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仲德起身時,王 早就醒了。他輕手輕腳但很迅速地收拾好,打開門出去了。
王 睜著眼楮朝里側躺著,听到門吱呀叫了一聲,然後是踫在一塊的沉悶聲,最後歸為平靜。她轉過身,心里說不清的感受。她終于體會到家中多了一房後的另一個區別,直到昨晚她才有機會。她羞于不停地想著那區別,可那感受如此鮮明且強烈,就像它自己不听使喚,沖著她吶喊。
她耗光了他的精力?他顯得大不如往常,如果不是在新歡那頭勞損過度,怎會讓她禁不住有力不從心的想法……
「夫人?」伴喜在敲門。
「進來!」王 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她感到精神很差,像一夜假寐後的難受。
一夜下來,煤炭快滅了,伴喜趕緊添煤搖扇子。王 坐在床邊發呆。她沒穿衣,卻不覺得冷。此刻仲德不在,腦子也正清醒,她細細回想起昨晚仲德說的關于盜賊進府的那些話。他懷疑那些人非一般普通竊賊,而她不知怎的,心里分明想的也一樣,嘴上卻說著其他話。她想到了楊默。她擔心那三個人同先前發生在楊默身上的事有關……
「夫人?」伴喜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她面前,手心攤開著,一把錢庫的鑰匙躺在那。
「這把是……」不用說王 就知道了。
「潭小姐讓奴婢給您的。」伴喜報告著。「昨晚上奴婢見大人進屋來了,就沒敢進來說。潭小姐說,她一直想交給您,可惜,見不著您。昨日見著了,又給忘了。」
王 接過鑰匙,拿在手里仔細看。鑰匙表面光亮光亮,可見收著它的人總拿著它擦拭。王 看著看著突然笑了起來。侍琴定是想到她遲早要收回這把鑰匙,便趁著這機會先主動拿出來,獻給王潭。可她沒料到,不僅這鑰匙她得交出來,就連這府中的丫環她都差點做不成了。
「昨晚進賊的事,怎麼樣了?」王 把鑰匙放到梳妝台上,開始穿戴收拾。
「進了三個賊,一模便模進了潭小姐屋里,後來被護衛發現了,護衛追了出去——」
「追著了嗎?」
「說是……沒追著……」
王 听出了端倪。「怎麼?你們也不知?」
伴喜點點頭,「大人不讓再說這事,大伙都不提了。」說完她轉身去倒水,又搖扇子。
王 直到吃早飯時才知道,仲德今日沒出去,還在書房里。那楊默應該也在。王 立刻想,她是否該找個機會問問楊默?即便昨晚的事跟他沒什麼關系,她也想知道調查有沒有進展……
「夫人!」伴喜從外面跑進來,大聲喘著氣。
「什麼事?」王 驚叫道,被伴喜的慌張傳染,她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顏……顏——」
「顏護衛到了?」
看著伴喜如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緊跟著卻又搖頭,王 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天大的事你也慢慢說!」
伴喜喘順氣,面部表情奇怪到王 放棄了所有猜測。
「大人,王大人——噢,是老爺,大老爺——夫人您的——」
「我父親?」王 無比震驚地搶過話問。
這回,伴喜邊「嗯」邊使勁點頭了。王 站起來,一時難以相信她得到的消息。
她一手撐在伴喜身上,眼楮望向外頭,但她的視線茫然無神,它們飄到了更遠的地方。恍惚間,她沒有這人婦的身份,仿佛回到了少女時代,她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千金小姐,一心等待出遠門的爹爹回家來,給她帶來一樣或幾樣能教她高興雀躍的驚喜。
「夫人……您流淚了?」
伴喜的聲音把王 從混沌中叫回來。
「他們……他們到了?」她慌亂地往外走,被伴喜輕輕拉住。
「夫人,不忙,他們人還在路上,就快到了。您先吃完吧?」
王 走回來坐下,看著碗碟發愣。父親來了……他這個時候來,他這個時候來……她閉起眼楮深呼吸一口,他定是來說納妾的事。
一想明白這一點,她整個人霎時魂魄歸位,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緊張和害怕同時攥住了她的喉嚨口,她下意識地拿手覆在上面。眼下,府中已經著手籌備喜宴,父親他一進來便會看到。他與母親不知道這事的進展,他們肯定還同寫信那會一樣生氣……父親進府後,將會作何反應?
「大人呢,還在書房?」
「是的,夫人。」伴喜說,看了看王 ,又看看桌面上。「您不再多吃點嗎?」
王 忍不住發出飽含煩愁的一聲。「我吃不下。」
「奴婢去把女乃媽請過來?」伴喜跟著也發起愁來。
王 猶豫了一會,搖搖頭。「她待會自會來。來了也是一樣。」
仲德親自帶上左右手去城門口迎接,王 率領家中有關人等坐在大堂等候。王潭很緊張,幾乎沒什麼血色,她的臉和抓住柱子的手一樣白。王 看到,紅緞子正巧掛到這一個柱子,就在王潭頭頂上隨風飛揚。與那紅緞子一樣引人注目的女乃媽,不停地朝門口張望,嘴角,眼里,全透著喜洋洋的氣息。她沒留意到王 ,更加不會注意伴喜,這主僕二人不會比王潭少幾分煩愁。
今天難得出來陽光,微弱地穿透冷冽的空氣,照著小小的幾塊地方,使人能順暢地吸一口氣了。大家都寂寞無聲時,王 掃視了一圈,沒見到侍琴。她沒心情也沒興趣關心侍琴在哪,干什麼,這種場面沒有她在,就像糾結成一團的絲線理出了一根,頓覺輕松了一點。
「來了,來了!」一護衛從外頭跳進來,直跑到王 跟前。「來了,夫人!到街那頭了——瞧,馬蹄聲都能听到了!」
王 站起來,其他人跟在她身後,迅速往門口移動。遠遠的,幾匹馬和一輛馬車的身影慢慢進入視野。最先被看清的是仲德,他面色凝重,全身上下除了那兩條隨馬肚子輕微擺動的腿,他看上去僵硬的像尊石像。隨後,所有的人陸陸續續都走近了。
「父親。」
老王大人剛從掀開的簾後探出臉來,王 的眼淚就跟著嘩啦啦奔流而出。老王大人臉上布滿皺紋,目光卻明亮而平和,手腳稍有遲緩但並不全依賴下人扶持,三兩下便下了馬車。
「哎,傻丫頭——」他揚聲應答,笑容和淚花一起閃現。「我的傻丫頭呦!」轉眼間,兩個人的手握在了一起。「抬起頭來,抬起頭來,讓為父好好看看。好,好——」老王大人伸手抹去王 眼下的淚水,轉而笑開了。「瞧瞧,瞧瞧,還跟從前一個模樣。一想到哭,這不管東南西北,眨巴眨巴,眼淚就有了!」
在以前,父親這些話是絕對止不住王 的淚水的,今日卻大不一樣。她當下就听出了他話外的意思,心一驚,頓時收回泛濫開來的眾多情緒。沒一會,眼中的淚水也隨之被控制住了。她深吸一口,扶住老王大人的左臂,指向身邊的人。
「女乃媽,父親。」
女乃媽緊挨著王 ,動作極快地面向老王大人請安。
「行王大人應答。「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潭妹,父親。」
王 說完,現場立刻變味了。就像寒氣突然吸走了所有的溫度,每個人同時感到難以呼吸,僵在原地。
「岳父大人,您一路過來,舟車勞頓,請先進屋休息吧?」仲德開口說,湊過來彎腰做了個手勢。
老王大人點點頭,在眾人的簇擁下緩步走進王府,沒有看王潭一眼。大堂里的紅色顯而易見,王 分明感覺到父親向上瞄過一個半圈,但他沒說任何話。仲德引領著岳父大人往書房的方向走去。
「我吃過了,不餓。」當王 發出質疑時,老王大人說。他們走過穿堂,穿過連接的小片空地,書房門在他們眼前被護衛打開。「孩子,你先自個到別處去。」王老大人輕聲說,一面抽回被王 緊緊攙扶住的手,目不轉楮走進書房。
「怎麼,小姐?」一等書房門合上,女乃媽就迫不及待地問。
「爹要單獨與夫君談話。」
王 望著隔開他們的那兩扇門,移不開腳。她心里七上八下,料不準父親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場面。
仲德畢竟還是敬讓父親的,她心想。從得知父親隨顏道啟一同前來後,他的行為舉止,神情態度便能說明父親在他心里的地位。作為父親的掌上明珠,她自小與爹離得很近,也熟透他的脾性。他若想教仲德低頭認錯,他就有辦法做到。甚至是極為夸張的場面,父親都能牢牢牽住那勢頭,絕不會使自己失了顏面。
母親笑著說,那是父親見多識廣。听著確實有理,但她隱隱的感到,還有些別的什麼,父親才能次次按照他所願,使一個勢頭起來後,還可以再叫它落下去。
正因為父親具有這般本事,王 才不敢輕易去猜測。從馬車里出來到進入書房,父親沒給她任何暗示,她該高高興興,安心的等著,還是擔憂著什麼?可她要擔憂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