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半年後,汪熙容的大舅梅伯良應邀到金沙,參加汪熙豪的婚禮。晚間,躺在臥房大床上的容哥準備睡覺,忽听得坐一旁,跟姥姥聊天的大舅母說︰「汪熙豪買彩票中獎發了大財,娶了個比他大2歲,貌如天仙的漂亮媳婦……那新媳婦倒是開通。肚子里懷著汪熙豪的孩子,挺個大肚子拜的天地。」
容哥聞听此言,沒了睡意,從床上爬起來問大舅母︰「舅媽,你看見家梅姐了嗎?」
大舅母說︰「哎呀,那個小姑娘就是家梅呀,我還當是汪家請的小保姆呢,小姑娘可真懂事,手腳麻利,淨見她干活來著。難怪是抱養來的,那汪婆子把她當丫鬟使喚呢,真讓人心疼。」
見容哥一臉難過憐惜的模樣,梅香華急忙給兒媳使眼色,岔開話題︰「不過,家梅那小姑娘模樣是挺好看的。汪家養了她那麼大,健健康康的,是挺招人喜歡的。」
重新躺回到床上去的容哥,全無了睡意,雙手枕在腦後,眼楮盯著窗欞外的一勾清冷的月牙發呆,兀自想心事。
又過了些時日,汪熙容又听大舅母說︰汪熙豪的老婆給汪家生了個「六指兒」的漂亮女嬰。取名「汪青兒」。
這女嬰的左手小指先天畸形並排多長了一個。汪熙豪酒後犯渾,為此事還打了他老婆。罵他老婆沒本事,給他生了個「六指兒」的小妖女。
2
容哥再見到汪家梅,已是三年後。那時,容哥在白沙縣一中初中部讀書。容哥就讀的學校是縣重點初中,封閉式管理。
周五午飯時間,學校門衛的劉師傅過來通知汪熙容,她姐姐來學校探望他,身上還背了個3、4歲大的女孩兒,現在學校傳達室等著。
汪熙容猜想,肯定是家梅姐來了。他丟下手中正吃的飯盒,往學校大門飛奔而去。
學校傳達室門衛劉師傅的老婆,過來給她男人送飯。看見汪家梅帶著的汪青兒拿玩具的左手,小手指旁竟多長了一個。便很好事地上前拉住女孩的左手,希奇地看來看去。
汪青兒憤怒地縮回手,朝那女人臉上啐唾沫,汪家梅趕忙將青兒攬到懷里。
「這女娃多大?咋這厲害。听老輩人講,生下來‘六指兒’的娃,等長大了,手可狠哩!」女人嫌厭的口中嘟嘟囔囔,拿紙巾去擦被汪青兒啐到臉上的唾沫星子。汪熙容沖進門,一把抓住著汪家梅的手︰「家梅姐、家梅姐你咋來了。收到我的信了?」
「呀,容哥。你都長這麼高了。看你現在,比姐姐還高呢。青兒,快過來叫小叔。」
「這就是汪熙豪的……呃、那個、我們大哥的女兒。」容哥話說一半,便懂事地改了稱呼。
「是,是我們家的小青兒。青兒快叫小叔。我們青兒,還是第一次看見小叔叔容哥呢,是吧?」
汪家梅抱著青兒,跟著容哥往學校大門外走去。兩人在路旁樹蔭下的飲料攤前站住。汪家梅買了兩瓶酸牛女乃,一瓶給了青兒,一瓶遞給容哥。
接了酸女乃,容哥問︰「怎麼,你不喝嗎?」
家梅說︰「你們喝,我不大喜歡喝酸牛女乃。」
容哥說,那我給你買罐‘可樂’。「你別買!‘可樂’貴著呢!」家梅一把沒拉住,容哥已把從口袋里掏出鈔票,硬塞到飲料攤主手里。
學校圍牆外,容哥和家梅坐在草坪上,東拉西扯地聊天。沒過多大會兒,容哥注意到,家梅肩頭趴著的小青兒睡著了。
「姐,你說這‘六指兒’的小青兒,長大要是像咱大哥,那可就糟了。不過,‘青兒’這名字倒是起地很好听。」
「嗯。青兒,這名字還是我給她起的呢。你看她長地多漂亮。等長了,給她的左手做個矯正小手術。我們家的青兒,準是個美人!」汪家梅為了讓青兒睡得舒服些,將她的整個身子攬在懷里。
「可我總覺得,這小丫頭手指長成那樣,定是有原因的。說不準,是大哥壞事做多了。老天爺罰他呢。讓他女兒一出生,就跟我們不一樣。我可不喜歡這小丫頭。」
「容哥,可別這麼講,總歸是一家人!嗯,容哥,你不知道,姐現在有多開心。姐每天的任務,就是把青兒帶好就行了。再不用整天看店,干家務活。除了睡覺、吃飯,姐就這麼整天背著青兒,在街上到處溜達、閑逛。你看,這不,一不小心,就溜達到白沙來了。現今,高速路通車了。金沙到白沙縣城車程才四十分鐘。听說,將來還要通城際公交呢。到那時,姐想來看你就更方便了。」汪家梅說著,滿臉高興勁兒。
「姐,帶小孩好累人吧?青兒她媽怎麼不帶青兒呢?讓你帶,你又不是他家保姆。」
「哎,不累。姐就喜歡小孩。帶小孩可以到處走走,看看。好玩著呢。比看店自由多了。咱大嫂走了,走了兩個多月了。」
「走了?走哪兒了?那青兒沒媽媽,可怎麼辦呀?」
「哎,也還真是沒辦法。大嫂是讓大哥給打走的!大哥賭博,把家里值錢的東西都賭沒了。他喝醉酒就打嫂子。唉,大哥還像小時候一樣,脾氣壞,不學好。哦、哦,青兒睡醒了。青兒,有姑姑帶著呢。青兒長大了,做個好女孩。不要像爸爸。要學姑姑和小叔,做個好人。」家梅抱著青兒親吻她紅撲撲的小臉蛋。
「姐,你可真像他們家的小保姆。」
「怎麼是他們家呢?不也是你容哥的家嘛。將來,等容哥長大了,也娶個漂亮媳婦,搬回咱汪家小院住著。總歸是一家人。」
「我才不和汪熙豪一起住呢。等我長大了,要賺大錢,買棟大別墅,把家梅姐接過來。」
「看,還是容哥知道疼姐姐。好啊,姐可等著那一天呢。到時候,姐就住容哥的大別墅里,當保姆,伺候容哥,伺候咱媽。咯咯……」
「咦,家梅姐,你怎麼總想著伺候人呢?悲哀,這是悲哀!」
「哎,啥悲哀、悲哀的。姐就這伺候人的命,姐任命!」
,3
三個月後,汪熙豪出事了!
那是個深秋的午夜,汪熙豪糾集金沙市面上,一伙地痞狐朋狗友。找到已出逃半年之久的妻子,和她男友**的出租屋。這出租屋位居金沙郊區城鄉接合部,一幢農民公寓四層小樓的頂層。
深夜,一伙人闖進出租屋,將床上一對光身子的男女逮了個正著。憤怒到極點的汪熙豪,讓同伙將那男人拉到屋外,掩住口鼻暴打一頓。他則將**的媳婦,拉到內間屋反鎖房門,肆意凌辱一番。過後,汪熙豪仍不罷休,死命拽住女人的手,令其左右開弓自己打自己耳光。
黎明時分,趁汪熙豪熟睡,不堪凌辱的女人掙月兌捆綁手腳的繩索,沖到陽台上,而後縱身一躍,墜入黑暗……。
汪青兒的生母跳樓摔死那天,恰巧是青兒四歲生日。青兒的父親汪熙豪,因過失傷人殺妻、盜竊文物等數罪並罰。被金沙市秀水區人民法院判處15年有期徒刑。
汪氏女哭天搶地,眼看著大孫子被呼嘯的警車押走,一頭栽倒在地,不省人事。十五歲的家梅懷里抱著青兒,跟著120急救車趕往醫院。
為了湊足汪氏女4000元的住院、手術治療費用。家梅和汪氏女商量妥當,將秀水巷口的「汪記小百貨店」連同營業執照一並轉讓。
聞訊從美國趕回的梅靜堯,到金沙醫院住院部探望婆婆。看著梅靜堯帶來的點心、水果、罐頭,病床上的汪氏女老淚橫流。
躊躇半晌,汪氏女問梅靜堯能不能給她一筆錢。汪氏女說,她等病好了,想帶著孫女青兒回鄉下汪家坳村。她還說,她和熙豪商量了,只要梅靜堯肯出38萬元錢,他們就答應,將秀水巷小院各自那份房產權,轉讓給梅靜堯。
坐在婆婆病床前的梅子,正用水果刀削一只碩大的雪梨。她看似不經意地問︰「這麼說,熙豪答應把小院的房產權,全都過戶到容哥名下?」
梅靜堯將削好的梨,遞給汪氏女︰「哼,熙豪這孩子,起小就不走正道。早晚的事。您老,早知道他指望不上吧。他這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這樣吧,你們再商議一下。我最多出30萬。30萬不算少了。前些日子,我找房管所的專家,到秀水巷給小院大致估了估房價、地價。人家說最多值20萬。這麼算來,我還虧了呢。30萬不少,您老拿15萬回汪家坳村蓋一座兩層小樓。剩下的,也足夠青兒吃香喝辣,衣食無憂長到18歲成人了。再著說,汪家坳村不還有熙豪他親娘,和他弟熙木兩個棒勞力嗎?我听說那個傻「熙木」,是我跟您兒子結婚後,吳桂桂才給您老添的孫子。哼,也不知老汪活著的時候,心里是把她當妻,把我當妾了?還是把我當妻,把她當妾了?」
「行了,行了。你說30萬就30萬吧,你可得給現錢。」汪氏女顯得萬般無奈。
「沒問題。到時候我包個車子,請人把您老、汪青兒和錢,一起送到汪家坳村。唉,不過,話又說回來。我願意出這筆錢,也是看在您兒子的份上……。」
「這麼說,我們祖孫還得感謝你了。唉,我老了,管不了那麼多了。房子過戶的事,還得靠你費心,看怎麼能到大牢里,去找熙豪把過戶手續給辦妥了。」
「媽,這就不用您老操心了。您安心養病。我會把事情安排妥當的。」
「哼,難得你小梅子,能喊我一聲媽。真是難得呀。」汪氏女拉拉被角,蓋住半邊堆滿皺褶的老臉。揮揮手,示意梅靜堯可以走了。
梅靜堯轉身出了病房,頭也沒回,邁著輕快的步伐離開。
4
白沙縣省第一監獄家屬會見室。
隔著厚厚的玻璃,梅靜堯見到了光頭,穿囚服的汪熙豪。在金沙市公證處人員的見證下,帶著手銬的汪熙豪,在秀水巷汪家小院房產轉讓產權書上,簽字按下手印。
獄警將汪熙豪帶出會見室的片刻,他回頭甩給繼母一句,外人完全不知所雲的話︰「姓梅的,讓你得逞了。你奪走了本應屬于我汪熙豪的一切!」
隔著厚厚的玻璃,梅靜堯根本听不清,汪熙豪在沖她喊什麼。但她看到了汪熙豪眼中的仇恨和怒火。
「唉,汪熙豪,這白紙黑字可是你自己按地手印。你看看,你這孩子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沖著汪熙豪身後已關閉的鐵門,梅靜堯高聲嚷了一句。
帶著孫女汪青兒,汪氏女離開金沙秀水巷,她住了將近十年的汪家小院。從此再沒回來過。
秀水巷8號汪家小院的房產過戶手續,辦理妥當。梅靜堯重金請來金沙最好的裝修公司,立即展開對自家院落的大裝修。裝修從庭院的圍牆開始。牆垣加高一尺,並在牆頭,插滿銳利的碎玻璃。
梅靜堯坐在庭院當中的太師椅里,指手畫腳地監工。她看見跟工人們一道,搬磚提泥緊忙活的家梅喊道︰「家梅,你過來。」梅靜堯招手讓家梅放下手里的鐵鍬。
「媽。」汪家梅恭恭敬敬站到梅靜堯的身邊。
「家梅呀,我說讓你幫他們干活了?你干嗎呢,坐著不舒服嗎?家梅呀,你這點小人兒,將來跟媽一樣,勞碌命!」梅靜堯拉了汪家梅的手,讓她在身邊的方凳上坐下。
「家梅,媽問你。你不跟你女乃女乃回鄉下,等媽媽走了,你一個人,打算怎麼辦呢?」
家梅低著頭,沉默不語。
堂屋傳來大理石切割機的刺耳噪聲。好半晌,汪家梅仍低著頭,小聲說了一句︰「媽媽,我想上學。」
「是嗎?想上學是好事呀。家梅怎麼不早跟媽媽說呢?看看,家梅還是信不過媽媽。心里有話,也不跟媽媽講。」梅靜堯愛憐地撫模著家梅的頭︰「家梅呀,媽媽知道,這些年苦了你了。可是你得理解媽媽,媽媽也是沒辦法。你知道咱家這種情況。」
「媽,您甭說了。家梅都曉得。」
「媽媽知道家梅是個懂事的孩子。起小就比容哥知道心疼媽媽。容哥總跟我嚷,讓我把家梅也接到外婆家,和他一起上學。可家梅你也曉得,你女乃女乃她……」
「媽,家梅曉得。媽媽,您讓我讀中專行嗎?巷口的小娜,沒考上中學。她家人把她送到金沙衛生護理學校,兩年就畢業了。小娜現在被分到金沙醫院住院部當護士呢。不過,媽媽。听小娜說,護理學校的學費很貴。」
「看看,家梅還是擔心媽媽不肯給家梅出學費是吧?那是家梅小看媽媽了。只要家梅長大,知道孝敬媽媽,媽媽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把咱家梅培養成人。好吧,那就這樣說定了。媽媽先給家梅請個家教老師,趕緊把初中功課好好補補。只要家梅能考上,別說是‘小中專’,就是大學,媽媽也供得起。」
庭院的樹蔭下,母女倆聊著聊著,太陽就偏了西。夕陽西下,天邊一抹紅霞,將馬上要舊貌換新顏的汪家小庭院,映襯地煞是喜慶、好看。
「媽,你讓容哥也到金沙來讀高中吧。容哥說,他明年想考‘金沙一中’的高中部。那可是省重點中學呢。」
「嗯,我原本也有這樣的打算。等明年,容哥要真能考進‘金沙一中’。媽媽高興還來不及呢。哎,可真是苦了媽媽自己個兒!這些年,我在美國拼命打工掙來的錢,全給你們倆小人兒買房子、交學費用了。你們倆呀,長大若不孝敬媽媽,那媽媽可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