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一刻之後王 才領悟過來。馬在原地踢著街上的土坑，沒有接受到前進的指示它顯得有點不耐煩。顏道啟用淡定的眼神回望王 。
等了一會，王 確信顏道啟不打算多說，只好又問︰「他如此按耐不住嗎？」
「或許該說，他們按耐了幾代人之久。」顏道啟率先往前走。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即便南郡公已向天下公開他挑起一戰的決心，也不適合他們在街上談論此事。
「此地足夠安全。」他低聲又說了一遍。
王 無動于衷地往前走。她明白他的意思，南郡公沿江東去，他們這些留守後方的家眷相比建康的百姓要安穩很多。他的意思，或者他們的意思，更是對被動的朝廷表示充分的擔憂，因此這兒才顯得很安全。
王 沒花多少時間糾結在南郡公如何能拿下朝廷這事上。無論如何，對她來說，她目前面臨的難關展示出的威力不會比一個軍權壓過另一個軍權弱多少。去死也沒用，這種痛楚還不夠有殺傷力嗎？
她沒注意到她的馬跟在顏道啟的馬的後面，在一個分岔口選擇了遠離醫館的道路。顏道啟警惕地打量著四周，盡管他做出的樣子更像一個新手由于擔心在馬背上失去平衡因而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我們這是在去哪？」王 驚呼。路邊，一個小孩試圖偷取一枚鴨蛋被逮住後引起了騷動，她的思路被迫打斷了。
顏道啟不解地眯起眼楮。「隨處逛一逛，忘了？」
吃驚的是王 本人，她不敢直視顏道啟的眼楮，因為她真的忘了。
這太可怕了。人怎麼能眨眼間就變得像個老人似的記不住上一刻談論的事？王 不寒而栗。
「官爺啊，我們全家老小十幾口人就靠這兩筐雞蛋鴨蛋過活……」
騷動吸引了巡邏的官兵，現在好事的人們將攤主和小孩圍在圓圈中央。議論和指點的聲音很大，王 難以听清楚攤主說的話。
「原本小事一樁，如今官爺出來調停，大伙可以上衙門了。」顏道啟輕聲說，語氣中嘲諷的味道呼之欲出。
小孩驚天動地地朝眾人哭喊，蓋過了攤主的申訴。王 聚精會神地盯著那一堆人看。盡管她根本看不到一點小孩的身影，她的腦袋卻配合著小孩的哭聲自動浮現出一幅畫面。他身上的衣服破得只能勉強算得上衣服，至于保暖，他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去想過這個。他吃了太久的藤蔓花菜煮成的飯菜，他今天冒著被毒打的危險來踫踫運氣，把手伸向了一枚蛋。或者，某個地方躺著需要他照顧的人，他們太窮，而如今他們急需吃一點葷的或許可以保住性命。
「夫人？」顏道啟已經從馬上下來了。「我們去幫他一把，一個小孩子不至于受到重犯的待遇。」他無視王 臉上刷刷往下流的兩行淚，輕而易舉把兩匹馬一起牽到近旁拐角處。
王 急忙從馬上滑下來，準備跟他一塊去。但顏道啟讓兩匹馬同時擠進小道口，把王 夾在了中間。
「在這兒等著。一會就好。」他瞟一眼王 的臉，不容置疑地說道。
王 還來不及從兩匹馬的架護中擠出來，顏道啟已經移動到人群外圍了。
人群很快安靜下來，王 能夠听到的是四個人的聲音，小孩與攤主相互比高的近乎吵鬧的叫聲中，夾雜著顏道啟與一個官兵試圖努力說服對方的對話。她感到一陣羞愧。顏道啟是在看到她莫名其妙地流出兩行眼淚後，做出幫助小孩的決定。那麼，他是否覺察到，她是因為心里聚集了一個大淚包，踫到任何可派得上的場子，大淚包都可能跳出來抖一抖……
人群正在散去，等王 注意到時，顏道啟挺直的身姿落入了她的視線。王 急忙用袖口使勁擦了擦臉，希望能清除掉那些可笑的干痕。接著，她調整呼吸，安安靜靜地等著顏道啟回來。
「謝謝夫人。」小孩子被帶到她面前，畏畏縮縮地向王 鞠躬。
王 這才有機會把腦海中想象的畫面用眼前的現實替換掉。他的衣服的確破，但沒有夸張到令人想到乞丐，臉上呈現出沒血氣的土黃色，眼楮很大，不僅大而且黑白分明。這雙眼楮轉動的時候，令他看起來很機靈。也或者說，主意不少。但此刻，他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彎曲膝蓋同時翹著**——身子幾乎縮成一團，好奇心卻使他把臉抬得高高的，王 馬上想到，是顏道啟讓他說這話的。
「好了好了。」王 蹲到小孩跟前，拿開他合在一起的兩只手，把他扶正了。
顏道啟像親耳听到了王 之前的心思，不忘對她解釋說︰「他的確想偷一個雞蛋回去，給他姐姐。據說她暈倒了好幾次——若你沒有撒謊的話。」這句話是補充給小孩的警告。小孩半張著嘴巴用力對王 點頭。「他們家里買不起肉。他姐姐想到以前吃過一個雞蛋，便對他說了。據那賣蛋的人說，他在這附近晃悠了好幾天，早就有留意，今天果真伸手去偷。」
說著，他從身後提出一個布袋，里面大約裝了好幾十只蛋。他嚴肅地看著小孩，小孩則立刻眼楮放光，笑嘻嘻地站得端端正正。
「你肯定你能把這些抱回家，不擔心路上有個閃失？」顏道啟問。
「我敢以性命擔保，這位爺！」小孩回答得非常大聲，而且極為順口。
顏道啟很快就把布袋轉移了。「沒人需要你以性命擔保，記住了。」
得到雞蛋後的小孩激動又小心地朝他們邊鞠躬邊往後退，動作很快，轉眼就沒影了。他顯然有擔心兩個大人可能會反悔，並把雞蛋又給拿回去。
「你不懷疑他說的話？」王 望著小孩消失的轉彎處隨口問。
「我確信，」顏道啟頓了頓才接著說，「雞蛋只能拿去吃進肚子，或者賣錢。總之都一樣。」
王 發現顏道啟很有本事逗人笑。他們站了一會，王 等著顏道啟能說點什麼，關于她情緒又失控的事，但顏道啟只是觀察著街道，好像真有必要如此謹慎。
他們沉默著按原定計劃去看望女乃媽。女乃媽見到王 總是會激動得流出眼淚，好像她們兩個多年沒見了一樣。當然，實際情況是她們上一次見面還就在幾天前。王 許諾女乃媽，她將在最近幾天安排接她回去。理由是她不能再見著女乃媽傷心地流眼淚了，她很不舍。于是她的大淚包又趁機招搖了一回。
說話時，王 偷偷瞄了顏道啟一眼，他面朝街道坐著，幾乎一動不動。可喜的是，女乃媽听到這好消息高興壞了，完全沒有懷疑王 今天動情得很過，值得懷疑。
他們回去的一大段路上也沒有多余的話。王 甚至覺得呆在外面挺好，尤其是騎在馬背上。每想一遍家中還有個艱巨的難題要解決，她都會不由自主的呼吸困難，很想退縮。
「快到了。」就在離王府只剩最後一段時，顏道啟突然說道。
王 嚇了一大跳，伴隨一聲驚叫。如果只因顏道啟的突然出音，她的反應顯然夸張了。
「這麼快就到了……」她嘟囔著。
「夫人還想再逛逛？」顏道啟馬上問道。
王 猶豫了一會，顏道啟基本上就沒在前進了。
「若他們順利夫君回府，下人傳話說你陪我去看女乃媽……夫君左等右等沒見人回來，會不會不妥……」
「大人比夫人心更懸。」顏道啟立即提醒王 。
「確實。」王 被自己的可笑逗樂了。有人才是該心虛的人，此時此刻她竟還忘不了那些條條框框的規矩。可見父母親的教誨有多成功。一想到父母，她想到了顏道啟听命的人。
「那麼你呢，顏護衛？」王 轉過頭去，正式地問。
「夫人的意思是？」顏道啟難得沒跟上王 的思路。
「若我這做夫人的總麻煩你跟進跟出，辦的又是些芝麻大小的事，是否會……降低你一級護衛的行頭？」
「夫人言重了。太過獎了。」
「好。這回答我就當你坦然接受。不過，」王 琢磨著要出口的話，顏道啟眼帶笑意，耐心地等著。「我記得夫君明確的指示，他將你派給我和王潭兩個人。她給你下任務的話，你也……？」
笑意從顏道啟眼中消失了，他顯然在思考怎麼回答。
「只要潭小姐還在府一天，屬下必須接受她給出的任務——」
「我明白了。」回答了就夠，王 不想再听多余的辯解。她右腿一踢馬肚，馬立即向大門的方向踢踏而去。
「夫人請听屬下說完！」顏道啟急急地跟上她。出于禮貌，王 勉強停下來。「正如夫人指出，大人下達過明確的指示，對待潭小姐需跟對待夫人一般重視。若屬下口上應允大人的命令，對夫人盡心盡力，對潭小姐卻存心偏待，試問大人得知情況後會做何感想？」
「顏護衛，你誤會了。」王 心里燃起一股新的怒火。這股怒火輕而易舉就引誘出了原先的一肚子火。「如此簡單的道理我豈會不懂？正相反，我很贊同你的做法。你說的沒錯，只管按大人給你的命令去做。」
他們早已全方位開始了計劃，在她面前卻裝得……簡直想把她瞞死。你們盡管瞞著我想計謀——別太把我當傻瓜看！她對顏道啟補充了一句「因為你的責任重大。」便夾緊馬肚往大門跑去。
一個送客的辦法在她腦中大致形成。好啊，要撕破臉的話，大家一起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