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門口,侍琴帶領一幫丫環小廝恭恭敬敬等候著。「回來了,回來了!」看到夫人的車隊後,一個小丫環三兩步蹦到馬車停下的地方,上半身使勁湊過去,將王 王潭依次扶下。其他人全笑嘻嘻地盯著客人們看,侍琴獨自上前半步,給王 王潭鞠了一個大躬,其他人這才連忙跟著她做。
「他們真……周到。」王潭小聲對王 說,如此夸張的歡迎儀式教她很想笑又得憋著。
王 似笑非笑地點一點頭,拉起王潭率先走進去。她們身後,女乃媽帶著春兒和一大伙人款款地跟著。
侍琴見機靈巧地插到女乃媽身後,不顧前面人的冷眼,一雙眼楮大膽地在王潭與春兒之間來回轉動。
到了大堂後,當女乃媽向大家宣布兩位遠道而來的小姐,要大家仔細待客時,一抹難以捉模的笑浮現在侍琴嘴角。她淡定地看著女乃媽,依然恭恭敬敬地站著,似乎變動的局勢對她完全構不成影響。
「那個穿水藍色衣服的丫環……」王潭注意到侍琴了。
「她叫侍琴。」王 恨恨地說。
事實上,根本無需王潭開口,王 親自送她到客房,第一個要說的就是侍琴。于是在她們進到派給王潭的房間里後,她把侍琴各項「令人發指」的罪狀一一呈報給王潭。
「這丫環她……憑什麼?」王潭對王 的敘述感到很有意思,她以前沒踫過敢跟府上夫人較勁的丫環。
「她以為……」
這時女乃媽在外邊敲門,王 只好把出口話先吞回去。
「進來吧,女乃媽!」她隨意地叫道,但女乃媽一進來後的神色立即讓王 自知又犯錯了——在下人面前沒有風範的夫人才會被下人揪著欺負。
「女乃媽!」王潭乖巧地喊道。
「潭小姐。」女乃媽向她微微欠了欠身,先向王 報告說,「春兒小姐已經安排妥當。」王 點點頭,不敢多說話。女乃媽又轉向王潭說,「潭小姐一路騎馬過來,必定更加辛苦。」
「不會的。」王潭笑著解釋道,「我在家時便懂得……」
「長途跋涉不比在家騎著玩。」女乃媽打斷王潭的話,正色道。「潭小姐與我家小姐多日沒見,想來這會定有說不完的話,我本不該不識相,進來打擾你們。但夫人吩咐了——她料到你們兩位小姐的舉動,因此特意囑咐春兒傳達給我——讓我務必在剛進家門時就來提醒兩位小姐︰家中不比外邊,人多口雜,閑著瞎逛的更是大有人在,小姐們在房中說話時可要多注意了,保不準就有哪個自作聰明的遭人煩惱的奴子在豎起耳朵听著!」
王潭馬上低下頭去看自己的繡花鞋面,王 撅了撅嘴,但女乃媽以極為嚴厲的神色瞪了回來。
「還有,」女乃媽用更低的聲音走近她們接著說道。「潭小姐必定了解此番春兒過來的目的。」王潭拼命點頭。「此事關系重大,若沒有緊急需要,小姐們萬不可在房中隨意討論。」
王 和王潭站在原地面面相覷,女乃媽微微給出一個有禮的表情,這表明她對自己話後的效果還算滿意。
「女乃媽,你去吩咐下人準備飯菜吧!」王 說了句很有夫人範的話。「今天午飯時間已過,我想跟潭妹妹一起在這里吃。」
媽頗有尊嚴的回道。
剛才的氣勢轉眼間就被收了回去,女乃媽有禮地退出房間,順手帶上門。
「討厭的女乃媽,簡直比我母親還管得嚴!」
王 怒氣沖沖地直走到房間盡頭,坐到床沿上。這邊的客房靠里,出去後即是圍牆,而這間房又是其中最里的一個。只要有人過來,必須先經過前面房門。
王潭看上去不受影響,開心地跟過來說︰「那姐姐還不是听她的話,馬上就到里頭來說話?」
「你也笑我!」王 又提高嗓門叫,王潭搖搖頭。
「女乃媽說得很對,剛剛我們確實太大意了。」
「但她那樣子……我什麼時候能像一個真正的夫人啊?」
「你已經是夫人了!」
「……一個空架子罷了。」王 真上心了。王潭沒來之前,她只對女乃媽一個人放心,但凡女乃媽強加于她的要求她只有抓緊時間順著做了,不敢表現太多怨言。但現在不同了,多了個年齡相仿的可信任的親人,她很快就將平日里心底的委屈泄露了出去。
「女乃媽跟在姨娘身邊這麼多年,該干嗎不該干嗎她心里有分寸。又一手把你帶大,也許她比姨娘還要了解你,她的話只會為你好。」
王 不說話了,王潭又說︰「把這間房安排給我也是女乃媽的意思吧?」王 點點頭,王潭就笑了。「從小就羨慕你, 姐姐。每個人都那麼疼你,你命真好。」她嘆了口氣轉向窗外看。
「說哪里去了!看你。他們疼我,我疼你。」
王潭又轉回來,面若桃花地對著王 笑。「 姐姐,我心中有個疑問,一路上都在想。」
「你說啊!」
「為何姨娘他們如此大動干戈?像侍琴這麼一個丫環,就是她再大膽放肆,我們總有辦法治治她,教她怕了以後收斂了不就好,何必要安排春兒……」王潭的話在看到王 一直搖頭後,停了下來。「難怪,」她改了口。「我就猜事情沒這麼簡單。那……是誰?姐姐可也知道?」
王 低下了頭。「女乃媽告訴我,是一個歌女。」
「歌女?豈不是……」
「就是我指給你看過的那……樓。」
「王大人怎麼……有哪位大人會將歌女真當回事!」
「我也想不明白……」王 晃著頭說,但王潭比她更急。
「那歌女是什麼來歷?」
王 搖搖頭。
「伯伯找人調查清楚了?」
「不知道。」
「王大人可有提到此事?」
王 又搖頭。
「那,女乃媽可有說,他們如何確定此事的?」
王 還是搖頭。
「那姐姐你……你怎麼看待此事?」听得出話到嘴邊才被她換了詞。不用王 回答,王潭就搖頭了。「原來你都不了解情況,我還以為……姐姐難道都沒想過?如果情況並不像他們料想的,而是他們擔心過頭……如此一鬧,不小心招來了反結果,那豈不是……畢竟,王大人總是大人,他怎麼會對一個賣藝女子真上心?」
「當我知道要安排此事時,你們已經上路了。」王 委屈地說。
「他們……他們太著急了!」王潭氣惱地說。「一個賣藝女子,在外頭混日子——大人他必定比我們這些在家的人更清楚她們的身份!」
「但是女乃媽說,夫君對那女子……很上心。」
「姐姐,」王潭嚴肅地盯著王 。「難道你不覺得事情如此安排,恐怕會操之過急嗎?」
王 沒話說了。她難以開口對王潭解釋,盡管看上去每個人都在為她著想為她打算,而她因此付出的代價便是必須順從他們的安排。
這時,前面有丫環敲門。飯菜送過來了。她們默默地吃了一點,各自都沒胃口。王潭長途旅行後不馬上休息,疲乏困頓一時全涌到臉上,王 只好留她一人先睡覺,自己也回房躺著去了。
到了這一天晚上的時候,王 以第一主人的身份(仲德此時在揚州)宴請大伙。女乃媽一直跟在王 左右,身體力行杜絕一切王 想與王潭做眼神交流的機會。根據事前安排,王 應在這一頓飯上推出春兒的重要身份。春兒向來訓練有素(要不王 母親也不會選中她),從敬酒,夾菜,到向下人偶爾問一兩句話,同時體貼正夫人,她都做得不含糊。侍琴依舊睜大眼楮看著,笑著,同春兒一樣,該她做的事她也一樣不含糊。
「潭姐姐,」快吃完時,春兒突然叫了一聲王潭,然後說,「是否旅途勞累,沒了口味,為何都不吃?」
就這句話,王 徹底被激怒了。她的臉頓時漲得通紅,連握筷子的手都氣得微微發抖。她听到王潭說了一些「哦,有可能。」之類的話,然後春兒在笑,大家也跟著笑,再然後的話她就一句也听不見了。
她恍恍惚惚地不知自己此刻的表情,也不想再管什麼下人的眼楮,她無法再容忍了!這些丫頭,平日里左一句小姐右一句夫人,仿佛夫人小姐的事比天還大。如今猛地蹦出一個翻身的機會,她們便得意忘形了——說話做事還真全然當自己是一個貴小姐!
「夫人?」女乃媽推了王 一把。「可否撤菜了?下人們還都等著呢!」
「撤吧。」
王 簡直是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她怒火中燒就差爆發了!她算哪門子夫人啊?!大小事情全按旁人的意思,她到底算個什麼夫人?
「伴喜!」王 叫的是那個扶她下馬車的小丫環——可能也就她把她當夫人伺候。「給大家上茶!」伴喜開開心心地領命去了,王 接著說道,「你們再坐會,我大概又犯困了,精神頭不足,先回房。」
她走的時候所有人鴉雀無聲,大家的眼楮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拿不準夫人是真犯困了,還是哪個人演錯了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