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她的打算,她的打算不是這樣。從一開始對侍琴生疑起,她就想到,堅決不能讓侍琴得償所願!這個該死的丫環,吃了豹子膽了!王 氣得全身發抖。即使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里很長時間了,她仍能清楚地回憶起每個人臉上驚駭的表情,仿佛他們一路跟到她房里,一直圍著她,逼得她暴躁到想大喊大叫還嫌效果不夠鮮明。
有一段時間,她甚至不確定最令她生氣的是哪件事,她感到滑稽可笑。她從不曾想過——竟然偏偏在這種時候——她會在眾多下人面前,一個外人面前,被怒氣沖昏了頭。還當著王潭的面。現在好了,所有人,包括那些下人,都可以大聲議論她,他們脾氣暴戾的夫人。可這還不是最煩惱的事。她站起來,在屋里來回踱步。她苦心在王潭面前維護的形象,頃刻間全毀了。王潭柔弱著,脆弱著,甚至忍讓著,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而她王 ,連一個端莊大氣的夫人架勢都沒能保住,被一個丫環輕易就給戳破了。
她一連從鼻孔冷笑了好幾聲。她留下了可供大家說笑的把柄,不是嗎?有人在敲門。從她進來後,不同樣式的敲門聲不知響了幾遍。王 不想理她們。
當敲門聲一再打斷她的思緒時,王 沖房門大喊︰「該干什麼就干什麼去!」難道她們都無事可做了嗎?
「夫人,」伴喜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奴婢來請夫人用飯。」然後是長長的沉寂。
外頭的雪不知何時大得覆蓋了一切視野。王 驚嚇得跳起來,她不能把她們倆凍死在外邊。房門一開,女乃媽搖搖晃晃跌了進來。伴喜幫著拖住一只手臂,兩個人一起使力把女乃媽往後面拽,好讓房門能關上。
「哎呦!」女乃媽沒料到她們竟然關上房門後就不管她了。躺在地上等了等,她把手柱在腰上大聲申吟。「我的腰啊,哎呦!」
「女乃媽,小心點。」伴喜蹲下去扶她,女乃媽趁勢借著伴喜的力離開了地面。
「小姐……夫人……」
王 不理她,只看伴喜。
「夫人走後,」伴喜向她報告說,「潭小姐甩開了侍琴,跟著一塊來了——」
「她也要在門外等,」女乃媽接過去說,「我生氣極了,誰許她假好心來著?我怕小姐開了門見到她不高興,便將她說走了。」
說走?王 皺皺眉,不轉移她的視線。
「潭小姐仍是站了許久,見夫人實在不開門,才走的。」
女乃媽瞪視伴喜,顯然在責怪伴喜說了她想隱過去不說的話。王 默不作聲,垂下眼皮。
「夫人,」伴喜遲疑地問,「您餓了吧?」
「是啊,是啊,」女乃媽應和著,「小姐一定餓了!沒注意,這午飯時間都過了。小姐?去瞧瞧看,廚子今日準備了什麼吃的,合不合小姐口味——」
「我不餓。」王 嘆氣,感到深深的無力。「我不僅不餓,我還吃得飽飽的!」
女乃媽與伴喜對視一眼,伴喜搖搖頭。王 嘆出聲來,該問的還是要問。
「你騙我說,去護衛院看一看楊默在不在,順道試探那王大人到底哪路人——」
「我騙你?!」女乃媽委屈地大叫。「小姐你竟用這等詞來侮辱你女乃媽——」
「听我說完!」王 大吼一聲,屋里恢復安靜。她深吸一口氣,緩慢地吐出來。「你在心里盤算著,那人竟敢去王潭家說親,還把她的嫁妝給運回來,你要讓他吃點苦頭,是不是?」
「我?」女乃媽以驚詫的語氣反問。「我如何能讓他吃苦頭!吃什麼苦頭?」
「對著我,倒使你花了點心思。想個絕好的理由出來,以免我不听你的,不肯放你一人過去。」
「小姐你……!」女乃媽依然戴著她那無辜的面具。
「走之前還在對我說教儀態,體統……女乃媽,難道你真的……」她隱去了後面傷人的話。
「小姐——」女乃媽拖長聲音,似乎這樣就能達到辯解的效果。但沒有用,王 沉著臉等她主動交代。女乃媽看了看,低下頭,然後又看了看,她換成另一種聲調,小聲嘟囔。「不都是……替小姐你著想……」
「這麼做有用嗎?」
「小姐你真把女乃媽當成什麼人了?」女乃媽突然飛快的反駁,王 被嚇一跳。「那鍋里的東西還燙著呢,我怎能不知道?他若不是有意絆我,那一鍋湯死活都到不了他頭上!」
王 張大了嘴。到底她做了什麼,老天爺卷走她夫君還不算,連往日可親可靠的女乃媽也被調換了?
「你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在大堂內,女乃媽?」
輪到女乃媽張開嘴卻發不出聲。
「下人都在場,還有那丫環也在,」提到這一節,怒氣重新席卷而來。「女乃媽你,你怎麼會忘了身份?」
「小姐認為錯皆因女乃媽而起,全在女乃媽一人身上?」
「他是客人!」王 咆哮道,「你已經潑了人家一身,還不肯罷休?」
「我……女乃媽……小姐……」女乃媽不安地扭動身體。「女乃媽氣昏頭了。女乃媽年紀大了,那什麼人說得對,女乃媽老了,容易糊涂。不能受氣,一氣就昏頭。」
當王 看到女乃媽邊說邊戲劇性地抹眼淚時,她腦中只有一個想法︰怎麼她就沒能暈倒?就沒什麼東西能讓她當場想暈就暈過去的!
「不過,也有可喜的事。」女乃媽說,吸了吸鼻子。
「可喜的事?」王 茫然地重復。
女乃媽破涕為笑。
「小姐你也糊涂了?你在眾人面前……狠狠教訓了那丫頭,真是大快人心!」
王 發現伴喜也在拉動嘴角。她感到發暈。
「母親從不用對一個丫環做此等事,便能服眾。」她提醒道。
「那要看何時何地!」女乃媽大聲說。
「夫人靠恐嚇下人建立威信?何時何地母親都無需這麼做。換了是母親,就不會容侍琴大膽到這份上。」
「小姐你這是過于苛刻了,對你自個。你只見夫人,你母親手下的丫環,個個是聰慧又懂事。但你不知,曾經也有一兩個大丫環,攬的事多了些,便自以為掌權了,忘了身份,不知天高地厚,拉幫結派企圖靠近老爺——」
「真的嗎?」王 的心猛地提起。「為何我從來沒听說過?」
女乃媽睨她一眼,露出慣常的疼愛她的笑。
「你是千金大小姐,大伙捧著哄著都嫌不夠,誰敢多嘴,在你面前胡言亂語?」說著,她全身緊了緊,為自己今日漏嘴給王 深感愧疚。「小姐今日听了,也只當听過就忘,千萬不可記著,更不可再次提起!」王 鄭重向她保證,伴喜也一樣,信誓旦旦以性命作擔保。女乃媽接著說,「女乃媽已是半身進棺材的人了,把這陳年舊事翻出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會!」王 急切地打斷她。
「大事倒也沒有。」女乃媽不緊不慢地說,「夫人得知那兩個丫環使心眼,拉攏幾個小姐妹幫忙,日日想討老爺歡心,便心一狠,安排了一場戲,把那兩個不知好歹的狠狠教訓了一番。同時,讓其他人也看到,誰敢背著夫人耍心眼,誰就跟她們倆一樣的結果。夫人那時可不同于小姐今日偶遇的一場。夫人一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不怕。」
說完,她滿足地嘆了一聲。
「好了?說完了?」看她不再往下說,王 不禁問。
「我說了,大事倒也不算。」女乃媽用責怪的語氣說道,好像她剛剛白費了熱情。「就要讓你明白,這對付下人的手法,有時候該狠一狠,就當狠。心慈手軟不得。」
王 瞪大了眼楮。「母親將她們趕出去了?」
「沒有。」女乃媽得意地一笑,又問到她引以為豪的地方。「這便是夫人過人之處。」
「母親安排了一場戲,」王 一字一頓地重復。「借以給每個人一個警告。」
「對,對極了。」女乃媽贊同道,「因此小姐不必顧慮那下手的一次,關鍵是功效。今日後,看看誰還敢膽大包天?」
這又一次超乎了王 所想的。女乃媽之後,伴喜也以她的方式向王 做出大膽且肯定的贊賞,王 那一怒令人歡欣鼓舞。王 站起來,幾乎忘記了她們的存在,在房內來回走動。她做得沒錯?不僅沒錯,還可能相當有效果。因為她身為堂堂一夫人,她有權讓府內的下人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本分?
女乃媽樂呵呵地重復她對此事的看法。當話從她嘴里出來時,听上去像天經地義一般。伴喜在一旁補充,對王 更是一種觸動。她迷惑了。
在她們動身去吃東西前,王 已經不再因動怒失控而深感內疚。她仍沒有全然同意女乃媽和伴喜的說法,她們看上去不那麼可靠。下午,王 睡了一覺。前一天夜里為了能早起,她睡得很不安穩,她要補補神。同時,午覺可以幫她避開王潭。如果王潭借由侍琴的事找上門來,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更加擔心早上猶豫著所做的努力全都化為泡影。
她很快就睡著了。睡眠不足加上情緒劇烈起伏之後,她睡得比夜晚更快更沉。直到傍晚,她才徹底清醒。清醒前,她睡睡醒醒了幾次。房屋外面,雪花從天上飄落,似乎再也不會停止。于是她又縮進被窩,閉起眼楮迷迷糊糊地躺著。
天黑後,王 吃過晚飯,剛剛進到屋里,一個力道在她身後把房門推開了。王 轉過身,仲德似笑非笑地站在那。「夫人。」他邁進屋里,反手把門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