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女乃媽吃力地跟在王 身後小跑,王 走得很快。她在無方向地亂走。
「夫人,夫人,女乃媽跟不上您!」伴喜叫道。
王 停下來,回頭等著她們。
「小姐你說得好!」女乃媽上氣不接下氣,靠到伴喜身上洋洋得意。「小姐長本事了,就該挫挫她的銳氣!」
「你听到了?」王 問伴喜。
伴喜恭敬地回道︰「奴婢听不仔細。只見到潭小姐無話可說了,夫人便起腳直到這兒。」
「你看著像我在欺負她嗎?」
女乃媽插話說︰「她都欺到你頭上了,你還關心這?」
王 不理她,繼續問︰「你看著她像被欺負了,可憐的樣子嗎?」
女乃媽又插話。「她不就愛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使誰見了都憐惜?」
王 耐心地等著。
「奴婢也覺著確實如女乃媽所說。」伴喜小聲說。
「可是……」王 長嘆一聲。仲德不會這麼覺得,他正沉迷于她的楚楚可憐。
女乃媽的高興勁還沒下去,等不及王 感慨,又要夸。「小姐你自個覺察不到,今日當著那小妮子問的話,比起以往,句句分量十足!」
王 真想澆一些冷水,但她同時知道,她絕不能再像王潭剛來時那般對待女乃媽了。
「女乃媽你高興我如此轉變嗎?」她問。
「自是高興極了!」女乃媽毫不掩飾對王 的驕傲之情。「女乃媽老了,這種時候那種時候,沒一處能幫上小姐的。但沒想,離開的這段時間,小姐已然長成為一個大戶的夫人,女乃媽心寬了。」
「女乃媽,」王 想笑又想哭。「你差一點便要離我而去!」暖流瞬間涌進眼眶,使她猛地打住,說不下去了。
緩一口氣後,她接著向她們解釋。「你忘了嗎?你想我時時提醒嗎?最親的妹妹算計我,把我哄得團團轉。如今當著她的面,說話想了又想,不敢說一句不中听的話,生怕她學了去講給大人听。你呢,用最可怕的事嚇我。雖說復原回來了,我的心依舊懸著,最怕一個不小心,你的氣又上來了……大夫囑咐過,平心靜氣過日子,才對身體有益……女乃媽你是不早忘了?」
女乃媽笑嘻嘻地擺擺手。「沒忘沒忘。可小姐長大了,女乃媽這是高興,難不成那老頭連高興都不讓我高興了?」
伴喜捂著嘴笑。王 又一次哭笑不得。
「但你要真瞧瞧,沒什麼可高興的。」王 說,「你我都是急性子的人,平日哪愛那樣說話?我只怕說了一句不好的,落下話頭,教人學來學去,听的人只當是我刁難她,又將錯歸在我身上。那樣一來,我又是到了百口莫辯的地步。不然,你以為我高興說這些啊,明擺的話偏要繞來繞去?況且,繞贏了又能怎麼樣,能教她知難而退嗎?她想干什麼還不是要做下去?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所做的事呢,這個姐姐被她親手拿刀給刺穿了。」
兩張臉同時沉了下去,大小嘴巴一起撅著。王 晃晃腦袋,她心亂如麻。
「你們看,她哭著說,笑著說,說來說去,全然以一名家中成員的身份在與我進退。她這麼聰明,怎會不懂,我哪肯輕易承認她?可她一開口,便跳過了‘承認’這一步,以一個夫君共事人的身份想取得我的親近——她做事也太容易了點吧!」
「她自然是要這麼著的。」過了許久,女乃媽才慢悠悠地說,伴喜隨著她點頭表示同意。「身份是自個搶的,她不自封,難不成還想等你給她封啊。」
這不是問句,王 听得出來。只是她太氣了。她沒再像從前一樣,在氣頭上爭執不休。何況,爭贏了也于事無補。她看不出如今除了忍氣吞聲,她還能做點什麼。若說幾日前,她還為想出偷偷送走王潭一計心存內疚,現在想來簡直滑稽。比起王潭裝模作樣又穩扎穩打的做法,她真成了一個小妹妹。
王 讓女乃媽和伴喜去查看下人為過年準備的情況,任何有侍琴動過的地方,全按她們的意思改過來。上頭出現變故,犯不著下頭跟著一塊受罪,過年時候該賞的都得賞到。至于喜宴,仲德既然提都沒跟她提,她也不用操心了。她有別的更為擔憂的事。
第二天很早的時候,王 就醒了。或者說,她一夜都睡睡醒醒,生怕睡過了頭,錯了時間。
半睜著眼,迷迷糊糊模索著把衣服穿好,用手順了順,挪到梳妝台前。盡管有煤哄著屋子,離開了被窩還是得瑟縮一陣。匆匆綁好發髻,人依舊軟綿綿的。
冬天天亮得晚,外邊霧蒙蒙一片,看不見遠處的路。王 盯著腳前的黃土,打著呵欠晃悠悠往馬廄走去。
這楊默今日休想再蒙混過關。冷風撲壓到臉上,使她難以吸氣,于是,清醒漸漸代替了混沌。她堅決地想著。之前,她就曾懷疑過這人鬼鬼祟祟,大有問題。豈料,他靈活得很,當場逮住一條不知從哪來的蛇,號稱那是他的養物,趁機騙過她。現在好了,盟友遭人刺殺,他連消息都沒拿到手。
想到這,王 不自覺停下來細想。她不能先透露消息,得從他嘴里問得一清二楚了,好讓心里有個準備。
「打定主意了嗎?」
一個不耐煩的聲音響起,王 嚇得跳了起來,伴隨一聲尖叫。
「你……!」此刻她想跳上去掐住楊默的喉嚨,令他痛苦得喘不過氣來,面色發白,向她求饒……
「抱歉。」楊默毫無悔意。「站在兜風口想事情,我實在等不了了。想干什麼,怎麼做,完全可以到馬廄去——嗯,」他挑挑眉。「老地方——我會耐心等你先想好了,我不急。要不然,你也可以說出來我們一起琢磨,怎麼樣最有利你就怎麼樣做,我都隨你。」
深吸進一口氣,王 緊閉起嘴唇——她可不想撅嘴被人笑話——怒視楊默。
楊默彎腰一揚手。「請吧,我在後面護送。免得大風把你吹到天上去了,我也好出面做個目擊證人。」
不理會他那些別扭的字眼,王 鏗鏘有力地走在前面。
「你昨晚睡覺了嗎?」
快到馬廄時,王 忍不住問楊默。她能注意到身後的人看上去比她以為的要好。
「睡覺?」楊默重復道,好像他听到了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
「盟友被人刺殺,」王 直接指出來。「若你不夠聰明,沒辦法甩掉他們,你的性命……」她不想在臨過年時說些不吉利的字。
「睡著了!」楊默領悟了。「我剛從外地趕回來,很累的。」他也指出來。「被人滿大街追著跑,也很累的。」
王 緊皺眉頭走進馬廄深處。這種時候若還有說有笑的,實在不太像話。
「這麼說,你剛回城,正巧趕上他們去那殺人?」
楊默翻翻眼楮。「我也希望能有個友好的時間,可以問一問他們。」
「或許——」
「他們算準了我的行程?沒這麼厲害吧,我還是夠低調的。」
「一路上沒發現任何可疑之人?」
「可疑的人倒不少。」楊默說著回憶了一下。「他們也在趕路,不像偷偷模模的人。」
「听說幾個幫派也有些來頭,各地駐扎人馬。他們……」把以前偷听來的只言片語拿出來說,底氣不夠足。「一段路程派出一兩個監視你,而其他人也能很快得到第一手消息。」
「也有可能。」楊默中肯地說,「也許是我太大意,沒料到他們換人換得很勤。這件事要盡快查一查。」
王 找了個暖和的角落,坐到一堆干草中。楊默斜靠在隔欄上,由上而下俯視她。
「你怎麼樣?」楊默問。
這句話令王 措手不及,意外的同時,緊隨而來的憤恨使她定在一個姿勢里一動不動。
一陣遲疑後,王 露出一個苦笑。「多謝你。」她由衷地說,「若沒有你與顏道啟傾力相助,我想,如今我會更難受。」
「事情總會有解決的辦法。」
「是嗎。」王 喃喃地說。她很懷疑。
兩個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旁邊,從鼻孔有節奏地噴出大氣的聲音吸引了他們的注意。欄內的母驢用身體擋住小驢,不安地瞅著這兩個不速之客。
「其實,有的時候,事情按照計劃進行到我們希望的那樣,卻未必是最合適的結果。」楊默又說。
王 不想爭辯。同樣,事情沒進行到希望的那樣,也未必是個合適的結果。
「你知道他們都是些什麼人嗎?」
「不知道。」楊默想都沒想。
「不知道?」王 叫道。才剛一開始失望就來了。
「鎮定一點。」楊默平靜地看著她。「你們不在計算內。」
他指出了她們最擔心的事實。
王 的臉霎時火熱。「我很驚訝你竟然不知道對方的身份還能鎮定如常。」她迅速地說著,卻更像在為自己辯解。
楊默微笑著搖搖頭。
「遇上……遇上這種事,誰會不緊張,不害怕?誰都會——」
「王 ,」楊默輕聲打斷她。「我沒有責怪的意思。鑒于眼前同等麻煩的問題,你的表現已經非常好。」
「是嗎?」她從喉嚨里咕嚕出聲,仍然為自己的表現感到難為情。
楊默忽然露齒一笑。
「繼續問?」
王 抬起頭,一對上他的表情,禁不住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