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煢見狀笑道︰「你怎麼了?為何不敢看我?」
牧龍聞言大為窘迫,勉強抬頭瞥了雪煢一眼,道︰「我哪有不敢看你?現下……現下天色已晚,你早些歇息。」說罷低頭轉身,疾步向外走去。
雪煢道︰「喂……你這是要去哪里?」
牧龍道︰「我到外面找個背風的地方過夜。」
雪煢道︰「這里不就是背風的地方麼?」
牧龍道︰「這里讓給你了,我……我再找一處。」
雪煢笑道︰「瞧你的臉紅得像蘿卜,原來是害羞……那你從前對我輕薄,抱也抱過了,親也親過了,這十年來你無一晚不是與我同榻而眠,到此刻才來害羞,還能濟得事麼?」
牧龍聞言羞得無地自容,深埋了頭,囁嚅道︰「這……我……我……」
雪煢見他支吾半晌,卻說不出一個字來,不由放聲大笑,道︰「罷了,我不來戲弄你了,從前咱們各有所族,縱有親熱舉動,也算不得僭越,今日我得了人形,卻不得不顧忌人間禮法。就依你所說,你去找個避風的所在歇息吧。」
牧龍聞言急忙告辭出來,在雪地中徘徊良久,一顆撲通亂跳的心才漸漸平復。是夜,牧龍在香雪洞後用積雪築了一間小屋,避風御寒,勉強過了一晚。次日清晨,牧龍仗劍出來,原待苦練一回颶雪劍法,及上得崖頂,卻見雪煢已卓立在那流風回雪之中,手握一柄晶亮的冰劍,仿佛飄搖,風姿綽約,美目顧盼時,動人魂魄,呼吸吐納間,氣若幽蘭。
牧龍瞧得心動神馳,不覺呆了。雪煢遠遠望見他,招手笑道︰「你來了,快些過來呀。」
牧龍回過神來,走上前去,遲疑道︰「你……你為何在此處?」
雪煢道︰「我來陪你練劍的。從前你總說一個人如何孤單寂寞,從今日起便有我與你朝夕相伴,形影不離,以後再也不會寂寞了。」
牧龍聞言一陣莫名的感動,沉默了一會才道︰「不行的,我若讓你陪我練劍,便是將師門絕技泄與外人,此乃大忌,干犯不得。」
雪煢道︰「十年來你日日對著我背誦心法口訣,道法二十一篇,劍法三篇,我無不爛熟于胸,若說泄露,你早已經泄露了,如今守這禁條還有何用?」
牧龍听了這話,心中陡一陣緊縮,面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雪煢見狀笑道︰「你莫要驚惶,我無心害人,只想著跟你一起除魔衛道,做個人人敬仰的俠客,難道這也值得你惴惴不安麼?」
牧龍失魂落魄,斷續說道︰「可是……可是你是一只兔妖,我竟然將萬神宮絕學泄露給一只兔妖,我……我真是萬死莫贖了。」
牧龍說著「嗆啷」一聲抽出長劍,雪煢見狀嚇了一跳,退後一步,道︰「你要殺了我麼?」
牧龍心中一片茫然,目望劍尖,喃喃道︰「沒有……沒有,我……我沒想過要傷害你。」
雪煢小心翼翼地道︰「那……那你是要殺了自己麼?」
「殺了自己?」牧龍聞言心頭巨震,惶然自語道︰「不錯……不錯……我闖下如此彌天大禍,唯有一死以謝師父了。」
雪煢听了這話,不由吃了一驚,不由分說一把奪過他掌中長劍,喝道︰「胡說!你以為你死了就能對得起你師父師姐了嗎?她們悉心教導你十年,終于盼到你修煉圓滿,盼到你長大成人,一心以為從此後萬神宮後繼有人,重擔可托。你若是一死了之,他們多年來對你的心血栽培,無私眷顧,不都毀于一旦了嗎?你如此短視自私,真是枉費了他們一番苦心。」
牧龍听了這話,呆呆佇立,木然道︰「我……我竟然令萬神宮絕學淪入邪道,大錯鑄成,已無法彌補,我不死又有何用?」
雪煢道︰「枉你學道修仙十數年,到如今竟然還是如此迂腐偏執,冥頑不靈。浩然大道,涵蓋蒼生,豈會教你分種論族?要你分的,只是善惡二字呀。」
牧龍聞言喃喃道︰「浩然大道……要我分的,只是善惡二字?」重復了二遍,眼前陡然閃現一片光明,猶如醍醐灌頂,天開地朗,大喜叫道︰「不錯,大道無極,不斥三界眾生,我要分的,只是善惡,不是種族,只是善惡,不是種族。」說罷仰天大笑,聲宏氣爽,直震得林梢覆雪紛紛而落。
雪煢見狀松了口氣,撫胸說道︰「你這人一會兒笨得要命,自殺這樣的蠢事也會去干,一會兒卻又聰明至極,只言片語便能令你悟道歸真。忽憂忽喜,沒來由地叫我心驚肉跳,也不知會減壽幾年。」
牧龍得解郁結,心中一片陶然開闊,道︰「雪煢,多謝你一語將我點醒,否則我只是平白死了,猶自令師門蒙羞,哪有機會窺見道之諦妙?」說著欣欣然來回踱步,片刻之後才沉靜下來,又道︰「只不過……我泄露了本門秘技,不管有意無意,總是罪責難逃。如今我惟有盡力練好道法劍術,希望師父他老人家開心,對我從輕落了。」
雪煢道︰「那就事不宜遲,現在就開始吧。」說著把長劍塞入牧龍懷中,自己一展冰劍,直向牧龍前心刺來。
牧龍急忙揮劍隔開,張口欲言時,雪煢的劍招卻好似疾風驟雨,逼得他無暇分心。牧龍無奈,只得收攝心神,見招拆招,待得完全化解開雪煢的攻勢,卻是一套劍法已經演完了。
雪煢收了劍勢,凝立不動。牧龍終于緩過一口氣來,惑然問道︰「雪煢,為何你也會使颶雪劍法?」
雪煢道︰「你每日練劍,我便在一旁偷瞧,只怪你心無旁騖,竟然從來沒有現我。」
牧龍道︰「可是……為何你的劍法全是反的,應左則右,應右卻左?」
雪煢道︰「是我故意將劍招反過來的,這樣會方便一些。」
「方便一些?」牧龍將長劍交到左手,揮舞了幾式,但覺生澀僵硬,全無劍意可言,不由停了運劍,不解道︰「這……左手使劍真的會方便些麼?」
雪煢聞言霞染雙腮,低下頭輕聲道︰「我……我是想著若有一日與你一同舞劍,咱們的劍招各取一方,不至傷了彼此。」
牧龍一呆,喃喃道︰「咱們一同舞劍……」低頭一陣思忖,喜道︰「果真如此,倘若咱們一左一右,非但不會傷了對方,反而綿密完備,令對手少了很多可趁之機。不過嘛……似乎還可以更加完善,若是稍加變化……」牧龍說著又陷入深思之中,渾然忘我地在雪地里徘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