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幾天一連串的事件,任羽淚決定趁熱打鐵,而這第一步就是邀請尹蓴萱去聞香樓一聚。然而,計劃不如變化。蘇沐天聞言,也要去。這便產生了所謂的「蝴蝶效應」,其結果便是大家都嚷嚷著要去。
那日自然是風清氣佳的好天氣,天緯街也自然熱鬧非凡。此時正是正午,在假日的慵懶時光中,人們也紛紛前來覓食。傳統的食物冒著熱氣,香噴四溢。現代的快餐店前人龍不緊不慢的前進。喧鬧的時光並沒有把小鎮的安逸寂靜撕裂。
任羽淚小心地護著尹蓴萱避免和匆匆的人們摩肩接踵,撞個滿懷。
在他們身後嫌棄不滿的男聲響起︰「這也太夸張了吧。現在確實人多,但也沒到這個地步啊。」
那榮可對著豐驍雨笑而不語。
聞香樓在天緯街的盡頭,與清虛高中位于同一條水平線上,十分僻靜。從天緯街的中心地段遙遙一望,一棟三層高樓巍峨壯麗地盤踞在這片土地上。飛檐翹角,威儀棣棣。走進一瞧,漆金的牆面金色閃耀,光芒流動,仿佛惶惶顫抖的人心。門前三米多高的兩尊石像面露慈祥,目光溫和,卻是主祥瑞、和平以及美好的麒麟。
眾所周知,聞香樓以三大特色聞名遐邇,一是精致可口的招牌菜色,二是醇香馥郁的蘭陵美酒,三是古色古香的現代裝潢。雖然幾人早就耳聞,可是見到如此大氣凜然的門面,除了任羽淚,三人還是微微驚詫了一會兒。
幾人在聞香樓投下的巨大陰影下等了不到一刻鐘,遠遠而來一對俊男俏女。那女子一身素淨白裙,烏發披肩,如清風雅致的水仙。眉目含情,波光瀲灩,叫人看了十分心動。女子身旁卻是一身火紅,男子滿面春風,眼中精光閃閃。一頭耀眼飄逸的黃發更顯得他的桀驁乖張,嘴角戲謔地翹起。這兩人可不就是孔思芊和蘇沐天!
緊跟其後的便是寒冽澈與豐琪宗等人。尹蓴萱熱情洋洋地和眾人打招呼,直到猛地看到那溫溫弱弱的人兒時,臉部神經急剎車般地一崩。
尹蓴萱皺著眉頭等待任羽淚的解釋,而當事人卻笑容滿面,完全不當作一回事。
再去注意到聞香樓的時候,門前已經站了兩個古代打扮的女子。二人俱是一身水藍色羅裙,一頭飛雲髻,配著金搖,雪白的頸項掛著瓔珞圈。只是二人都是薄紗覆面,即便看不到面貌,可是單憑這一派煙波浩渺的氣質,定是如花似玉之人。
任羽淚因為上次和白茜已經來過,所以便一馬當先走了進去。兩個女子含笑著為他開了門,其他人也魚貫而入。尹蓴萱卻注意到這八扇扇門,格心為三交六碗菱花窗,裙板為雙龍戲珠圖。條環板上也是姿態各異,神態不一的龍。這完全是按照皇家宮殿的等級標準裝潢的。尹蓴萱心里暗暗咂舌。
眾人只覺得突然有一道銀色流光一閃而過,一抬頭便紛紛瞪大了眼楮。將近百盞冰凌形狀的吊燈在蒼穹之上,流光熠熠,滿室生輝。正對著他們的牆面上掛著一幅近十米長,三米寬的巨畫。畫中一精神矍鑠的耋髦老者一手撫著白須,一手執著旗子對著棋盤微笑著沉思。令人稱奇的是,老者身旁臥著一只目光灼灼的老虎。如此危機四伏的一幕,卻又如此和諧。然而巨畫的三分之二的筆觸卻停留在遠處的高山流水。千尺瀑布從奇峰險峻處流瀉,如綿延千里的白綢鋪著游子思鄉念母的歸途。眾人真的看到了那畫中的瀑布淌著水,晶瑩剔透,如斷金碎玉。再將目光轉了轉,那奇異的幻覺消失了。殊不知是那百盞燈光搞得鬼。
整個大廳裝潢的主色調為紅色,又以暗金色輔佐,更顯成熟華麗。右側為紅色漆木的服務台,左側為精美絕倫的旋轉樓梯。中間是紅色皮質座椅和玻璃桌組成的等待區。每個地方都坐滿了人,卻沒有嘈雜喧鬧之感。裊裊茶香從各個桌子上緩緩升起,讓人覺得如墜雲里霧里。
幸虧任羽淚提前幾天預約了,否則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店小二模樣的年輕人熱情地過來招呼,只是微微詫異了一秒鐘便領著眾人向三樓走去。旋轉樓梯上也繪著各色tu案,花鳥魚蟲,梅蘭竹菊應有盡有。上了三樓,左拐經過幾間房間,小二拉開玻璃門,一股清冽的梅香撲鼻而來。眾人所在之處正是梅居。
入眼之物是一紅木圓桌,大的驚人。從任羽淚口中得知,一樓的房間大小可容納四人。二樓十人以內。三樓十人以上。三樓的房間一直炙手可熱,皆因風景獨佳,可一睹似劍峰的絕妙風采。听說,為此許多人在預定時謊報人數,但老板毫不留情地將他們趕了出去,列入黑名單。額……這倒讓尹蓴萱覺得這個聞香樓的老板脾氣古怪難測……恰巧因為多了一個白茜,他們才有幸來到別人夢寐以求的三樓。听到此,尹蓴萱撇撇嘴,難不成還要感謝那個白茜嗎?
走進之後,視野寬敞,整個梅居竟有一個教室那麼大。內設屏風,兩張軟榻,牆壁上更有高仿字畫。打開窗戶一股青草香氣充溢而來,讓人神清氣爽。放眼望去,高山遠峰猶如流動的曲線,婀娜豐腴。最顯眼的莫過于似劍峰,聞如其名,如利劍般倒立在山巒之間。劍柄沒入深山之中,劍身筆直挺拔如青年剛正不阿的背脊。劍尖料峭,寒意瑟瑟。李白說,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然而在清虛鎮人們的眼中,再難也難不過征服似劍峰!可見其險峻!
撫模著牆上的字畫,多是仙鶴荷花,喜鵲鴛鴦等等。尹蓴萱覺得這個地方十分神奇,裝潢華麗不說,而且細枝末節也做到出神入化,仿佛真的在古代生活過一般。
出神的功夫,任羽淚等人已經點好了酒菜。
眾人談笑風生,好不熱鬧。這時林曉芙卻說起蔡主任如何道貌岸然,一同學向她訴苦,說是由于父母工作忙碌,沒有時間照顧她,希望她寄宿在學校。可是她三番兩次去申請,蔡主任都以過了學校規定的申請日期為由拒絕。其實哪有什麼規定!最後,她母親親自去了一趟,蔡主任借口有事處理,她母親只好在寒風中苦等。幸虧門衛爺爺發現了,讓她去屋里歇著。足足等了兩節課,求了蔡主任好一陣子才事成。
女孩後來听說,那時候一班有個女生也在申請住宿,蔡主任十分爽快的答應了。只因那女生學習優秀,父母在外地有家服裝公司。一想到她的媽媽在大風里煎熬就想哭。他們雖然不是什麼有錢人,可是也是小康之家,媽媽從小也沒受過什麼罪。那是為了她才忍氣吞聲的啊!
「她不但瞧不起學生,而且我不只一次看見她將別的同學教訓得面紅耳赤,一點也不顧及別人的自尊心。」豐驍雨握著拳頭,恨恨道。
豐琪宗嘆息說︰「蔡主任教學的確是一流的,可是人品實在是……」
「琪宗,這沒什麼遺憾的,哪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只要不害人就行了。」那榮可皺著眉頭寬慰道。
豐琪宗點點頭。
「她真的沒害人嗎?」
大家猛地抬起頭來,緊緊注視著一臉諷刺的尹蓴萱。
「史氏集團分公司的財務總監廖全在今年6月攜巨款潛逃,至今仍在逮捕中。安氏集團,也就是安雪童家的公司。前幾個月在一次對整個集團生死攸關的競標中失利,原因就是當中的負責人孟柯將全部機密賣給了競爭對手,孟柯離開安氏之後,不但沒有被同行拉入黑名單,反而混得更加風生水起。」
百蓉狐疑︰「你是說廖全和孟柯都是蔡主任的學生?」
尹蓴萱十分不以為然︰「他們自然是關系匪淺的師生。蔡主任還要幾個學生在一些大省市里擔任要職。至于他們到底有沒有真的為人民服務,我就不知道了。」
「我還听說……」林曉芙為難地搖搖嘴唇,「听說……蔡主任和上級的某個領導有……有私情。」
一片鴉雀無聲後,豐琪宗正色道︰「曉芙,你是听誰說的?這種事情可不能亂說。」
「是同學們。好多人都在說,你們不知道嗎?還有人親眼看見了呢。」林曉芙有點委屈地埋下頭。
「我覺得也有可能。」
眾人一齊好奇地看向蘇沐天。
「我听說,她之前在中學只是一名普通教師,但你們剛上高中,她也升職為主任。這……是不是也太快了點兒?」
正當眾人沉默思考之際,孔思芊微笑著問︰「白茜是不是也听說了一些蔡主任的事情?」
「沒有沒有。我也是听你們說的。」白茜慌忙地否定。看來剛才林曉芙丟擲的重磅炸彈確實嚇壞了白茜。
大家明白孔思芊為什麼突然轉移話題,她在提醒每個人,白茜不是自己人。所以之後也沒有人再說這件事情。
服務員端上來各種精致可口的菜色,大家吃的非常開心。任羽淚知道尹蓴萱好酸甜,干脆都擺在她的面前。尹蓴萱如願以償地吃到了糖醋里脊。心情大好的她也在無意中對任羽淚倍加照顧。其他人也當作沒看見,只是眼神之間傳遞著信息。無疑是在說著任羽淚的臉可以滴出血了。再看白茜一副生了孩子之後得了後遺癥的模樣。
讓大家詫異的是任羽淚不知道什麼時候點了蘭陵酒。隨後他熱情地為每個人倒滿了小酒杯。高高地舉起酒杯,任羽淚抓著頭發苦惱︰「說點什麼好呢?」
百蓉突然扭扭捏捏道︰「羽淚,我們女孩子哪會喝酒啊,何況還是白酒!」
孔思芊,林曉芙、那榮可還有白茜紛紛點頭。
幾個男生的目光轉了一圈,卻發現一人紅彤彤的小臉皺巴巴擰在一起,舌頭伸了出來,仿佛冒著熱氣。不停地哈啊哈,活像一只受熱的小狗!
任羽淚大笑著拍著尹蓴萱的肩膀表揚︰「看!這才是女中豪杰啊!」
孔思芊絕望道︰「完了。」
「怎……怎麼了?」蘇沐天突然結巴起來,他極少看到她這般郁悶無奈的樣子,好像遇到了什麼恐怖的事情一樣。
「蓴萱看到酒就非常興奮,而且酒量也非常好。可是……不喝倒下誓不罷休……」那榮可戰戰兢兢地望著正在倒第二杯酒的尹蓴萱,「而……而且她還會撒酒瘋……」
豐琪宗和豐驍雨撫著額頭一臉痛苦狀,而任羽淚整張俊臉已經垮了下來。坐在尹蓴萱旁邊的百蓉不動聲色地往那榮可身邊靠了靠。孔思芊和林曉芙正在回憶尹蓴萱醉酒時制造的種種噩夢。
「那……那現在給她換成飲料吧?」任羽淚弱弱地問。
「別想了,她會咬死你的!」豐驍雨咬牙切齒。
隨即,豐驍雨將袖子挽了起來,一道淺淺的牙印赫然在目。幸虧豐驍雨的膚色屬于古銅,不然會真的非常明顯。
「當時已經流血了!蓴萱……蓴萱真是個**。」林曉芙滿臉心疼,然後又恨恨地瞪著尹蓴萱。
這時,寒冽澈突然幽幽開口︰「醉了就醉了,看看她到底怎麼撒酒瘋。」
「你們幾個當我現在就醉了嗎!我還清醒著呢!寒冽澈!你太沒良心了!」
寒冽澈鳳目一瞥,不理她,自斟自飲起來。
「對啊,我還沒看過蓴萱喝醉酒的樣子呢!」任羽淚滿懷希望將一壺酒推到她面前。
孔思芊等人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來,咱們干一杯。你們女生不能喝,抿一口也一樣!」蘇沐天舉杯,大家也跟著站了起來。
豐琪宗興致昂昂道︰「月考快到了,祝大家取得好成績!」
氣氛忽然一冷,寒風吹過,灑下幾片落葉。
瞪著豐琪宗,眾人齊聲大喊︰「閉嘴!」
可憐的豐琪宗干巴巴地笑了兩聲,也一飲而盡。
幾個男生都露出一副陶醉的模樣,終于體驗到了蘭陵酒的美妙滋味。而女生一個個宛如桃花盛開般嬌艷,百蓉和那榮可還有白茜忍住咳嗽起來。
蘇沐天望著身邊的孔思芊再一次迷了眼。
「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寒冽澈淺斟慢吟,宛如翩翩佳公子。
豐琪宗靈機一動道︰「不如咱們每人吟首詩怎麼樣?」
話一出,大家垮下了臉。這個琪宗,吃喝玩樂都不忘了吟詩作對!
倒是尹蓴萱興致高昂,小臉緋紅,烏溜溜的眸子一轉︰「這沒有難度。要一直輪下去,三次吟不出來,罰酒一杯!詩詞歌賦都可以!」
見眾人不反對,豐琪宗道︰「既然這樣,我先來。」
眾人月復誹,豐琪宗一定有備而來。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黯鄉魂,追思旅。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範仲淹的這首《蘇幕遮•碧雲天》幾乎人人都听過,卻從來沒有此時心境。放眼處高山蒼茫,清曠淒遠。碧綠燻黃點點染染,頓時迷了眼。
「驍雨到你了嘍。」百蓉眼神壞壞地提醒。
豐驍雨皺著眉頭暗想,這百蓉八成是要看他出丑,他偏不!過了好一會才道︰「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本來因為得意的高昂聲音卻如石子投入深潭般漸漸沉浸,豐驍雨只覺得心頭一種前所未有的鈍痛,身體的某個部位缺失了重要的東西一般。如清虛河的河水般與他漸行漸遠。
此時百蓉想嘲笑他一番,也只能作罷,只因從小也沒見他這般惆悵。寒冽澈拍拍他的肩膀,又遞給了他一杯酒,豐驍雨仰頭一飲而盡,一派灑月兌。大笑幾聲,又恢復吊兒郎當的模樣,眾人才松了口氣。
出乎意料是,林曉芙吟了一首廣為熟知的《游子吟》。似乎有意應付過去。
這時百蓉幽幽開口︰「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百蓉趁著大家沉思之際,偷偷地凝視著寒冽澈,水眸盈彩,含羞嬌嬌。仿佛清虛橋上的尷尬與拒絕從未發生。而寒冽澈手握杯盞,冷面飲酒。
那榮可咬著唇,替百蓉捏了一把汗。
尹蓴萱舉著杯子歪著腦袋問身邊的百蓉︰「百蓉,你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吧?是誰呀?」
尹蓴萱這一問,大家都好奇起來,紛紛用探尋的目光對著她。百蓉面上一紅︰「沒有,我只是突然想到了這一首。」
豐驍雨冷哼一聲,不屑一顧。
「我看不是啊。」孔思芊托著細小的下巴,挖苦道,「我看你說的時候情真意切,又飽含痴怨。一定是心有所屬才能有這樣的境界。」
「真的沒有,你們不要胡思亂想。」說罷,頭埋得更深。「哎呀,你們不要管我了。快听听榮可的詩!」
那榮可噗嗤一笑,想了幾秒鐘︰「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
任羽淚驚奇道︰「咦?怎麼只吟這一句?」
那榮可不好意思地回答︰「我只喜歡這一句。」
任羽淚點點頭,這那榮可十分有意思,不僅思維獨特細膩,而且對欺負過她的白茜多加照拂,為她夾菜與她聊天以免尷尬。可謂七巧玲瓏心。
「好了好了,都听我這首。」蘇沐天轉身對著孔思芊,眼中的不羈如同烈烈火舌,看得孔思芊臉蛋發燙,心里暗罵他不知收斂。
蘇沐天柔聲吟道︰「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弗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眾人捂著嘴偷笑,豐驍雨不解,問寒冽澈和豐琪宗這是什麼意思。二人解釋了一番,豐驍雨差點把酒噴了出來!
蘇沐天瞪了他一眼,隨即又溫柔曖mei地等著孔思芊的回應。此時孔思芊早已羞得無地自容,聲音低低︰「letthisbemylastword,thatitrustthylove.」
蘇沐天被突如其來的英語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後抓著孔思芊的芊芊玉手,大喜大笑。
不過,孔思芊突然正色道︰「這句英文大家都懂,可是你們有人知道出處嗎?我也是無意中听到的。」
間隔了一會兒,兩個聲音同時淡淡響起︰「泰戈爾《飛鳥集》的最後一句。」
其中一道聲音,冷若寒冰,仿佛可以將方圓十里的生物凍個通透;另一道,清清爽爽,宛如一道清風。
清光躍躍,一陣秋風潛入,蘭陵美酒芳香滿室,熨燙了臉頰,燻醉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