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伴喜靠近王 ,小聲說,「顏護衛正等著見您。」
「知道了。」
王 轉過身,瞥見王潭站在一避風口,眼神里充滿渴望。她滿心復雜地望了她一會,根本想不出能對她表示哪方面的意思,她徑直走開。她們盡量走在被光線照著的地方。氣候很干,從嘴唇到喉嚨,都像被風刀割出裂縫的感覺。
顏道啟一個人站在大堂口,面色發黃,眼中紅絲清晰可見。王 走過去,一眼看到他的愧意,她心底掠過些許不舍。他還在為那晚的事自責!她馬上想到。局勢早已變化,結果也定了,可他這個僅僅受到委托的人卻還背著那責任。
「顏護衛,一路上辛苦了。」王 微笑著坐下來,竭力使她的語氣听起來像滿心歡喜。
「多謝夫人關心。屬下應當的。」顏道啟回答,眼中的愧意更加明顯了。
「坐吧。」王 指著一個座位時,輕輕搖了一下頭。「路途勞累,喝過茶了嗎?」她知道顏道啟一定會明白她的意思。
「喝過了,夫人。」顏道啟說,同時一點頭,坐到王 指示的地方。
「送春兒回去時,路上可都順利?」
「都順利,夫人。」
「到娘家後,見過我母親了嗎?她身體可好?」
「見到了。」顏道啟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眼楮里閃現暖意。「老夫人還同從前一樣,身體安好,精神也充足。她見到春兒和屬下,自然分外想念夫人您。」
「是嗎,听到她一切如常我就安心了。可我母親怎麼不隨你們一塊來?」這個疑問她從見到父親的馬車時就想到了,只是不敢胡亂猜測。
「是這樣的。」顏道啟又站起來,微微一彎腰,雙臂舉起作了個揖。他似乎對這問題早有準備。「老夫人畢竟年事已高,大老爺怕她經受不起顛簸,不敢讓她一起出來。」
「這樣啊。」王 琢磨著。一個很合理的緣由,而且她若再問父親,他必定也這麼回答。她該全信他們給的解釋,還是堅持心底因由對母親喜愛出面掌事的脾性十分了解而一閃而過的懷疑呢?
王 思考的時候,顏道啟默默看著地面,沒再多做解釋。
「顏護衛,」王 說。
「屬下在。」
她稍稍湊近一點,壓低聲音問︰「這一路過來,父親他都說了些什麼?」
「這個……」顏道啟低下頭,為難地答不上來。
王 等了一會,再問︰「他氣得多嗎?」
「氣?」這句話似乎沒頭沒尾,顏道啟又難以回答了,但王 還是確信他知道她在問什麼。他想了想,最後說,「夫人,大老爺通常不在我們下人面前多表態,他生性喜好規矩,不喜見到亂哄哄的場面。我們一向不輕易揣測大老爺的想法,這個……想來夫人一定也清楚。」
王 無話可說了。女乃媽使勁看著顏道啟眨著她的眼皮,似乎她這樣就能讓顏道啟明白她開不了口的意圖。顏道啟回視女乃媽,臉上波瀾不驚,看上去完全不了解她有所表示。
「顏護衛,你先回去休息吧。」王 說道,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看著他。
顏道啟起身拜別,王 也跟著站起來,仍然看著他。顏道啟從幾步之遙的對面走過來,刻意經過王 身邊。
「去找楊默,他有話對你說。」王 趁機低聲囑咐。顏道啟不著痕跡地點一點頭,大踏步走開了。
「小姐?」女乃媽擺出暗暗著急的態勢,用眼神詢問王 。
「女乃媽,」王 伸手踫一踫她,希望她能看得見自己展現出的平靜的微笑。「不著急,需要準備的事還未吩咐下去呢。」
女乃媽一時模不著王 的意思,更加著急了,臉色馬上難看下去。
「女乃媽,」王 急忙接著說,「父親千里迢迢來到家中做客,他可是我的貴客。」她調皮地沖她一笑。「要吩咐廚子們,多做好菜,做得越豐富越好,我要給父親接風洗塵。」
女乃媽離開了,帶上王 強加給她的高興勁去廚房指點。伴喜跟在女乃媽後頭,盡管她也更願意留在王 身邊听一些猜測的話。王 一個人坐回去,一時間不知該先想哪件事,又似乎哪件事都不清不楚。她隱隱地感到,她所能觸及的事情正在擴大數量,而這些事情波及到的人更是超出她能想到的所有。
正當王 全神貫注想著她是否身在迷霧中團團轉時,一匹大黑馬從天而降在門口大聲嘶叫,王 從座上跳了起來。桓夫人來了,竟然沒派丫環先來通報。
「來人!」王 扯開嗓子大喊,企圖把受到的驚嚇一起跟著喊出去。
不等下人出來,她獨自一人往門口走去。「桓夫人。」桓夫人抬頭看一眼王 ,笑著回道,「王夫人。」像往常一樣,大家耐心等她爬下馬車。
「王夫人!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王 一陣驚恐。「什麼?」
「你猜猜看!」桓夫人拉起王 的手,自認為神秘地眨眨眼。王 感到兩只手頓時麻了,兩條腿像踩著棉花走路。
「桓夫人知道我乃愚笨之人,何苦還要笑我呢?」
桓夫人捂著嘴直笑。她們一起走進去。王 請她上坐,自己坐到旁邊。
「昨夜,府上進賊了不是?」桓夫人突然換了個話題。
「桓夫人消息真靈通。」王 克制不住訝異地說。
桓夫人又笑。「听說給跑了。」這不是問句,王 只能默認。
「再派人去抓了嗎?」
王 遲疑著回答︰「這兵荒馬亂的,派人上哪去找——」
「那就擱下啦?」
「那竊賊進來偷了幾件玉石,護衛發現後,緊追得厲害,全府都驚動了……他們也能料到,今後我們定會加強防備——」
「你的意思是,竊賊進了哪家一次,就不敢進第二次了?」桓夫人搶過話問,責備地看著王 。「那還能叫竊賊?」
王 一時無言以對。
「這仲德也是,怎能如此粗心大意?」
「桓夫人今日特地過來看望,我心中實為感激。」王 試著提醒她驚喜的事。
「罷了,罷了。」桓夫人看上去很失望,又像心不在焉急著要走。「看你們自家人都不急,我急什麼!」
王 急忙想著解釋的話。「桓夫人重情重義,我們豈會不明白?只是——」
「家里進了一回賊,還丟了東西,便是破了吉相!萬萬馬虎不得!」
「那是,夫人說的是——」
「還好——!」桓夫人揚聲說道,慢慢從袖口內模出幾樣小東西來。
王 仔細看了看,是玉石。疑問立刻提點她,也許這就是潭妹被偷的東西。可她不敢輕易說出來,她不認識它們,她就沒正眼看過潭妹的玉石。
「怎麼……」桓夫人瞪大眼楮,使得她的臉越加寬廣。「不是你們府上的?」
「噢,是這樣。」王 解釋道,「竊賊模進的是潭妹的屋子,他們偷走的也是潭妹的物品。若真讓我辨別,我還確實說不好。」
一瞬間,桓夫人似乎有點迷惑,隨即,她露出知曉一切的微笑。
「我懂了!」她拖長聲音說,然後發出一陣怪笑,意味深長地看著王 。「難怪王夫人不急,丟了就丟了唄。」
王 沒意識到她無聲地張大了嘴巴。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激烈反駁道。但顯然,桓夫人沒在听。
「這小妾的東西,派個下人去叫她來拿就行——唉!」她重重地嘆氣道,「還虧了我惦記著該是你的小東西,趕緊送過來叫你高興高興。」
「桓夫人有這份心,即便玉石不屬我所有,我也一樣高興,一樣感激得很!」
「罷,罷夫人不耐煩地揮揮手絹,往四處看了看。「這又沒個外人在場,王夫人還多說個什麼勁?誰不知那小人兒一添進來,大人那份心思就整個被挖走了!」
這句話就像漆黑的屋里點上了一盞燈,原本看不清的一切逐漸現出它們朦朧的輪廓。
「那份……心思?」王 想听更明白的話。
桓夫人睨她一眼,不想多說又極想說下去的矛盾心態在她臉上化成王 不多見的煩愁神態。「你可別睜著眼楮瞎說話,」她沒好氣地說,壓低了聲音。「這大人對你的情意還留著嗎?全沒了!」她憤慨地低吼。「留下的就是這身行頭,供別人喊你一聲‘夫人’。」
「你是說……」王 覺得整個屋子在打轉,她要被轉到地上去了。她靠過去,用手托住頭,感到難以開口出聲。「一有了小妾,大人往日對原配妻子的情意便全都……」
「那變化的一步步,我全看著呢,她們還以為我不知,整日眯起眼楮媚笑!哼!」
「桓夫人……不會說得太絕對了?」
「絕對不絕對……」她突然站起來,擺出要走的姿勢。門底下的丫環急忙往這邊走來。「用不了多久,你自會明白。」她搭上丫環的手臂,不說要走的話就邁開了步。
「桓夫人這就要走?」王 還沉浸在她的話中,卻發現她人已經走開小段距離了。
「你也別多想。」桓夫人在門口處停了一下,費勁抬高腿跨過門檻。「誰都一樣。」
「桓夫人!」眼看著她要爬上馬車了,王 連忙跟過去。她想到一件很重要卻還沒來得及問的事。
丫環扶住她們夫人的手臂和大腿後側,憋住氣漲紅了臉推著她。桓夫人左手抓住馬車邊框,右手壓在一個丫環的肩膀上,似乎很盡力卻難以挪動。桓夫人上到板上了,王 仍然等在馬車旁。丫環一直掀著簾子,桓夫人蹲著轉過身來,這又花了不少時間。
「行了,不用送了。」她說,眼楮還沒落到王 臉上。
「桓夫人如何得到那幾樣玉石的?」時間緊急,王 也不拐彎抹角了。
「那個啊,」桓夫人說,看起來不太高興了。「只能怪那幾個竊賊運道不好,冤家路窄踫上了我府上的高手。他一路跟過去,听到剛從你們府上偷了東西出來,自然不會客氣。那玉石也就被要回來了。」
王 還想再問,桓夫人已經退到馬車里面。丫環向王 一示意,放下了簾子,馬夫準備著跳上馬車。王 退到一邊,目送他們離去。