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英語四級考試的前一天晚上,蒙蒙細雨下個不停,宋一雲不知道是因為明天要考試還是有什麼其它說不清楚的事情老像一只無形的手在撓心,胸腔里好似灌了一大桶水一樣沉重,坐臥不寧,也沒心思,就看著牆壁發呆。
突然電話鈴聲響起,把宋一雲嚇了一跳。
電話接起來是母親的聲音,叫了一聲宋一雲後聲音就哽咽了,帶著低聲的抽泣說︰你爹被判有期徒刑一年,元月八號執行。
宋一雲思維停滯了,父親蒼老的面孔出現在了眼前,那麼清晰卻也那麼虛無。
母親在電話那頭沒有說話,仍然在哭。
宋一雲隨即緩過神來,他知道,判決書已下,如果不服判決可以在十五天之內上訴。
可是有什麼理由上訴,人有人情,可法也有法理,在法律面前是沒有人情可言的。
宋一雲可以想象得到父親在監獄里的日子,佝僂的身軀,蓬亂的頭發,暗淡的眼神,干裂的嘴唇,皴裂的雙手,蹣跚的腳步……,還有不間斷的咳嗽。
人雖然進去了,可家不能垮,母親不能一蹶不振,還得挺住,作為家里的老大,此刻必須拿得住注意,給全家人一個堅定的信念,有一個良好的精神狀態,一年時間,一晃也就過去了,只是委屈了父親。
面對現實吧,宋一雲,你不能流淚,你要忍住,為父親考慮,為母親考慮,為弟弟考慮,為這個家考慮。
「媽,沒事兒的,爹不會有事兒的,你要挺住,媽,知道嗎?我們不能被擊垮,爹進去也就一年就出來了,還有我和虎子,我們能走好的,我們一定能走過這一年的。媽,你別哭,好嗎?你一哭,我心里也難受,兒子不想看見堅強的媽流眼淚,我媽流淚不好看。再說有啥呀?不就一年嗎?我們抽時間多過去看看爹,爹心里也會好受些,他希望我們在外面依舊挺起胸膛,堅強活著。媽,你好好的,改天我把獎學金給你匯過去,給爹買套好一點兒的衣服,給虎子一點兒零花錢,你也能補貼家用。我錢夠了,平時也沒有買的啥,況且還有兼職工資。媽,你別難受,好嗎?」
宋一雲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了,可他強忍著兩行淚水不讓流下來,努力使自己露出一絲笑容,讓母親感覺到這個家的堅強。
「嗯,媽不哭,媽要堅強,一雲,你和虎子一定好好學習,將來給你父親伸冤。」
「媽,你放心吧,我和虎子都會努力的!我們不會讓你再操心。媽,你一定堅強,也不要讓我和虎子操心,啊?」
早晨,英語四級考試結束,宋一雲獨自一人在燕月湖坐了一中午,看著清清的湖水,宋一雲想了很多。
這是一個充滿操縱的時代,弱勢群體是沒有任何能力去反操縱的,勢若魚肉,只得任人宰割,力瀾乾坤的壯志到最後只不過是蚍蜉撼樹,似一陣微風吹過燕月湖留下層層漣漪,除非你敢于付出沉重的代價。
二○○六年元月七號,也就是宋一雲的父親準備執行有期徒刑的前一天,縣法院被人炸了,是一個六十二歲的老漢。
上午,風和日麗,是人們出行的好日子。
縣法院四樓的會議室正在召開年終考核會議,與會人員主要有縣委副書記、縣政法委書記、縣人民法院院長、辦公室主任等領導班子。大家正討論熱烈,心想這一年又過去了,該為自己和人民作一個全面的總結。
那老漢乘別人不注意,懷里揣著從礦區買來的電雷管溜上了四樓。四樓樓道里沒有一個人,只有會議室里面的人在大聲吵吵嚷嚷,喋喋不休地爭論。竟然沒有一個人感覺到死神正悄悄地逼近。
老漢從門縫里看好里面的座次安排和環境,瞅準正面主要領導的位置,牙一咬,把門一腳踏開,就沖了過去。
此時大家都還沉靜在剛才的氣氛中,老漢的突然出現讓每一個人愣了半天,他們沒有想到一個貧民百姓竟敢大膽闖入會場,當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遲了。
只听轟隆一聲,堂堂法院會議現場變成了血肉橫飛的殺戮場,分不清是老漢的胳膊還是副書記的腿,分不清是法院院長的耳朵還是辦公室主任的手指頭,伴隨著鮮紅的血肉到處亂飛,濺到了牆上,也甩到了其他人的臉上,炸藥的氣浪帶著被分解的肢體沖破玻璃狠狠地扔到了馬路上,過路人的驚叫和恐懼給法院添了一份恐怖的氣息。
爆炸造成五人死亡,五人重傷,十七人輕傷。
經公安機關詳細調查查明︰老漢今年六十二歲,此前兒子和兒媳因感情糾葛發生離婚糾紛,上訴法院,縣法院受理了這起離婚官司並很快做出一審判決。
兒媳不服判決繼續上訴,中級人民法院終審判決,判處兒子付給兒媳財產分割款七萬元,判決生效後,兒子只履行了五千元就因經濟困難離開縣城只身跑到新疆打工。
之後兒媳向法院提出強制申請,法院執行庭就前往新疆找到兒子並執行司法拘留,可是在帶回途中,兒子乘其不備自殺身亡,老漢、兒媳等全家人陷入了悲痛,正在這節骨眼上,兒媳因乳腺癌突發也撒手人寰……
法院因在途中對疑犯看管不善致其死亡願意一次性補償老漢十萬元撫恤金和贍養費,而此時的老漢幾近崩潰,喪失理性,兒子沒了,兒媳沒了,扔下一個孤苦伶仃的四歲孩子和爺爺女乃女乃相依為命,這輩子還有啥活頭?
于是就從礦上認識的人那里買來電雷管綁在身上,外面罩上大外套,確定別人看不出來,就置生死于度外,發生了這悲慘的一幕。
爆炸發生後,中央和省上派下調查組。在調查組來之前,法院連夜命令所有人加班,把以前那些感覺有些冤情的案件全部整理出來毀尸滅跡,不得讓上面的人查出一絲蛛絲馬跡。
這其中就包括宋一雲的父親。
元月八號,宋一雲的父親被通知有期徒刑暫緩執行,具體日期待定,而後也不了了之,法院至今再無人提及。
宋一雲听到此事後很無奈地搖了搖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什麼也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