銘,煙兒此生能與你相愛,了無遺憾。
我們來生,月老樹下見。煙兒向你保證,來生,再也不會先你而去了。我們來生,在白頭偕老。
……
六
他瘋狂的撕毀信紙,在墨府上下尋覓他夜夜思念的人兒。可是,這里,只剩下她存在過的氣息……
他換來墨老爺,憤怒的質問︰「煙兒在哪兒?」
墨老爺恭敬的跪下道︰「稟皇上,小女只說,要尋一處寧靜的地方,守著回憶,等待生命的終結。讓皇上不要去找她了。」
他的心仿佛被撕裂般,卻仍固執的不肯相信自己听到的話,追問道︰「你說可是屬實?」
墨老爺不卑不亢的答道︰「草民不敢欺瞞皇上。」
他靜靜的離開了墨府。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墨老爺幽幽的嘆了口氣︰「造孽呀,忘了吧。就當,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他忘記了是怎樣出的墨府,怎樣挪動的腳步。
他只知道,當他恢復意識時,夕陽正在將它最後的余暉撒向大地。而他,已然置身于翠湖畔。回想起,那些過往,只能,相顧,無言。
那日,他執起她的柔荑,一起看夕陽西下。
那日,她依在他的懷里,恬靜而美好。
那日,他對她低語︰「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那日……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說的,就是他們吧?
沒有回答,只有,五彩的晚霞,靜靜的灑在他完美的輪廓上,那麼淒然,讓人心疼。
從未想過,失去她,心會這麼這麼的疼。他再也沒有活下去的勇氣。只是,墨老爺卻說,煙兒最後的希望,就是希望他能夠好好的生活。這句話,足以支撐著他過活。
他渾渾噩噩,在江南滯留了半月余。卻。沒有她一絲絲的倩影。他,只能啟程回京,離開了這片給了他美好,亦讓他心死的地方。
七
時光荏苒,轉眼,已兩月有余。
依舊時三月的江南,依舊是一襲白衣的他。卻,在沒有那抹水綠色的身影。晴空飛燕排雲上,他,仍是在翠湖畔。一切,一如當年那般美好。仿佛,當年的種種,只是一場春夢罷了。醒來,就什麼也沒有了。只是,心中的痛,卻依然明了。他靜靜的佇立在他們的回憶中。
卻察覺到什麼似的,回頭。雙眼,被那抹明麗的身影刺痛。是的,是她。那是她。那並非是他思念過度的幻覺,而是真實的她。她似乎憔悴了不少,站在那里,出神的望著他。此刻的她,忘記了呼吸。她已是雙十年華,卻,依舊如初見時那般恬靜,淡雅。晶瑩剔透的臉頰上,淚水漣漣,恍如隔世。
他欣喜若狂,把她緊緊的攬入懷中,似在懲罰她的不告而別。
她,卻無力的推開了他。
「為什麼?為什麼?」他對她突如其來的冰冷,無所適從。
「皇兄,就當,我們從來不曾遇到過吧。」她淒然的道。
原來,當年,寒煙的母妃婉貴妃受寵,皇後,也就是龍羽銘的母親,怕會危及到自己的後位,趁皇上出去狩獵時,害死了婉貴妃。墨老爺為了保全寒煙,答應皇後,辭官隱退,永不再踏入京城。墨老爺當時看龍羽銘家境人品不錯,本想就此讓寒煙嫁給他。卻不想,寒煙回來後,竟說那人是皇上。
墨老爺百般阻撓他們的婚事,寒煙卻不肯放棄。無奈之下,墨老爺遂告訴寒煙,她與龍羽銘是親兄妹。
龍羽銘再回江南那天,寒煙留下了那封信,獨自帶著那些悲痛遠去。一年之後,她回答江南。每天,都去翠湖,卻不想,竟然在這里,又見到了他。
原來。他們竟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原來。她的母妃,竟是被他的母後所害。
原來。墨老爺竟是她的親舅舅。
原始是這樣!那,他們的情,算什麼?和睦的兄妹情嗎?
蒼天,真實太會開玩笑。
他,默默的離開了翠湖。獨自一人走在江南小巷中,天忽然下起了雨。
春風更兼細雨,似也在哭訴什麼。
煙雨蒙蒙中,他似有看見那抹水綠色的身影,站在青石板上,那麼動人,那麼淒美。
十年生死兩茫茫,塵滿面,鬢如霜。不思量,自難忘。江南,美麗依舊。只是,再無法與伊人相守,無處話淒涼。
蒙蒙江南雨,化作相思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