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徑直往她的房間走回去。如今，那是她獨處的最佳處所，不管白天還是夜晚。她自嘲地笑笑，感受一陣冷風擠過兩堵牆時像把她吹得快浮起來的力道。這中間，她一口氣也吸不了。這風真的很不討人喜歡。過了院口，風改從她背後使力，她傾斜著頂住風力，堅持以正常的步伐走完這段路。
伴喜在房外，踮起腳從窗戶往里頭看。但窗戶關著，並且粘上了羊皮用來保暖，從伴喜的側臉就能看出她的苦惱。「伴喜！」王 大聲叫她，但聲音被風吹走了。她用力推了一把房門，「吱呀」一聲響起，伴喜終于側過身來。
「夫人，一大早您怎麼從外頭進來？」
伴喜在王 身後關上門，用神秘的音調跟在她後面。
「醒得早，出去走走。」王 面無表情地回答，這馬上騙過了伴喜。
「是這樣啊。」失望顯現在伴喜眼中。
王 坐到梳妝台前，伴喜熟練地忙活起來。
「要不你想我干嗎去了？」王 問。
「奴婢……哪敢多想。」伴喜嘟囔。
王 斜過頭，眼楮盯住她。
「奴婢以為……奴婢只當……」伴喜吞吞吐吐地說，「夫人出去辦事了。」
「家中要辦喜宴，你知道吧？」
伴喜嘟起嘴默認。
「這事已經定下了，不會再改變。」
沉默了一會，王 回味著與楊默的談話。她依舊替他擔心。實際上，她也替仲德擔心，她無法想象身邊的人受到刀槍的傷害。盡管他做的事比起刀槍更甚，不過一事歸一事……
「夫人？」伴喜狐疑地看著王 走神。
「怎麼？」
「奴婢想，可否在發辮這里綁一綁，再繞上去？如此可以定穩些，風吹它也不怕。」
「是嗎？」一個發髻用不了多久便會被風吹散，確實令人頭疼不已。王 假想著伴喜的提議，卻發現她幾乎沒有多余的心力想象出一個樣子來。「你做起來讓我看看。綁發線最好別露在外面，給人一眼便瞧見。」
「哎！」伴喜答應道，專心致志轉動雙手。
還沒等到發辮被綁上一段，王 又陷入了沉思中。撇開關攸性命的大事，家中的事該怎麼辦，她如今依舊是無可奈何。她回想起最初見到王潭走進這城中，不知為何她要穿著男兒衣，但光彩絲毫不減……見到她時她如此開心，但眼中比失落更甚的東西卻清晰可見……她從銅鏡中望著自己，不用看清楚，她也能確定，這比失落更甚的東西眼下一定到了她眼中了。
「夫人？」伴喜又在疑惑地叫。
王 猛地抽出來。
「好了？」
「夫人看一看。」伴喜小心地用手托一托，然後才交出去。
王 偏過頭，讓發髻的一側照在銅鏡里。眼楮轉到同一邊，審視著她的新綁法。看起來沒有多大變化，能看出底下有線綁住的痕跡，但是不細看的話，恐怕不好發現。她用手輕輕托一托，轉過另一邊看。
「可以，我很滿意。」王 說，「今日便可試一試，看看能不能多定些時候。」
「哎喜應道。
「女乃媽呢，見著沒有？」王 隨口一問，邊左右動動頭，試試發髻有無松動。
「奴婢過來時，看了一眼，女乃媽的房門是關著的。」
「是嗎，」她感到一點意外。「女乃媽怎麼晚起了？不太像她。」
「奴婢也沒想到。夫人吩咐奴婢，早起後先到女乃媽房中幫著點，若她有需要，奴婢可第一個知道。但奴婢見時候差不多了，便著急往這里趕，怕夫人梳洗沒人應。」
「不要緊。」王 說，「來了就來了。那頭還有丫環，女乃媽不會獨自一人。我只是好奇……」
「夫人好奇什麼？」
「都這時候了，女乃媽竟然還未現身。」她本以為今日一大早女乃媽便會來听楊默的事。
伴喜凝視著王 ，王 不自覺回看她。這時，驚慌如閃電，乍然閃過王 的腦門。
「莫非……」她不敢說出來，一把抓住伴喜垂放著的手，輕輕發抖。
「不會的，不會的，夫人。」伴喜連忙寬慰她。「別怕，您先別怕，待奴婢去瞧一瞧——」
「我們一起去！」
王 迅速站起來，快步走向房門。她們很快走出內院，進入到後院。她腦中亂成一團。不會的，女乃媽不會再嚇她……她不能再嚇她……大夫說過，只要……
「見到女乃媽了嗎？」伴喜大聲地問一個路過的護衛。護衛搖搖頭，奇怪地看著她們匆匆經過他。
下人院在內院的西北方向，她們加快腳步進入過道。在她們相對的另一頭，兩個丫環正走在後院中。
「女乃媽在哪，見到沒——」
她的話不用再說了。兩個丫環，一個點頭，一個伸手指向廚房的方向。
「干什麼去了？」王 不悅地嘟囔著。
廚房就在下人房後邊，她們繼續穿過過道，懷著困惑的心情一路猜過去。
「我還擔心她呢，」王 抱怨道，「原來生一場大病，真能改變一個人。以前光听說，從來不當真，如今可好了，眼睜睜看著她變了生辰八字。」
伴喜喘著氣跟在王 身邊，一句話也沒說。她們就快走過下人房，廚房，柴房，器具房等所在地逐漸移到視線內。
「很香，夫人！」伴喜嗅嗅鼻子，突然說，「熬出來的香味。」
這時，王 也聞到了。她定定神，放慢腳步走向廚房。
廚房內，兩個身影各自站在一具灶台前，本該在這時煮稀飯的另外三個卻擠在一邊。王 一邁進去，廚子們像得了天賜雨，瞬間奔到王 面前。
「夫人！」響亮的一聲齊喊。
王潭和女乃媽同時轉過身。
「姐姐！」王潭吃驚地叫。
「小姐。」女乃媽氣定神閑，不慌不忙看向王潭。
「女乃媽你在干什麼？」王 首先問女乃媽。她已經猜到了七八分，她意外的是女乃媽出手對抗王潭竟然想到了此等辦法。
「小姐，女乃媽在給你熬湯。快了，再過一會。」
王 忍住氣看她現出手里的抹布，抓起砂鍋蓋子聞一聞，然後滿意地蓋回去。火中蹦出很小的「 啪」聲，打破了短暫的沉寂。
「夫人——」掌廚為難的聲音很小心地傳過來。但女乃媽瞪大雙眼，馬上把他淹沒了。
「小姐，這是你喜愛的，羊肉配上白蘿卜，你來聞聞看。」
王 勉強走過去，湊上鼻子做出聞湯的樣子。確實很香，根本用不著湊上去。她轉頭看王潭，發現她也在揭開鍋蓋聞她的湯。
「夫人？」掌廚的又叫了一聲，淚花都閃在眼里了。
王 假裝問他︰「早上大伙吃的稀飯都給端出去了？」
三個腦袋同時搖起來。
「女乃媽，咱們就兩個灶台。你們一人一個都要熬湯，其他人豈不要餓肚子了。」
這不是問句，她希望女乃媽就此收手。
「小姐，女乃媽這湯是專門給你熬的，要給你補補身子。」女乃媽說得理直氣壯。
「可是，女乃媽，你也得等他們做了早飯後，再熬湯也不遲。」
「也不遲？」女乃媽皺起眉看著王 ，仿佛她太不懂事了使她生氣不已。「難道要府里的夫人餓著肚子嗎？這府中，是下人要緊還是夫人要緊？」
王 無話可說了。女乃媽今日是怎麼了？她感到很累，想盡快離開這里。
「不是還有早飯嗎？」她勉強接話說，「先吃一點糕點也行，等那麼一會再吃養身子的東西不是正好？」
「這一大早起來熬湯的，也不止我一人。」女乃媽氣呼呼地說，「難得一大早來一次廚房，就得受各種窩心氣了？」
「姐姐，」王潭開口叫道，「我這湯也是要熬給姐姐的。既然……耽誤了早飯，那就先撤下好了。」
王 懶得看她，長嘆一聲。
「女乃媽，你這是主灶台。」她小聲說，「稀飯鍋得放這上面，火才夠用。」
靜默無聲。女乃媽撅著嘴，不看任何人。王 向廚子示意，廚子立刻從一點大的過道中擠過來。王 挽住女乃媽的手臂，伴喜跟著挽住另一邊，將女乃媽帶了出去。
女乃媽很不高興，王 不跟隨她的意思令她很失望。她不停地說話，同時逼問伴喜。王 獨自走在前面，身後伴喜發出的為難的應答聲每隔幾步便定時響起。王 抬頭望去，風呼嘯著把地上的沙土刮到半空，到處是灰蒙蒙的一片。
「夫人？」伴喜在後邊叫。她找了個女乃媽喘息的空檔。
王 停下腳步轉過身。
「讓奴婢去廚房幫他們的忙，夫人覺得可好？」
王 沒回答。女乃媽剛想發聲，王 一下制止了她。女乃媽慍怒地看著她，但王 只看著伴喜。有什麼東西被她忽略了。她審視著伴喜的眼楮，她早該在屋里那會就發現的。
「伴喜，沒出什麼事吧？」她問。
話音剛落，伴喜發腫後還來不及徹底消退的一雙眼立刻就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